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旄之下,不亦魯黑汗感受着地面的顫動,絕望再一次抓住了他的心。
敵人太多了,根本無法抗衡。
但他沒有聽從勸告,再次躲進山林裏去。
因為他太老了,再也不願躲進山林,過那逃亡的日子。
當年他曾在強大的敵人面前逃走,今天不會了,拜不花將乃蠻人的榮光丟了個乾淨,像孤魂野鬼般在神山下游蕩,他一定無法進入天神的國度了。
而他不亦魯黑,將用自己的鮮血,來證明當年父汗的選擇是多麼的錯誤,也只有他,才配得上乃蠻人的汗號。
他望了望湛藍的天空,好像能看到父汗那威嚴而又慈祥的面容。
他神經質般笑了起來,自己還能騎得動戰馬,拉得開弓箭,就讓自己戰死在這裏吧,在父汗的注視之下……
他在周圍衞士們驚駭的目光中,拔出彎刀,瘋狂的呼喊了起來,隨之催動戰馬。
不由自主的,黑旗跟着他移動了起來。
這造成了短暫的混亂,但也激勵起了戰士們的勇氣……
如雷般的馬蹄聲,終於成為了戰場上的主旋律。
“張弓,張弓。”
“射,射,射。”
軍官們聲嘶力竭的傳達着命令。
令人驚悚的弓弦嗡鳴聲中,黑壓壓的箭矢,升上天空。好像能將正午的日光遮蔽。在大地上留下一大片不斷移動的陰影。
箭矢像雨點般落下。帶來大片的死亡。
戰馬悲鳴,慘叫聲也成片的響起。
這已經不是草原人所熟悉的戰爭節奏了,在漸漸蜕變的中部草原諸部聯盟的強大戰爭力量面前,已經沒有人能擁有與他們正面較量的力量。
當敵人還在琢磨着射程,殺傷時機的時候,箭矢已經落在他們頭頂上,所謂的騎射,在沒有足夠的戰場迴旋空間的時候。會顯得分外的笨拙。
兩輪連射過後,長刀出鞘的聲音響成一片,鋒利的鋼刀迎着陽光,反射出一片白花花的光芒。
騎兵們充滿野心和殺氣的呼嚎聲,在戰場上連綿不絕的響起。
他們迎上衝過死亡區域,已經稀稀拉拉的敵人,長刀舞動,將一個個敵人輕鬆的砍下戰馬。
而他們的敵人,還在不斷的經受着箭雨的洗禮。
終於,最前排的騎兵。一頭扎進敵人最厚實的部分,人仰馬翻間。兵刃撞擊聲,慘叫聲,戰馬摔倒在地的悶響聲,已經鋼刀入肉的噗噗聲,所有聲音交雜在一起,奏響了戰爭的音符……
鮮血開始大面積的流淌,戰事在這一刻進入最慘烈,也最輝煌的一刻。
兩軍戰士忘我的開始了近身搏殺,生死之間,往往就是一瞬的事情。
人馬的屍體在戰場上不斷累積,在馬蹄下,變成一灘灘爛泥,噴湧而出的血液,漸漸在空中瀰漫成薄霧狀,在陽光的照射下,閃動着妖異的光芒。
廝殺聲忽高忽低,唯一不變的就是馬蹄聲。
不亦魯黑汗的軍隊,在如同破堤而出的潮水般的敵人沖刷之下,漸漸支離破碎。
一排排的戰士,被訓練有素的敵人齊刷刷砍下戰馬,就像秋天麥田裏等待收割的麥子。
他們甚至沒有機會聚集在一起,做出最後的反抗。
他們被淹沒了……是的,就像被洪水淹沒,不可阻擋的走向失敗。
曾經在這片草原上耀武揚威的黑旗,轟然倒地,之後再未出現。
日頭還未西斜,戰事已將結束。
無疑,這是一場殲滅戰,負隅頑抗的敵人並不多,因為敵人根本沒有跟他們那樣的機會。
已經很快形成包圍的大軍,開始在四面八方對中間的敵人進行擠壓。
而秦軍將士,則像巨錘一般,在面前的敵人砸了個粉碎。
廝殺聲漸漸減弱了下來,因為敵人已經沒有多少了。
一些人正在逃竄,但卻已經陷入包圍之中,無處可逃,戰事也來到了尾聲。
收降俘虜,斬殺零星頑抗的敵人,在戰場上尋覓同袍的屍體,將完好的戰馬歸攏在一起,殺死戰場上重傷的敵人,並找尋他們中間的那些大人物。
這並不是一場勢均力敵,充滿變數的戰爭,和木華黎等人之前預料的差不多,勝利唾手可得。
木華黎駐馬於大旄之下,對於他來説,沒有太多的驚喜,從戰爭開始,好像就已經註定了這樣的結局。
不亦魯黑汗比他的兄弟要有勇氣,但也過於愚蠢頑固。
當乃蠻部失敗之後,他就應該像強大的人獻上敬意,甚至是忠誠,現在,他終於為當年的無禮,付出了代價。
戰場上猛然響起一陣歡呼聲,木華黎嘴角露出了些笑意,能讓部下們這麼興奮的,一定是找到了不亦魯黑的屍體。
