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蓬內,馬頭琴蒼涼的音調仍在持續,一頭高大的駱駝趴在帳蓬中間,身邊圍着幾個牧人,有的輕輕撫着駱駝的頭頂,有的輕輕唱着歌。小王爺銀琦蹲在一旁,揉着母駱駝的奶頭,歌聲曲聲一直沒有停,她的手也一直沒有停歇。
她的膝旁,前膝半跪着一頭剛剛出生不久的小駱駝,小駱駝瘦瘦弱弱的,用孺慕而怯怯的目光巴巴地看着母駱駝,卻不敢湊上前去。
這個部落的族長薩仁格日是銀琦的一位遠房叔叔,銀琦為了説服泰寧衞首領阿古達木免生異心,剛剛親自造訪了泰寧衞,回程中經過這裏,便來探望叔叔。
叔叔家的一頭母駱駝剛剛生下一次小駱駝,本來,駱駝誕生最多的時候是春天,這頭駱駝卻在寒冬剛剛來臨的時候產子了,而且由於難產造成了極大的痛苦,生下小駱駝後它不肯給小駱駝餵奶,小駱駝一湊過去,就會被它連踢帶咬的趕開,可憐的小駱駝極是瘦弱,再這樣下去根本過不了冬天。
這種情形在大漠中按照傳統風俗,牧民要為母駱駝彈奏曲子、揉捏奶頭,安撫它的情緒,一直哄唱到它肯允許小駱駝接近為止。銀琦瞧那小駱駝可憐,便自告奮勇,陪着叔叔一齊做起這個儀式來。這種儀式中途不能停止,否則就會前功盡棄,小駱駝再也不能得到媽媽的認可了。
這裏是泰寧衞的地盤,泰寧衞的阿古達木從種種跡象看並未投靠伯顏猛可,只是他有意圖擁兵自重,兩邊取利的意思,而伯顏猛可現在也巴不得少數一個強敵。出於這種默契,在硝煙四起的草原上,他們雙方接壤的地方彼此都嚴格約束部下免啓爭端,所以不可能是伯顏的人馬。
這裏不會出現伯顏大軍,銀琦一時又未想到從中原逃出來的白衣軍,所以方才聽到帳外戰馬奔馳並未往心裏去,這時一聽説是馬賊更加放下心來,憑她的一千二百名勇猛侍衞,又有哪隻馬賊隊伍敢於冒犯。
侍衞長急切地道:“王爺,馬賊來的很多啊,粗略估計約在一千八百名上下,如果不是幾股馬賊聯手,那就一定是中原的白衣軍了,王爺身份尊貴,不能輕易冒險,還是請隨屬下們離開吧”。
銀琦的遠房叔父薩仁格日一聽十分緊張,忙對銀琦道:“王爺,快些離開吧”。
銀琦心裏也暗暗吃驚,但仍然説道:“不要慌張,繼續,就算不為了這頭可憐的小駱駝,我也不能這麼離開,放任你們被馬賊劫掠!”
就在這時,又一個侍衞闖進帳來。撫胸施禮道:“王爺,外邊的兩股人馬好象並不是一路的,那支近千人的隊伍沒有向我們發動進攻,反而協助我們在對付攻擊部落的馬賊。現在那股馬賊已經快要被消滅了”。
銀琦大喜,一邊繼續揉着駱駝的奶頭,一邊開心地道:“很好,把馬賊消滅,請那位仗義出手的部落首領進帳來見我,本王要賞賜他,他應該是阿古達木的部下吧?”
紅娘子的人馬和銀琦的侍衞都是草原上最傑出的戰士,那夥馬賊雖然悍不畏死。但是論戰力卻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被兩股強兵一通砍殺,這夥本來很強大的馬賊在摞下一半以下的屍體後落荒而逃了。
銀琦的侍衞長巴根示意警惕的部下放下刀槍,然後面含微笑地迎向始終端坐馬上並未靠近一步的崔鶯兒,撫胸施禮道:“你好,尊貴的朋友,我們的首領請您入帳,對您的援手,要當面表示謝意”。
他説的是蒙語,紅娘子根本聽不懂,好在紅娘子為了和伯顏談判,身邊帶了幾個新近收服的蒙古部下,這些蒙人常年在漢人衞所附近尋找生計,都是精通蒙漢兩種語言的,他們立即對紅娘子低語了幾句,紅娘子有些奇怪:“這營帳中到底是何方神聖?這麼大的架子,居然始終不曾露面”,她想了想,微微一笑,翻身下了馬。
巴根見她聽人翻譯,再看她形容相貌,也猜到她是漢人,見她仍毫無懼色地單身隨他行來,不禁露出欽佩之色,行到帳前,他掀開帳簾,恭敬地道:“尊貴的客人,請進!”
