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成武七年,春。
紛紛擾擾的長安猛然便安靜了下來。
對於大秦朝堂上的文臣來説,就好像一段進行的好好的文會,還沒來到味道最濃烈的那一刻,主人卻先離了席。
當然,這個比喻並不算恰當,實際上的情形要嚴重而且驚悚的多的多。
聖旨一連串的下到中書,正摩拳擦掌間的中書老臣們當時便面如土色,還沒等他們在惶然間,品咂失敗的味道的時候,他們便陷入了更大的恐懼當中。
因為同時聖旨已經去到了各部京軍當中。
更讓人驚恐的是,已經被排除於京師之外,差不多淪為晉國公私兵的羽林衞拔營而起,接管了京師四門。
很多人在得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便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長安之變,再聯想到如今的朝局,以及大將軍攜家眷出城郊遊之事,於是,驚恐開始在心中蔓延。
不過,沒等朝堂產生什麼振動,各種各樣的謠言傳的滿城紛紛的時候,晉國公趙石回了長安城,並直接入宮見駕去了。
這樣一來,許多人便心安了不少,他們一邊在心裏唸叨着,還好還好,不是兵變,大將軍趙石也沒有被逼的狗急跳牆,那麼長安之變那樣的慘事,也就不會於此時重演。
一邊則不錯眼的盯着動靜,等待着風雨來臨的那一刻到來。
這一天,對於朝堂上下眾多的文臣們來説,就像等待判決的囚徒一般。都知道結果不會很好。但卻只有宣判之後。才能知曉結果到底有多壞。
對於他們來説,這無疑是一種煎熬,而這一天,也變得分外的漫長。
朝爭到了此時,勝敗已是瞭然。
實際上,大秦成武七年這場朝爭,開始的有些莫名其妙,結束也很突然。很多人在回憶大秦成武七年這場文武之爭的時候,多數會有一種,大秦的朝堂之爭,並不十分成熟的感覺……
但只要知道其中諸般隱情以及聯繫到大秦當前的局面,其實也就不難理解,出現這樣一個局面實際上是早已註定的事情,有有跡可循的。
因為大秦在這個時節,是皇權最盛的時候,即便是大秦開國太祖年間,和此時也無法相比。
幾位身經百戰的大將軍。或內或外,各個城府森嚴。功勳赫赫,而在他們之上,卻還有着深受皇帝陛下信重的晉國公趙石。
大秦從來不曾如此強盛過,軍伍也從來不曾有如此強大,同時,成武皇帝陛下對軍權的掌握,十分的穩固。
在這樣一個時節,文臣們選擇跟武臣對抗,實際上,他們對抗的卻是皇權……
這樣看來,事情的脈絡其實也就清晰無比了,文臣的失敗,在開始時便已註定了。
而再往更深的層次探究一下的話,就會發現,景興年間的老臣們,即便已經經歷了長安之變那樣的大事,卻還沉浸於景興年間的執政氛圍之中。
他們其中很多人,都下意識的認為,文武制衡,才是當今陛下最願意看到的事情,而最終的結果,卻是他們錯的離譜。
很快,他們便嚐到了苦果……
皇帝陛下用早已顯露過一次的手段,讓人清晰的意識到,大秦已經來到成武年間,當政的也再非是多疑的景興皇帝了。
也許是受到了晉國公趙石的影響,皇帝陛下這次的手段,無疑很粗暴,而且分外的乾脆……
當然,非是奪位那種你死我活的爭鬥,長安之變也就未曾重演,粗暴的手段之下,皇帝陛下顯示出了自己的寬容。
至於京軍各部的異動,可以看做是防患於未然,也可以説是皇帝陛下在顯示自己的決心和意志。
於是,整個長安都安靜了下來,突然的變化,讓文臣們不知所措。
沒有軍權支撐的文臣,再一次嚐到了苦頭,在皇權和軍權之前,碰的頭破血流。
老臣們惶恐的想要入宮覲見陛下,順便探聽消息,結果全被攆了回來。
已經接觸過的京軍各部將領,紛紛以軍務繁忙為由,將派去的各色使者,擋在了轅門之外。
雄武軍兵卒充任的長安府衙役,紛紛走上街頭巡遊長安各坊,參知政事周枋匆匆前去坐鎮長安府衙,之後的很多日子,再未入中書一步,隱隱然間,和中書羣臣劃開了一道界限……
到了晚間,一個消息不知不覺間在各個府邸之間傳開,同門下平章事李圃以及吏部尚書鄭老大人幾乎同時送上了請辭奏疏。
這兩位老臣,無疑是成武初年中書中的兩大支柱,中書重臣,以他們馬首是瞻者佔了一多半兒。
而他們身後,站着長安兩個如今大秦最顯赫的門閥世家……
為官數十載,歷經三朝風雨的他們在成武七年初的風波動盪之中,終於迎來了政治生涯的終結。
一切都十分突然,一切卻又顯得順理成章。
大秦門閥世家的鼎盛時期早已過去……當年數十萬大軍伐夏敗亡,就是給大秦各大門閥世家的一次最沉重的打擊。
數十年過去,京中大閥紛紛寥落,再無復昔日風光,長安城中,也只剩下長安李氏,以及長安鄭氏在苦苦掙扎,苟延殘喘之勢已成。
在長安之變後,他們迎來了一次膨脹,但顯然,大勢所趨,迴光返照似的反應,並不能阻擋歷史車輪的滾動。
到了成武七年,猛然間,兩大門閥的主事之人同時失勢,這不但意味着他們在大秦終於失去了舉足輕重的地位,而且意味着門閥時代的終結。
在他們之後,也許還會出現很多興旺的家族,但門閥這樣的字眼兒,卻再也無法套用到任何一個家族的頭上了。
因為土地,資財,政治地位等等等等,這些因素沒有達到一定的程度,又如何能稱得上門閥?
