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似乎有個聲音在門內向她呼喚,誘惑着雙腳邁向裏面。然而,越來越快的心跳卻如某種警告——禁區!禁區!你不可越雷池一步。
但是,春雨的手指還是緩緩伸向了門板。
“Stop!”
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差點讓她踉蹌倒地。
心驚肉跳地回過頭來,只看到一個高瘦的男人,身材挺拔地站在涼亭正中。
他不是高玄。
涼亭裏站着個典型的英國男人,穿着筆挺的西裝,大約四十多歲的樣子,柔軟的灰色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還有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龐,那雙大而有神的灰色瞳仁,正盯着春雨的眼睛。
“你是誰?”
春雨搶先問出了這句話,因為這雙灰色的眼睛讓她感到不安。
他擰起眉毛搖搖頭,不動聲色的回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春雨小姐吧。”
更讓她想不到的是,“ChunYu”的發音還比較標準。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微微笑了下,唇上兩撇灰色的小鬍子,顯然經過精心修剪,頗有幾分《亂世佳人》裏克拉克·蓋博的扮相。
“蓋博”從涼亭裏走下來:“飯店前台登記着你的名字——ChunYu,那麼特殊的名字,當然令人印象深刻了。”
春雨警惕地問:“你憑什麼偷看客人的登記信息?”
“因為我是旋轉門飯店的老闆,我叫GeorgeAlbert。”
George和Albert都是英美常見的姓名,中國大陸通常將George譯成“喬治”,將Albert譯成“阿爾伯特”或“艾伯特”。
中國人喜歡簡短的姓名以便於記憶,所以春雨決定叫他喬治·艾伯特。
喬治·艾伯特向她伸出了手。
這隻骨節細長的大手放在春雨面前,讓她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春雨將綿若無骨的手抬了起來,立刻被握在艾伯特的大手中。他握手的力量恰到好處,體温傳遞到手背的皮膚,讓她心跳得更加厲害了。
“讓我猜一猜——”他轉到了春雨的身後,正好擋在那道月亮門前,“你來自中國對嗎?”
春雨本能地後退了一步,點頭不語。
他又露出了蓋博式的微笑:“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在中文裏是什麼意思?”
“Springrain”。
她再一次把“春天的雨”告訴了對方。
“啊,多麼有詩意的名字。”
但春雨並不領情,她指了指艾伯特身後的月亮門,意思是你擋了我的去路。
“對不起,飯店對客人開放部分到此為止,小姐你可以回去了。”
“這道門後面是什麼?”
艾伯特還是笑笑説:“是我的私人花園,我不希望有外人打擾。”
“好吧。”
春雨還是疑惑地看了月亮門一眼,那道高高的粉牆後面藏了些什麼呢?該不會是一座穿越時空的蘇州園林吧。
艾伯特陪着她一起向外走去,轉到那條幽靜的小道上,她忽然問道:“艾伯特先生,我有一個問題。”
“Ms.Springrain,有什麼問題請儘管問,我會全力為您效勞的。”
好一個“春天的雨”小姐,叫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略顯靦腆地問:“這裏為什麼要叫旋轉門飯店?”
