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餘騎飛馳在山海關方向的官道上,迎着刺骨的寒風,李二將身子半伏在馬背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身下的馬兒呼哧呼哧喘着粗氣,李二仍不停地抽打着馬臀。
身後的三十餘騎士緊緊跟隨,眾人已連趕了三天的路,山海關遙遙在望。
秦堪戰死的消息傳回京師,京師裏最傷痛的除了秦堪的夫人和陛下,就是他們這羣從南京便一直跟隨秦堪的老部下。
他們這羣人跟隨秦堪,已不僅僅只是為了升官發財。戰場是維繫和加固男人之間感情最好的地方,崇明抗倭那一仗秦堪身先士卒,帶着他們殺光了倭寇,從那時起,李二和一眾南京老部下已決定給秦堪賣命。而秦堪確實也沒虧待過這些老部下,隨着秦堪的官兒越當越大,老部下們也隨之水漲船高。
好日子沒到兩年,誰會想到秦堪竟命喪遼東?
京裏皇上已下了追封聖旨,但秦夫人死活不相信秦帥已死,李二等人也不願相信。追隨秦帥這麼久,大家都很清楚,秦帥不會這麼輕易便死掉,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那便只能説明秦帥還活着。
越往北去,空氣越冷。塞北的風沙被狂風捲集,劃過臉頰如刀割一般生疼。
起風了,前方的路被風沙遮擋,朦朦朧朧如霧氣一般迷濛。
李二不得不下令放慢速度,這樣的風沙天裏策馬飛馳,無異於找死。
正要找個地方避風躲沙。待這陣狂風過去後繼續上路,卻聽得前方不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李二楞了一下,喃喃道:“這樣的鬼天氣裏竟敢如此策馬,果真不要命了麼?”
話音剛落,便聽得遠處一聲馬兒的悲鳴,然後馬上騎士一聲痛苦的悶哼,顯然被李二不幸言中,遠處的騎士人仰馬翻了。
李二嗤地冷笑了一聲,道:“還以為藝高人膽大呢,原來是個楞頭青。去兩個人瞧瞧。看看那人死了沒有。死了就找個地方把他埋了,再看看他的馬還能不能用,能用就歸咱錦衣衞了。”
漫天黃沙裏,兩名屬下踉蹌着往前步行而去。沒過多久。二人架着一名矮個子渾身滿是傷痕的年輕人走來。
“副千户大人。咱們碰着同行了,是咱衞裏的弟兄。”
李二笑道:“咱這可是勝造七級浮屠了呀,善哉善哉。這位命大的弟兄,你是哪個衞所的?”
矮個子顯然被摔得不輕,耷拉着眼皮一邊呻吟一邊回道:“適才聽説各位是京裏的錦衣衞上官,小人有禮了,小人是錦衣衞開平千户所校尉,奉上官命,入京給北鎮撫司衙門稟報消息……”
見他還要繼續説下去,李二擺擺手攔住了他:“衞裏的規矩咱們都清楚,什麼消息你別説了,各自都有公務,今日算是彼此結個萍水緣分吧,風停了咱們各自上路。”
矮個子努力挺起身,道:“不,這個消息不必相瞞,而且是關於咱們錦衣衞指揮使秦帥的……”
李二等三十餘人頓時睜大了眼睛,鬧哄哄的場面立馬寂靜下來,只聽得外面的風聲淒厲地呼嘯,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這個矮個子。
“你説……秦帥?咱們錦衣衞指揮使秦帥?山陰侯秦帥?”李二屏住呼吸,一字一字問道。
矮個子一楞:“秦帥封侯了?哎呀,這可是了不得的好事,多少年沒聽過有人封爵了,可見秦帥聖眷之隆……”
“別給老子廢話了!”李二狠狠揪住矮個子的衣襟,面色猙獰道:“快説,秦帥在哪裏?他如今是生是死?”
“秦帥怎會死?十日前遼河一戰最艱苦的時候,朵顏衞都督同知花當的女兒塔娜領兵來救,接着遼東都司葉副總兵也緊急馳援,此戰全殲了五千韃子騎兵,秦帥受了幾處輕傷而已,在朵顏部養了幾天病,如今儀仗啓動直奔山海關而來,秦帥是有大福分的人,怎會死?”
