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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Jessica躲在家裏養病,韓荊説會盡量幫我爭取報銷,我很焦慮,我的錢離我越來越遠了。

    韓荊躲在一邊察言觀色一番,問我“上回Jessica住院,那個錢是你墊的吧?”

    我點頭,“嗯。”

    韓荊做出關心下屬的表情,“老孫那邊我一定督促他儘快還錢。你現在要是手裏不寬裕,我先借你點——你現在是不是沒錢了?”

    我老實説還好,只是心理壓力挺大,本來還有個餘姍姍幫我負擔一部分房租,現在她跑了,我的負擔很重。

    韓荊沉吟片刻,“那不如我搬過去算了,反正我本來也想換房。”

    説完温情脈脈地看着我,一副救我於水火的樣子。

    我立刻心生警惕,“就算你給我當性奴我也不會免你房租的!”

    韓荊滿臉黑線,“你真粗俗。”

    粗俗就粗俗吧,我喜形於色,這些天為了賺錢,寫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性專欄,每天回答些“假裝高xdx潮會不會被發現”之類的狗屁。我很憂鬱,再這樣下去不寫成性冷淡才怪。

    還要回復很多莫名其妙的郵件,聽他們講述老百姓自己的狗血故事。

    上回有個男的發郵件,説他很痛苦很糾結,因為他太太懷孕了,在這期間他不小心和女同事A發生了關係,A不知道他是有婦之夫,還一心想要嫁給他,為了擺脱A的苦苦糾纏他儘量出差,在差旅中結識了美麗單純的酒店前台小姐B,B知道他有太太,但被他的魅力和風度折服,奮不顧身投入了他的懷抱。和B上完牀後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良心的譴責,覺得自己不該欺騙這麼單純的女孩子,為了緩解內心的痛苦,他向自己帶的實習生小C傾訴一個成年男人的巨大壓力,當然,他忽略了自己的太太和露水情緣B,只説公司的事情太多他日理萬機疲憊不堪,何以解憂?惟有上牀。C也同意了。可是A和C都在一個部門,朝夕相處不免穿了幫,現在A和C都在逼着他表態,而四個女人全把他當成唯一的真愛,男主角疲於奔命,有些應付不開。經過權衡他覺得露水情緣B小姐是可以放棄的,因為她文化程度不高,不能和他產生精神上的共鳴,而且還總惦記着讓他休妻再娶。但是B實在太愛他了,放棄她會讓他覺得無比內疚。

    結尾説,他覺得自己愛無能了。他只想要平靜的生活。

    沒什麼好説的,很黃很暴力,夠二夠磨嘰。

    我真是羨慕這個王八蛋,什麼工作把他閒成這樣?我要是他老闆,不點了他天燈都對不起我發給他的薪水。

    為了表達對他的高度敬仰,我把他的來信等在我們專欄裏,回覆道:

    “對您的情事做一下簡要總結:

    小一不知道有小二小三小四;

    小二以為自己是小一不知道還有小三知道有小四;

    小三知道有小一不知道有小二小四以為自己是小二,並試圖逼宮轉正;

    小四和小一一樣不知道有小二,知道小三,但仍相信自己才是NO.1。

    現在您是不打算放棄小一,也不打算失去小二小三小四,尤其是以為自己是小一的小二和小四,關鍵時刻可以放棄知道有小一的小二。當然,那也一定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到時候很可能上演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人間慘劇。

    替您總結完畢,也深為您取捨之艱難,情苗之深重,局面之複雜而感到痛心疾首,扼腕嘆息,為什麼上天要讓這些相愛的人一股腦的出現在一個時空一段時間之內呢,為什麼要折磨這些有情人呢,天哪,天哪,這太不公平了!

