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迷濛,路燈次第延伸,匯入兩側的燈火之中。此時正是都市繁華夜景最絢麗之時,社區內也處處亮燈,還有人在家裏舉行派對,非常熱鬧。
羅南仰望夜空,腳下不走直線,似乎還有些睡眼朦朧,魂不守舍。
莫鵬對羅南説睡就睡的本事非常佩服同時對羅南單人隻身,在知行學院混得風生水起的能耐更是讚歎,相應的,好奇心已經要從喉嚨眼裏爬出來了。
“你怎麼做到的?在六中沒發現你這種天賦……喂,醒醒!”
“啊?”羅南的視線從夜空抽離,平視過來。看得出,他剛剛真沒聽到,可眼睛卻是亮得有些嚇人。
嘖,什麼時候這小子也懂得戴美瞳了?
已經到了家門口,莫鵬抓住最後機會,湊上去攬住羅南脖子:“來,告訴我吧,你怎麼進那個圈子的?”
話音未落,大門打開,羅淑晴站在門口,盯着他們看:“到家不進來,嘀嘀咕咕幹什麼呢?唔,誰喝酒了?”
“他……哎!”
莫鵬胳膊肘一鬆,便看羅南泥鰍似的從他手肘下、從羅淑晴身側鑽出鑽進,轉眼突破客廳防線,蹭蹭蹭上了二樓,遙遙拋下來一句話:
“我今天早睡。”
客廳裏閒坐的莫海航抬頭:“他挺興奮的啊……真喝多了?”
羅淑晴愣了一下,高聲吩咐:“要洗澡!”
隱約聽到羅南答應,她這才扭頭盯住莫鵬:“你們今天去哪兒玩了,為什麼喝成這樣?不知道還未成年嗎?”
莫鵬被堵在門口,臉上悲憤,心中腹誹:你要訓人,找喝酒的去啊,到底誰是你兒子?
也許確實有酒精作用的緣故,羅南進入自己房間,關上門,靠在門後,心臟就“砰砰砰”地跳動,胸腔都隱隱發顫。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緊張。
之前不管是在回收層戰傑克、在霜河實境對抗公正教團,還是在海天雲都與協會互撕,都是突發性的事件,被逼到了絕路上,根本沒有緊張的資格。
而像這次,按照自我意志,主動作為,真的是頭一回。
愈是臨事愈興奮,越是考慮越緊張……
羅南深吸口氣,端端正正地將手中分頁筆記擺在窗頭櫃上,下面就是爺爺的筆記,兩個本子嚴絲合縫,沒有一點兒偏移。
又掃了眼牀頭鍾,9點37分,司機的估計還是很準的。
還有時間。
他到洗手間,打開花灑,熱水噴出,蒸汽很快覆蓋了沐浴室。就算姑媽不提,他也準備洗個熱水澡來着。
光赤着站在水柱之下,熱水澆頭,又在肌體上滾動。使得血液加速,新陳代謝頻率變快,肝功能有效運轉,使體內酒精加速分解,化為熱汗,摻在水流中滲出來。
蒸汽悶濕,他的腦子反而越發地清醒,也不影響他繼續勾勒計劃。唔,他的計劃稿……腦海中的繪圖軟件頁面,好像豐富了不少?
特別是大活生區周邊的街景輪廓,從粗略變得細膩,之前偵測出來的軍方人員佈局等關鍵細節,也都描繪清楚,好像有一個無形的助手,幫他完成了後期工作。
羅南撓頭,想到剛才車上那一覺,依稀還有些記憶:難道剛剛的夢境之中,真有潛意識在動作?
如果有的話,就應該是自我意識、靈魂力量、外接神經元還有特殊繪圖軟件的共同作用。看上去比較奇妙,可在協會早有前例可循,白先生的“入夢法”,就是這麼個路數。
羅南暫時不準備去分心研究,草草洗過,確認蒸出了大部分酒意,便擦乾身子躺回牀上。
酒精的作用被降到最低,可他還是興奮,閉上眼睛後尤其明顯。
就帶着這份心情,羅南逐步審閲計劃稿。念頭筆觸勾勒出的背景大幕轉過,相應思路在虛擬的圖畫上流動。
不知不覺間,意識漫過虛實的界限,觸及由人面蛛與貓眼形成的雙支點,將八十公里外的生命星空與現實圖景映射過來。
雖未身臨其境,所見盡皆不虛。
意念跨空而去,鎖定目標。
酒杯中,蕩起層層波紋。貓眼拈着酒杯,看其中盪漾的細波,心念從另一隻手的軟屏上挪開,若有所思。
“得得”兩聲輕響,居凌臨時充做勤務兵,將兩個小碟放到茶几上,並配了筷子,然後就悄然出去。
一碟水煮花生,一碟涼拌豬頭肉,最最尋常不過的菜色。然而這裏是極光雲都的前線指揮中心……旁邊的休息室。
空氣中瀰漫着酒香,從軍心角度講,單獨開闢出一個休息室,確實是很有必要。
“我就覺得不對,純糧酒沒有下酒的小菜,還有什麼意思?”夾了顆花生米送嘴裏,配上一口酒,田邦年輕得過分的臉上,五官都皺起來,像一個老饕,隨後舒服地後仰,靠在沙發背上,“雖然是小菜,火候還是很用心的。”
貓眼瞥去一眼,對他的表情變化很有興趣。
田邦就樂:“你是不是很奇怪,機械人也能有口感?”