話説完,周圍一陣驚喜的歡呼聲。
李二鬆開手,眼淚不知怎的流了滿面,不停喃喃泣道:“天可憐見,天可憐見……”
見眼前三十多個剽悍精幹的大漢眨眼間一個個哭得跟剛找到家的孩子似的,矮個子懵了。
“這位大人,小人急着進京送消息,沒想到風沙天裏摔了馬,小人剛剛看了,馬蹄已傷,怕是走不了路啦,大人能否借小人一匹馬?回頭小人必有所報。”
李二想也不想,將腰側的錢袋解下扔給他,裏面沉甸甸的少説也有四五十兩銀子。
“賞你了,咱們這裏也騰不出多餘的馬,你便在附近鄉郭買一匹吧,消息咱們派人幫你送,弟兄們,分兩個人入京,把秦帥的消息散出去,先進宮向陛下稟報,還有速速知會秦帥的夫人,讓秦夫人安心。”
一連聲的命令下達,李二也不管那矮個子了,所有人翻身上馬,迎着呼嘯的風聲,李二爽朗大笑:“其餘的人隨我繼續出關,迎秦帥!”
“迎秦帥!”所有人跟着大笑,笑聲隨着凜冽的罡風愈傳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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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山海關越近,秦堪和儀仗官兵們的步伐越快。
大家都受夠了關外惡劣的天氣,受夠了漫無涯際的草原和森林,還有那觸目所及令人絕望的荒涼。
終於到了山海關下,領數千騎兵親自相送的葉近泉這才放了心,與秦堪拱手作別,數千騎兵掉轉馬頭回遼東都司。
看着威武雄偉的山海關城牆靜靜矗立在險山峻嶺間,一千餘名歷經遼河大戰餘生而還的官兵們齊聲歡呼起來,聲震雲霄。
派人向守關將士遞上牙牌和欽差告身,山海關總兵慌忙出迎,秦堪與他隨便應付了幾句,婉拒了山海關將領們的接風宴請,入關之後未作停留,下令儀仗繼續往京師方向行去。
入關以後,秦堪這才算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徹底安全了。
一個王朝的興衰,從皇威的影響範圍可以看得出來,朝代但凡到了末世,皇帝的旨意出了宮門便無人理睬,而唐漢鼎盛的朝代,天朝上國的赫赫威名天下皆聞,**之中,八荒之外,王命所至,無所不從。
如今的大明正德還算好,關外或許差一點,但山海關內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實實在在姓朱,入了關,秦堪的欽差身份比關外的分量強了不止一星半點。
沿途所經府縣,大小官吏皆出城十里相迎,雖沒有淨水潑街,黃土墊道那麼誇張,至少也是唯唯諾諾,畢恭畢敬。
追捧的多了,給秦堪添堵的人也多了。
入關往西,儀仗所經官道兩旁的山嶺棧道上不時有人影如黑煙般一閃而過。
一次兩次過後,秦堪皺起了眉。
丁順自然不客氣了,一個小小的設伏,穿梭來往的人影盡數被活捉。
“大人,審問清楚了,這些人全是西廠的探子,一個個來往於京師,準備向劉瑾遞消息呢。”丁順匆忙前來稟報,對錦衣衞的訊問手段,秦堪還是很有信心的。
秦堪的神情頓時冷了下來。
“劉公公倒真是關心我,如此急切想知道我的行止,他是盼着我活呢,還是盼着我死?”秦堪嘿嘿冷笑。
“大人福大命大,劉瑾那老閹貨怕是要失望了。”丁順笑道。
京師愈近,勾心鬥角便免不了愈多,相比戰場上真刀真槍的廝殺,朝堂爭鬥卻更是慘烈,雖無硝煙,卻殺機四伏。
“大人,這些探子皆是劉瑾爪牙,一刀砍了吧?”
秦堪搖搖頭:“戾氣不要太重,殺孽不可過多,拿這些小人物撒氣有必要嗎?放了吧。”
“是。”
目光投向遠處,秦堪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劉瑾在京師又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呢?很期待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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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狗官,離你們明廷的京師還有多遠?走了整整十日都沒到,大明國竟有這麼大嗎?”
塔娜百無聊賴地懶懶揮舞着馬鞭,毫不客氣的稱呼令秦堪身旁的丁順聽得眼角直抽抽,張了張嘴想訓斥兩句,又想到眼前這位姑娘名義上是秦帥的妻子,只好強忍着不滿閉上嘴。
苦笑着應付了塔娜幾句,神情已很不耐煩的塔娜嘟嚷着走遠,丁順冷眼瞧着塔娜的背影,忽然噗嗤一笑,樂了。
“你笑什麼?”秦堪不解問道。
“大人,這蠻婆子好生粗魯,不過沒關係,等她見到您的夫人後就會明白何謂‘甘盡苦來’,以秦夫人的實力,估摸一見面就會把她種進土裏……”丁順幸災樂禍笑道。
秦堪聞言一怔,接着神情發苦。
“大人怎麼了?”
秦堪悽然道:“丁順啊,你再仔細想想,我從關外莫名其妙帶了個女人回家,而且還是名義上的妾室,你覺得我夫人首先會把誰種進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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