    對於A小姐和C小姐,應當重點提出批評。都是狗男女,相煎何太急嘛。

    對於您太太,我給予莫大的同情。我以為一個男人如果發現自己愛無能了,上策就是出家或者獨身,如果小弟弟受不了,那就找個也不愛自己的女人,反正就是湊合過日子,跟不愛的女人一樣可以上牀欲仙欲死,結婚生子嘛,反正性高xdx潮跟誰都會有——特別是對於您這樣的賤人來説。

    不如您揮劍自宮了吧,每天帶着她們遊山玩水,看星星看月亮從人生理想談到詩詞歌賦,也省得萬一哪個正經人家姑娘不懂事兒,一不留神再遭了您的毒手。要是捨不得自宮,勸您試試性產業工人,服務全面又不會哭着向您要名分,還間接解決了失業人口的再就業問題,唯一的缺點是經濟肯定支出多一些,您考慮看看?”

    這位讀者極其憤怒地回信問我:“你們什麼意思?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像嫖客嗎?你太齷齪了!我真他媽想砸了你們辦公室!”

    我回信,“您他媽以為您是什麼東西?拿您跟嫖客比那是抬舉您。您別臭美了,人家嫖客還知道使用完付費銀貨兩訖呢。我們辦公室在xx區xx街xx號,您趕緊來砸,不來砸您就是孫子。”

    這羣白痴,用白痴來形容他們,真是侮辱了全世界所有白痴。

    跟着又有一女的來信。

    “竇,你好,我習慣這樣稱呼別人。

    最近迷上了吃雞翅膀,迷戀吐出骨頭的頹廢感,看着雞骨頭在角落裏發暗,這過程象生命。就像這黃昏的雨,沐着我寡獨的心,我聽到我的心,和世界的哭泣了。

    我想談談我荒蕪的過往。關於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愛憎,以及,那個我最愛的,卻是從來不曾屬於我的男人。

    我為了他拋棄了所有的一切,生活,事業,友誼,愛情,親情,現在的我,只剩下斑駁的臉、灰暗的心以及排山倒海的痛苦……”

    陪我值班的小麥看得五迷三道,“這姐姐想説什麼怎麼不好好説啊?”

    我只好把全篇通讀一遍再解釋給小麥聽。

    簡而言之,就是她看上她們單位一小領導。眉來眼去了也不是一天兩天,礙於雙方都有固定伴侶,沒敢往大了搞,單位活動喝大之後借酒蓋臉上過一次牀,可能領導覺得感覺一般,就沒了下文。她則立志要和小領導結婚,為此開了博客,天天淚眼婆娑寫感情日記,可對方不看,又站在那男人樓下,在胳膊上血嘶呼啦刻他的名字,結果把人家逼得搬了家。她説對生活絕望了沒信心了,想去死,但又捨不得,想想還是去拉薩流浪好,想最後再去找那個男人一次,和他生一個孩子,自己養活,末了問我生孩子需要作什麼準備。

    我言簡意賅地回答:“您先把那個男人拉上牀再説吧。雖説多數男人想事都是走腎不走腦子的,可是事到如今人家沒報警也算仁至義盡了,人家也不傻,幹嘛留這麼大一把柄在您手裏啊?”

    她回信罵我冷血,變態,沒有人類感情,一條蜥蜴都能比我更體貼人。

    我覺得很無辜。難道我説的不對嗎。

    生孩子不用男人?你給我無性繁殖一個看看。

    體貼你?憑什麼體貼你?你又不是我媽,你又不給我發工資。

    勸讀者往開了想,把敵敵畏瓶子換成白酒,那是上個世紀的事兒,李冬寶戈玲他們那樣善良的編輯才會去做。現在經濟崩潰人口過剩資源緊張,如果您不想活,想好了的話就趕緊找個僻靜旮旯兒自我了斷吧,活着也是給社會添負擔。不過我看您還是歇歇吧,您招數也使了不少了,又是扮文藝青年寫情書隔空打牛,又是把自己弄得血嘶呼啦的拿去給人看,又是先斬後奏戳破避孕套弄出個孩子來要挾人家,您想過孩子一生的幸福嗎?您覺得孩子他爹跟你在一起能幸福嗎?雖然我也是一女的但我必須承認您真的很招人煩?您真不覺得自己裝逼嗎?您真不知道自己缺德加二百五嗎?