崔鶯兒大步入帳,瞧見帳中情形不由一愣,銀琦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一瞧這進帳的漢子雖然也是一身蒙古人裝束,可是眉清目秀,草原上可沒有這樣俊俏的年輕漢子,眼珠不由詫然一轉。
“這是……?”崔鶯兒疑惑地對侍衞長巴根道。
巴根換了漢語對她飛快地解釋了一番,崔鶯兒這才釋然,巴根擺手道:“您先請坐,我們首領馬上就能接見您”。
他讓的是氈包正中的座位,那是主人或者最尊貴的客人才能坐的地方,崔鶯兒對這些禮節瞭解一些,她微微一笑,沒有走到上首,而是向左方的几案走去,按照蒙人的習俗,男右女左,是不能亂坐的。
紅娘子大大方方地在几案後盤膝坐下,笑吟吟地看着他們圍着那頭駱駝唱歌、拉琴、揉捏奶頭。在她那雙明亮鋭利的眸子注視下,銀琦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可她一雙眼睛卻偏又不受控制地總是偷偷向紅娘子那邊瞟。
紅娘子也注意到了這個俏美的小姑娘對自己的窺視,她穿着一件深藍色的毛皮袍子,右衽,鑲着花邊,高領長袖,同色的腰帶,帶着鑲滿寶石的小彎刀。頭髮從前方中間分開,紮上兩個髮根,髮根上面帶兩個大圓珠,發稍下垂,綴滿了瑪瑙、珊瑚、碧玉等裝飾。
打扮很嬌俏,側首瞟來時,那雙明媚動人的眼睛就象這一串串昂貴首飾中最明亮的兩顆寶石,不時偷瞧的眸光就象寶石發出的閃光,紅娘子不禁向她和氣地一笑,不料這一笑,卻讓銀琦嚇了一跳,低下頭去再不敢抬起,只露出一張佈滿紅暈的俏臉。
紅娘子注意到她穿的靴子上也有杏花、山丹、佛手等花紋,十分的精美昂貴,不象這麼小的部落族眾穿戴得起的服飾,不過她仍然沒有意識到這個少女就是那千餘名精壯武士口中的首領,她的目光開始投注在那位年歲最長的老者,銀琦的遠房叔叔身上。
歌聲和琴聲始終不停,母駱駝漸漸舒服地閉上了眼睛,銀琦拍拍小駱駝的脖頸。早就餓得飢腸轆轆的小駱駝猶豫了一下,然後膽怯地靠了過去。當它的嘴叼住奶頭時,母駱駝的身子動彈了一下,隨即便安靜地不再移動了,帳蓬裏傳出一陣喜悦的歡笑,他們成功了。
紅娘子靜靜地望着這一幕,臉上也不禁露出恬靜、開心的微笑,做為一個母親,看到這樣的場面,怎能不由衷的為之高興?
銀琦一廂情願地把她感動的目光視為“熱切”,把盯在正飢渴地吃奶的小駱駝身上的目光視為正在注視着自己,心中既是害羞,又為他的“放肆”而有些着惱。
薩仁格日站起身來,笑容可掬地施禮道:“你好。尊貴的朋友,感謝你幫助我的族人趕走了狼一般的敵人”。
紅娘子一聽更認定他就是那支強大武裝的首領,她站起身,客氣地笑道:“您不必客氣,如果不是我恰巧經過,引起您的部下戒備,那夥馬賊憑你英勇的部下很容易就可以消滅的”。
銀琦在這裏可不方便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紅娘子錯把她的叔叔認成她的侍衞主人。正合她的心意,她笑着插口道:“這是我的叔叔薩仁格日,你是漢人麼?聽説你的侍衞也很強大,擁有這麼強大力量的漢人……你是大明衞所的官兵?”
“不!我是從中原逃出的白衣軍首領,我叫楊英!”
銀琦和她的部下們大吃一驚,紅娘子眼光一掃,見站在帳邊的侍衞長巴根緊張地攥緊了刀柄,便淡淡一笑道:“你們不必害怕,我的人馬雖然也時常劫掠,但是卻是為了在草原上生存下去,我既然從馬賊手裏救了你們,便不會再打你們的主意”。
“況且……”,紅娘子輕輕一笑,恭維道:“薩仁格日大頭領,憑您侍衞武裝的強大實力,我也不敢隨意打您的主意”。
楊英,剛剛殺進草原的最強大的馬匪頭目,其實應該稱其為一支強大的武裝,因為他們的規模已經不能用馬賊來形容了。事實上草原上的幾大霸主除了擁有固定的領地和部眾,他們燒殺搶掠的行為和楊英的人馬並沒有什麼區別。
對於已經習慣了弱肉強食、卻不習慣以善惡是非區分敵我的草原部族來説,楊英這樣一個擁有強大勢力的人物,在銀琦和薩仁格日心中只有驚訝和戒懼,卻談不上什麼忌恨仇視。
紅娘子看出他們對自己的戒懼,微笑道:“我只是路經此地,一時高興出手相助而已,不需要你們如何感謝,今日相識算是個緣份。我要在草原上生存下去,也願意結交幾個朋友,而非處處樹敵,希望我們我們下次相見,是友非敵”。
她抱拳團團一揖,轉身便走,那颯爽英姿,雖然不同於草原上的英雄好漢,卻更具獨特魅力,銀琦女王心中一動,忽地追上兩步道:“楊大哥請留步”。
紅娘子停下腳步,詫異地看着她,小銀琦追上來,解下自己的佩刀遞到他的手中,咬咬嘴唇,紅着臉道:“今天多虧你幫助了我們,這柄佩刀我送給你,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幫助,可以來這裏找我的叔叔,我們願意做你的朋友”。
紅娘子想了想,爽朗地笑起來。她知道草原上結交朋友喜歡互贈禮物,眼見對方送出的彎刀僅是上邊鑲嵌的珠寶就極昂貴,便大大方方地接過來,插在自己的腰帶上,然後解下自己的佩劍雙手奉上道:“好!我接受你的禮物,這是我隨身的佩劍,我把它送給你”。
銀琦欣喜地抓過佩劍,紅娘子瞧了瞧她,又看看她身後欲言又止的薩仁格日,大步行向自己的人馬。封雷等人刀出鞘、弓上弦,正緊張地等着她出來,一見她安然出現,這才放心地把兵刃收了起來。
紅娘子伸手一拍馬鞍,突地騰空躍起,輕輕巧巧地落在馬背上,身手極是利落,然後一抖繮繩,向立在帳旁的銀琦等人再一拱手,一馬當先揚長而去。
銀琦彎着雙眼,笑眯眯地看着她領兵離開,眸中滿是欣賞之色。眼見他的大軍去遠了,薩格日説道:“王爺,那柄寶刀是老王爺送給您的十五歲生日禮物,怎好隨便送給外人?”
