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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陰雲密佈

    李二現在突然發現三位指揮使並沒有多想,他們的擔心是對的,他們的反應是正確且及時的,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底線早已被彼此看了個通透。

    剿白蓮教最麻煩的地方在於,他們滲透進了三衞,卻沒有完全滲透,也就是説,三衞實員一萬四千多人被分成了兩類,一類是逆賊,一類是朝廷的軍隊,兩類混雜在一起無法區分,直接的撫與剿都存在弊端,讓這一萬多人排成隊閉着眼睛亂指,殺一半有漏網的,全殺了有冤枉的。

    這是最棘手的麻煩,更何況三衞是名正言順的朝廷軍隊,雖然他們大部分時候只是給將領種田的農夫,可畢竟也是半月一小練,一月一大操,戰力比普通的農夫強上許多,而且他們手裏有武器。

    秦堪是個非常討厭麻煩的人,面對如此棘手的麻煩,心中不由對唐子禾生了一絲怨怒。

    最恨這種造反造得不純粹的人了,你要麼乾脆將三衞全部發展成白蓮教信徒,那時若欲平叛,直接調別的衞所將三衞圍起來,痛快淋漓的將他們全砍了,要麼留一條線索,留兩個被朝廷抓住的叛徒……

    貪官被抓有帳本,地下黨被抓有黨員名冊,白蓮教徒被抓除了唸叨“無生老母”,什麼都沒有,若白蓮教有天津教徒的花名冊該多好,弄到手裏按圖索驥,一抓一個準兒,何必像今日這般徒費周折。

    …………

    …………

    秦侯爺對三衞動手了,動手的方式很温和。可謂如沐春風。

    入夜時分,數百名錦衣校尉執三位指揮使親書的手令進入三衞衞所,常鳳將眾人集中在一起訓話之後,數百名校尉各自分散,分批次的進入天津三衞麾下十五個千户所裏,天津三衞在永樂二年建立之初便是滿編配置,每衞五個千户所,每千户麾下十個百户,共計一千一百二十實員。

    錦衣校尉忠實地執行着秦堪的命令,趁着夜色進入各千户所。是夜。天津城內三衞指揮使府衙內燈火徹夜不熄,城外十五個星羅棋佈的千户所亦是燈火通明,人叫馬嘶。

    數百名校尉按秦堪的命令,分別駐守到一百多個百户裏面。手執各百户的軍户花名冊。開始唱名點兵。

    軍户對調。打亂編制,這是秦堪治理天津三衞的策略。

    將平日吃喝拉撒都在一起的軍户士兵們全部打散重新分配,將原本熟悉的早已抱成團的袍澤軍士各自調離。隱藏在三衞裏的白蓮教組織便會被打個措手不及,以百户為單位形成的小組織頓時土崩瓦解,若欲再凝聚成團,花費的時間可不止一月兩月,有了這段充足的時間,足夠秦堪將大網撒下去,剿它個乾乾淨淨了。

    當然,所謂知易行難,一萬多基層軍士的對調是個何其浩大的工程,軍户和百户千户將領之間基本等同於農奴和農奴主,不論怎樣的關係,終究已形成了長久的固定的利益關係,秦堪這一紙命令要觸動多少千户和百户們的利益,會在天津三衞掀起多大的風浪,秦堪早已想到。

    隨着錦衣校尉同時進駐各個百户的,還有一箱一箱的銀子和大扇的豬牛羊肉,校尉們按秦堪的吩咐,入營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給軍士發錢發肉。

    軍中軍士歡騰鼓舞,百户千户將領堆着笑臉,大呼皇恩浩蕩,但心中怎樣的感想卻不可為外人道。

    與此同時,一騎快馬帶着秦堪的呈給朱厚照和內閣的奏疏飛馳入京,奏疏裏詳細敍述了秦堪查緝天津白蓮教的過程,以及白蓮教滲透三衞的事實,同時請調北直隸保定,河間,真定三府衞所大軍向天津徐徐推進,從西,北,南三面對天津形成軍事上的合圍之勢。