    沒想到這姐姐也不是善茬兒,立刻招來了幾個網友和我們在雜誌論壇上對掐,這姐姐裝B時發言很柔弱,發飆時像是從小在青樓長大,説話句句不離生殖器。我和小麥連換了四十多個馬甲都罵不過她,太強悍了。

    “服了!”小麥倒在桌子上,“怪不得敢跑情人兒家門口玩自殘給人看呢,真是一女金剛。這罵街水平絕對專業。”

    我也有同感,擱舊社會這是個能為別人拿她一棵葱騎門檻上罵一年孃的奇人。都怪我們大意輕敵。

    因為長期和讀者在郵件和專欄裏跳腳對罵,很多讀者都看得很開心,紛紛摻合進來開罵,把我們論壇的服務器都擠爆了,雜誌銷售量還升了一點。老孫因此在集團會議上表揚了我,招得幾個同事酸溜溜地問我主持信箱有什麼秘籍。

    我無話可説。這個城市病人太多,大家都有病,我也不過是久病成醫。

    一段時間的專欄寫下來,極大程度地培養了我的反社會人格。如果天上掉下一塊大石頭把全世界人都砸死,我也不例外,我一定會大喊,咂吧砸吧。

    我記得有人問過馬克斯韋伯對這個現代社會的失落感和困惑的看法時,他説:“我要知道我能忍受到什麼程度,也就是我要看看這個世界究竟腐敗到了什麼程度,我自己在多大程度上能夠直面這種腐敗。”

    我愛這個老頭子,但我怕性冷淡。生活就像一團狗屎,總共也沒多少樂子,再連這點安慰也失去了,豈不是了無生趣?

    最近總是神情恍惚,把洗面奶當牙膏擠到牙刷上的事時有發生,青春痘爆起,到廚房找王老吉,找着找着發現自己正在紙簍裏亂翻,我覺得,這種局面需要改變。

    現在韓荊往來一搬,很明顯是大家準備明鋪暗蓋,開始鬼混的意思,我看了那麼多下三濫台灣言情偶像劇,這點常識還是有的。

    性冷淡是鐵定不會了,説不定還得買點六味地黃丸補補腎。

    韓荊還真不是空口説説,週六大清早就把自己打包送過來了。

    我看着他的家當心花怒放,真不錯,光菜刀就好幾把,雙立人的還是,一看就知道是對烹飪極其熱愛的男同學,將來一定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相傳男人評論女人的標準是在廚房裏像個主婦,在客廳裏像個貴婦,在卧室裏像個蕩婦,我對韓同學在客廳和廚房的表現完全有信心,現在需要期待的只是他在卧室的表現了。

    我做出勤勞的二房東嘴臉,“我幫你們搬我幫你們搬!”

    搬家公司的頭兒十分豪邁,“哪用你個小姑娘沾手?交給我們,一會兒就得。”

    多好的男人啊,要是他再英俊一點我都恨不得嫁他了。

    我興沖沖跑出去吃油條豆漿。

    再一進家,頓時覺得氣氛大變……

    好……好像女生宿舍……

    門口大概放了有十多雙鞋,連同鞋架上的和旁邊碼的鞋盒子裏的,我數了數,總共三十二雙。

    很乾淨,很精緻,還是今年最in的雙色拼接款。

    我第一反應是韓荊是gay,拿我當擋箭牌來隱藏自己性取向的問題。

    第二反應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穿出去吃早點的米奇花拖鞋,很花很可愛……襪子後腰上面還有兩個毛茸茸的兔子頭。

    這個兔子頭襪子是我在動物園批發市場買的,任何四條腿毛絨絨圓眼睛的小動物都能激起我的無限熱愛,但我媽從不許我養小動物,工作後又忙得沒時間伺候它們,只好時常買點毛絨兔子玩具貓聊以自慰。