銀琦微笑着搖搖頭,狡黠地道:“叔叔,一柄刀和有一個強大的朋友,你覺得哪個更珍貴呢?”
巴根一聽,插嘴道:“啊!王爺是想把白衣馬賊收為己用麼?屬下方才見識過他們的武力,這些白衣馬賊騎術、箭法十分出色,雖然比起我們草原上的健兒還要略遜一籌,但是一旦近身作戰,他們刀槍劍戟上的功夫卻比我們的武士要高明許多了,如果能夠收容這樣強大的一支力量。我們朵顏三衞就不再懼怕伯顏了,相信阿古達木大首領也不敢再對王爺存有異心”。
銀琦搖搖頭,眉宇間不期然籠起一縷薄愁:“阿古達木心懷二意,主要是因為白音叔叔現在指揮着朵顏三衞,而他不願屈居白音叔叔之下。至於白衣馬賊,我希望和他們保持良好的關係,但是卻不能明目張膽的收容他們,畢竟……我們需要大明更多的援助。不能收容他們的欽犯”。
這個聰明的小丫頭現在也知道要平衡各方面的勢力,包括屬下之間、盟友之間,敵我之間,以便讓自己能在其中立足了,雖然年紀尚幼,可是身為一族之長,朵顏三衞的女王,她必須得擔起這份責任。
她現在必須得同一切可能的勢力改善關係,對她來説,內憂外患遠不止於此,曾經對父王忠心耿耿的白音叔叔,在掌控了朵顏三衞的大權之後,漸漸的也開始萌生野心了。
白音已經不止一次私下要求她嫁給他的兒子,語氣一次比一次強硬,態度一次比一次急切,銀琦知道他是想讓自己成為他的兒媳,繼而利用這層關係,順利地接手朵顏三衞的一切權利。
銀琦很憤懣,可是她現在又必須得依賴白音公開的、堅定不移的支持來穩固朵顏三衞和樹立自己女王的權威,他的幫助要比只有莽夫之勇的阿古達木強的多,儘管明知他另有所圖,甚至自己這樣做正在助長他的野心。
但是現在她不得不虛與委蛇。如果説飲鴆止渴,大概就是這種情形了。這次冒險來説服阿古達木,何嘗不是為了爭取他的支持和理解,利用他和白音的矛盾相互制衡來組織自己的權力架構。
那個叫楊英的人,的確掌握着一支強大的力量,但是不能輕易接納,否則只怕反而會害得朵顏三衞目前這種微妙的平衡關係立即土崩瓦解,再加上失去大明的支持……。
彼此先樹立友好的關係,是一個良好的開端。他做為一個武裝的首領,要在草原上立足,不會忽視自己今日所展示出的強大實力,他誤以為那是叔叔的人馬,這樣最好,或許可以通過叔叔,和他迂迴地建立某種默契和合作關係。
銀琦認真的想着,一對彎彎的柳葉眉緊緊地蹙在了一起。她討厭爾虞我詐的權謀機變,但是為了自己的幸福和族人的安危,她不得不從一個快樂、單純的少女,蜕化成為一個少女王爺,一個掙扎在權力漩渦中的人。
什麼時候才能解脱出去,象以前那樣,站在馬背上,象一隻快樂的鳥兒,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地翱翔在藍天大地之間?也許,永無可能……,銀琦輕輕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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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在權力漩渦裏的人,並不都象銀琦這樣感到痛苦,至少伯顏猛可就不會,相反,他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這種掌控自己的命運,擺佈他人的命運,做天下間最強者的感覺。
三十年前,他正式親政,不久便軟禁了比他的影響力還大的,儘管是這位一力輔佐他登上大汗之位。他不喜歡任何人能控制他、制約他,他給明朝下的國書,自稱為大元大可汗,儼然以和明廷天可汗平起平坐自視。
為了制止蒙古內部常年不斷的內戰,控制異姓部落地發展,他把韃靼蒙古各部落合併,劃分為六大萬户,察哈爾、兀良哈、喀爾喀、鄂爾多斯、蒙郭勒津和永謝布萬户。他廢除了賢王、太師、知院等職位。他對瓦剌蒙古恩威並施,頒佈衞拉特各部首領以及活躍在當地的窩闊台和阿里布哥後裔的住帳只能稱宅,而不得稱殿,冠纓不得過四指等等以彰顯威望。
唯一沒有納入直接統轄之下的,只有成吉思汗兄弟合撒兒系統治的科爾沁部,因為他們對自己提供了最堅定的支持,伯顏猛可雄心勃勃,期待着一步步徹底統治整個大漠草原,然後重新佔領中原的錦繡河山。
孰料,不但黃金家族的死敵、天聖可汗也先的嫡親孫子亦不剌始終陰奉陽違,暗暗發展勢力想要同他作對。就連蒙郭勒津部的首領火篩也心存二意,終至發動叛亂,他光復大元中都北京的夢想還沒有實現,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勢力就土崩瓦解了。
