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殿議
“聖上,金主派人求娶靖佳公主其實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楊感看了在座幾人一眼,聲音一頓。
上首的正德皇帝咳嗽了幾聲,臉上浮起一片病態的紅暈,到了秋天,他這身子是越發的虛弱了,再加上諸事繁冗,得不到足夠的休息,有時卻能咳出血來的,但此時他的精神卻極健旺,夏金同時來使,這無疑展現了大秦在諸國之間的地位,自唐末亂世以來,有多少年沒有外國時辰來到長安了?理藩院都長草了吧?如今能在他這一朝接見外國使臣,這卻也將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了。
“楊卿説話怎麼也像汪卿般吞吞吐吐的,有話但説無妨。”
他這麼一説,旁邊的樞密副使汪道存卻是鬧了個大紅臉,這卻是前些日子的事兒了,自曾度無故失蹤之後,這位樞密副使大人也着了急,他急的自然不是曾度怎樣怎樣,他兒子卻是在乾州為官,他晚年得子,自是對這個兒子着緊的不得了,愛子心切之下,利用職權派了些羽林衞士過去,不知誰把話兒傳到了正德這裏,答對之下,自然是吞吞吐吐了。
楊感和其他幾人也都是一笑,楊感則接着説道:“前些年耶律撒八和移勒窩斡攻略州縣,很是和金人打了幾仗的,雖然如今耶律撒八已死,那移勒窩斡卻是據地稱王,金主完顏亮屢剿不靖,已呈燎原之勢。
再加上歷代金主皆是野心勃勃之輩,攻我大秦則是想入主川蜀,以窺中原,而攻略西夏則是想隔斷我大秦與吐蕃的來往,在黃河以東則是和後周連年交鋒,再加上內裏不靖。叛亂迭起,契丹,韃靼還有漢人皆視其如寇仇,應該就是如此,才有了這和親之舉的。
不過以臣看來,金人,蠻夷之輩,不守信義。歷代金主都曾與後周盟約,互不攻伐,但過得幾年便毀約起兵,攻略州府,擄掠人口,實不足為信,此次和議當婉拒為上的。”
在座幾人都是暗自點頭,這位樞相大人果然心思清明。只短短數言,便將形勢分析的一清二楚。
“楊相説的是,金人起於荒蠻,後掠幽燕,初時茹毛飲血。居無定所,不識文字,與禽獸無異,竊居黃河以北後。才學我漢人教化,至今不過百年而已,初時與後周聯盟攻取契丹,許後周以燕雲之地,契丹覆滅之後,便食言而肥,佔據不還,後又多次在開封城下與後周訂立城下之盟。過年便再次攻伐。
如此反覆無常之邦國,叵測之心胸,實屬罕有,毫無廉恥之心無出其右者,臣附議楊相,可峻拒之。”汪道存直接言道。
“兒臣已經叫人與那金使談了談,看他們的意思是要與我大秦約以攻夏,話裏話外地意思都是他們金人取河套。其餘皆歸大秦。還可開放邊市,以我大秦之鹽鐵換其山參。皮毛衣甲之類,許是跟後周打的交道多了,總是想着一副如意算盤,就差讓我大秦年年入貢了。”太子李玄持笑着説道,然後轉頭看向下首的李玄瑾,接着説道:“七弟,兵部也派人去了吧?他們怎麼説?”
眼睛掃過這位三哥臉上温和的笑容,李玄瑾心裏也是不得不暗自欽服,到底是入主東宮已久,説起這些朝堂大事來有條不紊,在氣度上相比之下,自己還是要差上一些。
“金使狂妄,説了許多不中聽的,以兒臣淺見,盟約攻夏無異於與虎謀皮,結果將與後周無異。”
正德皇帝只微微點了點頭,臉上笑容不減,轉頭看向右首一位老者,“折卿,你看呢?”