對於他來説,這也許就是此戰最大的收穫了,將不亦魯黑的人頭送到長安去,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功勞。
不過讓他不悦的則是王覽,並沒有率軍跟他匯合,而是直接去攻打党項人的黑山軍司了。
這樣明顯的爭功之舉,讓木華黎感到幾分不舒服。
但也只是不舒服罷了,他和王覽並沒有確切的統屬關係,王覽的身份也註定了,不會真正聽他的命令行事。
他目光轉向遙遠的西方,心思再度熱切了起來,他更希望大帥趕緊回到草原,雖然他這個大將軍有着便宜行事之權,但他還是能隱約感覺到來自遙遠的長安的束縛,不能真正的放開手腳,還是在大帥麾下作戰,更加踏實舒服。
“報,不亦魯黑的屍體已經找到了。”
“砍下他的頭,這是最好的戰利品。”
這一戰,不亦魯黑汗近八千人馬,全軍覆沒。
木華黎所部損傷輕微,所獲不算太多,除了為大軍添了些軍資之外,俘虜了兩千多人。
在剩下的日子裏,木華黎改了主意,並未立即率大軍清剿党項餘孽,而是開始細緻的掃蕩這片草原。
一個個部落在大軍搜尋之中,成為大軍的戰利品。
到了四月末,西邊的這片草原上,已經沒有乃蠻人部落存在了。
但也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地方,不亦魯黑汗佔據的這片草原,水源極少,除了魯烏爾阿拔之外,其餘各部,都沒有太大的興趣讓自己的部族到這裏放牧。
所以,這一戰得利最大的還是魯烏爾阿拔,俘獲的奴隸,大部交到了他的手上,其餘則分給了出兵各部。
可以説,這一場戰事,讓各部都不太滿意。
但也沒辦法,漢人的野心,要比各部首領加起來還要大的多,消滅了不亦魯黑汗,通往西邊的道路也就被撬開了一個門縫兒。
所以,這一戰諸部都沒有話説,即便得利輕微,但卻是為了將來做準備。
接連的勝利,讓各部的眼界也都開闊了起來,他們會跟隨在強者的身後,去奪取更多的戰利品,讓自己的部族變得更加的強大。
而到了四月末尾,木華黎終於等來了契丹人的使者,還是一位契丹王族,耶律這個姓氏,在草原上還是很有些名氣的。
也和木華黎所料差不多,在和花勒子模的戰爭中,契丹人受到了重創。
在大軍的威脅之下,契丹人低下了曾經倨傲無比的腦袋,來向強者表達善意。
本來,木華黎對今年的戰事,有所規劃。
第一個,當然是消滅乃蠻殘部,第二個,則是党項人,第三個,就是契丹人。
但現在,王覽的事情,讓他有所警醒,擊敗契丹人,甚至攻克契丹人的都城的熱情,在迅速消退。
他需要向大帥再仔細請教一番,最好有個明確的命令,他才會再次領兵西征。
審慎的心思一旦佔據上風,那麼他的行止,也就沒什麼值得奇怪的了。
契丹人送來了豐厚的禮物,他們更靠近西域,這些年來,一直在跟花勒子模爭奪西域的控制權。
但顯然,他們這次失敗了,而且還是一場慘敗。
搖身一變,成為契丹王的屈出律,對於東邊草原上的情形,比上一代的契丹王看的更加清楚,對那裏的部族,也更加熟悉。
除了送上禮物,請求和平之外,他還讓使者試探着,想讓中部的草原的幾個聯盟部落出兵,幫助他戰勝花勒子模。
實際上,表面上的意思並不重要,只要中部草原各部願意出兵,並給予契丹人尊重,他願意向漢人稱臣,就像如今的乃蠻部一樣,加入到聯盟當中來。
木華黎顯然讀懂了契丹人的意圖,並好言撫慰了契丹使者,但對契丹使者隱約露出的想要借道去到漢地,與漢人交往的意思,卻不置可否,更別提出兵了。
契丹使者不得要領而去,木華黎把玩着契丹使者送上的一顆鵝卵大的夜明珠,心裏則在思索着。
他雖然對契丹人的提議有些心動,但他知道,大帥對女真人,契丹人都很厭惡,所以,他不會擅自做出承諾。
契丹人的禮物很不錯,正好,藉着給大帥送禮物的時機,可以問問大帥的意思。
嗯,還得等一等,聽説太子到了大同,可別讓太子把禮物劫了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