如今朵顏三衞的花當利用他遠赴青海湖懲治叛徒加思布的機會,搶佔了他的地盤,雖然塞裏木卓爾犧牲了自己,幫助他殺掉了花當,但是重新奪回來的地盤已經不及當初離開的時候遼闊,手下的部族也軍心不穩。[天堂之吻手打]
草原上曾經最偉大的英雄,現在成了幾大勢力中最弱小的一部分,夾縫中求生存的日子不好過,更不是心高氣傲的伯顏所能容忍的,他需要爭取一切能用的力量,重新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甚至比以前還要強大。
所以,他貪婪的汲取一切力量,白衣軍楊英率領的這支近萬人的強大武裝,成了他極欲招攬的勢力,今天,無論如何,他要搶先把這股勢力爭取到手,壯大自己征服草原的本錢。
“大汗,白衣軍楊英的人馬到了,約有一千多人!”一個派出探聽消息的士兵騎馬奔來,遠遠地便高聲喊道。
為了以示誠意,他挑選了這處位於泰寧衞的轄地來會盟,而且僅僅帶了兩千人馬,為了避免重蹈花當大意為人殲滅的覆轍,他的斥候派出了數百人之多,遠出六十里地四處巡弋,而且還有三位他親手訓練的海冬青在天空盤旋。
“嗯,各部警哨繼續巡弋,不得大意!”伯顏猛可下令,隨即登上一處高坡,向遠處望去。
銀白色的雪原盡頭,一條漸馳漸近的黑線越來越清晰,最後只見一支長長的馬隊如離弦之箭狂飆而來,其勢之急,將滾滾雪塵遠遠的拋在了身後。
“果然是一支勁旅,如能為我所用,我將如虎添翼”,伯顏可汗捋須讚道。他半生戎馬,從七歲起就在馬背上打仗,只這一眼就看出這支攪得大明天翻地覆的白衣軍絕非易與之輩。
紅娘子也看到了前方駐紮的營盤,粗略一估計,人馬並未超出事先伯顏和她約定的人數,紅娘子心中大定,一馬當先,朝着那面黑色狼頭大沖去,那是蒙古大汗的旗幟。
伯顏猛可傲然立在營地高處,迎候着紅娘子的到來。
紅娘子的人馬放緩速度了,她自率二十餘騎馳上坡來,然後翻身下馬,矯健的身手令伯顏眼中的讚賞更濃郁了幾分。
兩個人走了個對面,互相打量起來。伯顏猛可身穿鎧甲,頭戴鐵盔,披着一件白色的鬥蓬,鬚髯如戟、軀壯如山,紅娘子看了暗讚一聲:果然不愧是草原上的第一梟雄,威風氣度與眾不同。
伯顏猛可也在打量着她,伯顏猛可有些意外,他聽説過中原的白衣軍,也聽説過劉六劉七、楊虎張茂等人的悍勇無敵,如今身為首領的楊英雖然剛剛名氣不彰,不過既能身為白衣軍最高首領,在他心中想來,也應該是個身軀壯碩如虎的猛士,想不到看起來不但身軀瘦弱得很,五官也嫌太秀氣了些。
不過中原人士本來就比草原上的漢子瞧着白淨秀氣,再加上她方才所展示的身手和她騎兵隊伍的氣勢,伯顏猛可不敢以貌取人,仍然微笑着迎了上來。
“這位,想必就是赫赫有名的白衣軍大首領楊英兄弟了?”伯顏猛可竟然説的一口流利的漢話。
紅娘子收回打量他的眼神,雙腿邁動,非常男人地迎了上去,把拳一抱,很粗獷地道:“正是在下,兄台想必就是伯顏大當家的啦?久仰久仰!”
伯顏猛可一聽差點兒腦溢血發作一頭栽到坡下面去:“大元大可汗成了大當家的,這怎麼混的……?”
省起對方的身份來歷,伯顏猛可不由一聲苦笑:“這些人不過是一羣山賊土匪而已,他們自己的朝廷禮制都開不明白,草原上的稱呼當然更不懂了,一羣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如今正在用人之際。我何必計較這個呢?”
伯顏猛可強作歡顏,説道:“楊兄弟,我也久仰你的英名,今日得見,實是三生有幸”。
“慚愧!慚愧!大當家的過獎了,兄弟們在中原翻了船,被迫逃到關外,打家劫舍混個口食罷了。我早聽説伯顏大當家的在關外混的風生水起。乃是拳頭上立人、肘子上跑馬的第一條好漢,兄弟承蒙大當家您的賞識,實是感激不盡!”
封雷聽得直想笑,連忙扭過了頭去。伯顏猛可咧咧嘴,他感覺有點頭暈,不過聽了這話又覺得放心,這個楊英長得斯文秀氣,想不到卻是這麼一個粗魯直率的人,這樣的綠林好漢,只要談得意氣相投,應該好接納。
紅娘子和伯顏猛可客氣見禮,然後一同進入大帳,她的侍衞與伯顏猛可的侍衞分別肅立在營帳兩側,封雷等幾名將領隨同入內,與伯顏猛可手下的大將分別落坐。
蒙古氈包內佈置的倒也富麗堂皇,裏邊早已設下酒宴,紅娘子和伯顏並肩坐在主位上,伯顏猛可新納的妃子盛裝華服,向紅娘子等人獻上奶茶、炒米和奶豆腐、奶皮子等,請貴客品嚐。
紅娘子等人入鄉隨俗,不管合不合口味,對每樣東西都略加品嚐。伯顏猛可見了很是高興,他端起鑲金嵌銀的酒碗,裏邊滿滿地盛着奶酒,伯顏猛可大聲道:“楊兄弟,你我今日初次相見,詳細情形咱們一會再談,來,咱們先乾一碗!”