這人臉上傷疤縱橫,正是趙石在御攆之上所見之人,此時見皇帝問及,略一躬身,神色卻是肅然,“微臣常年駐守西北,對女真所知不多,不過以臣見,党項,女真皆乃蠻夷之邦,虛與委蛇到是不妨,不過想娶我大秦公主卻是妄想。”
只説了這一句便自閉口不言,眾人也皆不以為怪,聽他説完,正德皇帝卻是哈哈大笑,“眾卿家之言甚合吾心,唐時多有和親之舉,但時移則事易,前朝鼎盛,萬邦來朝,蠻夷震懼,如今我大秦偏處一隅,威勢實與前朝不可同日而語,有些做法我們是學不來的,套用小家子的一句話,在這個時候,上趕着的不是買賣。”
眾人一聽,雖覺這位至尊説地有些不夠莊重,但難得皇上高興,也是紛紛附和,楊感更是笑着道:“皇上明見,那西夏使臣也就罷了,金國來人可是傲氣的很呢,前些時日到我府上拜會,姿態倨傲,説話卻是前言不搭後語,到是副使還有些才幹,金珠寶貨也備了不少,不過看他們那副樣子,不像是來娶我大秦公主的,到好像是來施捨的,看着就讓人氣悶。”
汪道存和他搭檔日久,也是連連附和,不過末了卻來了一句,“那些禮物楊相可是收了?收人錢財,卻不於人辦事,着實可惡。”
楊感微微一笑,半點不好意思的樣子也沒有,悠然説道:“我那府邸也該修修了,打雷下雨的總有漏水的地方,正好有人送上門來,所謂取之於敵國,用之自然無愧於心,要不……皇上,西面的宮牆好像也有不少剝落地地方了,我也叫人去給修繕一下?”
這下幾個人都憋不住了,便是折木清最不苟言笑的一個人,此時也是撲哧一聲樂了出來,正德皇帝更是笑的前仰後合,眼淚都掉了下來,半晌過後才擦了擦眼淚道:“人都説老小老小,楊卿今年也六十有八了吧?説話卻還如頑童一般,真是搞怪的可以。
不過楊卿啊,你身為卿相,怎麼到好像是朕虧待你們,連修房子的銀錢也要伸手,這傳出去須不好聽,也罷。城南那處皇莊久已疏於操持,你拿去貼補貼補,至於皇城地宮牆,楊卿你就不用費心了,你們還有誰收了兩國使臣的禮物,都給交上來,下面的人都看着你們在行事,你們既然敢收。他們就敢把長安給賣了,不過……之後卻可找個由頭再發還給你們就是了,咱們大秦俸祿是低了些個,不過也沒辦法,如今這等的情勢,由不得人鬆勁地。
今天朕很高興,你等皆能不怯於外敵,正合朕的心思。只要我等君臣上下一心,一力振作,何愁不能建番不輸於秦皇漢武的功業出來?”
説到這裏,正德皇帝臉色潮紅,仿若一下年輕了十歲。下首的這些人哪裏還坐得住,他們其中到有好幾個收了兩國使臣的禮物的,此時臉上皆是露出了羞慚之色,跪倒在地。楊感領先道:“吾皇宏志,臣等比扶助陛下開一番萬世不拔之基業出來……”
幾人隨即齊聲道:“吾皇宏志,臣等必扶助陛下開萬世不拔之基業……”
正德皇帝緩緩坐下,笑着揮了揮手道:“都起來吧。”
待得眾人重新坐定,正德才又説道:“武舉那邊如何了?若是時日趕不上也就算了,國家論才大典,不能馬虎行事……”
李玄瑾連忙説道:“父皇過慮了,如今步戰騎戰都已結束。就剩最後一個科目,時日來得及的,再説了,兩國使臣皆是以為父皇祝壽而來,到時列席其間,也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大秦威勢不是?”
他話音剛落,那邊的太子李玄持便接過了話頭兒,“父皇。羽林左衞副都指揮使這個職位是不是再慎重些?羽林左衞素來宿衞宮禁。何等地重要,萬一……”
不過沒等他把話説完。正德皇帝卻是搖了搖頭,淡淡道:“折卿,你怎麼看?”
