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極端,總是錯的
少年人的愛情在很大程度上都屬於自我安慰的一部分,在荷爾蒙的麻醉下,他們對自己的未來有一個完整的計劃。
這個計劃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慢慢變得豐滿,等到少年變成成年之後,這個美麗的肥皂泡就會瞬間破滅。
再回首,往事不堪回首説的就是這個意思。
問題是,幻想中的世界總是美好的,包括自己的愛人,誰不想找一個完美的愛人呢?夢幻會給愛人披上一層最美麗的外皮。
所以當泡沫破裂之後只剩下惘然。
尉遲文到底是一個少年人,他沒有鐵心源那種少年人身軀裝老鬼的本事,因此,活該他痛苦。
當鐵心源在三天後看到眼睛紅的如同惡鬼一樣的尉遲文,不明白這孩子怎麼了,原本嘻嘻哈哈的性子,在一夜之間似乎就變的古板,嚴肅起來了。
他一邊翻閲本章,一面偷偷地打量那個端坐在涼蓆上,認真整理文書的少年。
當鐵丫頭驕傲的如同一隻大公雞一般的從他面前走過的時候,鐵心源發現尉遲文的面頰抽搐了兩下,原本靈巧的整理文書的雙手在剎那間也變得僵硬,他就覺得整件事情就變得好玩起來了。
真正算起來,尉遲文的性子一點都不討人喜歡,或許是執掌狼穴地牢太久的緣故,他即便是笑着跟別人説話,別人也會自覺不自覺地緊張起來,只要仔細看,就會發現尉遲文這傢伙的笑容從來都是假的,他的眼睛裏看不到任何笑意。
鐵丫頭敢毆打嘎嘎,甚至敢騎在他身上毆打,哪怕是將嘎嘎捆成粽子,對鐵丫頭來説也不是什麼大事,哪怕是嘎嘎將她的身材形容成帶魚,她只要撒了氣之後,第二天一樣拉着嘎嘎的手喊他哥哥。
鐵丫頭自從長到十歲之後從來沒有在尉遲文跟前放肆過……
老氣橫秋的鐵狐狸在屋子裏放了一個悠長的屁之後,鐵心源跟尉遲文就跑了,只有鐵狐狸自己趴在書房最中間的位置上,無辜的瞅着那些捂着鼻子看他的人。
這座書房至少三天之內是別想進去了,需要用香料狠狠地燻兩天,才能去掉那股子濃烈的騷臭味。
鐵狐狸以前從不在房間裏放屁,他一般都要選一個乾淨的上風口才會排掉體內的廢氣,同時用這股子廢氣來宣示自己的領土所在。
現在,他實在是太老了……
尉遲灼灼坐着一輛超豪華的馬車,帶着超多的侍衞和宮女回來了,下馬車的樣子高傲的如同一隻鳳凰,根本就看不出曾經被趙婉驅使摘杏子以致胳膊痠痛的鬼哭狼嚎的樣子。
凌厲的眼神四處瞅瞅,那些侍衞們就很自覺的挺起胸膛,迎接這座府邸的女主人。
懷裏抱着一隻紅漆盒子,旁若無人的從鐵心源和尉遲文身邊走過,馬上有轉回來了。
咬牙切齒的對兩個坐在台階上的男人道:“諾大的府邸裏面就沒有讓你們坐的椅子嗎?非要坐在石頭上?”
鐵心源聳聳肩膀道:“涼快!”
尉遲文飛快的看了鐵心源一眼笑道:“大王都坐石頭上了,我不好不跟着。”
鐵心源瞅瞅尉遲文道:“你幹什麼事情之前,一定要把自己抽出來放在合理安全的位置上嗎?”
“這是霍相教我的,他希望我從現在就養成小心謹慎的習慣,我一向遵執無虞。”
“這樣做很討人厭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熊掌和魚不能兼得,我只好取熊掌而舍魚了。”
鐵心源立刻就不知道説什麼好了,尉遲文現在正是長心眼的時候,等到真正吃了大虧,才會明白真正的做人之道。
尉遲灼灼的速度很快,咆哮兩嗓子之後,侍女們就飛快的從不知道什麼地方扛來了三把椅子,迅速的安置在樹蔭下面,然後鵪鶉一樣的縮着腦袋等待尉遲灼灼新的吩咐。
“和氣一點啊,伊賽特人膽子本來就小,再被你嚇唬兩下,膽子都嚇破了。”
“膽子小?鐵棒和鐵柱現在每天都要殺兩隻羊練膽子呢,那兩個妖精現在練得比蛇都毒,死在她們手上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
還有她們,幹活一點用都不頂,吃起飯來卻沒個夠,妾身中午吃剩下的桑葚,還準備午後再吃呢,結果就被這些吃貨吃的乾乾淨淨。”
鐵心源瞅着遠去的尉遲文嘆息一聲道:“吃不着桑葚你發什麼脾氣,讓人再去摘就是了。
你就沒發現你弟弟最近很不對勁嗎?”