紅娘子也雙手捧碗,豪爽地道:“不敢,應該是小弟敬伯顏大當家的、敬各位兄弟一杯!”
伯顏猛可一聽他叫大當家的就眼皮直跳,可是又不好對這事兒太過認真糾正。在中原的朝廷,外國來使晉見天子時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視成關乎國本的大事,然而在草原上,顯然他們更注重實際利益。
伯顏猛可有心接納,紅娘子又故意做出對草原目前的強弱形勢並非十分了解,仍然把伯顏視做草原第一霸主的模樣傾心相投,兩人自然一拍就合。
二人越談越是投機,當堂決定從此守望互助,共進共退,而且兩人還要結拜為安答。紅娘子表現得十分熱誠,她擼胳膊挽袖子地要去找只大雞公來,準備來個斬雞頭燒黃紙,被哭笑不得的伯顏猛可一把拉住,按照蒙古的儀式磕頭結拜,就算成為了兄弟。
伯顏猛可開出的條件十分優惠,象紅娘子這樣一支龐大的武裝要在草原上生存下去,僅靠搶劫是絕對不夠的,而且長此下去,危害到整個草原的安危,必然成為各方有志一同的敵人,要想長久在此生存下去,必須融入當地。
所以伯顏猛可劃出一塊地盤,把斡難河上方的不裏牙惕、林中百姓、哈剌温山一帶廣闊的土地劃為白衣軍的領地,領地內的一切部族盡歸白衣軍統轄,他將以蒙古大汗的身份任命楊英為北英王,蒙古的副汗!
這樣的慷慨條件聽起來簡直讓人眼紅無比,不但立即獲得了一塊龐大如中原數省之地的地盤,而且有這位黃金家族後裔的任命和保證,她將成為草原上的副汗,名正言順地統治當地的蒙古部族,而不會遭致反抗。
然而事實上伯顏猛可只給了她一個北英王的空銜,並沒有給她任何實質性的幫助和支持,就把這樣一支強大的武裝納入了自己的麾下。因為那片區域在花當搶佔他的草原腹地時已經被瓦剌佔領,迫於兩面受敵的形勢,伯顏一直沒有餘力把這片領地拿回來。
現在把它送給楊英,不過是做了一個順水人情,楊英要想統治那裏,就得先和他的宿仇瓦剌人大戰一場,這樣一來就起到了幫助他與瓦剌人為敵的目的,牽制住瓦剌人的兵力。
楊英在那裏要是站不住腳,在交戰的過程中也可以幫他大量消耗瓦剌人的實力,如果他立住了腳根呢?那片區域是什麼形勢?西接瓦剌,東接奴兒干都司,再往北就是羅斯公國的羅剎人了,它的下方就是目前伯顏猛可控制的地盤。
這樣一支與大明為敵的隊伍,又完全由漢人組成的武裝,放置到這麼一個地方去,他們根本別無出路。即使在當地站穩了腳跟,也必然和伯顏唇齒相依,除了完全投靠依附伯顏別無出路,這樣就不會養虎為患,相反,這隻猛虎養得越兇對伯顏越有利。
紅娘子對於這樣的條件也是心滿意足,奴兒干都司移民已十餘萬,再加上當地原有的駐軍。已經形成一支漢人的強大力量,彭小恙做為兵備道副使、總團練使正在那裏練兵。奴兒干下方划着內包圍弧形的是福餘衞、朵顏衞、泰寧衞、瀋陽衞、大寧衞,一旦圖窮匕現的時候,自己和他們就能連結成一道虎口,象包餃子一樣把伯顏猛可包起來。
這對剛剛結拜的安答好兄弟臉上都是一副直爽豪邁、義薄雲天的模樣。一個用粗獷的外表和草原漢子的身份掩飾着自己的陰險,一個用滿口的黑話和綠林英雄的身份隱蔽着自己的狡詐,大帳內洋溢起相逢意氣為君飲的祥和氣氛。
兩下里飲宴正歡,紅娘子捧着酒碗站了起來,站到帳中豪氣干雲地道:“大當家的”。
“嗨!我的安答,現在你已經接受本可汗的任命,成為我大元的北英王了,見了大哥我得叫可汗,可不能大當家大當家的稱呼了”。
伯顏猛可心裏暗叫吃不消,這個讓他一聽就心驚肉跳的稱呼總算有了藉口不再讓他繼續叫下去了,否則一旦傳揚出去豈不惹得整個草原上的人嘲笑?
“哦,大……可汗,從今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大哥有什麼事儘管開口,兄弟我上刀山下火海眉頭都不會皺一皺!”
“好好好,哈哈哈!”伯顏猛可捋須大樂,他也聽説過那些綠林好漢一言九鼎,十分的義氣,如今一見果然不假,給了他一個王爺的空銜,送了他一塊不屬於自己的領地,就能換來這番掏心窩子的話,換來他一萬精騎的效忠,這真是長生天保佑呀。
可惜他的笑容還沒完全綻放,紅娘子的下一句話就讓他額頭的青筋都蹦了起來。
“可汗大哥,江湖規矩,剛剛入夥得繳投名狀。你放心,兄弟不讓你為難,等我回去就去尋大明木裏青衞的晦氣,砍了他們衞所指揮使韓威的人頭來給大哥做見面禮!”