“因為從許多年前起,這裏就叫旋轉門了。”
春雨注意到他用的是“Revolvingdoor(旋轉門)”這個詞,而不是飯店的全稱“Revolvingdoorhotel”。
“對不起,你還是沒有告訴我原因。”
他的小鬍子翹了一下:“旋轉門不需要原因。”
這句話讓春雨啞然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茫然地跟着他走出花園。
回到飯店大堂裏,艾伯特風度翩翩地説:“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就告訴我。”
説罷他迅速消失在樓梯的轉角里。
北京時間2005年5月28日下午5點整
上海。
外灘朝向東面見不到落日,只有黃昏時分的餘暉,灑在黃浦江對岸的無數摩天大樓上,金茂的玻璃外牆發出金色的反光,倒映在波濤洶湧的江面,也倒映在我的臉上。
此刻,我正趴在外灘防汛牆上,也是許多年前被稱為“情人牆”的地方,只是現在的周圍都是旅遊團隊了。
手腕上的錶針正一格格邁向整點——那個聲音響起來了,從我的身後幾十米外的高處,洪亮地播放着《東方紅》的旋律。
北京時間下午五點整。
回頭仰望海關大鐘,鐘聲從高高的鐘樓裏傳出,方圓幾公里內的浦江兩岸,都被這聲音籠罩。小時候,我家就住在外灘背後的江西中路,時常聽到海關大鐘的巨響,也常常從背後眺望鐘樓的背影——幻想那上面究竟隱藏着什麼秘密,某個神秘的人物隱居於其中,每到整點就會用力地敲響大鐘。
鐘樓是種奇特的建築,至今我仍幾乎每天都在鐘樓下度過幾小時。鐘樓裏具有宇宙賴以存在的基本元素——時間,還有包含人類智慧的機械裝置,時鐘的發明本身就是歷史進程中的大事件。古今中外許多文學作品裏,大鐘依然是重要的道具,就像巴黎聖母院裏醜陋的敲鐘人卡西莫多,也許每個鐘樓裏都有一個詭異的故事,一顆痛苦的心靈——大本鐘也有嗎?
上午,我已從網上證實了大本鐘停擺的消息,春雨發給我的短信沒錯,她確實親眼目睹了大本鐘停擺——從而證實了高玄在倫敦留下的預言沒錯。
我仍然仰望着海關大鐘,據説這是亞洲第一大鐘。不知春雨現在做什麼?她從亞洲第一大鐘腳下走出來的,在萬里之外目睹了世界第一大鐘的停擺,不曉得還會有什麼離奇的遭遇。
黃浦江面上傳來遊輪的汽笛聲,我快步走下外灘防汛牆。你猜中我要去找誰了嗎?
半小時後,我敲開了我的表兄葉蕭警官的房門。他還沒有完全把時差倒回來,一臉倦容地給我泡了杯茶。但與昨晚相比,他的表情平靜了一些,望着窗外傍晚的暮色。
“你看到網上的報道了嗎?倫敦時間昨晚十點,大本鐘停了將近兩個小時。”
原來葉蕭也上網了,從BBC的新聞裏看到了這條消息。美聯社和法新社也在第一時間做了報道,還有大本鐘停擺當晚的照片,看來這是確鑿無疑的事實了。
“是的,我看到了。”
然後,我把今天清晨接到春雨的短信也告訴了葉蕭。
他像大多數警察摸摸自己下巴,眯起眼睛自言自語:“四年前高玄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只有天知道吧。”
“陰謀!”他冷冷地吐出了這兩個字,也許是出於警察特有的敏鋭,“你覺得那行預言真是高玄寫的嗎?”
“難道不是嗎?”
我心裏嘀咕這些不都是你告訴我的嗎?
“一定——一定有個很大的陰謀。”
葉蕭煩躁地在房間裏踱步,同時嘴裏喃喃自語,顯示出了職業本性。
忽然,他拍了一下肚子説:“哎呀,我餓了。”
我偷笑了一下,他的廚房裏只有方便麪,這就是單身漢的可憐生活。
手機短信鈴聲響了兩下,立即打開手機一看,沒想到又是那熟悉的名字——春雨。
葉蕭從我眼裏察覺到了:“是她嗎?”
我緊張地點點頭,打開了春雨的這條信息——
“幾年前高玄在英國一家醫院住過段時間,你能告訴我那家醫院的名稱和地址嗎?謝謝。”
看着這條從幾萬公里外發來的求助,我心神不寧地將手機交到葉蕭手中。
葉蕭警官看完短信,“啪”的一聲合上了手機,面部表情異常嚴肅。
沉默了許久,葉蕭搶先説話了:“她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是誰告訴她這些事的?”
“是我——”我有些尷尬地低聲道,“當初高玄出事後不久,我就把他在英國的事情都告訴了春雨,當時覺得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春雨有權利知道這些事。其實,我也不知道這對她來説是福是禍。”
“她為什麼去英國?該不會就是為了尋找高玄在那裏生活過的痕跡的吧?”