折木清愣了愣,沒想到這件事會問到自己頭上,不過隨即低頭道:“不知陛下是否有志整頓京師諸軍?”
他回京已有半年之久,又是老臣子,對軍旅之事熟悉異常,對這位聖上的意思也能猜出個七八分,於是便先問了一句。
果然正德頷首道:“不錯,諸軍久已不習戰陣,暮氣深重,聽説李嚴祿自家在城南開了一處賭坊,到那裏的都是羽林左衞軍士,一些將校常年身處其間,有的人竟然在當值的時候都敢去那裏耍子,想來在羽林左衞中找出個好的人來都不容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朕不想知道,也不想明白一個左衞都指揮使為什麼拿着朝廷的俸祿,還要去開賭坊,不要跟我説那個賭坊不是他開地,是他侄子弄出來地事情,欺朕身在皇位,不知世事不成?”
説到這裏,正德皇帝的臉色陰沉地好像能擰出水來,“他這是欺天,欺地,欺心,欺朕,來人,擬旨,給朕去封了那個什麼永豐賭坊,所有人等都拿回來交刑部堪問,張澤……”
“奴才在。”大殿之中此時卻是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正德皇帝地怒氣好像充斥着這裏的每一寸角落,壓的人透不過氣來,便是幾個朝廷重臣也沒想到本來氣氛好好的,正德皇帝會突然暴怒至此,李玄持更是嚇地臉色蒼白,這個話頭是他引起來的,他現在恨不得抽自己個嘴巴,沒事提什麼羽林左衞幹嘛?
正德卻是怒火不歇,厲聲道:“你親自帶人去拿問李嚴祿,當面問問他朕可是昏君?朕可是可欺之主?問問他良心還在不在?讓他到大理寺公堂之上好好分説,告訴他,朕不聽假話……李玄瑾……。”
“兒臣在。”
“朕念你初掌兵部,就不責問於你了,若是以後這等事情再讓朕在旁處知道,而不是由你嘴裏説出來的,你這個兵部掌總也不要當了,現在朕交給你個差事,李嚴祿由你親自主審。”
“是,兒臣遵旨。”正德連兒子都不叫了,直呼其名,李玄瑾的心也是好像要從腔子裏跳出來一般,頭一次直接領略父皇喜怒無常的一面,自也是嚇的不輕,倒退着隨張澤兩人出去了。
正德緩了緩氣兒,用稍微温和一些的口吻道:“這下你知道朕為什麼要從武舉中選拔人才來當這個羽林左衞副都指揮使了吧?還是説你心中另有人選,那就説出來讓朕參詳一下,看看是不是也是李嚴祿之流?”
他聲音雖不嚴厲,但聽在李玄持耳朵裏,每一個字都好像刀子一般刺耳,哪裏還敢怠慢,“父皇明見萬里,是兒臣慮事不周。”
到是折木清乃是太子孃舅,雖是在心裏也覺得這個外甥性子太弱了些,此時正應該據理力爭的時候,卻是把話全都憋了回去,這不坐實了自己也有私心嗎?心裏暗自嘆息了一聲,但還是不忍看他地尷尬樣子,接過了話頭道:“陛下,太子所慮也未嘗不對,羽林左衞雖説已然如此,但換上一個指揮使未必就能讓其有所改觀,再加職責甚重……臣也覺得應選老成持重之臣當任才好。”
見他説話,正德皇帝才把臉色緩和了下來,不過依然搖頭道:“這個朕知道,但京師諸軍之將校都是勳卿子弟充任,原取的就是他們的忠心,如今看呢,有些人卻將羽林諸軍當成了通天捷徑,忠心到卻未必了,是到改的時候了,朕就是要找幾個外人來欺壓他們一下,去去他們的驕橫之氣……”
説到這裏,正德似笑非笑的看着在座眾人,“今後約束要你們的子侄,朕把醜話説的頭裏,到時若是哪個真個以為朕是聾子,朕是瞎子地,李嚴祿便是他們地前車之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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