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古都近在眼前,官船已由運河拐入長江。
楊陵走上船頭,眺望遠方,明媚的陽光下,江水悠悠而來,兩岸綠草紅花,一片生機盎然。
忽然,一陣笛聲傳來,笛聲時而輕快飛揚,如鳥語花開,時而低迴婉轉,好似情人的低語纏綿,飄渺的笛聲悠揚動聽,似乎就在耳畔盤旋,當真有繞樑三日之感。
楊陵循聲望去,只見一白袍書生矗立在後邊船頭,衣袖隨風擺動,低眉橫笛,嘬唇而嘯,雖然看不清眉目,但江風拂過,袍袖翻飛,風姿飄逸過人。
楊陵怔了一怔,隨即恍然,不禁笑道:“這位莫夫…成姑娘倒也識趣,她既扮作男人,到省了我許多閒話。柳彪!”
柳彪應了聲是,高文心妙目會遞,橫了那船頭‘公子’一眼,嘴唇不禁微微一曬。
楊陵瞧見她不屑神色,心中也知道她從小受的是真正的大家閨秀教養,若不是無辜逢了大難成為卑女,他和黛樓兒那樣的女人,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知差了多少級,在她心中就不可能瞧得起黛樓兒那樣的女人的。
高太醫的權勢雖遠不及莫清河,但是那種清白高貴的身份,莫清河就是富甲天下、權傾朝野,也是無法及的萬一,更遑論身份更加低賤的黛樓兒。
算了,反正一進城就要各奔東西、彼此在無見面相處的機會,文心是否對他鄙夷輕視,他也懶得去説教糾正了。
其實象黛樓兒這樣的青樓名妓,除了相貌出眾。大多有一技之長,或長於詩、或長於畫、或長於音樂、或長於巧辯,更有人連兵書戰策也習的精熟。
其水平比起許多中舉的才子也不遑多讓,身為最卑賤的妓女,卻擁有這樣的才情。若不是楊陵始終懷疑他對莫清河的惡性早有耳聞,甚至為了討好取悦與他也參與其中,以他的為人是不會狠下心來只答應將他護送到金陵,至少也會過問安排他的居處,畢竟他現在一介女流,拋頭露面多有不便。
楊陵吁了口氣。走到船舷旁,扶着被太陽曬的暖洋洋的船幫,忽的瞧見前方足足有七條人工開掘得筆直得寬河只通向長江中來,七條河彼此距離還並不太遠。
楊陵不禁有點奇怪得問道:“那七條河是什麼地方?怎麼在這麼近的地方連掘了七條河出來?”
柳彪也不知道原因,忙招手喚過杭州府派來的領航船工,那船工聽了問話,忙畢恭畢敬得道:“回稟大人,那不是河,而是作塘,後邊那大片樹林中便是龍江船廠。咱們大明出海的寶船便是那兒造出來的。”
楊陵驚訝大喜,連忙吩咐道:“停船停船,快快靠岸,本官要去船塢瞧瞧。”
當下船工便於前邊的大船聯繫。三艘船在江邊緩緩停下,放下踏板,楊陵匆匆上了堤岸,柳彪帶着二十多個番子歲隨下船來,楊陵喚過方才那個船工問道:“此地你可熟悉?前方還有多遠,可否帶本官去瞧瞧?”
船工道:“小的常常跑船,雖説沒去過裏邊,可是聽説沿着這作塘走下去。不過旬裏便是船塢,大人想瞧瞧,小的便陪你去看看便是》”
這時,一個白袍公子持着把摺扇走進兩丈開外,拱了拱手道:“大人是要在這裏停歇一番麼?”
楊陵瞧了一眼,不自覺怔在那裏。方才在船上他已經認定後邊船頭吹簫的人必是黛樓兒喬裝改扮,看那身材也極相似,可是現在近在眼前,仔細一瞧,這年輕公子頭粟白玉冠帶,眉目清朗如畫,一身銀白色的公子輕衫,腰畔掛着翠綠的荷花玉佩,此外再無任何裝飾。
雖説他唇紅齒白極是俊逸,可是英眉朗目,哪有一點脂粉氣?這分明是男人了。
楊陵忽地想到黛樓兒説他要遷居遠行,便連男僕也不方便帶,怎麼船上有個年輕男人,莫非他們……
他懷疑的大量着男子,拱手道:“公子是從後邊船上下來的嗎?不知高姓大名……?”
