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關
夕陽垂掛西山,營帳連綿三十里,漫長黃河在這一片又向北拐個彎弧東去,水面相對平緩開闊,港口裏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湧上大小船隻。
成百上千的白帆,拉縴張立起來了。
這已是初臨虎牢的第四日,傳訊自荊北水系急調一批長江水軍在昨天深夜就趕到,走的是縱貫黃河、淮河水系的人造大運河“鴻溝”——這運河把黃河與淮河之間的濟、濮、汴、睢、潁、渦、汝、泗、菏主要河道連接起來,自魏國修建、秦帝國擴展後串聯豫、兗、徐、荊四州,使中原的水路交通十分便利
但因黃河積沙,東漢以來多段水路壅塞失修,現在只能容許少量物資通航,這批將士一路不停來回換乘水陸交通工具,舟車勞頓,頭昏腦脹間還得記背黃河這一段的水文狀況,匆匆趕到只休息一晚上,就要起來認識北方的新同僚
強大的文武體系支撐下,大營早已準備萬全,袁系核心嫡系都清理,不可靠的也被提拔後擱置,又經過一天一夜緊急調配,袁營投降黃河水師主力初步整編納入體系,樓船二十艘,鬥艦三十四,艨艟四十七,小舟一百五十,還有四日間自沿河漁家急徵借用的羊皮筏子六百餘,全都待命,現在終於啓用。
一時移船靠岸,天色灰暗,江水黯黑,葉青和太后才到,就見親兵早已列隊,佩刀站在兩側,十分森肅威嚴。
須臾間鴉雀無聲,以關羽為首,所有迎接的官員士兵,都齊跪在地,伏身叩拜説:“拜見主公,拜見太后”
關羽站在最前面,大禮後,還要上前,給自己行庭參禮,葉青就扶住關羽,點着笑:“不必多禮,大軍前行,糧食匱乏,軍中沒有別的,只有一碗水酒了,來,我敬你一碗。”
這時禮儀還沒有這樣森凜,關羽謝了,接了,一口飲盡。
“二弟孤軍此去一路小心。”葉青換了正容:“撐住五天就可,必能見到虎牢大潰,介時能否全截下就看你了”
關羽同是正容點首:“我省得,這關係主公大業,我必可達成”
葉青微笑,對着各級將校説着:“既是這樣,我等你們在鞏縣的好消息。
“萬勝”大軍齊聲響應。
葉青知道他們還有許多工作,就不想多説,回首看身後的太后,示意上場
“哀家該説什麼?”她壓低聲音,有些猝不及防慌亂。
葉青只低聲説着:“隨意,還請太后激勵下將士。”
夕陽的逆光下,以將士視角自船上遠遠望去,河畔鳳裳翟冠的女子難辨容顏,只有腰身挺直,引人目光,她的聲音在傳音法陣擴散:“這場合,本來哀家作為女子,不應上場。”
“只是賊臣董卓,敢欺天廢立,兩弒帝上,漢家宗社委丘墟,罪惡盈天,哀家恨不得車裂凌遲於此,只嘆不能耳。”
“今劉使君漢室貴胄,舉兵撥亂反正,哀家聞之淚泣,漢室再興有望矣
“還請諸位將士盡心用命,扶持漢室,天必不負之”
“大漢萬歲,萬歲,萬萬歲”船載一萬五千將士,聞語,都是跪下,連連山呼萬歲,聲音高入雲中。
引得袁軍水兵都是動容……畢竟都是大漢子民啊,這種民間認同感超越諸侯名義,也是東漢遺留下來的最大一筆政治財富,歷史上被曹操取得,現在劉備取得後卻能更好發揮,因他是宗室。
葉青清楚看到,失去袁紹,這些袁營將士普遍處於茫然狀態,此刻卻在絲絲匯聚……
大部分還凝聚向太后,已有小部分絲絲縈繞過來。
“這是個好預兆。”芊芊微笑説着,她望一眼太后,冥冥中金色鳳凰原本蜷縮,此時在舒展羽翼,渙然一新。
“恩,但真正凝勢還沒這麼容易,還是要我擊破虎牢,進取洛陽後才具備跨州的吸引能力。”
葉青不動聲色回應,靜靜目送這最後一批將士們上船。
赤兔馬嘶鳴着躍上旗艦,各船舷板正逐一抽起收回到船上,兩道紅色的舷旗在搖動着,配合這傳統指揮方式有幾個隨軍術師在傳訊,喀嚓作響的起錨聲,硬質風帆一面面旋轉着迎風,一切井井有條。
可惜只能裝一萬五,要再有一倍就可冒險試試了。
葉青有些遺憾,現時水師戰艦借用是人畜力、風力,排水量有限,空間有限,運不了很多兵……
自己終不可能只帶一萬五千親涉水繞關冒險,一旦脱離大軍支撐,自己前腳一踏上洛陽小平原,後腳立刻會被總督嚴慎元和俞帆出賣,大批西涼軍湧上包圍,而術法方面別説太平道道士,就連嚴、俞兩家術師團全部到場都是十有**的事。
“譁——”東南風鼓盪,龐大的船隊在黃昏的暮光中啓航,牽引着無數小羊皮筏溯流而上。
“我們回去罷”這時,豆大雨點隨風飄落,眾人都覺得清涼,説不出爽快,有人就説着:“好雨,要是多下點,就能解得於旱了。”
葉青聽了一笑,請太后上車,眾人各自上車上馬跟隨。
這一刻目送黃河水師西去的人還有許多,總督、俞帆,甚至虎牢關,幾乎都能見到這支龐大艦隊動靜,頓時攪混先前計量,一種難言的感覺瀰漫着,許多人臉色都是鐵青。
虎牢關中,胡軫再度下令封言,這能止住士卒,卻止不住基層校官私下的串連和議論。
“是要去攻打洛陽麼?”