當然,他們不會如同長安王氏一般,驟然倒下,但長遠看來,失去的終究不會再回來了。
而從皇帝陛下的反應來看,也是如此。
沒有再做任何的表面文章,皇帝陛下對長安李氏和鄭氏的厭棄之意在之後的舉動間,表露無疑。
大秦成武皇帝陛下沒有猶豫,更沒有再遮掩什麼,他乾脆的接受了兩位老臣的請辭,隨即便頒下了照準旨意。
在此事上,皇帝陛下表現的分外無情和冷漠。
除了之前象徵性的提拔了李氏,鄭氏的子弟之外,沒再有什麼加恩傳下來,這與文臣一直在倡導的任孝治國之道,顯然是格格不入的,但也將皇帝陛下的態度表達的分外明白……
皇帝陛下深沉的怒火,在這一刻表露無疑。
沒有弄的人頭滾滾,卻讓人清楚的意識到,皇帝陛下對這兩個長安大族的不喜和惱恨。
至於這好像毫無來由的怒火到底從何而來,成了很長一段時間內朝臣們私下裏琢磨不透的重點。
猜測有很多,也許是那會兒晉國公在皇帝陛下身邊進了什麼言語,也許是當年舊事,本就牽涉到了李氏和鄭氏兩族,只是時機未到,皇帝陛下一直隱忍不發而已。
也許只是厭煩了兩族在朝中的地位以及對皇權的掣肘,太多的也許,根本讓人猜不到其中的根由所在,也許,只有皇帝陛下自己清楚吧?
反正,就此時看來,李氏和鄭氏失勢,已成定局。
鄭老大人離任之後,連氣帶嚇,很快就病倒了,河東按察使鄭鐸回京述職的時候,卻是正趕上府中大喪。
家中族老,兄弟,人人悲慼,但該爭的卻還在爭,朝局,家產,內鬥等因素糾結在一起,長安鄭氏風雨飄搖,很快分成了幾支,一個輝煌百年的長安大族,就此分崩離析,再也無法整合到一起了。
反而是長安李氏,雖遭重挫,但李圃離職之後,變得極為平淡自守,絕口不提朝政之外,安心的在家中頤養天年。
有其人坐鎮府中,李氏衰落勢頭雖顯,但卻不會如鄭氏般急轉直下,到是勉強維持住了李氏的完整。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在大秦成武七年二月末尾,到三月間的這段日子裏,大秦朝堂上的震動,並未因皇帝陛下的果決手段而乾淨利落的停止下來。
不管是出於對兩位老臣的同情,還是出於對自身處境的擔憂,文臣們都不會就此平靜的承認失敗。
在京軍各部虎視眈眈之下,奏摺卻還是如雪片般飛入了皇宮之中,來到皇帝陛下的案頭,言辭激烈者,不乏其人。
尤其是中書的老臣們,屢屢在乾元殿中痛哭流涕,苦苦勸諫皇帝陛下,想讓皇帝陛下改了主意,近賢臣而遠小人。
至於誰是賢臣而誰又是小人,那就不用説了。
當然,文臣們的手段可不止這些,聯絡地方布政使,將主意打到宮內,繼續在樞密使一職上糾纏等等等等。
這個時候的文人,無疑是有點瘋狂了,近在咫尺的刀兵,好像也無法再震懾於他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