    這雙兔子頭襪子我不好意思穿出門,經常在家裏穿着它晃來晃去,丹朱有一次衝到我家借衞生間,看到這雙襪子笑得險些從馬桶上跌下來。

    正在我為自己的兔子頭襪子惴惴不安之時,韓同學已經翩然轉身從浴室裏走出來,“搬家真是太累了,借你地方洗了個澡。”

    他很風騷地穿了件白色浴袍,手上還欲蓋彌彰地端了杯檸檬水。

    神啊你一個閃電劈死我算了。

    韓同學對自己的品味很滿意,堅持走裝十三路線,對着鏡子搔首弄姿,“最近睡得不大好,黑眼圈都出來了。”

    我打了個冷戰。

    韓荊有點結巴,“怎……怎麼了?”

    “沒什麼,浴袍挺好看的。”

    “謝謝。”

    “我有件粉紅色的你要不要?”

    “……你什麼意思。”

    “我不想跟你説話,容我去裏面吐一下先。”

    韓荊賣俏不成,由媚生嗔,有些惱羞成怒,“神經病。”

    自己走到廚房去做早點,走過陽台時還在玻璃門的反光處顧影自憐了一番。大概是詫異自己的美豔居然會沒人懂得欣賞。

    我走進洗手間,裏面擺滿了他大大小小的護膚品瓶子。我居然沒有很吃驚。這個早晨發生了多少事啊,我挨雷都已經挨麻木了。

    順手抄起一瓶看看,倩碧的。

    還挺捨得的嘛。

    瓶子還沒放下,一隻肥貓氣勢非凡地走進來。

    真的很肥,肥得肚皮上的肉都晃晃蕩蕩得要碰到地板了。

    它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跳上馬桶圈無師自通地撒了一泡尿,回頭又對着目瞪口呆的我不屑地看了一眼,走掉了。

    “這這這……”難道這就是傳説中的喝完博士倫護理液還要吧唧嘴的貓?

    韓荊探頭瞄了一眼,“啊,是啊,我把蛋撻也帶過來了,你不介意吧?它很乾淨的。”

    “你怎麼會想起養貓?”

    “不是我要養的”,韓荊解釋説,這隻叫蛋撻的貓是某一天盯上了他提的一袋炸魚塊,一路跟着他回的家,那時候,蛋撻還只是一隻皮包骨頭的瘦貓,瘦得讓人不好意思轟它走。

    “那它怎麼變成現在這樣?”

    韓荊説是他喂的,準確地説,主要是蛋撻自己吃的,蛋撻自從進了他家門,看見什麼都要好奇地湊過去咬一口,從西瓜皮到老玉米,沒有它不吃的。韓荊覺得它一定是在外面流浪的時候餓壞了,非常同情,買了很多貓糧和妙鮮包回來,它吃得也很香,但它一點都不忘本,對老玉米、西瓜皮、毛豆和水果糖等仍保持着濃厚的興趣,碎魚刺和雞骨頭也吃,咬得格嘣咯嘣的,有時候用爪子按住個蟑螂,也要舔舔看看好吃不好吃,連韓荊吃感冒藥蛋撻也要仰起頭喵喵叫兩聲,唯恐有什麼好吃的落下它。如果一時吃不完,就拖回窩裏藏起來。

    就這樣它長到了豪華的十二公斤,放在舊社會,相當於一頭豬崽子的體重。

    “都怪我太溺愛它,把它養廢了”,韓荊愛憐地拍拍它肉墩墩的脖子做自我檢討,“現在它連鞋櫃都跳不上去了,估計放牆頭上走不了幾步就得掉下來。”

    我看着蛋撻鬆弛的肚皮,有點感慨,這貓真是太可憐了……可是為什麼我看着它搖搖晃晃走路的樣子那麼想笑呢?

