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漢子歇斯底里的哭聲傳到客廳,久久地迴盪着,令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心臟就像被沉重的岩石緊緊壓住般難受……
嬰兒的哭聲,漢子的哭聲,以及魚湯的翻騰聲混雜在一起,竟然是出奇的刺耳……
在這麼一個食不果腹的黑暗時代裏,孕婦和嬰兒的下場通常都是極為悽慘的,末日剛剛降臨的時候,就有人建議中年漢子,叫他拋下懷孕五個月的妻子不管,但中年漢子硬是帶着妻子跋山涉水,護送她到邕城……
在邕城住下來,又有人建議中年漢子,叫他想辦法把妻子的胎兒下掉,畢竟生存環境如此的惡劣,孕婦根本就吃不飽,更別説給胎兒提供營養了,可中年漢子毅然咬牙拒絕,他每天都會想盡辦法在邕城裏搜尋到可以下嚥的食物給妻子……
如今,經歷了重重的艱辛和考驗,漢子竟然照顧好了妻子,讓她可以順利地產下嬰兒,但真正的麻煩事才剛剛開始……
嬰兒是生下來了,可是又該怎麼撫養?
拿什麼來撫養?
這孩子,真的能茁壯成長起來嗎,就算能活下去……他又該如何面對這吃人的世界?
這些都想不談,光是嬰兒存活所需要的奶水就解決不了,即便漢子拼了命去搜尋食物,也不過堪堪讓產婦可以用少量的草根為食,堪堪保命而已,她都已經餓得面黃肌瘦,身子虛浮了,根本就沒可能有奶水。
沒有奶水,又該如何讓這嬰兒熬過新生期,總不能也給他喂草根、喂雪水吧,即便是草根。只怕以後也難以尋找得到了……
想到這裏,滿屋子的人都低下了頭,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哎,我早在四個月前就勸過大東哥,叫他把胎兒下掉……可他就是不聽,現在孩子生下來了,他又沒法撫養孩子。早知如此,他就該聽我的話,省得浪費了那麼多食物給他老婆。”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那娃娃真不該來到這個世界……”
“咱們大人都吃不飽,好幾次都差點被餓死,就更別説這小娃娃了……”
“早該預料到這種結果了,大東哥這是咎由自取。與其親眼看着兒子被餓死,還不如別讓他降臨到這個吃人的時代……”
“哎。都別説風涼話了,好歹大東哥也幫過咱們不少……”
大廳裏的人們都唏噓嗟嘆,銘加力這傻子雖然不大懂人情世故,但看到這羣人愁眉苦臉垂頭喪氣,他還是能理解這些人的心情。不知不覺中,他的手掌都捏了起來握成拳頭。體內的鮮血在翻騰奔湧,就好比那滾滾的魚湯。
為什麼大家會陷入這般難堪的窘況,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吃不飽穿不暖,為什麼連一個嬰兒新生,都沒有人感到欣喜,反而如同看到了累贅般憂心忡忡……
是什麼讓大家活得這麼辛苦?
蟲子、殭屍、龍族?
亦或者是……人的劣根性?
如果那些軍官能夠恪守職責。把中飽私囊的糧食公平地分到每一個難民手裏,或許這屋子人的情況會良好許多吧……
半晌後。魚湯終於完全做好了,大鍋裏的魚肉都已經煮成了米黃色,那些淺粉色的魚腸、黃橙魚卵也都在魚湯裏翻滾,一股股醇厚的魚香味瀰漫了整個大廳,雖然沒添加任何的作料,只放下了少許的鹽巴,可是這種味道對滿屋子飢腸轆轆的人而言無異於就是致命的誘惑,引得所有人都口舌生津,眼睛發綠,恨不得立刻吃上幾口!
是啊,幾個月來,他們都是吃着粗糙的食物,饅頭、紅薯、樹皮草根、發黴變質的罐頭,甚至還有人餓得受不了,把書頁給撕下來煮着吃……故此他們已經有太長太長的時間沒有吃到新鮮的肉食了,如今乍然間得到這麼一鍋鮮美的魚羹,那種欣喜簡直比得到一座金山還要強烈得多!
“來來來,大家都餓壞了,趁熱吃吧!”
某個消瘦的大嬸實在忍不住,一邊嚥着口水一邊招呼,也不知道她從哪裏取來一個勺子,在所有人眼巴巴的目光中,她把鮮美的湯水勺進碗裏,順便還勺了幾塊肥美的魚肉以及幾團飽滿的魚卵……
“呼,宋嬸,快把勺子給我,我也要吃肉喝湯,這都餓兩天兩夜快要虛脱了……”
一個憔悴的年輕人也顧不得唐突,連忙搶過那個勺子,急急忙忙地也給自己勺了一碗,然後迫不及待地想要喝一口魚湯,但立馬就被高温燙得哀嚎出聲,差點沒把碗都給摔下來。
緊接着,其他人也都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紛紛過來勺魚湯,這可是他們的救命稻草,賴以存活下來的果腹之物,能否再活兩天,就看這一鍋魚湯了!