“昨晚我不是已經説過了嗎?春雨是去英國讀書的,想在那邊攻讀心理學博士。”
“呵,她想學弗洛伊德嗎?”
“你別笑啊,我覺得春雨經歷過這些事情後,肯定能學好這門學問的。”
葉蕭苦笑着揮了揮手:“別説這個了,先想想怎麼答覆她的短信吧。”
“把醫院的地址告訴她。”
“你肯定這合適嗎?我怕她捲進這件事會更麻煩。”
“春雨是個外表柔弱可憐,內心卻異常堅強的女孩,我相信她能夠應付的。況且她現在人已在倫敦了,遲早會找到那個地方的。”
窗外,夕陽已漸漸消失,不知此時的霧都倫敦有沒有太陽?
葉蕭倚着窗台説:“好吧!”
他不太會用我這台新買的手機,便把它扔回給了我,然後找出倫敦維多利亞醫院的地址。
我即刻將這個英文地址輸入在回覆給春雨的短信中。
瞬間,數字沿着空氣中的電磁信號傳遞到夜空中,再通過無數條光纜穿越歐亞大陸,跨過英吉利海峽抵達那個美麗女孩的手邊。
耳邊似乎響起了她的短信鈴聲。
格林尼治時間2005年5月28日正午
沒有陽光的正午。
陰沉的天空下,倫敦被染成深綠色的電影畫面,宛如十個世紀前“諾曼征服”的景象。大概是週六的緣故,中產階級們紛紛去歐洲大陸度假,通往希思羅機場的高速路照例堵成一條長龍,再加上頭頂的愁雲慘霧,許多人不耐煩地按起了喇叭。
龍舟緊緊握着方向盤,蜷縮在他的小POLO裏,見縫插針地超過前面一輛歐寶,繼續爬行在無數小車中間。他正趕往機場,兜裏揣着倫敦詹姆士大學的證明,委託龍舟作為馬克·弗格森教授的研究生,領取教授昨天在飛機上留下的遺物。
汽車音響裏放着那首好聽的老歌《Yestdayoncemore》。但對龍舟而言,昨天並不怎麼美好,昨天——黑色星期五,大本鐘停擺,還有弗格森教授的死,這一切似乎都與他有關。當然,也與那個叫春雨的中國女孩有關。
還是Yestday,他在機場第一次見到春雨,這個坐在出口處的女孩在抽泣,憐香惜玉的龍舟最見不得女人哭了。雖然他已舉着牌子,苦等了教授兩個鐘頭,但還是油然而生了拯救她的勇氣。她看來是第一次出國,長得還不錯——應當説是相當不錯,甚至用“漂亮”來形容還是俗氣了,尤其那雙動人的憂鬱眼睛。
然而,他並不能幫助她,倒是她告訴了他一個糟糕透頂的消息——教授在飛機上死了!這女孩竟和教授同一班飛機,就坐在教授身邊,看着教授在飛機降落時猝死。怪不得那麼晦氣啊,她並沒給他留什麼機會便走了。一開始還不知道真假,當他找到機場值班經理後,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龍舟提出要認屍——看一眼弗格森教授的遺體,但只有死者家屬才能看。龍舟説教授沒有家屬,幾十年來孑然一身,他是目前教授唯一的研究生兼助理。警方説他不能證明自己,除非得到大學開出的證明。龍舟只能開車返回學校,第二天拿到證明後再來。
詹姆士大學離此很遠,回到學校肯定已是晚上了,龍舟索性去了市中心的威斯敏斯特。晚上十點半,他經過國會大廈,POLO差點撞上了一個女孩——又是春雨。接下來,龍舟被她折騰到半夜十二點多,才從那個叫旋轉門的飯店回到了住處。
躺在牀上已是凌晨一點半了,翻來覆去都睡不着,不論是飛機上猝死的弗格森教授,還是初到倫敦的美麗女孩春雨,都不斷在龍舟腦子裏閃過。2005年5月27日究竟是什麼日子,該不是前世的討債鬼都聚到一起了吧?