    蛋撻聽出我們在鄙視它,不滿地喵喵兩聲。

    “不過你把它看成一頭豬就好了,畢竟對豬這種動物來説,肥是一種美德。”韓荊補充説。

    變態的人養變態的貓。

    韓荊手腳很快地煎了三個荷包蛋。土司微微地冒着熱氣,讓人看了就流口水。

    一隻放在蛋撻的飯盆裏,另外兩隻分裝在兩隻盤子裏,我認為,顯然這裏面一定有一個就是給我煎的,不然他幹嗎要慢悠悠地把煎蛋盤子晃來晃去,還煎多一個,還磨磨蹭蹭眼睛老往我這邊瞟。

    為了不辜負他這一番睦鄰友好的美意,我很有食慾地把煎蛋吃掉了。

    韓荊瞪着我,“偷雞蛋的賊!”

    我嚥下滿口蛋黃,作出一臉驚訝,“誰偷雞蛋?”

    “你!就是你!”

    “我偷了嗎?這不是你給我做的嗎?”

    “可是我還沒叫你吃呢!你就吃了!”

    我嚴肅起來,“不能這樣算,那雞蛋還是我的呢,你直接拿我的生雞蛋,我都沒説什麼。”

    “小氣鬼,兩個雞蛋這麼計較。”

    “這有什麼,我出錢你出力嘛,剩下這個蛋賞你了”,我把剩下的煎蛋推到他面前,“就當是你做早點的酬勞。”

    韓荊鬱悶了,“我怎麼覺得咱們今天性別倒錯?應該是女的給男的做早點才對吧?”

    “沒關係”,我安慰他,“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再説我覺得有這麼個房客也不錯。”

    “對呀,每天上班累得像條土狗,下班以後一進門,飯在鍋裏,我在牀上,也蠻滋潤。”韓荊把腰一扭,順勢往我懷裏一撲,“哎呀你個流氓壞死了壞死了!”

    我臉一熱,下意識地閃開,想想又覺得不好,但嘴上還是雄赳赳地很有氣勢地説,“給老子死開!小賤人!沒看到我要下樓倒垃圾嘛,一會兒垃圾車走了就慘了。”

    韓荊臊眉搭眼地坐下,“欺騙人家感情。”

    因為韓荊早上搬家還清理出許多廢品,所以我們的垃圾袋雖然不怎麼重卻體積龐大,非常可觀的一坨。韓荊自己看了也不好意思,“我去扔吧。”

    “不用客氣。”

    “噢。”

    居然就真不客氣了。

    我對他翻白眼,他嘿嘿一笑,“你耕田來我織布,你挑水來我澆園。”

    “你今天沒安排嗎?”

    “有,我去看車展。”他總算把那件浴袍換掉了,哪天得提醒他,不能衣不蔽體地在客廳陽台這樣的公共空間亂晃。我想,可是怎麼告訴他呢?

    如果簡涵半裸着在我面前亂晃,我可以直接作出一幅垂涎三尺的色相,“大兄弟你不能這樣啊,太讓人想入非非了!”

    然後簡涵就會大怒,找東西把自己裹起來,“臭流氓!佔我便宜!”

    但是在他面前,多少有點做不出來。

    年輕純情的時候,在喜歡的人面前念個報告也是結結巴巴的,一副反應遲鈍智商低下的樣子,如果像我的一個發小兒一樣,不幸在人家面前放了一個屁,那簡直就可以奔出去懸樑自盡了。

    相反在沒感覺的人面前倒是才思敏捷妙語連珠,從小就是這樣,結果就是吸引了很多我根本不喜歡的人,而我喜歡的人,對我最客氣的評價就是“很文靜”。

    怎麼辦呢?總不能對他們説“我一點都不文靜,真的,請看到我熱情似火的內在”吧,太飢渴太石榴姐了。

    天秤是很難對別人開口説“不”的星座,面對被我的口若懸河震撼到的哥哥們,直截了當説“不”,總覺得很傷人。而這推託的過程落在旁人眼裏就是“你們聊得好投機!一定有一腿!”