伯顏猛可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兄弟,你不是彪吧?我這裏一大攤子爛事還沒解決,朵顏三衞正巴不得把明軍拖下水,你這不是給我添亂嗎?
他強忍了忍才沒説出髒話:“喛,這裏又不是你的綠林山寨,不需要投名狀的,大哥知道你與明軍勢不兩立,不過你們中原不是有句話麼,叫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大明官兵的衞所城池擺在那兒又跑不了,如今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就是瓦剌和火篩聯軍,實不宜再樹強敵啦”。
“來來來,你且先坐下,大哥對你説説斡難河一帶的形勢和瓦剌、火篩聯軍的情形,咱們兄弟齊心,先對付了這股強敵再説。”伯顏連説帶勸,把紅娘子勸回座位,對這位似乎有點缺心眼的綠林兄弟面授機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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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皇帝的病好了七八分了,倒是楊凌,起先看着比正德硬朗,現在卻低燒不斷,他又實在厭惡那喝起來苦的令人作嘔的藥湯,只是硬捱着。
大軍回返進南京時,他不得不打起精神穿着整齊,坐在車轎內隨皇帝接受百官的歡迎和恭賀。等一進了城,就病怏怏的回府歇着了。永福、湘兒兩位公主得知消息,暗暗牽掛在心,可他住在宮外,又不方便探望,兩位公主各懷心思,不約而同地攛掇膽子最大的永淳,想找個機會出宮遊玩,趁機去看看情郎。
寧王的叛亂此時尚未全部平息,南昌城現在還在寧王的勢力手中,但是那裏只有寧王世子帶着五千紈絝兵守城,隨着李森、何炳文、白重贊等人的進逼,打下南昌城已沒有絲毫懸念。
皇上龍體有恙,這才是最重要的事,一個寧王世子不值重他勞動龍體帶兵出征,所以便返回南京歇養病體。並審問寧王,把他的罪行公諸天下。同時他一到南京就忙着出征,還沒去孝陵祭拜過太祖高皇帝,此番回來也是要去拜見一番的。
正德心情很好,他從寧王的戰船上剿獲了大批的金珠玉寶,除了船頭堆放如山的金銀寶石,船艙內還有十多口箱子。寧王府百十年來聚斂的財富,真可以稱得上富可敵國了。且不提對寧王府的處置,光是現在剿獲的這麼大一筆財富用來支付全部軍費還能富餘一半,打你的人,花你的錢,正德皇帝很享受這種感覺。
今天,正德去孝陵祭祖,此時剛剛回城。南京城很多年沒有過這麼隆重的儀式了,百姓們臨街觀賞,只見龍輦前甲士旌旗、麾纛曲蓋,繼以錦衣校尉,再次是幡幢寶幟、步行侍衞,隨後是金爪、銀鋮、卧爪、立爪、金撾、銀爪、金響節、白麾等,真是儀仗森嚴,威武萬分。
隨後又繼以儀刀、紅杖、黃衣武護衞官和侍從武官等,又後是黃羅傘蓋、紫蓋、黃幢、曲蓋、曲傘、黃蓋、紫幢、青幟等,再繼以碧油衣帽的殿前侍衞、值班侍衞、女侍衞等,距離御駕約十丈,徐徐地走着。
御駕後邊是護衞官、親王、郡王、國公、皇族國戚、文武大臣,再後是司禮太監、南京守備太監率領着中官內監等人,再後是抗豹尾槍地侍衞、御林軍、錦衣衞、禁城的禁卒、戍兵。兩翼督隊的是五城兵馬司,他們也換上了高頭大馬,橫刀揚鞭威風凜凜。
正德皇帝回了城,御駕直進中門,祀了太廟、社壇,才登上金殿,接受百官朝覲。接見已罷,正德就覺得身子有點乏了,畢竟他的傷風還沒有全好,可是今日正要當着滿朝文武公審寧王,他也只好強打精神,喝道:“來吧,宣罪民朱宸濠上殿!”
朱宸濠被四名金瓜武士押解着登上了金殿,殿上的許多文武大臣久聞寧王之名,可是還不曾見過他本人,這時瞧他,一襲罪囚的白衣白褲,蓬頭垢面,手腳縛着鐵鐐,實在看不出一點那個江西的土皇帝的模樣,只是他形容雖然狼狽,卻神情倨傲,滿臉不屑,看不出一絲懼色。
這還是叔侄二人頭一次真正見面,互相凝視良久,寧王冷哼一聲扭轉了頭去,正德目欲噴火,戟指喝道:“朱宸濠,朕自登基以來,從未曾薄待你,你卻背叛朝廷,舉眾謀反,枉你還是朱家子孫。朕今日方去祭告先祖,稟明你的罪行,朕來問你,你死後有什麼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寧王料知必死,豈肯示弱於他,他手舉鐵鐐,仰天大笑道:“朱厚照,你説我背叛朝廷,你祖宗燕王朱棣不也是篡奪了建文皇帝的天下嗎?我見不得列祖列宗,你祖宗燕王就有臉去見太祖高皇帝嗎?”
