街側酒樓的頂層包廂裏,窗口坐着一個白衣少女,渾身散發生人勿近的氣息,一柄長劍橫在她的膝上。
幾個灰衣衞百户邁入房間,一進門就跪在地上,向着這少女彙報:“稟周真人,此番表現異樣都已納入監控,分別是十五家勢力,數目一共有……只要一動手必是一網打盡!”
周鈴靜靜聽他們説完,手指摩挲着長劍冰涼的金屬表面,只微微頷首:“知道了,先不用動手……最近還用得着。”
“是!”灰衣衞頭低得更下了。
説話間,周鈴其實並沒有多關心,她目光已轉向窗外,純澈眸子映着灰白雲層,大雪中帶着四五點星光,這就是艦羣的尾跡。
少女清瘦的臉頰上這才劃過一絲笑意,又幾若無痕……兩域原材料差異,飛空艦的本土化煉製是漸漸摸索熟悉的過程,第一批九艘並無武器系統,重煉的三艘和新煉的二艘才是加裝武器系統,算是完美複製,到這步後公子才好將完整製造流程呈遞給天庭兑換天功。
“真是恰到時機,妙到顛毫的一次出劍……”她眼中公子,一向風格這樣,就和當年教她用劍時一樣……總覺得似乎過去了很久很久,但那段日子在記憶裏還是如此清晰,温暖。
知道頂頭上司的冰冷寡言風格,幾個灰衣衞百户得令就告退下去,終懾於仙艦,出到街上,聽着民眾的議論,就連這些情報頭子都忍不住驚歎,相顧私語:“剛才那些艦,真都是我們應湘艦隊?”
“應是,不過這些非我們可議論……”
同樣見這一道道艦影破空而去,化星光去往太平湖,信郡王的特使一驚,突醒悟過來,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暗叫不好……湘州水師正在河道上封鎖着!
“使臣,我們怎麼辦?”隨從追問。
特使猶疑一下,咬牙:“面見漢侯,看看有沒有消息透露……”
而高處山坡上,葉青注視艦隊遠去,直到星星點點的艦羣消失在視野中,他才收回目光,心中有些許淡淡的喜悦和驕傲。
只有少數內部核心人員才知道真相——除這五艘主力艦,首批九艘還是運輸艦,但外表一模一樣,誰能看得出來是徒有其表呢?
就自己記憶裏地球核武器效果,戰略武器最大價值在於它沒使用前的籌碼意義,而非實際使用,當然這之前也要證明一下它的力量……
所以才有剛才轟擊山頭的演示,讓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這對提振軍民信心很有效,對打擊對手信心也有效。
“主公,各方使者求見。”就這時,紀才竹恭聲説着。
“讓他們上來……”葉青並沒有專門移駕政廳接見的意思,隨口説:“在雪地裏擺几案和坐墊,準備酒食,酒要温的。”
傅承善看着沉默,心裏暗歎,雖心中摸不準剛才所見是幾分實力,但他知道,就算只有眼前五艘,都是不得了的力量,整個格局會發生巨大變化。
首先應湘漢侯區的統治和人心一下會穩固,再沒有人敢暗裏反抗,想必不少人會退出和朝廷或別的諸侯的暗裏溝通。
其次就是無論是朝廷還是諸侯,都不得不正視,不管這艦隊去是幹什麼,朝廷水師退出封鎖,整個大局放棄封鎖,已是必然的事。
真真是好手段,只是希望漢侯手段,不是那樣直白才好。
……
啪啪啪的清脆踩雪聲在後面響起,奉各方勢力之命前來試探的使者趕來,一個個腳步匆忙、滿頭大汗,一見到葉青立着身影,才心神一凜,都整齊的一起拜下:“見過漢侯!”
數十人整齊跪拜,神態肅穆,似是拜見王者。
傅承善心裏一嘆,單看這個,就知道閲兵的後果和影響。
葉青半句不提正事,只揮手説:“來人——給各位使者看座!”
“多謝上仙賜座……”眾人紛紛應聲落座,剛才稱呼侯位是以使者身份代表主公進行勢力間交涉,現在稱呼上仙是宴席禮儀。
“上酒!”
“……多謝,多謝……”
使者們手裏握着酒杯沒人有心思喝,眼巴巴望着葉青,想要説什麼,又思維混亂無從説起——今天仙艦集羣的事情給他們衝擊太大了,消息都已發回去,在得到各家主公授予權限前,他們除了賠笑其實什麼正事也幹不了……
但不來捧場又不行,萬一給其他同行使壞背後摸黑,造成的外交事故誰敢負責?
一時場面壓抑。
“咦,諸位怎不喝?”葉青持酒掃一眼下面眾人,皺眉:“是我這敬酒,不合諸位口位,不是滋味麼?”
“啊?”
眾使者面面相覷,猶記得那仙艦集羣亮相轟擊一座小山的場面,瞬間想到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句,連忙抓起酒杯給自己灌酒:“好酒,好酒!”