貓眼一時無言。
田邦五官重新舒展,仰望天花板。休息室的燈光打在他臉上,熠熠生輝。這張臉算不得特別英俊,但輪廓清晰分明,真有一份雕塑般的質感。也讓人好奇,在其皮膚之下,有多少比例的金屬結構?
他伸出三根手指,橫在臉前:“人體改造一定要保留三點:一是感知,這是區內外你我的邊界二是思維,通過他掌握經驗的力量三是情緒,由此獲得生機和靈性。保留這三項,或者説在此基礎上的強化改造,才算得上成功。”
貓眼晃了晃杯中酒:“現在還有不是這麼改造的嗎?”
“總體而言,是燃燒者技術出現之後。所以我很感謝這種技術的創制者,未必完美,但通向正確的道理。”
田邦伸臂捲縮,肉眼看去,肌肉塊壘流動,但貓眼靈敏的耳朵,還是聽到了細細的金屬擦響:“經歷過舊式的愚蠢改造,更能體會這一點。我很羨慕那些一上來就走對路的人,對其中的佼佼者,更是是非常向往。”
貓眼晃動酒杯,忽地失笑:“你真敏感,我什麼都沒説呀!”
“是嗎?”田邦做出驚訝的樣子,“好吧,我只是坦白,還有些自卑,也是藉此表明心跡……現在應該有人在看我?”
最後一句,話鋒突起,田邦視線刺過來,雖是在微笑着,眼神卻充滿了壓迫力。
羅南心裏一抽,貓眼眉毛揚起,兩個人在生命星空層面,意識互接。
這時候,靈波網上任務窗口跳動,已經回到家的剪紙發了訊息:“噝,這傢伙!”
薛雷很快響應:“他知道我們共享視角?”
是了,是在説靈波網。
羅南繃起的心絃復又放鬆,就見田邦豎起一根手指:“這是你們協會的故伎。而且我知道,一定有我認識的人。”
貓眼饒有興味地詢問:“誰呀?”
“這個嘛……”
田邦陡然身子前傾,嚷嚷道:“閲音姐你好,回頭我們一起喝酒,喝醉了我向你表白啊!”
聲音好大,就算是單獨開闢的休息室也頂不住了,音波衝出去,灑遍前線指揮中心。這裏不但有軍方技術精英,還有警務官僚、政府安全部門人員,一時間氣氛迷之尷尬。
暫代指揮位置的居凌好生頭痛,以至於開始懷疑人生:他轉到特戰旅,真的正確嗎?
“哈哈哈哈哈哈!”
貓眼放聲大笑,前仰後合,以至於頭髮都遮了眼睛,她隨手捋起,露出飽滿的額頭,忍不住讚歎,“真是勇氣非凡!
同時又與羅南私聊:“要幹掉他嗎?他在搶你秘書啊!”
關我什麼事?羅南莫名不爽。
臨時窗口詭異地安靜下來,沒什麼動靜,不過窗口後面,剪紙他們肯定支着耳朵,睜着眼睛,全程關注呢。
至於何閲音在不在……恐怕是在的。
貓眼才不管一干人等是什麼心情,舉杯對田邦道:“這你人很有意思,來來來,走一個!”
田邦欣然舉杯回應:“我一直覺得,像我們這些特殊人羣,無需為生計委屈發愁。那麼活在世間,坦白就是最大的美德。”
“為坦白乾杯!”
兩人舉杯相碰,興高采烈,痛飲美酒。
終於,任務窗口那裏,剪紙憋不住了,問別人的感想:
“南子,你還在看嗎?”
羅南沒有回覆,躺在牀上,興奮的情緒有些回潮,又如波浪般起伏不定。
這樣的體驗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也是這樣,他也是處在旁觀者的位置,只不過對象不是眼前這二位,而是牡丹和龍七。
不管是牡丹、龍七,還是現在的田邦,他們的性格各不相同。然而都是個性突出、濃墨重彩的人物,放在人羣中,一眼就能辨認出來,可謂光芒四射。
相比之下,自己就像一個無形的魂靈,飄蕩在虛無之中,隱蔽在陰影之後,看這些人放射出耀眼的光輝,給原本平平無奇的環境,塗抹上瑰麗的色調。
雖説他也有的類似的經歷,然而那份從容自若、坦蕩無忌的風格,也許一輩子也做不到。
他一直以為,這是性格的因素……也許確實如此,不過今日田邦的言論,為他點出了另一個關鍵的要素:
要坦白啊!
我不坦白嗎?好像真有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