“逆賊住口,竟敢直呼皇帝名諱!”南京禮部尚書跳出來大喝。
寧王輕蔑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此乃我的家事,要你等插什麼嘴?滾開!”
他雙眼一張,威勢盡現,把禮部尚書唬的退了兩步,寧王冷笑一聲道:“從前燕王是建文的叔父,我,也是你的叔父。今不幸大事未成,否則我怕不是燕王第二嗎?還不是一樣面南背北,榮登九五,萬民朝拜?正所謂成者王敗寇。既然逐鹿失敗,要殺要剮悉聽遵便,何來這許多聒噪!”
正德本來身子痠軟無力,氣怒之下反生了力氣,怒喝道:“逐鹿中原?你也配!瞧你那副德性,長着一顆豬頭,就算給你一頭鹿,你追得上嗎?逐鹿中原。狩獵天下,這種高雅細緻的活,你也配陪朕玩?”
寧王大怒,反唇相飢道:“欺人太甚!孤王是你的皇叔,敗便敗了,何以如此辱我?孤王是豬,那你又是什麼?你置全天下太祖皇帝的子孫後嗣於何地?你這忘典背宗的小雜種!”
“太祖高皇帝有你這樣的不孝子孫嗎?不要拉大旗做虎皮,把朱家子孫全拉上,弘治一直無子,突然冒出你這麼個小畜牲,民間早有傳言,説你並非皇帝骨血,要説雜種,你才是個小雜種!”
這兩位龍子龍孫一通對罵,豬呀驢的全上來了,就連起居官也停筆不記了,楊凌有點咳嗽,站立班中兩腿發虛,本來不想多言,這時眼見一個皇帝一個王爺罵得不可開交,滿大殿上都是兩個人的怒吼,他忙招手喚過臨時充任站班太監的杜甫,附耳低語幾句。
杜甫一聽,忙一溜煙兒跑回去,趁二人對罵累了呼哧喘氣的功夫對正德低聲道:“皇上,寧王雖被削爵為民,終歸是皇室子孫,這般對罵,有失皇上身份。您龍體不適,還是早些處置了案子,回宮歇息一下吧”。
正德這才省覺這般對罵有**份,他重重地哼了一聲,這一哼鼻涕又快出來了,忙扯過一方手帕捏了捏鼻子,悶聲悶氣地道:“刑部尚書何在,朱宸濠起兵反叛,該當何罪,速速擬來”。
南京刑部尚書忙出班奏道:“啓稟皇上,謀逆造反者,按律當凌遲炙屍,家族一例碎剮。但……”。
他還沒説完,盛怒之中的正德皇帝已一拂袖子道:“那就依律處斬,將寧王府上下以及附從叛逆的逆臣一律處斬,首級懸竿以儆效尤!”
寧王朱宸濠一聽勃然變色,立即出言抗辯。他雖知必死,卻未料到會處以斬刑,其實依明朝舊例,親王是沒有斬罪的,最多不過白綾鴆酒賜死,最多處以絞罪。宣宗時候以銅爐酷刑炙死漢王就已經違背了祖制,怒極中的正德帝也不暇計及祖訓,立命錦衣衞把寧王拖下去行刑。
正德下完了旨意,氣的臉色蒼白,腦袋有點發暈,便匆匆散了朝堂,返回後宮休息去了。楊凌早知寧王謀反,下場不過如此,那些犯官的家眷們雖然無辜,可是事涉謀反也無從挽救,眼見旨意已下,也只能嘆息一聲,默默無言地下殿去了。
寧王雖大聲駁斥,不斷掙扎,可是正德皇帝盛怒之中,誰敢替他説情?錦衣衞二話不説拖起寧王便走,又自牢獄之中把劉養正、張綸、王僧雨等等大小犯官及其家眷統統拖出來押上長街,不分男女老幼職位高低,盡皆脱光衣服,*****而跪,施以斬刑。
隨即又將寧王以及附逆的大小官員首級懸於竹竿之上,遍插街頭,南京城內綿長數里都是這種人頭懸竿的恐怖景觀。
此時,廣東湛江安鋪鎮,來了幾個高鼻深目的外國人,他們是曾經同楊凌交過手的葡萄牙皇家海軍上校桑德和僱傭兵團長阿隆索,以及幾個手下僱傭的漢人通譯。拉馬里奧大主教返回王國後,把他們的慘敗和明軍的強大情形對國王訴説了一遍,原本就傾向於和平通商的國王陛下更是大力主張同這個東方的最強國建立良好的貿易關係。
但是已經習慣了劫掠和建立殖民統治的貴族階層有相當一部分人持反對意見,無本萬利總是比一本萬利更加吸引人的,他們不相信在世界的東方有一個這麼強大的國家,一力鼓吹建立一支更強大的遠征軍遠征東方,把那個遍地黃金的東方古老國度納入他們的版圖。
這些貴族們地聲音雖然相形薄弱,但是剛剛經歷過一次叛亂的國王陛下也不敢粗暴地反駁,他試圖説服這些頑固的冒險份子,國內正為了是和平賺錢還是花費幾年功夫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遠征東方吵的不可開交的時候,一艘遠航東方的商船歸來,結束了這種爭辯。
印度洋通道已經被他們打通了,而整個東海、南海則在海盜們的掌握之中,加上大明朝廷嚴禁解海通商,他們以前並不能和大明直接貿易,再加上遠洋和支付護航武裝的費用,所以牟利有限,而大明解除海禁、掃清海盜,並迫使葡萄牙艦隊返回本國的時候,一艘冒險來到東方的海盜船兒,成了首批獲益者。