早上八點醒來,他確信自己沒睡足三個鐘頭。起牀後找到學校辦公室,通報了弗格森教授的死訊,所有人都很震驚,學校給龍舟開了張證明,讓他現在就去認屍。龍舟強打精神,給POLO加滿了油,踏上了去機場的漫漫征程。
當Carpenters在音響裏結束他們的吟唱時,希思羅機場的候機大樓已近在眼前了。
龍舟停好車,找到處理昨天事件的警官。在檢查完學校證明文件後,警官帶他去了機場警局的臨時停屍房,要是再晚來半個鐘頭,教授就要被拉去市裏的法醫實驗室做屍檢了。
第一次到這種地方,難免提心吊膽。他被警官引入一間屋子,在白色的燈光下,一具屍體被從抽屜裏拉出來——龍舟緊張地屏着呼吸,雖然這裏温度很低,額頭卻沁出了汗珠。
隨着警官掀開裹屍布,弗格森教授的臉龐呈現在了燈光下,他的嘴巴微微有些張開,露出裏面森白的牙齒,龍舟感到一陣噁心。儘管這張死者的臉已有些變形,皮膚呈現出植物般的青色,屍斑在皮下隱約可現。但龍舟還是回想起一個多月前,他開車送教授坐飛機去中國,在機場臨別時看到的那張臉。腦海中活人的臉和死人的臉重合在一起,就像站在自己的墳墓前,注視着墓碑上的照片。
“沒錯,這是弗格森教授!”
龍舟喘出幾口粗氣,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小房間,面孔青一陣白一陣的。警官輕描淡寫地安慰着他,説這是大多數認屍者的正常反應。
好久才緩過來,龍舟再也不想呆在這種地方了,而警官叫他領取一下教授的遺物。
警官打開教授的旅行包讓他清點一下,龍舟當然不清楚包裏該有什麼,不過他看到了幾件教授常用的衣物,還有教授生前用的筆記本電腦,龍舟便代表學校全部簽收了。
腦中不停地回放剛才死者的臉龐,龍舟扛着教授的遺物回到停車場。他將大包扔在POLO的後備箱裏,坐在駕駛座上發呆了許久。巨大的地下停車場裏停滿了各種汽車,而他的POLO像個小不點,讓他覺得這裏像個巨大的墳墓。
突然,他的臉向左邊轉了轉,竟發現教授就坐在他身邊,還是那張停屍房裏的臉,張開嘴露出了森白的牙齒…….
“不!”
龍舟一下子叫了起來,不寒而慄地睜開眼睛,才發現副駕駛座位上空空如也——原來他剛才困得趴在方向盤上睡着了,做了一個可怕的夢而已。
又一次深呼吸起來,他摸着額頭的汗珠,慶幸自己還在停車場裏,要是開到公路上睡着了,豈不是要闖下大禍了。
在腦門上塗了些萬金油,這是春節回國時媽媽特地塞到他包裏的。總算醒了一下神,當他轉動車鑰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龍舟接起手機説了聲“Hello”。
“喂,是龍舟嗎?”
手機裏傳來了悦耳動聽的中國話,而且還是個女孩子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耳熟,好像是昨晚的——
“你是春雨嗎?”
電波那頭停頓了一下,然後給出了令他滿意的回答:“是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快説吧,別不好意思。只要你在歐洲,任何忙我都可以幫啊。”
“你知道維多利亞精神病院怎麼走嗎?”
啊?龍舟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春雨要去精神病院?瞬間,腦中聯想到昨晚她的古怪舉動,似乎也並非沒有這個可能啊,難道她是來英國看精神病的?
天哪,老天怎麼對美女如此殘忍啊——他幾乎就把這句話給喊出來了:“聽我説,不管你得了什麼病,我都會幫助你的。”
“你説什麼啊!”電話那頭似乎隱約傳來春雨的嘀咕:“你才是精神病呢!”