尉遲灼灼不屑的道:“早就知道了,不就是鐵丫頭這幾天總是粘着嘎嘎不理睬他這點事嗎?過一陣子就好了。
夫君,您可能還不知道吧?是這個沒出息的自己有意無意的在促成嘎嘎和鐵丫頭。
丫頭現在還小,正是找玩伴的時候,再過兩年,丫頭長成了,自然就跟嘎嘎更親近,他一定會後悔死。“
鐵心源愣了一下,就無奈的搖搖頭,這個死孩子明明還是一個小少年,偏偏在用大人的思維考慮事情。事情出了紕漏也就不足為奇,活該如此。
“你今天去了桑林?”鐵心源見尉遲灼灼從盒子裏取出一碟子紫紅色的桑葚,就張嘴問道。
桑葚還沒有完全成熟,吃到嘴裏有點酸澀,就聽尉遲灼灼嘆息一聲道:“哈密這地方養不成蠶。”
“蠶沒有活下來?”
“活下來了,就是吐的絲不好,泛黃還短小。桑林管事劉豔婆説是桑葉的問題,咱們西域的桑葉,比不上中原的桑葉細嫩,蠶自然就吐不出好絲來。
唉,就連這桑葚都沒有中原的好吃。”
鐵心源拍拍尉遲灼灼的小手笑道:“慢慢來,總會磨合好的,中原的人來西域都不適應,就不要説金貴的蠶了,只要這些蠶一代代的繁育,總會有適合西域的蠶種出來。
這事急不得。
你既然已經在絲毛作坊上有了大突破,就該集中精力繼續擴大絲毛作坊,這時候再想桑蠶的事情,純屬胡來。”
尉遲灼灼只是點點頭,看樣子並沒有改的樣子。
現在鐵心源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分析別人心中的想法了,如果他總是這樣幹,那麼,他就不用管哈密國了。
人人都説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
都他孃的大丈夫了,誰還有時間去考慮自己身邊人的感受?做事的時候未免就會簡單粗暴一些。
時間一長,身邊人對他的感情就淡漠了,剩下的唯有畏懼,這時候想不出事都難。
“以後有什麼想法就直接對我説,不要讓我去猜,你也知道,我成了哈密王之後,很多時候就身不由己,對你們的照顧就少了很多。
人啊,不怕誤會,就怕不交流,我已經忙成陀螺了,只有你們和我説了,我才會知道你們到底需要什麼,想要什麼,或者想給我什麼。”
回後院的時候,鐵心源還是忍不住説了出來,他覺得自己還是需要把不好的萌芽掐掉。
“哈密國變了,就在最近。”
尉遲灼灼跟在丈夫身後輕聲道。
“侍女們吃了桑葚不是個大事情,以前的時候啊,她們分吃我吃不完的東西是一種習慣。
可是今天不一樣了,張嬤嬤去找我的時候,發現了這件事,本來要抽她們鞭子的,被我硬給攔住了。
夫君,妾身説是出身皇家,可是,一天皇家的好日子都沒有過過,或許是皇家的日子距離我們太久遠了,我們整天都在逃亡和廝殺,也忘記了那些繁瑣的皇家規矩。
總覺得一羣人需要抱成團才能活下去。
族裏的氣氛很好,那些年紀大的在食物短缺的日子裏,就會把食物留給我們這些小的,在最艱苦的日子裏,雷爺打獵回來,讓我們吃烤肉,他總是説自己已經吃過了。
直到半夜醒來看見雷爺在啃我們吃過的骨頭的時候,才知道他從來沒有吃飽過。“
尉遲灼灼説到這裏眼淚嘩嘩的往下流,哽咽道:“雷爺是于闐皇族中最出色的畫家,他那雙手能用木棍在沙地上畫出最美的圖畫來,他也是于闐一族中最講究風度的人,可是他啃光骨頭的樣子,很狼狽……”
鐵心源抽抽鼻子,過了一會道:“有得到就必須有失去,這是一個真理。
生活艱難的時候我們展現自己愛意的方式就是把食物讓給自己親愛的人。
在食物充足之後,我們就要換一種愛人的方式。
你給尉遲雷一刀最好的宣紙,一盒最好的畫筆,一些稀缺的顏料,就是對他最好的愛了。
那些伊賽特人也一樣,你身處的環境變了,做事的方法也應該變化。
伊賽特人最需要的不是你剩餘的食物,而是你提供給她們的絕對的安全感。
鐵棒和鐵柱這兩個女人已經被現實給毀掉了,你別把她們當人,她們也不希望你把她們當人看。
她們很清楚伊賽特人需要什麼,缺少什麼,當年我告訴她們恐懼其實是一個錯覺之後,她們就在努力的跟自己的錯覺作戰。
原以為她們能夠成功,結果,不太好,她們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上去了。
即便是這樣也比當菜人被人吃要好一萬倍。
你要做的就放平你的心態,不要像鐵棒她們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好好地享受你的生活,只要到死的那一天不覺得後悔,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