那個幸運的船長風聞英勇無敵地葡萄牙艦隊在明廷手中戰敗,又親眼見識到明軍艦隊的強大,立即搖身一變,從一個海盜變成了一個文明的商人,一位來自西方的紳士。
他從大明杭州灣購買了七百匹綢緞、一萬一千匹棉布和兩萬兩千件瓷器,總值一萬兩千兩白銀,然後一路運回了葡萄牙。藉着葡萄牙艦隊剛剛駛過,海面上比較平靜地機會,再加上他自己就擁有武裝保護,這批貨物安全運回了葡萄牙,立即被搶購一空,售價30萬比索,摺合白銀七萬五千兩。
他這一趟,牟取暴利達到了六倍,一夜之間成為鉅富,然而當商人、貴族們瞪着兩隻紅的象兔子似的眼睛向他投以羨慕的眼光時,他卻捶胸頓足,懊悔不已。因為據他説,如果他當初離開海港時如果不是攜帶着大炮火藥,而是滿船的胡椒,那麼這一來一回,他的獲利還將擴大十倍,然而現在他不得不繼續準備,再一次飄洋過海。
首都里斯本腳下的七個山丘好象一下子都變成了七座活火山,整座城市沸騰了,沒有一個貴族、一個商人願意放着這樣鉅額的財富不要,而要花上幾年時間組建一支海軍艦隊,去打一場沒有把握的仗,有那功夫,他們寧願投資組建一支用來保護他們做生意的護航艦隊,就象東方的大明做的那樣。
反對的聲音被完全湮滅了,國王陛下親自簽署國書,準備了一份豐盛的禮物,派遣一支艦隊,由拉馬里奧大主教率領來拜謁東方的帝王,同時教會的志願者們也隨從前來,攜帶了大批書籍,要往這片遍地黃金的天國來傳教。
可是他們半路上遇到了往返的小商船,聽説大明正在內亂,戰事不斷,國家岌岌可危,拉馬里奧大主教大吃一驚,於是臨時改變航線,把艦隊駛往呂宋的馬尼拉港,然後派遣了幾名親信悄然登陸探聽大明目前的形勢。
安鋪鎮並不大,這裏雖也見過許多南洋人,可是象佛郎機人這樣的人種並不多見,他們的出現引起了百姓們好奇的目光,有人開始跑去巡檢司衙門報告巡檢老爺。
小鎮巡檢何老爺子聽到了百姓的稟報,踉踉蹌蹌地向大街上走來。何巡檢已經五十七歲了,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雖説熬了一輩子才混上個從九品的巡檢官,可是在這民風純樸,除了偶爾的爭吵幾乎連架都打不起來的小鎮上,一天三頓的喝小酒,過得也還愜意。
路口,第一次來到大明的尼亞斯教士正興致勃勃地同擺攤賣鹹魚的胡老漢在説話,何巡檢打個酒嗝,站在旁邊聽着,只聽胡老漢坐在馬紮上好奇地問道:“你們這些番人,來我們大明有何貴幹啊?”
“啥?貿易?啥叫貿易?喔喔,做買賣啊,我們大明不准許和番人私自做買賣的”。
尼亞斯教士聽了翻譯的話,奇怪地聳聳肩,又對他説了幾句話,大字不識的胡老漢呵呵地笑起來:“你們做夢呢吧?我們大明可是天下共主,四海的中心,你個蠻夷佬,還啥外交、啥國書,還敢跟我們大明平起平坐?你們活得不耐煩了吧?”
“喔喔喔,原來就是朝貢啊,朝貢行,朝貢行,朝貢有勘合嗎?有進貢的表文嗎?沒有可不行啊,沒有可不接待。還有那個……會磕頭嗎?不會是吧,我胡老漢是好心人,我告訴你們啊,你們先去縣上驛館住下,找個師傅教教,可得練會了,要不然是要砍頭的。”
阿隆索聽見一個小民也敢這麼對他們講話,有些不悦地咕噥道:“我們也是有艦隊保護的,你們太不禮貌,一個小民説話也這麼放肆”。
那通譯收人錢財,替人説話,一字不漏地説了出來,胡老漢一聽大樂:“哈哈哈,那好啊,那就把你們的艦隊拉出來溜溜,前幾天我們大明的艦隊打海邊過,我還去看過,嗬!那叫一個威風,聽説他們去南京城打寧王的軍隊了,你有本事等着,等他們回來,一定把你們都送到水晶宮裏當駙馬!”
桑德上校一聽,吃驚地道:“什麼?我們聽説大明不是正在和……和什麼白衣匪作戰麼?這個寧王又是什麼人?”
“嗨!白衣匪啊,白衣匪已經灰飛煙滅了,這寧王可了不得,寧王他……”,胡老漢還在胡説八道,何巡檢在後邊踢了他的屁股一腳,笑罵道:“你又在跟外鄉人胡説什麼呢?”
胡老漢扭頭一看,連忙站起來,陪着笑臉道:“哎喲,是巡檢大人,何老爺您怎麼來啦?”
何巡檢哼了一聲,説道:“不許通商那是哪一年的老皇曆了?我不來,我不來你還在這兒胡説八道呢!”
他上下打量一番這幾個番人,然後撣了撣油漬麻花的陳舊官袍,把雞胸脯一挺,很驕傲地道:“我是大明廣東安鋪鎮巡檢官何大人,你們這些番人,有什麼事情和本官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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