    就這樣一直和我喜歡的人失之交臂。

    直到今天……今天是我人生路上的里程碑,時光如水生命如歌啊,尋找白馬王子的理想一步步跌破底線,最後變成找個可以騎的男人就ok,這時候我們才發現,原來成為情聖的充要條件是臉皮厚,勇於時刻耍流氓。

    沒關係,為了幸福,這點犧牲是做得起的,反正當了這麼多年正人君子也沒什麼好處。

    提着垃圾袋晃晃悠悠出了家門,碧空如洗,真是好天氣,年輕的男孩子女孩子們像晨起的鳥兒一樣精力充沛地大步疾行,路邊攤上的土豆行茄子西紅柿一個個都圓滾滾胖乎乎的,透着憨厚的可愛勁兒,連灑水車的歌聲都比平時動聽許多。

    我們相處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基本上相安無事,韓荊在我的脅迫下同意以後沒事幹不在客廳和陽台等公共空間裸奔了,穿着裕袍也不行。

    晚上我們假模假式地站在房間門口道別。

    “竇老,您歇着了?”

    “歇着了,小韓子,你也跪安吧。”

    韓荊吭哧吭哧地絞着手指頭,“您歇前不再用點膳麼?”

    “用膳就算了吧,用了好幾頓了。”

    “那您要不要上我這邊喝杯茶?”

    “茶我自己屋兒裏有,再説我不喝穿粉紅浴袍的變態的茶。”我關上門。韓荊還在外面很激動地爭辯説他的浴袍是白色不是粉紅色。

    呵呵。

    其實是有些承受不起。老子在內心深處還是純潔的高中女生,談戀愛要從交換日記開始做起。劈劈情操顯得斯文些,上來就搞七搞八,多麼破壞人家對愛情的幻想呀。

    一把年紀的女人仍妄談“愛情”,一定會遭報應,第二天我就打噴嚏,鼻塞,説話嗡嗡嗡地像只大頭蒼蠅。

    還好是週日,不用上班,我心安理得地躺在牀上裝死,看韓荊忙前忙後地買藥倒水,一副很孝順的樣子。

    “多睡會兒吧。”他摸摸我頭,“還燒呢。”

    “我睡不着。”

    他很嚴肅,“那也要睡,生病就是要多喝水多休息。”

    “我不想睡”,我耍賴,“要不你給我唱個曲兒吧?”

    “毛病還不少!”

    “不給爺唱曲兒爺就不活了!”

    韓荊白我一眼,“你要是不活了……”

    “怎麼樣?”

    韓荊做個手勢,“你的電腦就歸我了。”

    我的電腦,是我唯一值錢的家當,做圖片編輯的時候咬牙買的蘋果,後來寫專欄也是用它。其實蘋果用起來並不很方便,有人説蘋果機就是電腦中的寶馬,可誰見過跑得比夏利還慢的寶馬?我買它主要是受《慾望都市》裏面的馬臉女主角凱瑞的影響,人家就是用蘋果寫專欄稿件的,只不過人家是坐在曼哈頓區的豪華公寓邊喝馬丁尼邊寫,我是蹲在廉租房,邊喝速溶咖啡邊寫。儘管如此,這台電腦還是引起不少好色之徒的垂涎,比如韓荊。

    “哼!我把電腦帶去陪葬!”

    韓荊涎着臉,“不如直接拿我陪葬吧?”

    “才不稀罕要你呢”,我學着宋丹丹的口氣,“也別想打我電腦的主意!誰動我的電腦就讓我媽來把他帶走!”

    韓荊嚇了一跳,讓步了,“我唱還不行麼?您想聽什麼呢?”

    我興致勃勃,“我要聽十八摸!”

    “……可是,那是要邊摸邊唱的……你還在生病。”

    “沒問題。”我伸出一隻手在韓荊大腿上擼了幾把,“我摸了,你唱吧。”

    我帶病堅持耍流氓的行為讓韓荊非常感動,他紅着臉説,“流氓!”

    我嘿嘿蕩笑幾聲,可惜貴體違和,一邊笑一邊咳嗽,韓荊無奈地去削梨皮準備做燉冰糖梨膏。

    多好啊,把這孩子娶進門,又娶媳婦又白饒個廚子,我幸福地想,賺大了。

    梨膏端上來的時候,我一時忘形,把腳伸出了被子。韓荊十分賢惠地端着小勺餵我喝冰糖汁,喂着喂着突然抿着嘴笑,我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完了……他看到我襪子上的兔子頭了!