龍舟這才意識到自己説錯話了,急忙尷尬地説:“對不起,我還以為——”
“算了,你現在能過來嗎?我在切爾西區,我們昨晚到過的那家商場門口。”
“沒問題,我這就過來!”
放下手機,龍舟風馳電掣般地開出了機場。
同時他的腦子裏還在想:維多利亞精神病院?究竟是什麼鬼地方呢?
格林尼治時間2005年5月28日下午3點
切爾西。
今天是週末,好在英超聯賽已於本月結束了,阿布的切爾西拿下了冠軍,要是斯坦福橋有比賽的話,周圍的街道恐怕會被擠爆吧。
春雨在商場門口等了許久,她穿着一件青色的衣服,就像這個綠色的季節。兩小時前,她來到附近一條街道,是學校接待留學生的辦公室。千辛萬苦辦理好入學手續,卻被學校告之宿舍還沒騰出來,暫時要學生自己解決住宿。一個半月後,學校會舉行統一考試,之前幾周將安排學生補習相關課程,這將決定留學生的新學年計劃。
一輛藍色的POLO呼嘯着停在街邊,車喇叭響了幾下後,車窗裏露出一張年輕的中國人的臉龐:“喂,快點上車!”
龍舟終於趕到了。她拉開車門,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謝謝你。”
“繫好安全帶!”説罷他踩下油門,飛快地開過前面的路口,“昨晚睡得好嗎?”
“還不錯。”
“不錯,真不錯啊,不過我沒有睡好!”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接着開上了大名鼎鼎的國王路,六十年代這裏是歐洲朋克和嬉皮士的大本營,而今卻成了庸俗時尚商品的集散地,“我還以為,你到了旋轉門那個鬼地方,就把我忘記了呢。”
“差不多吧,只剩下你的手機號碼還沒忘。”
龍舟聳了聳肩膀:“哦,那你記性蠻好。對了,你不是要找什麼精神病院嗎?”
“維多利亞精神病院,一個非常古老的醫院,據説當年很多名人都在那裏面住過。”
接着,春雨打開手機,念出了那條來自中國的短信,裏面有我親自鍵入的一條英文地址。
“原來是那個地方啊。不過我想不明白,你萬里迢迢來到英國,就是為了要找一家精神病院?”他忽然一臉壞笑,“還以為你是來看病的呢。”
“我沒病!”
“沒病去什麼精神病院?”
“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你。”
龍舟加大了油門:“蠻會賣關子的嘛。不過,你怎麼就知道我會幫你呢?”
“因為昨晚你的出現,打亂了我的一件重要事情。”春雨冷冷地回答,就像遭受了深深的委屈,“而且,當時你還差點撞死了我。所以——你欠我。”
“好一個討債鬼,你好像已經給我烙上原罪了。”
她瞪了龍舟一眼,不再説話了,任由他把着方向盤向南飛馳…….
下午四點。
POLO停在郊外的一條林蔭道上,迎面是那道維多利亞時代留下的大門。
他們下了車,陰冷的風從大門裏吹來,高牆後綠樹搖曳,詭異的靜謐。龍舟走到大門前,像囚犯般隔着鐵柵欄向裏面看:“這裏適合拍恐怖片。”
“衝出瘋人院。”
她隨口唸出了一部美國電影的名字。
鐵門上掛着大鎖,看門的警衞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詢問有沒有預約?春雨想了想説:“請問院長先生在嗎?我想和他通電話。”
警衞很快撥通了院長辦公室的電話,春雨戰戰兢兢地對院長説:“Hello,請問四年前有沒有一個叫高玄的中國人在這裏住過?”
“GaoXuan?”電話那頭傳來了院長沉重的聲音,“是的,我記得這個中國人的名字,不過他早已經離開了這裏,女士,請問你是哪位?”