“恐怕是截我們糧道……”
“沒事,關城囤糧不少,支撐十天半月綽綽有餘,相較下關東羣雄五十萬肯定會更難撐,更別説攻城的巨大傷亡。”
“只要守住十天就可,待遷都塵埃落定,我們直接棄關而走,何懼之有
“還是個苦差事,哪像驅使遷都那批,路上搶錢又搶人,什麼官宦小姐、世家夫人都可趁機下手,聽説前兩批袁太傅家流罪的妻妾都是好滋味……嘿嘿
“啪——”一個巴掌摔在這人頂上,這將校大怒,正要拔劍,只聽背後傳來車騎將軍樊稠低喝着:“胡扯什麼守好你的位置”
“是是,大人走好……”這將校點頭哈腰恭送上司,見着巡視遠去,才暗呸一聲:“神氣什麼,自己花天酒地,先帝嬪妾都收了兩個在府裏……遲早讓關東兵砍了腦袋……”
諸如此類的事情還在不斷髮生,西涼軍早已不是董卓起家時那支,而是擴軍再擴軍到了十倍。
兵源魚龍渾雜,什麼人都有,而原本還為吃到皇糧而振奮,等到漸漸拖欠軍餉時,不滿就漸散開來。
或本有敬畏權威,但董卓連弒二帝、太后出奔、赤霄遁走傳聞全洛陽都知,一方面是上行下效,另一方面都感覺前途不妙,中下層校官裏還有多少人會對“董太師”真心敬服?
只不過這兩年惡事做得多了,除西涼軍之外已無處可去,再有家眷還在洛陽城裏,只能強打起精神支撐下去。
“情況再不妙,以虎牢關險惡地形撐上十天半月輕而易舉,介時就可撤回洛陽……哦,不,聽説是直接撤往長安了……”
中下層校官是這樣,而中層將領以上都是沉默,關於前些天出師不利具體消息早已掩蓋下來,但是掩蓋的只是中下級,他們作為將領都是有權知道,有的還是親見,清楚始末,怎會沒有觸動?
特別是三位真人的力量,他們都是清楚——沒有真本事,這些真人哪能在軍中立足?
“呂布將軍、徐榮大帥都先後折在這劉備手裏,就連前幾日真人刺殺不但沒有成功,反賠了血本……莫非這劉備真有天命在身?”
“那我們豈不是被拉着一起陪葬,這萬萬不可,看樣子必須有所打算……”許多人這般想着,漸漸升起了儘快脱離的想念。
這軍氣士氣的變化,隱瞞不了大將,更難以隱瞞術士。
胡軫對這些看在眼裏。
雖前幾日一失敗,胡軫就立刻控制了言論,封鎖了消息,昨夜第一支接應軍逃回的三百騎,全部隔離,調往洛陽,但是面對這士氣變化,都無可奈何,總不能再逼反了他們
現在只得又派快馬,向糧道中間戰略要點鞏縣傳報這支水師的入侵了。
特使真人也將這些聽在耳中,皺眉不語。
回去參回備戰會議時,他就提出軍中既緊張又僥倖的態度,臉色有些不屑,又有些凝重。
“此城法陣兩年間打造完備,不怕普通法術,正常來説防住葉火雷就可,但大規模攻防戰中我們法力終有匱竭來不及恢復之時,這些將士這樣懈怠,豈不是加大我們負擔?皆時敵人真正殺手鐧上來怎麼辦?”
劉真人和幾個同僚相視一眼,考慮着提供消息:“四百年關城對常規防護已是登峯造極,前後都是不懼,但法陣畢是新建,只能重點防護前半部,後面相對就稀薄些,當心防護後路的法術攻擊。”
下面低階土著道士一個個面面相覷,不得其解:“關城依嵩山臨黃河,背後也是羣山,除了一條通向洛陽穀道外,除非洛陽失陷,如何還能抄後路?”
“法陣再稀薄也是防護着,小股術師來偷關也是送死……”
“別瞎説,真人所言定有道理,不過有真人主持,什麼人來偷襲都白搭…
幾個真人回醒過來,這些土著道士壓根沒有超凡的戰爭概念,怎麼理解各種藉助法術實現的短距離跳躍性運兵?
對此都一陣無語,終體會到藉助土著的無耐,只能搖頭:“不理解也罷,介時攻防中演示給你們看,到時都好好學學。”
希望幾天殘酷的大規模多層次戰爭,能讓這批快速鍛鍊成熟起來,以盡大可能消耗葉青元氣,促進聯軍渙散。
一切都為最後的致命一擊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