    我紅了臉,惱羞成怒。以為他要鄙視我沒品味,正待反唇相譏説渾身披掛滿再大的名牌也無法改變社會地位低下的事實的時候,他一把拉開衣櫥門,微笑着説,“這個兔子我也有!”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他還非常慷慨地把內衣盒抱出來證實。

    我看到……呃……好多內褲……

    “你收集這麼多……呃……underwear。穿得過來嗎?”

    “當然了!”

    我咬着手指頭看他給自己的內褲分門別類,“心情好的時候穿條紋的,心情不好的時候穿圓點的,出去野營就穿上面有老虎或者獅子頭的……”

    雖然我很想問他是不是有戀物癖,對內褲有特殊感情,是不是在櫃子最底層偷偷掖着收藏的女式內褲。但為了不被時尚人士笑話,我這隻土包子還是很矜持的點點頭,把手指頭從嘴裏拔出來,做出一副日見內褲三百條,對男式內褲瞭若指掌的架勢説,“嗯,不錯”。

    內褲事件給我們的同居開了一個非常好的頭,我可以比較沒有障礙地和他談些什麼了。漸漸地每到休息日我們都是一起過的,一起去喝茶,一起去爬山,一起去逛街,還手拉手上廁所——當然他最後還是站在外面幫我拿衣服的。

    真正有突破性的事件是那次一起去看車展。我打扮得山清水秀的,兩人拉着手去看車展,結果沒走幾步鞋帶就散了,韓荊立刻示意我停下來,蹲下身幫我係鞋帶。

    後面一羣估計還在唸中學的小孩“噢噢”地起鬨,有個戴眼鏡的小胖子聲音特別大地在我們後面感慨,“這就是愛情啊!”

    幾個小姑娘也看着我,羨慕或者祝福的微笑着。是的,大家本來都是丫鬟,因為某人心血來潮的溺愛,我站在十字街頭,變成風光無限的公主。

    忽然間所有的模糊變得清晰起來,彷彿玻璃上的雨水在一瞬間被誰輕輕抹去,又好像是心上的褶皺不經意間被人温柔的熨平。風是金黃的,陽光是甜的,我是快樂的,幸福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拉拉韓荊,“別繫了,人家笑呢。”

    韓荊頭都不抬,“怕什麼,我女朋友這麼漂亮,他們那是羨慕。”

    我有點不好意思,“誰是你女朋友?”

    很少有人這麼直接誇我漂亮,大學時的女同學經常“啊”一聲做無限惋惜狀對我説,“你怎麼長青春痘啊!”

    或者是酸溜溜的:“在我們北方,個子不到一米七,根本不能算美女!”

    聽得我恨不得對她説,“對啊,我好想像你一樣長一張四十公分的臉,這樣我也有一米七幾了。”

    在男生面前反而可以隨意一點,他們比較真實,好看就好看,不好看就不好看,不會説假話忽悠你,而大多數男生都説我好看,除了簡涵。有一天我在簡涵家照鏡子,突然覺得自己非常好看,於是感慨道:“我真是個美女啊!”

    簡涵老爸正坐在沙發上喝水,聽了我的話,他……嗆着了……

    肯誇我的大多是大媽們,我發現不同年齡的人審美是很不一樣的——我比較符合40歲以上女性的審美標準,以前同學們的媽媽總是很喜歡我,説我好看,所以我一直相信,我將來的婆婆應該也會喜歡我。

    遺憾的是她們兒子的審美品位,明顯不如媽。

    韓荊老媽不知道是個什麼品位……

    韓荊已經把鞋帶繫好,拍拍手站起來,“多大事兒啊?小臉兒紅成這樣。”

    我臉越發熱起來,只好掩飾,“怪不好意思的。”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上回我還看見老孫在公司門口幫別人系呢。”

    我很吃驚,“幫誰?Jessica?還是他老婆?”