春雨低下頭顫抖了幾秒鐘,輕聲回答:“我是——高玄的未婚妻。”
“Oh,原來你是——”院長顯然很是驚愕,隨即聲音柔和了下來,“那請進來吧,我在院長辦公室等你。”
院長又在電話裏向警衞關照了兩句。於是,警衞給春雨和龍舟做了簡單的登記,便把他們放進維多利亞精神病院的大門了。
走進這扇古老的大門,龍舟似乎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氣味,他忽然低聲問春雨:“喂,剛才你在電話裏對院長説了什麼?”
原來龍舟並沒有聽清剛才春雨説的“我是高玄的未婚妻”的話。
“沒什麼。”
她淡淡的回答,低着頭繼續向前走去。
龍舟皺起了眉毛,快步搶到春雨前面,穿過一片幽靜的樹林,來到醫院辦公樓前。
他們走上石頭砌成的樓梯,看到院長已經頂着一個禿頭,等在辦公室門口了。
院長依然保持着驚訝的表情:“小姐,你就是——”
“對,是我。”
春雨立刻點了點頭。院長的驚訝是有道理的,因為這裏從沒來過一個東方美人,他也不會想到“高玄的未婚妻”竟是這個樣子。
龍舟怔怔地跟着他們進了辦公室,然後春雨提出了她的問題:“我想知道四年前,高玄在這裏生活的情況?他離開這裏以後,還有沒有關於他的消息?”
院長摸摸頭頂説:“奇怪,幾天前這裏還來過一箇中國警官,也問了我差不多的問題。”
“中國警官?”她的眼前浮現出了葉蕭的臉,“是不是叫Ye警官?”
“對,你們認識?”
春雨點點頭,心裏疑惑更大了,為什麼葉蕭也來過這裏?一切越來越混亂了。
院長輕嘆一聲道:“高玄這個中國人確實不同一般,雖然只在這裏待了不到半年時間,但從他進來的第一天起,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後來還有沒有他的消息?比如最近一段時間?”
“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當年他是自己逃出去的——你知道嗎?他創造了一個紀錄,在維多利亞精神病院一百多年的歷史上,這是唯一的一次成功逃脱。至今都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現在想來真是可怕啊。”
春雨卻覺得不能理解:“你覺得高玄可怕?”
“也許有一些吧——好了,讓我帶你們去看一個地方。”
院長把他們帶出辦公室,下樓穿過一大片草地,來到另一棟古老的樓裏。
幾分鐘裏龍舟一直沒有説話,只是默默觀察着周圍一切。當他們走進一道昏暗的走廊,他在春雨耳邊説:“你難道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春雨用厭煩的口氣回答。
龍舟指了指走在前面的院長的背影:“他會不會引誘我們進入病房,然後把我們作為精神病人關起來呢?”
心想這人好煩啊,她隨即衝了一句:“不錯,你正適合這個地方。”
“你們在説什麼?”
原來院長也聽到了後面嘀嘀咕咕的中國話,好在聽不懂什麼意思。
“沒,沒什麼。”
春雨瞪了龍舟一眼。
終於,他們來到那個屋子前。院長打開一扇小門,他怕驚動旁人,壓低聲音説:“四年前,高玄就住在這個房間裏。”
沒錯——春雨似乎聞到了那個人的氣味,正從小門裏瀰漫而出。她深吸一口氣,就像鑽進某個温暖的懷抱,緩緩走進了房間。
就像幾天前另一箇中國人看到的,這是個三十多平米的房間,光線透過鐵窗照在臉上。
同時也照亮了牆上的壁畫。
春雨仰頭看着牆壁,彷彿看到了他的眼睛。
對,她看到他了,他也看到她了。
他在這堵牆面前,赤裸上身,皮膚上佈滿油彩,手中畫筆在牆上勾勒着輪廓。而那些鮮豔的線條,在陰鬱的天空下,堆積出一個夢中才有的世界,而他就是那個世界的主宰。
她也屬於那個世界。
龍舟走進了屋子,隨即瞪大眼睛愣在牆壁前,巨大的壁畫烙進他的眼裏,畫裏的大本鐘如定格的電影鏡頭,大鐘的指針擺向十點整的位置。
院長打開了電燈,壁畫中的夜景顯現出來,在高高的鐘樓上方,他們看到了滿天的星斗,混沌的宇宙螺旋形扭曲上升,直到接近天花板處的那扇門——
旋轉門。
這是壁畫裏的旋轉門,在宇宙蒼穹的中央,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門轉出來了…….