    銀子豬羊入軍營,不知真相的普通軍士滿心歡喜間,天津城內城外的氣氛卻漸漸凝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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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日過後,京師內閣和兵部照準秦堪所議,調保定,河間,真定三府六個衞所,共計三萬餘大軍向天津推進,錦衣衞和東廠也向天津加派了密探人手,數日之間,穿着皮裘的行商,推着小車的販夫,舉着幡布的算卦先生,搖着鈴鐺的遊方郎中……廠衞密探以各種身份喬裝進入天津,城內無端多了許多陌生人,密密麻麻擠滿了一街。

    錦衣衞和東廠來了如此多的密探,令純樸善良的天津人民感到無所適從,城內多一個兩個,甚至幾十個生面孔都好説,可一下忽然湧進幾百上千張生面孔,彷彿天津城忽然變成了一個有縫的臭雞蛋,幾百上千只蒼蠅忽啦一下全圍上來了,叮蛋就叮蛋吧,偏偏還喬扮成行商,販夫,郎中等各式各樣的形象,每天若無其事像模像樣在街頭熱情招攬生意,委實有鄙視闔城百姓智商的嫌疑。

    …………

    …………

    天津錦衣衞官衙內。

    秦堪陰沉着臉,瞪着面前尷尬訕笑的李二。

    “好,乾得很好,天津城短短數日多了五百多個行商,三百多個郎中,二百多個算卦的……全城百姓兩千户,平均每四户家庭可配享一個行商的專門服務,每七户家庭配一位大夫,每十户家庭配一個算卦的,以後百姓們早上起牀溜達,出門就先來一卦問問吉凶,再走兩步就有大夫抓他們的手把一脈,接着一羣商人忽啦一聲圍上來喊他們‘親’求好評……這幫傢伙是從天津城發現了商機還是挖出了寶藏?”

    李二乾笑道:“侯……侯爺恕罪,這事兒真不能怪屬下。京師的錦衣衞只調來了四百多人,這些人散到天津市井之中連痕跡都留不下,過分的是東廠,招呼也不打,猛然從京師派了上千人過來,侯爺年前不是跟東廠戴公公有過計議,説天津白蓮教一案,廠衞通力合作麼?戴公公或許是想在侯爺面前邀個好兒,沒想到戲演過了……”

    秦堪揉了揉發酸的臉,苦笑數聲。

    廠衞爭鬥百餘年。百餘年裏職權重疊。權責難分,錦衣衞能管的,東廠也能管,這次查緝天津白蓮教。對掐了百餘年的廠衞第一次攜手合作。實是破天荒。第一次合作。人員調度和配合默契上難免不順,比如派密探這事,戴義倒不是想爭功。確實太急於在秦堪面前表現一番了,邀媚獻功的背後自然還是利益所趨。

    年前走錦衣衞的帳面上借給御馬監張永五十萬兩銀子用於發餉,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情傳出去後,日子過得不怎麼順心的窮困户動了心思。

    秦堪來天津後戴義派人送過幾封信,信里語氣諂媚之極,噓寒問暖關懷倍至之後便大倒苦水,説劉瑾在司禮監處處針對,東廠也頻頻被西廠壓制,半年內東廠的進項少了一半,言下之意就一句話,廠長發不出工資了。

    要説秦堪如今在宮裏的利益同盟,走得最近的還只有張永和戴義兩位,秦堪厚此自然不能薄彼,本打算回京之後也給戴義劃一筆銀子過去,讓苦命的戴公公收了銀子後繼續挨幾天劉瑾的唾沫星子,沒想到戴公公太沉不住氣,見秦堪久久不表態,於是三省吾身,痛定思痛之後,估摸着秦侯爺為人務實,不喜嘴貨,乾脆弄出點成績給秦侯爺瞧瞧,將來張嘴要錢的時候底氣也足一些。