    “呃……都不是,幫咱們集團老總。”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這個月底公司出去旅遊,旅行社散客報價也就300塊左右,老孫覺得貴了,自己包車。同時告訴大家,每人找個學生證,門票可以打對摺,找不到學生證找個軍人證也行。

    BOSS開口,我只好鑽天覓地地找學生證。一邊在電話上借學生證一邊羞愧難當,總覺得電話那邊在偷笑我的小氣,説是老闆讓借,誰信啊?

    韓荊安慰我,“就説是你老公特別小氣,非逼着你借證吧,不然就打老婆。”

    我一巴掌拍過去,“少胡説八道!蹬鼻子上臉了你還!”

    蛋撻不失時機地竄出來添亂,跟我討妙鮮包吃,它現在很認我,每頓飯我都會把碗裏的筋頭筋腦肥肉挑給它,蛋撻啊嗚啊嗚地吃着,一張胖臉滿臉討好。沒事就跑來蹭我的腿,或者一頭摔在我面前的地板上打滾,露出雪白的胖肚皮扭來扭去,要我陪它玩,反而不大理韓荊了。

    韓荊很是妒嫉,“這傢伙,有奶就是娘。”

    “貓本來就是這樣的呀,想你就賴着你,不想你就忘記你,再想你就忘記忘記過你。”

    “唉,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貓!”韓荊

    我抿嘴笑。

    韓荊問我,“你為什麼總在傻笑?”

    “我哪有傻笑?”

    “你現在就在傻笑。”

    我一抬頭,正對着不鏽鋼油煙機罩,光亮得像鏡子一樣,映出我變形的臉。

    果然在喜氣洋洋地傻笑。

    我沒好氣地説,“你管我!我願意!”

    “神經病。”他笑着跑了。

    晚上照例還是韓荊下廚,他手藝比我好多了,我只會做蛋酒桂花糊和拍黃瓜。

    韓荊拍拍我頭,“笨。”

    廚房沒菜了,我提起購物袋,“我去買。”

    韓荊追出來,“帶上傘,外面下雨呢。”

    雨不小,我跑到樓下菜市場買黃瓜和水豆腐,黃瓜還頂着鮮嫩的小黃花,透着一股喜氣洋洋的水靈勁兒。魚販子還招呼我,“買條魚吧姑娘!可活了!”

    買了一條小鯽魚,魚我也會收拾,天涼了,燉點魚湯喝,奶白色的魚湯,靜靜地在桌上冒着熱氣,想起來就覺得有家的氣氛。

    有了魚,又去買姜和紅棗,累累贅贅提着大包小包在菜市場走來走去,以往總是一個人住,從不買菜,到處瞎湊合。現如今,老子也要轉成居家型了,家裏可以預備兩個人的菜。

    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非常滿足。

    可能這就是人們説的幸福吧。幾前我曾匆匆路過西湖,對杭州有一個匆忙而美好的印象,那時我就想,所謂的幸福,也不過如此,和心愛的人住在湖邊上,晚上燈下對坐小酌,一條醋魚一壺黃酒,就是神仙也不換的日子。

    這樣平靜的幸福讓我有點心慌,有點害怕。太完滿了。都説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即使在我把你的名字編到程序裏,看着你的名字跑得滿屏都是的時候,我也不敢想,有一天幸福會這麼突如其來地敲門。那時候我以為自己會一個人過一輩子,那時候我不知道面前的坎坷和孤獨,原來都是為了今天做鋪墊。

    雨越來越大了,我走上過街天橋,看着一條街的汽車都排着長隊,紅紅黃黃的尾燈在水窪中映出倒影,天地間一片銀灰色的陰影。

    在這裏生活了這麼久,第一次發現其實這景象也挺好看的——只要坐在車裏的不是你。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堵車,雨水打在玻璃上,一條街的汽車都像委屈的孩子,鳴着喇叭,焦灼地想要回家。

    還沒走到樓下就看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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