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呈現在眼前的就是一場華爾茲舞會,幾十個人站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對不起,用“翩翩”這樣的詞實在不貼切,因為跳舞的全是頭髮花白或沒有頭髮的老頭子們。
這一幕令春雨驚呆了,甚至懷疑自己的視力是不是出了問題,那些跳着華爾茲的老人們,分明就是早上在餐廳用餐的那些人,其中幾張臉還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是個足有幾百平方米的巨大舞廳,還保留着維多利亞時代的遺風,牆壁和柱子都裝飾得富麗堂皇,天花板正中有盞精美絕倫的吊燈,只是太過久遠而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這是高級貴族才有的氣派,再加上華爾茲本就是宮廷舞蹈,更有一股皇家風範,難不成當年還和王室有關係?唯一的缺憾是沒有樂隊伴奏,音樂是從音響裏出來的。
本來華爾茲應該男女成對跳的,但舞池裏清一色全是老男人。他們一律身着晚禮服,按照身高不同搭配起來,由其中較矮的人扮演女士角色。雖然年紀都很大了,但他們的舞步倒還是不錯,或許年輕時都是“舞林高手”,隨着音樂不停地旋轉着——每一對都像是一扇旋轉門,在春雨面前開了又閉,閉了又開,誘惑着她闖入門內。
雖然華爾茲還是保持着適中的節奏,但春雨卻感到他們在越轉越快,最後似乎連天花板也隨之而轉了起來。盛大的舞會開始了,誰是舞會皇后?
眩暈令她後退到了牆角里,這一切究竟是幻覺還是夢境?
忽然,一隻骨節細長的大手伸到了她面前,她依舊低着頭問自己:
“是他嗎?”
緩緩仰起脖子,卻沒有看到期望中的那雙眼睛那張臉,而是一張克拉克·蓋博式的臉。
他正是飯店的老闆喬治·艾伯特。
那雙灰色的眼珠盯着春雨,瞳孔裏閃爍着一種説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又把眼簾垂了下來,卻看到那隻大手離她更近了,慢慢伸向她的心臟…….
背後緊貼着牆壁,她已無處藏身。
“Ms.Springrain,能允許我請你跳個舞嗎?”
艾伯特露出了英國式的矜持微笑。
“啊?”
春雨又抬起了頭,眼前的艾伯特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穿着一身白色的禮服,蓋博式的氣質從眼睛裏露出來,散發着中年男人的風度和魅力。
那隻手不可抗拒。
終於,她緩緩抬起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裏。
隨後春雨就被他帶到了舞池中央,在一大羣老頭子中間,年輕的春雨和白衣的艾伯特分外醒目,彷彿是宮廷舞會上的國王與王后,而周圍都是謙卑的貴族與大臣。
艾伯特向她點了點頭,然後就帶着她轉了起來。華爾茲的旋律就像是深海中的漩渦,永遠不知疲倦地旋轉着,握着艾伯特那雙冰涼的大手,彷彿握着旋轉門的門把,它將她帶入門與門之間,玻璃與玻璃之間,時間與時間之間。
不僅僅是華爾茲中的艾伯特與她,還有整個舞池連同飯店,都變成了一個碩大無朋的旋轉門,在音樂聲中盡情地狂歡——國王與王后戴着面具翩然起舞,鐵面人隱藏在眾人身後,弄臣發出搞笑的尖叫,唐璜悄悄與公爵夫人調情,瑪格麗特穿上了新娘的婚紗…….
而春雨似乎已不屬於自己了,她被艾伯特帶着旋轉在舞池中央,四周的老頭們向她投來古怪的目光,似乎狼羣在盯着一頭可憐的小母鹿。
不知道轉了多久,華爾茲的音樂聲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視着春雨和艾伯特。
“蓋博”的鬍子微微翹了翹,然後他舉起春雨的左手,高聲道:“今晚的舞會皇后——Ms.Springrain!”
周圍那些老頭都發出了同樣的喊聲:“Springrain!”
他們像是在歡呼得到了某件戰利品。
忽然,舞廳的大燈滅掉了,只剩下幾盞昏暗的壁燈。人們紛紛轉頭離去,不消半分鐘已全都走光了,只剩下春雨和艾伯特還站在舞池中央。
空曠的舞池裏鴉雀無聲,不知從哪打出的幽光射在艾伯特臉上,他神情凝重地對春雨説:
“舞會散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