    所以急公好義的戴公公腦子一熱,幹出給天津同時增派上千名東廠密探的荒誕事兒。

    一腦門的事情沒解決,戴義又跑出來給他添亂,秦堪覺得頭很疼。

    李二小心道:“侯爺,東廠這回領頭的是兩位執事,而且都是太監,看樣子是戴公公身邊的親近人,這會兒他們也發現自己做錯事了,正跪在前院等侯爺責罰呢……”

    “城內留兩百名東廠探子,其餘的叫他們滾蛋,李二你出去好好敲打敲打那兩個太監,這次查緝白蓮教非同小可,刺得的消息若敢藏私,用不着跟戴義打招呼,本侯當場點他們的天燈。”

    李二陰笑着應了,接着臉色一凝,低聲道:“侯爺,打亂三衞編制一事已開始進行了,三衞有些動盪,錦衣校尉坐探報上來的消息,三衞各千户百户等將領也頗為不滿,礙於朝廷的威懾和侯爺的兇名……咳,屬下失言,是侯爺的威名,各級將領空有牢騷,卻不敢公然對抗。”

    秦堪點點頭:“可以理解,畢竟觸動了他們的利益,不過三衞穩定大於一切,再説白蓮教滲進三衞,三位指揮使或許是清白的,但下面的百户千户有沒有跟白蓮教勾結在一起就不清楚了,編制不打亂,三衞必反無疑,將領們再有牢騷,本侯的決定不可更改。”

    “侯爺,將領們雖然不敢公然對抗,可三衞軍營以及天津城市井之中已是謠言滿天飛了……”

    “謠言怎麼説?”

    “謠言説侯爺為了將天津白蓮教斬草除根,不僅上奏朝廷裁撤天津城,而且還打算將三衞一萬四千餘軍士全部處死,對朝廷奏稱白蓮造反,侯爺平叛斬首萬餘,説侯爺欲提這一萬多顆人頭向朝廷邀功晉爵……”

    秦堪一楞,接着心頭怒氣頓生:“我有那麼壞嗎?天津城所處渤海之濱,既是天然海港,又是京師屏障,位置何其重要,我怎麼可能裁撤它?處死三衞一萬多人更是荒謬,且不説三衞將領皆是朝廷所封,光是京師朝堂便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我,我若如此妄為,回京之後將是怎生下場?”

    李二乾笑道:“侯爺,謠言自來都是荒謬可笑,然而百姓非智者,以訛傳訛之下,再荒謬的謠言聽在百姓耳裏都是極其可信的,眾口鑠金,三人成虎,古今成大事者,多以謊言愚弄百姓,助其聲勢……”

    “説起助長聲勢。城中謠言除了罵我之外,白蓮教的形象想必更光輝了吧?”秦堪冷笑問道。

    “侯爺所料正是,謠言還説,白蓮教雖不為朝廷所容,但這些年在天津惠及百姓,賑濟糧米,鋤強扶弱,他們為百姓做的樁樁件件,大家有目共睹……還有很多大逆不道的話,屬下可不敢説了。侯爺。這些謠言在軍中和城中流傳已數日,正值侯爺打亂三衞編制之時,天津的軍心和人心已有不穩的跡象了……”

    “這大概是白蓮教為起事而做的最後一搏了……”秦堪輕輕一嘆,隨即臉上浮起一抹邪笑:“李二。你去給本侯做一件事。破了這些謠言。”

    “什麼事?”