那位公子一雙鳳目霍的睜大了,驚奇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吃的一笑,忍俊不禁道:“草民姓成,承蒙大人關照,慨然應允攜帶我同往金陵,怎麼大人才行了一天多的路就……就如此貴人多忘事麼?”
楊陵瞧‘他’那忽的一笑百媚橫生,若説是男人可真成了人妖了,這才恍然大悟,這個黛樓兒好厲害,這決不是什麼易容術,一認出他身份在看他眉眼五官,雖然精緻俊美,但與黛樓兒相貌仍有八分相似。
可是他只是將穿着打扮改變,眉毛嘴唇巧加修是一番,那神情氣質便再也看不出半點女人味,以至明明容顏未改,瞧來卻已完全判若兩人,甚至連聲音也變得中性得很,競連自己也看走眼。
楊陵聽他以男人口吻説話,便驚笑道:“原來是成公子,眼拙眼拙,你穿上……呃,換上這套衣衫,一是看走了眼,呵呵。是呀,這一路行船也有些乏力,我聽説前方是昔年鄭和下西洋是造寶船的地方,所以想去瞧瞧。”
黛樓兒一雙秋水雙眸投住在他身上,神色間覺得有趣,他深深望了楊陵一眼道:“大人對船塢如此有興趣,莫非也喜歡揚帆遠航、縱橫海上的生活嗎?”
不待楊陵回答,她的眼睛就向那鬱鬱葱葱的叢林看了一眼,説道:“草民對鄭和寶船的事略知一些,可否為大人嚮導那?”
楊陵是不願和他走在一起,可是以他的身世經歷,現在也沒有養成那種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絲毫不在乎他人臉面的態度。
黛樓兒既然主動提出。他也不便拒絕,只好點點頭道:“好,我只是去見識一番,成……公子如果坐船氣悶了,不妨與我同遊如何?”
黛樓兒手中摺扇刷的一開。又悠然合上,眉尖一條,甚是欣悦的道:“能陪大人同遊,不勝榮幸之至,大人請。”
楊陵地點頭,無奈的瞧向柳彪、鄭百户你人。這幾個親信都是知道黛樓兒身份的。一見大人瞧向他們,都立即很沒義氣的轉過臉去,看天看地看風景,就是不看他的眼神。
楊陵本指望他們能不着痕跡的隔在自己和黛樓兒身旁,一瞧他們這副德性,心中不禁暗罵了一聲,硬着頭皮走過去於黛樓兒並肩走在一條作塘旁的土埂上。
黛樓兒於楊陵並肩而行,舉止步態絲毫看不出女態,初次相遇時那水一般柔美的樣子全然不見,一個人的形態舉止可以作出這麼大的改變。楊陵雖知她在青樓必定有所訓練,心中仍覺驚奇不已。
黛樓兒便走便道:“大人。鄭公公昔年七下西洋,到過古裏、溜山、麻林、刺薩、天方等藩國。他的事蹟我們江南人説起來可都如數家珍。”
楊陵點了點頭,瞧見兩旁合抱的大樹筆直參天,生長應該至少也有數十年了,但那一望無邊的密林棵株之間整齊有序,似是人工栽植,不禁有點奇怪,古代也有植樹造林嗎?
黛樓兒瞧見他注視之處,立刻會意道:“那些樹木都是洪武年間朝廷栽植的,本想百年樹木。用來做造船材料,可以就地取材,如今卻只能任其生長、無人過問了,聽説龍江船廠現在只作二桅、四桅的小船,而且朝廷所需的船隻有限,那些世襲的船工生活無着,大多數都在沿江另求生存……”。
楊陵不禁搖頭嘆息道:“可惜,我們大明水上軍力昔年堪稱天下之冠,可如今……,唉!在海寧時我見那些倭寇乘着些破爛不堪的船隻便千里迢迢趕來劫掠,若時我們又一支厲害的水師,哪裏容得他們囂張?”