“別看那扇門!”
在春雨和龍舟都看得發呆時,院長突然疾聲打斷了他們的遐想。
她感到後背沁出了汗珠,剛才彷彿自己飄到了畫裏,鑽進了那扇小小的旋轉門。
龍舟退到了窗邊,光線照亮了他的半張臉,突然想到了囚籠中的基督山伯爵。
春雨回頭向院長問道:“是他畫的嗎?”
“是的,是他四年前留下的壁畫。”
“嗯,我認得他的風格,這樣的顏色和線條,只有他才能夠畫。”
院長指了指壁畫的下端:“你們還可以看看下面這幾行中國字。”
春雨這才注意到下面的字,她半蹲下來用中國話輕聲誦讀——
“睜眼地獄/閉眼天堂/一雙神秘眼/關門天堂/開門地獄/一扇旋轉門/地獄/天堂/旋轉門/天堂/地獄/四載之後的五月/第二十七天/大本鐘/昏然睡去/黑暗中的主宰/將為我開啓/地獄/天堂/旋轉門/天堂/地獄”
龍舟也過來唸了一遍,馬上倒吸了一口冷氣:“四載之後的五月/第二十七天——那不就是昨天嗎?2005年5月27日。”
“對,昨天晚上大本鐘不是停了嗎?”
“沒錯!看接下來幾句話。”他的嘴唇都有些發青了,“大本鐘/昏然睡去——你看壁畫裏的大本鐘,不是正好指着晚上十點鐘嗎?”
接着她念出了最後幾句話:“黑暗中的主宰/將為我開啓/地獄/天堂/旋轉門/天堂/地獄”
“地獄天堂旋轉門?”説罷龍舟又看了看壁畫頂端,“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就在旋轉門,看來我找對地方了。”
“Revolvingdoorhotel?”龍舟念出了旋轉門飯店的英文名字,“你是説昨晚那個飯店?”
她的表情像冰塊一樣點點頭:“對,就是那裏了。”
院長聽不懂他們的中文對話,忍不住插話了:“對不起,你們看好了嗎?”
春雨最後貪婪地深呼吸了一口氣,似乎要把壁畫裏的油彩味全都收入胸中。
出來後感覺又回到了人間。院長帶着他們下了樓,穿過一片草地,這時才看到一些穿着病人服的人們。院長介紹説他們現在出來放風了,但天黑又得回到病房裏去。
經過一片石砌的平地,據説這是一百多年前鞭撻病人的地方。忽然,龍舟發現有個人坐在地上,手裏居然拿着根中國的毛筆,在地上畫着什麼東西。
龍舟好奇地走近,原來那人用毛筆蘸着水,在地上寫着中國字。他急忙拉了拉春雨的衣角,她原本有些生氣,但一看到地上寫字的人,也感到十分奇怪了。
院長把春雨拉到一邊輕聲説:“這個在地上寫字的人,叫斯科特(Scott),本來是心理學教授,四年前高玄進來後,斯科特便志願到此治療他。斯科特每夜都與高玄長談,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當時斯科特對我説,他在對高玄實施催眠治療,並已發現高玄內心的地獄妄想。但幾個月後誰都想不到——斯科特開始聲稱自己是天使長迦百列,每夜都會到地獄中拯救痛苦的人們,還能直接與撒旦對話。”
“他瘋了?”