    “當然是一件很善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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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後的第一場春雨纏綿如絲。陰沉沉的天空下,五六個形容狼狽的旅人在雨中泥濘的道路上步履蹣跚,跌撞不成行。

    為首一人卻是女子。她面目白皙,眉眼傾城,眸光流轉卻透着一股子清冷和木然,正是中了西廠埋伏後艱難逃生的唐子禾。

    那一次埋伏令唐子禾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同行的白蓮教老弟兄大半死於西廠番子冷箭之下,幸好當時唐子禾等人處於官道之旁,樹林冷箭放了兩輪,葛老五便果斷護着唐子禾衝上官道,後面老弟兄拼死護衞,眾人一路死一路衝,由於天津城外到處佈滿了錦衣衞,西廠也不敢做得太露痕跡而招惹秦堪,對西廠來説,秦堪是個無比邪惡的存在,一個敢殺幾千東廠番子的人,一定不介意再殺幾個西廠番子的。

    於是待到唐子禾等人衝上官道,西廠番子追了一陣便不敢再追,悄悄隱藏形跡退了,唐子禾等人才逃得性命。

    如絲細雨中,五六個人高一腳低一腳踩着鄉間泥濘不堪的土路,跌跌撞撞地前行,眾人一路沉默,心情比陰沉的天氣更低迷。

    身後撲通一聲,終於有人摔倒,接着傳來低低的呻吟和葛老五的悲呼:“石頭!你撐着點兒!唐姑娘手裏沒藥了,前面十里有個市集,咱們去那裏給你找藥治傷,石頭!”

    名叫石頭的年輕漢子蒼白着臉,虛弱一笑,接着劇烈咳嗽幾聲,胸前裹着的白布瞬間滲出殷紅的鮮血。

    “唐姑娘……對不起,下面的路,我不能陪你們走了,唐姑娘,你……已不是紅陽女了,咱們也不是白蓮教了,可是……最後我還是想問問你,咱們……每天拜的無生老母,真有這位神仙嗎?我是不是……馬上能見到她了?”

    唐子禾跪在他面前,垂首淚如雨下,卻死死咬着唇,此時此刻,教她如何再説一個欺騙他的字眼?

    石頭臉上忽然泛起一陣紅潮,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用力握緊了唐子禾的手:“唐姑娘,彌勒真已臨世了嗎?紅陽之期,最後光明終究會壓倒邪祟的,對嗎?”

    葛老五放聲大哭道:“去他孃的彌勒!去他孃的紅陽!傻石頭,咱們這羣人都知道白蓮教是個什麼東西!就你最傻,真拿這狗屁無生老母當回事!”

    石頭虛弱一笑:“五叔,我再拿它當回事,當唐姑娘反出白蓮時,我有否猶豫過片刻?情分……比啥都重要啊。五叔,我這心裏,空落落,就想找個東西來信一信,無生老母也好,彌勒佛也好,有它們在,心被填得滿滿的,活着都有勁頭兒了……”

    “石頭,百姓不懂這個,眼巴巴去相信,咱們乾的就是蠱惑人心的事兒,難道你也不懂嗎?”

    石頭似乎很累了,緩緩閉上眼,喘息着道:“五叔,白蓮教這麼對咱們,可不知怎麼的,我心裏卻不怪他們,真的,不管那次埋伏是不是白蓮教的弟兄乾的,我都不恨,紅陽之期,天地黑暗,一切手段都是為了抗爭邪祟,都是應當應分的……”

    説着石頭的語聲越來越弱,卻帶着一絲如夢似幻般的笑容:“五叔……我覺得無生老母一定存在的,你們想想咱們的教義,多麼真善美,多麼純淨,比地上的雪還乾淨,真空家鄉一定是最美的地方,我……我好像看到無生老母了,她……她來接我了……”

    言畢,石頭身子一歪,氣絕。

    眾人跪地大哭,唐子禾眼眶通紅,眼淚不停地滑落腮邊,卻死死咬着唇,不肯哭出聲。

    葛老五滿身傷痕,捶地哭了半晌,猛然抬起頭盯着唐子禾:“唐姑娘,石頭一輩子活了個稀裏糊塗,你呢?你不會也和他一樣,以為上次設下埋伏的是白蓮教的馬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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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好吧,昨天算請假一天,睡到快吃晚飯才起牀,很舒服,神清氣爽……沒事求個月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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