黛樓兒見他一臉憾意,不禁淺淺一笑道:“如今大明也有水師呀,只不過……只是用來妥靖海疆,追繳犯禁出海的商人、漁民,那船隻能在近海巡戈,經不得海上風浪的。”
楊陵想起吳濟淵對海上通商的態度,似乎江南一代的士紳和百姓民風開放、意識先進,對於開放海禁大多持贊成態度。
自己回京後如果向皇上建議通商,估計朝中阻力不小,如果江南一帶各個階層對於開放海禁持贊成態度,那就可以加強自己的説服力度。
黛樓兒接觸的大多是江南名流,對此必定有所瞭解,向他多瞭解一些,要説服皇上便多了一層把握。
不過他看黛樓兒説話小心,明明對大明水師的能力不以為然,卻不敢直言不諱,只有自己先表明態度,想必他才會直言不諱。
想到這裏,楊陵道:“是啊,如果海上通商,大可富民強國,同時雖是可以知曉異國國情,也不會閉塞朝廷耳目。
象如今這樣,我大明臣民北鎖與陸地,外夷遊戈海上,待外夷有能力萬里縱橫時,大明漫長的海疆就會從天塹變為坦途。北疆年年受韃子侵擾,防不勝防,這海岸線之漫長何止數倍於九邊防地,如果有敵從海上來,佈置多少軍隊也無法防禦吶。”
黛樓兒笑道:“大人遠見卓識,欲國家富強,不可置海洋與不顧,財富取之於海,危險亦來自於海上也。”
楊陵啞然止步,望着他道:“好,説得好,一語中的啊”,他羅嗦了半天,表達地不過就是這個意思。想不到這女人倒是言簡意賅,一針見血。
黛樓兒婉而一笑道:“這可不是草民説的,草民一介女…哪有這般見識?這是鄭和鄭公公當年的話。”
楊陵聽説百年前的鄭和能有這般見識,眼光如此長遠,倒這位三寶太監心下欽佩不已。這人雖是閹人,單隻這份見識,多少博學鴻儒能及的上他?
穿過密林,只見作塘連接處出現幾坐船塢,每坐船塢寬度從十丈到三十丈不等,長度均有一百六七十丈。船塢內空空蕩蕩的一艘船也沒有,塢上有水閘、木橋、石城,不過看來到處雜草叢生,荒荒涼涼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楊陵瞧了發怔,不敢置信得到:“這就是龍江船廠?造出百米寶船的地方?難道這裏已經被撤除了麼,怎麼一個都沒有?”
鄭百户聽了忙領了幾個人四處尋找,不一會兒從船塢下發現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漢,正蹲在哪裏提着魚竿釣魚,鄭百户喜出望外,連忙將他喚上來。
那老漢想是很久不曾見過官員來這兒了。瞧見楊陵前呼後擁的模樣,想必是個極大的官兒。不禁嚇得要死,連那魚竿兒都忘了丟了。就匆匆的迎了上來。
楊陵蹩眉道:“老人家,你是船長的人麼?我來問你,這個船廠是不是已經裁撤了?怎麼既沒有人造船,也沒見工匠?”
老漢點頭哈腰道:“大人,小的是索坊的工頭兒,世襲的造船工匠,咱這造船廠可沒裁撤,不過工部都水司衙門已經有近兩年沒有造船的命令了。工匠們沒有船造、沒有工錢拿,可是老婆孩子總的養活吶。
所以……平常無工可以做時,擺渡的擺渡、幫傭的幫傭,婦女孩子就在林子那邊種點菜放放羊,可這船廠我們也不感隨便縲着。所以小的就和纜坊、舷坊、蓬坊、木工坊舵坊的幾個管事輪流看着,今兒該小的當值,大人您是……?”
聽他的口氣,這船廠分工還挺細,連纜繩、篷帆都有專門的作坊,可見規模着實不小,只是瞧那船廠現在的荒涼模樣,到處雜草叢生,船塢裏能釣魚了,哪裏還有半分能造出三寶鉅艦楊帆萬里的模樣。
楊陵見那工頭兒卑微的哈着腰,一閃陳舊破爛,一雙布鞋露出了腳趾,也不忍再苛責他,他嘆了口氣,悵然望着這座碩大無比的船廠,遊趣頓消,一時意興索然。
那工頭不知他是什麼來歷,見他發怔也不敢應聲,就乖乖的站在一邊,楊陵本想再去石城內看看,可是走了幾步,忽又頓住了腳步轉身道:“沒事了,本官路徑此地,只是隨意過來瞧瞧,這便走了”。
楊陵領着人一路往回走,默默無語,神色有些凝重。黛樓兒悄悄覷視這他的神色,琢磨着他的態度,漸漸摸到一點頭緒。
她試探道:“其實沿海不過是有些倭寇作亂,不足以動搖大明根本,四海番夷那些小國也沒有實力侵我大明江山,大人心憂所為何來?”
