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空萬里,星漢燦爛,命運流轉。
李青山微微揚眉,側耳傾聽。
“怎麼了?”秋海棠問道。
“沒什麼。”
李青山笑着搖了搖頭,是靈龜傳來警兆。
從他掀桌那一刻起,天命便開始改移,危機越來越重,方才又更加深刻。想都不用想,必是那姒龍又找到什麼辦法來對付自己。這是他平生遇到過的最強敵手,勝算能有五重,已嫌太多了。
一旦敗了,絕難生還。
此時此刻便如看着命運之輪緩緩碾下,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擋。之所以還站在這裏,大概不過是因為逃避是更壞的選擇。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他又豈能例外。但不必多説什麼,令她心憂。
秋海棠輕輕一嘆,知他不願與女人分享,不,是與任何人分享這些。唯有依偎在她懷中,再多給他一些温柔。
李青山擁她入懷,閉上眼睛,片刻之間,氣息就寧靜下來,漸漸入睡。
與此同時,一篇《討李檄文》傳揚天下:
“李賊出身微末,悖逆倫常,殺兄欺嫂……”
一個魁梧黑影撕扯一個美婦的衣服,牀邊躺着一個七竅流血、死不瞑目的男人。
“嗜殺好鬥,所到之處,兵連禍結……”
魁梧黑影走出血流成河的村莊,踏過死屍遍地的曠野,將一座城池化為廢墟,一雙眼睛越來越紅,身影扭曲獰猙,已非人形。
“破魔窟,開鬼門。魔民入侵,屍鬼亂舞……”
扭曲猙獰的黑影高居於屍山堆成的王座上,一雙猩紅的眼睛俯瞰着山下。化為魔窟鬼域的世界,嘴角揚起恐怖的笑容,獠牙森然。
“屠戮蒼生,毀天滅地……”
連綿數萬裏荒蕪,大地崩裂,火山噴發。岩漿橫流,宛如火河,黑煙沖天,直如烽火。
“此賊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惡貫滿盈,罪大惡極!”
一尊雄偉如山恐怖魔王,屹立於這片末日景象中,彎角如月,展翼如雲。張開雙臂,仰天狂笑,彷彿在嘲笑蒼天無力。
“嗚呼,世之不存,身將焉託。天地崩潰,眾生灰滅。”
無數生靈恐懼奔走,卻被地火吞噬,被洪水淹沒。
“吾皇乃大禹之苗裔。真龍之傳人,大夏之祖皇。弔民伐罪,重返九州……”
天開萬丈光芒,神人乘龍從天而降,劍鋒直指魔王,眾生期盼仰望。
“一夫奮臂,天下同聲;南連海疆。北盡凍土。氣憤風雲,爰舉龍旗;恭行天罰,肅將王誅……”
萬丈榮光之下,神人高舉龍旗,眾生呼嘯奮臂。彷彿蒼天之子,世界之王。
“龍戰於野,其血玄黃。暗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眾生怒而邪魔滅,龍氣衝而天下平……”
神人挾天意、踏金龍,率領眾生殺向魔王,真乃救世之主。
“吾皇言曰,誓誅此賊,如律令!”
神人的面目陡然清晰,正是大夏祖皇姒龍。
睡夢中,這一幕幕反覆回放,李青山眉頭緊皺,如陷夢魘。
彷彿真的化身那恐怖魔王,充滿了毀滅一切的恐怖意志,要與姒龍大戰一場,分個勝負高低。然而每一次,夢境在這裏都崩潰,又回到了檄文的開頭,再一次經歷這亦真亦幻的夢境。胸中悶着一口氣,彷彿壓着一座山。
“李青山,你怕了沒?李青山,你怕了沒?李青山,你怕了沒?”
一個聲音飄忽不定,反覆迴盪於夢中。時而是蒼老的老人,時而是稚嫩的孩童。時而是冷酷的質問,時而是輕盈的調笑。
李青山一瞬間冷靜下來:“那又不是我,有何可怕?”
一隻蝴蝶翩然飛入夢中,七彩變幻,流光飛舞,笑聲輕揚。
所有畫面凝住,崩潰瓦解,化作一片一望無際的金色麥田。
他在齊腰深的麥田中,不再是恐怖魔王,又變回那村野少年,一臉怒氣的喝道:“沈夢蝶,是你搞的鬼!”
難得睡上一覺,竟還有人託夢,託的還是這種噩夢,實在是可惡至極。
少年忽然一抓,蝴蝶從指間穿過,環繞着他飛舞:“覺得方才那個故事如何?”
少年問道:“那是姒龍寫的檄文?”
“你猜猜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我明白了,他要彙集天下人心,助他煉化九州!”
曾為世界之神、天下之王的他,立刻便明白了姒龍的謀略。
這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哪怕是小世界中,受到天下崇敬的俠王也做不到。人心複雜多變,更何況是眾生之心。
然而姒龍有機會做到,不僅是有大夏立國五千年的根基,乃至冥冥天命的加持,更重要的是——一個共同的敵人。
沒有滅世的魔王,便沒有救世主。恐懼與仇恨遠比崇拜與愛慕更能凝聚人心。
這是無可破解的陽謀,當他決然掀桌那一刻起,便於天下蒼生站到了對立面。
然而若不這麼做,就更沒有勝算。這一步,既非臭棋,也非妙棋,只是將軍而已。
姒龍非但沒有妥協,反而決然下了戰書。
一步步走到這裏,彼此都再無轉圜餘地。
王見王,死!
“在這樣的故事中,想來必定是救世英雄打敗了邪惡魔王,真是悲哀啊!”
“嘿,自説自話,謊話連篇!”
“愚者永遠比智者多,謊言從來比真實更容易被人接受,沒有那麼複雜的前因後果,沒有糾結不清的是非對錯。而且即便是所謂真相,你也確實是要毀滅這方世界,不是嗎?當然,你是不得已而為之。相比於那個男人,你明明懷有更多俠義與仁慈,明明不曾將眾生視作螻蟻,明明想要保護這方世界。最終卻成了那最恐怖最邪惡的存在,真是諷刺啊!
“哈,因為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所以用不着自憐自哀!你託夢給我,到底有什麼事情?”
“請回頭吧!”
“你要勸我放棄與姒龍為敵?”
“你想多了,只是回頭而已。”
李青山驀然回首,一個打着紙傘的女子站在咫尺之外,背對着他,傘上開滿了鮮花,不斷盛放凋零,遮蓋了她大半身姿,卻都不及傘下那一抹唇瓣更加引人注目。
蝴蝶停在她肩頭。
“沈夢蝶?”
唇瓣微揚,夢境破碎。
李青山一下清醒過來,腦海中猶迴盪着那個聲音:
“候君良久,十月十五,莫要失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