“都別勺太多,留着點給大東哥一家子,大東哥沒少關照咱們,咱們好歹也得給大東哥留點湯底,更何況大東哥的老婆剛剛生產,需要補補身子……”
一個鬍子拉渣的年輕小夥提醒着道,同時還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鮮美的魚湯,這些魚湯的味道很淡,卻又鮮美異常,對三個月不知肉味的他來説已經是無上的美味,以至於腸胃都在劇烈地抽搐着,傳來一股股微弱的疼痛,卻又有一種淡淡的幸福。
“是啊,大家少吃點,咱説啥也得留下三大碗給大東哥一家子!黃毛,別再勺湯了!”一個國字臉的男子説道。
“南哥,我還是很餓……”一個三十出頭的矮胖子砸砸嘴,眼巴巴地看着那鍋所剩無幾的魚湯。
“這裏誰不是餓了幾天?誰喝那麼點魚湯吃那麼極快魚肉能飽?但食物就這麼點,有得吃就很不錯了……你瞧瞧,加力都還沒吃呢!”
銘加力連忙搖頭,擺擺手拘謹地説道:
“不不不,二傻、二傻不餓,今天早上還在食堂裏跟海棠師傅吃了十幾個肉包子……你們吃,你們吃就好,不夠的話,我以後再想辦法幫你們……”
“加力,真是太感謝您的魚了,您可比那幾個中飽私囊的軍官強多了,不管你以後還能不能幫到我們,這份恩情我們都記下來,雖然可能沒法償還,但下去見了閻羅王,我還是會跟他報上你的恩情!”國字臉男人誠懇地看着銘加力,就差給他跪拜下來了。
“別、別這麼説,二傻只是做一些應該做的……”
就在這時候,大東哥也終於從偏房裏出來,他神色平靜,顯然已經調整好了心情,誰也沒法從他那張剛毅的臉上瞧出他剛剛哭過。
“大東哥,剩下的魚湯都歸你,快拿去給嫂子喝點吧,多讓她吃點魚肉補補身子,哦對了,那些魚湯或許能當成奶水也給孩子喂一點……”某大嬸殷勤地嘮叨着。
“謝謝……”
大東哥點點頭,目光望向那鍋魚湯,雖然已經不是很多,可是還剩下十分之一,尤其是魚肉還有很多,絕對夠飽餐一頓的。
銘加力總共捉了三十條魚,每條都有巴掌般大小,而這間屋子裏卻有五十多人,平均分下來,一人只能吃到半條魚,自然是遠遠沒法吃飽,頂多只算是稍微填一下肚子而已,可即便如此,大部分人還是自覺地少吃點,把更多的魚肉讓給大東哥一家子。
可惜……好事多磨,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了沉悶的敲門聲。
“砰砰砰”
“開門開門!”
一聽到外面傳進來的聲音,滿屋子的人都渾身發僵!
“他們怎麼又來了?”
“沒完沒了,咱們都已經窮成這樣子了,他們居然還要來敲詐勒索嗎?”
一眾人全都低低地咒罵起來,就連那個大東哥也都臉色鐵青。
“怎麼了?”銘加力不解地問道。
“他們是這一帶的流氓地痞,專門搶人食物,前些日子軍隊還發饅頭的時候,他們就挨家挨户都要徵收食物,如果交不出食物,他們就動手打人,嚴重的甚至會殺人……”大東哥沉聲説道。
“啊?怎麼會有這種人啊,大家都餓着,應該相互諒解才對,居然還會有敲詐勒索……”銘加力感覺自己的腦子快要轉不過來了。
“呵呵,這種人到處都有……”大東哥苦笑一聲道:“他們帶頭的那個人,據説用蟲晶強化過身體,相當的厲害,普通人不是他的對手……”
此時,外面的叫喊聲越來越大了,猶如天上的炸雷般轟隆作響:
“開門,快點開門!老子聞到肉香味了,操!你們這羣王八蛋從哪兒弄來的肉,居然敢躲起來享用,就不知道拿來孝敬你爺爺?”
這番話登時讓大東哥臉色劇變,那魚湯和魚肉可都是他的食物啊,即便他不吃,也要留給剛剛生產的妻子吃,更要留給吃不到奶水的孩子!
怎麼辦,難道要把那鍋湯給藏起來嗎?
可是湯水冒出肉香味太過明顯,老宅子又那麼小,根本就藏不住啊……
就在這時,外面用力敲門的人終於忍不住了,卻聽“彭”的一聲,老宅子的老舊木門後面的木條竟然被強勁的力道給撞斷,兩扇木門也被狠狠地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