這個黛樓兒雖有見識,畢竟也不能看的那麼遠,她哪知道就是她眼中那些不足為慮的番邦小國,在十幾年後,就開始前赴後繼,不屈不撓的想要大開中國這個市場。
當用盡辦法,他們都不能同這個天朝上過取得商業交流時,適時而生的艦船利跑給他們提供了武力的機會,是這些彈丸小國可以稱霸海上,從而開始稱霸世界。
這番道理,中國要到幾百年後,從一系列喪權辱國的教訓中才能懂得,現在除了來自後世的楊陵,誰會知道那是多麼慘痛的教訓,要付出多大代價?
一百多年前造出稱霸世界的巨大海船的龍江船廠現在以形同一片廢墟,再過一二百年,現在生機勃勃的中原世界,是不是也要步入一片荒蠻?
楊陵早知道膽朝海禁直接使中國的水上力量急劇萎縮,間接造成整個國家科學、經濟發展遲滯,可是看到今日的場景,他才知道目前事態就嚴重到了什麼程度。
在過上幾年,不止船廠沒落,恐怕連個能用的工匠也找不到了。這些世襲的工匠可沒有專業的學校,他們的技藝都是父傳子、子傳孫一代代傳下來的。如果無船可造。如果學造船連飯都吃不飽,還會有人教有人學嗎?
想想所知的歷史,如果不是現在朝廷禁海、禁造船,中國仍能繼續稱雄遠東水域,那麼就可以在接觸和碰撞中始終保證先進性。也不至於幾百年後花巨銀兩買西洋鐵甲艦又被東洋擊沉。
如果現在的中國海軍能夠強大,主動開拓海外貿易與殖民,那還論得到幾百年後那幾個加起來還沒有南直隸大的國家成為海上霸主嗎?還會出現以陸地簡陋笨拙的炮台迎接為國海軍艦艇攻擊的難堪嗎?
現在不止朝廷自滿保守,民間出了沿海一些有遠見的商人士紳,大多數也不主張對外洋擴張,這種力量其實是相當大的。即使自己是皇帝,要改變這種情況恐怕也要困難重重,何況自己現在連朝政也沒接觸多少。
歷史發展的結果自己是知道的,可悲的是,明明知道,很可能自己只能看着所有的教訓與災難重演一邊,看着那國家積弱、血流成河的悲慘情景仍然不可避免的出現。我能讓他避免嗎?
楊陵邊走邊想,心情愈發沉重,也提不起精神關上風景和黛樓兒談笑了。
黛樓兒只當他仍是為沿海倭寇為禍的事擔憂,那想得到眼前這人思緒一票到了幾百年後。他嘆息一聲道:“俗話説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想強行讓沿海百姓與大海隔絕是不可能的。
朝廷不允。出於暴力,必然有民間富商私自組團與外邦交易。但海外諸國的商人有軍隊保護。而且海上記不安全,這些海商與外邦交易,沒有武力便無法自保,組建武力有為朝廷忌憚受其圍剿。
結果……朝庭越是禁海、剿海、海商們內外交困下為盜的就越多。這其中因果緣由,肯本就是個解不開的死結,難怪大人為難。”
楊陵搖頭道:“也不盡然,如果沒有海禁商禁、如果我們不把水師枸於海灣之內。放到敞開大海,這個解能不能打開?”
黛樓兒一怔,脱口道:“那怎麼可能?”
楊陵眉尖一挑,似笑非笑的道:“為什麼不能?這個結既然是人口上的,就能有人能打開它。而且這個結早晚要打開,只是要等到被人逼着打開的那一天,不知道要有多少百姓遭殃,楊某食君之祿、為君分憂,為什麼就不能試着早些把它打開呢?”