“哈哈,喜歡就好……”葉青自己喝了杯,又倒了杯:“來,再來一杯……”
眾人苦着臉,沒授權情況下卻又不敢流露什麼心思,紛紛跟着喝:“飲勝……”
“好,諸位滿上……”
於是在這雪地裏,一羣人都裝模作樣喝酒,一派其樂融融的氣氛中,葉青不動聲色把全場的使者都灌了十幾杯烈酒,這酒温熱後顯得綿長不刺激,實際非常容易喝倒,他仙人已經不是凡酒所能喝醉,但這些使者不能比,不多時一個個都面露酡紅醉態。
葉青放下酒杯,反扣在桌上,掃一眼眾人醉態,微笑説:“諸位最近都很關切我漢侯府內部機密,這下……滿足了吧?”
畢竟都是北方勢力出身,有幾個酒量好的臣子立刻警醒,訕笑説:“上仙何來此言,何來此言……”
“絕無此……事,無此事!”有人大着舌頭説,朦朦朧朧還有着本能,就算醉死了也不敢承認!
葉青有些遺憾,嘆氣説:“沒人承認?我還以為今天能砍幾個呢!”
這聲雖輕,落在使者耳朵裏是晴天霹靂一樣,不少人一下冷汗直流,酒意都跟着汗水滲透而出,兩股戰戰……
兩軍對陣,不斬來使,這是對着,何況代表着諸侯。
可是葉青不但是仙人,還有着仙艦,一時威風無與倫比,連魏王都壓了下去,藉口砍幾個使臣又算什麼呢?
而且,他們是使者,但實際上還是披着馬甲的官方探子,有時使館中甚至包庇各自勢力的密探,最近很是傳遞不少信息,在仙人面前忍不住心虛,但更心虛的是驟表現出這艦羣實力,先前半點風聲都不覺,自家主公會如何震怒於他們情報工作的失職?想想就讓人覺得前途無亮……
但再前途無亮,比讓漢侯找到馬腳給砍了好,使者紛紛推説醉態失禮而退場,就連傅承善也因需要慎重考慮這次艦隊曝光的影響,趕回去給朝廷寫報告了。
“真是不配合啊……”
葉青神色悻悻,並沒有剛才行使威風的得意,他實際上就是故意:“當仙人就是這點難辦,每個凡人都敬畏,再怎麼也不敢當面無禮,想找個殺雞儆猴的藉口都不容易……”
眾臣聞言側目,都是忍了笑,紀才竹斟酌説:“安排什麼都可以,就是安排送死的不容易……”
“看來只能看湘州水師那面的情況了。”葉青頷首自語着,手指一下一下敲打倒扣的杯:“今天要是不見點血,怎見得我們使用力量的決心?趁着湘州水師羣龍無首,給予打擊再好不過……讓清郡王走得了,回不來。”
話語淡淡,而這事牽涉到應州和湘北水道的重新打通、千京河下游河道控制權,場上無人反對,漢臣都面色欣慰。
才一個晚上時間,東州運輸船的事件已有了詳細情報,都知道是遭遇了清郡王艦隊,發出警訊不久就沒了訊息。
而在蔡朝官方告知是一次誤會的自沉事件,“誤會”、“自沉”這個定性就説明蔡朝方面有了息事寧人意思,給的賠償也不少……
但普通船員也就罷了,核心船組五個是漢人,新上來就被蔡朝折損掉,對於接下來國野體系的天下布種計劃簡直是不祥開端,漢臣心中都有着憋火,只是限於天庭對內戰的禁令而不能發作。
“總歸天庭嚴禁內戰的大局下,真的鬧大誰也不會,這些最後都是定義成摩擦,蔡朝動手自是理虧,真正打起官司來耗時日久,誰怕誰?”紀才竹對摺損幾個普通人沒有着感覺,他眼中只有利益金光閃動,在備忘本上刷刷記錄,作為以後對蔡朝交涉的參考。
葉青頷首表示沒問題,這次時局不同於二年半以前的那個夏天,現有了東州作為戰略縱深,而應湘作為深入九州的橋頭堡,進可攻退可守,自己的底氣就充足起來,漢侯府上下都統一了意見,要表現出不惜一戰的決心,以此來爭取話語權。
其實剛才看似開玩笑,實際葉青真的想隨便找個理由,就把幾個使臣在雪中斬首。
不想那些使臣個個精油,一下變的禮儀端莊恭謹,葉青只得遺憾放下,轉而針對朝廷艦隊。
現在,就要看看那位皇帝會是什麼反應!
時至現在,葉青的政治,在大政上已能寫出青制十一條,在權術上,已能真正理會指鹿為馬的真意。
指着鹿,説是馬,出自《史記·秦始皇本紀》:“趙高欲為亂,恐羣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為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趙高。”
比喻故意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但這條,是政治的金科玉律。
真能實行,實是王者之資。
只懼畫虎肖貓罷了。
知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