黛樓兒回到自己船上,身形步態才回復了女人模樣。
他走進船艙坐下,輕輕嘆了口氣。一個紅衣美卑俏巧的奉上杯茶,輕輕的替他錘着肩頭,嫣然笑道:“小姐怎麼長吁短嘆的,都怪你自己,江南第一麗人你不做,偏要扮成男人,那還怎麼讓他為你着迷呀?我看小姐是見了人家英俊瀟灑、少年有為,有點暈了頭了”。
黛樓兒搖搖頭,眼神有點迷茫:“他弱肯迷我,早就迷了,還會等到今日嗎?傻丫頭,我若真是一身女裝打扮,他不據我與千里之外才怪,楚玲,你的道行還差的遠呢”。
就在這時,有一個紅杉俏卑氣鼓鼓的走進廳來,説道:“小姐,這欽差還真不客氣,他剛剛着人吩咐,一進了城就要護送我們現行一步,要不是小姐幫他,江南之事他能這麼順利嗎,真是忘恩負義”。
黛樓兒澀澀一笑,嘆道:“算了,人家不落井下石、不趁火打劫,已經是難得的正人君子了。若換了一個人,哼,就算他心裏巴不得一口把我吞下肚去,在人前還不知腰假惺惺的躲出多遠以示清白那”。
他眸子一轉。想了想道:“楚燕,吩咐船家,進城後超過大人的官船先進城去,還有…待我謝過欽差大人,就説不必勞煩他派人相送了”。
那個叫楚燕的俏麗卑子驚詫得道:“小姐。難道你不想…想…,要不卑子問問他的行轅所在?”
黛樓兒莞爾一笑道:“不必問了,南京六部,王瓊為首,他們是不會來迎接欽差的,迎接楊大人的必是南京鎮守太監馮公公。馮公公在烏衣巷有私邸,以私邸迎上官,是討好逢迎的機會,所以……他必住烏衣巷”。
楚玲嘻嘻一笑,説道:“那我們也搬去烏衣巷,來一出才子佳人巧相逢”。
黛樓兒嗔瞪了他一眼,説道:“不去,別招人煩了,我們搬去長干里,長干里也在城南。距離烏衣巷又不遠。前幾年我聽人説過,哪裏隱居着一個曾經縱橫海上的船王。我想去找找這個人”。
楚燕奇怪道:“什麼船王?還不是歸隱的海盜,這些人最忌有人打聽他們的過去。小姐不是想搬去北方嗎,找他做什麼,莫非…又想出海了?”
黛樓兒淺淺一笑,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望着滔滔江水,嘴角一翹,似笑非笑的想道:“以色媚人時,你自覺心高氣傲。以為恥辱。如今這人不好你的色,就看你有沒有那個才了。
他對開海禁,平倭寇的事看的極重,如果這天大的難題我能幫他解決……,唉,好久不用腦子了,一想起來真是頭痛,慢慢想…慢慢想,我就不信我想不出來……~~~
十代帝王都,三吳佳麗地。
楊陵的官船已經到了秦淮河邊。南京鎮守太監馮承植和南京守備關建功、錦衣衞南鎮撫司鎮撫使邵節武率着一羣官員、士紳立在碼頭上迎候。
船未進城,楊陵以接到稟報,南鎮撫司鎮撫使大人也將來碼頭相應,這條消息令他揣測了半天。
他來南京可和錦衣衞不貼邊,雖説南鎮撫司實力遠不及北鎮撫司,的那也是錦衣衞中的重要部門,若沒有錦衣衞指揮使張繡授意,邵鎮撫這麼敏感的身份敢來相迎嗎?
中國人的官場學問實在太大了,一張椅子怎麼擺,一杯酒怎麼倒,一杯茶怎麼敬都可以隱含極大的寓意,堂堂鎮撫使屈尊相迎,是不是代表着天津衞那位錦衣衞提督張大人對自己有那麼點意思了呢?
一想到這裏,楊陵也有些迫不及待,如果能爭取到錦衣衞,那可是一樁勝利,他現在太需要權力了,需要一大批人為他的意志奔走,潛移默化,徐徐改變自然最穩妥,可是張天師的話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現在能夠多做一點,還是多做些好。
第一艘官船輕輕駛了過去,後邊船上高高矗立的玄黃天子尾旗和楊字大旗赫然在目。官船靠岸,船上遞下踏板於碼頭搭好,船伕甩下纜繩,自有僕役匆匆拾起,緊緊繫在碼頭石樁上。
南京鎮守太監馮承植笑呵呵的和關守備、邵鎮府迎了上去,巡檢司得人在附近明裏暗裏佈置了許多人,以防出現不測。
關守備帶來的親兵中有一位將校,也正緊緊盯着船頭,瞧見楊陵的身影,不禁露出一絲親切的笑容,
這人細腰窄背,膚色微黑,長的眉目英朗,俊武不凡,正是韓幼孃的兄長韓武。楊陵未離京師便已安排他到南方軍中人之任職,他是內廠廠督舉薦得人,同時原來的品級有不高,這可把地方官員難為壞了。
官安排小了地方安排不好了,那就佛了楊陵的面子,可是憑的給他拔個高官,可有不好堵住眾人攸攸之口。好一番四思量,都指揮使把它送到了金陵守備關建功的手下,雖説只是百户。可是在這地方為官油水不小,想必也能稱了楊長督的心意。
金陵比不得別處,這南京鎮守太監、南鎮撫使都和楊陵沒關係,而且雖説在皇上面前親疏有別,地位不想上下。楊陵也不敢怠慢早早站在船頭,踏板一方下,他就笑着向三人迎了上去。
此時碼頭後邊一棟高基重檐、寬敞華麗的酒樓,第三層上一間垂着翠綠色紗簾的雅間,桌上置了四色小菜。放了一壺竹葉青,臨窗坐了一位清瑩不可方物的少年公子。
他一身月牙白的輕衫,修長纖弱的身材。烏髮莞莞只以白鈴纓提花木簪挽住。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面如美玉眼似清泉,堅挺的瓊鼻如同膩脂美玉一般,還有那微微上翹的唇角,似乎總帶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經意見就可以流露出一種醉人的妖豔,男人生的這般美貌,可真不知要迷思多少大姑娘了。
遠遠地。看到那掛着楊字大旗的官船駛來,他霍的站起來。貼近了紗窗緊張的瞪大了雙眼。船靠近了,錨放下了。他看到了楊陵,楊陵正微笑着走下船來。
半年不見了……,乍然望見,感覺如同隔了一輩子那麼久。他長得比以前更加俊逸了,眉宇間多了幾分成熟和威嚴,還有…他個子更高了,身材更結實,但眉眼鼻唇卻仍是自己熟悉的味道。
少年公子長長的睫毛眨動起來。他吸了吸鼻子,抑制住想要再次湧出的眼淚,視線有些模糊了,再隔一層簾籠,眼中的他也有些模糊起來,就像無數次再夢中看到的他。
只是…那時的他看的更沒有現在清楚,夢中的他看不清相貌,看不清打扮,只聞到他的氣息,自己趴在他的懷裏,蜷縮再冰冷的洞穴中,可是耳朵、臉蛋、都被他的胸膛貼的熱熱的。
此時的他,看的好清楚,他穿着藕色絲面開襟雲袍,腰間一條玉帶上懸着玉結墜兒,隨着他走下踏板的動作輕輕的飄動着,袍下露出一雙掐金挖耘地烏地軟靴,好一位翩翩公子,好讓人心動、喜歡…
等等,後邊是誰?那個身材高挑、舉止嫺雅的翠衣美女?
少年公子明亮的眸子狠狠的轉回楊陵的身上,楊陵正在笑,向面前迎來的人微笑,他的笑…他的臉…他的打扮,怎麼看起來那麼欠揍?
一大堆官兒擁了過去,把那個欠揍的他圍在了中間。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一堆人瞬間淹沒了楊陵的身影,本來不想再看楊陵那副欠揍的模樣,可這一看不到,少年公子忽又發起急來,他踮起腳尖貼着紗簾望去,除了一堆頭頂,再也看不到他的模樣,然後那堆人頭便簇擁這他走向了碼頭上停靠的一溜官轎。
少年公子跺了跺腳,抓起桌上的瓷杯,將湛綠芬芳的酒液一口抿進嘴裏,重重的一敦酒杯,冷哼一聲道:“楊欽差、楊大人,好大的官威,好大的本事,我倒要看看,你幾時才肯來見我,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