“沒錯,斯科特突然患上了嚴重的妄想症,從一個對別人實施治療的心理學教授,變成被關在這裏接受治療的精神病患者了。我認為是高玄通過與斯科特的長期接觸,從他身上學會了催眠術,並且掌握了斯科特的心理弱點,對他實施了反催眠。哦,可憐的斯科特,你看他到現在還沒有康復,終日沉溺於他的天使妄想之中。”
院長的話令春雨毛骨悚然,但她不相信自己愛過人的會是惡魔。
坐在地上的斯科特四十歲左右,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戴一副金絲邊的眼睛,身上穿着乾淨的病人服裝,若換身西裝和大學教授沒啥區別。他拿着一支中國毛筆,筆尖蘸了些清水,在地上“畫”出了兩個歪歪扭扭的漢字——
地獄
居然是中文繁體字“地獄”!
這兩個神秘的漢字,如燒紅的鐵絲伸入春雨的眼睛,她感到腦中一陣炙熱,差點沒站穩。
龍舟抓住她的胳膊,但她迅速掙脱:“別碰我,我沒事。”
突然,斯科特站起來,睜大一雙藍眼睛問:“Chinese?”
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Yes”。
緊接着龍舟用英語對斯科特説:“你知道剛才寫的中國字的意思嗎?”
斯科特看着地上漸漸乾涸的“地獄”,重重地吐出了一個英文單詞:“Hell.”
Hell=地獄
春雨盯着斯科特的眼睛説:“你認識高玄嗎?”
“GaoXuan?”他眨了眨眼睛,似乎見到了那個故人,目光裏有些興奮,“當然,我當然認識高玄,他是我在這裏最好的朋友。”
“我們能聊聊嗎?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春雨懇切地看着斯科特,他忽然給了她一個微笑,坐到大草坪的一張石桌邊。他們圍繞石桌就像開什麼會,只有院長站在遠處,樹蔭下頂着個醒目的禿頭。
“很高興認識你,小姐。”
斯科特極有禮貌地伸出了手,春雨不得不與他輕輕握了一下,接着問道:“斯科特教授,你看到過高玄房間裏的壁畫嗎?”
龍舟倒暗暗吃了一驚,心想這號精神病人怎麼還是教授?
斯科特點頭回答:“是指他房間裏的藝術傑作嗎?我當然看到過,事實上在他創作那幅壁畫期間,我每夜都與高玄促膝長談,我也可算是看着那幅畫誕生的。”
龍舟突然插話了:“畫裏有大本鐘。”
“對,我很喜歡那幅畫裏的大本鐘。”斯科特説話時的眼神里滿是嚮往,“可惜,當時我看不懂他在壁畫底下寫的那些中文詩。後來高玄離開這裏以後,我就開始自學中文,每天都會在這裏用毛筆練習一下。雖然是一門極其難學的語言,不過到現在我也學會了幾百個漢字。但幾年來院長再也沒能准許我去那個房間,否則我一定會把那首詩翻譯出來的。”
但春雨還有疑問:“剛才你在地上寫的‘地獄’兩個漢字,也是你自己學的嗎?”
“不,這兩個字倒是四年前高玄教給我的。”
“那他還對你説過什麼呢?”
斯科特眯起眼睛想了想説:“地獄——有很多層,每一層裏都會有人遭受酷刑,因為人人都犯有罪行,在地獄的第…….”
“夠了,這我知道。”春雨突然打斷了斯科特的話,臉色都有些不對了,但她迅速平靜了下來,“對不起,除了地獄以外,高玄還説過什麼?”
“他對我説過很多,讓我想想——”斯科特低頭沉思了片刻,“對了,還有一箇中國間諜的故事。”
“中國間諜?”
龍舟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怎麼突然從懸疑片變成間諜片了呢?
斯科特點點頭:“是的,一箇中國間諜!不過你們不要緊張,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多久以前?”
他的眼神飄忽不定起來,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那還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
“第一次世界大戰?”龍舟終於用自己的母語脱口而出,這個故事可真的説遠去了,難不成還與1914年薩拉熱窩的槍聲,或1917年十月革命的炮聲有關?他悄悄對春雨耳語道,“喂,他可是個精神病人啊。”
春雨不屑地回答:“我相信他的話!”
然後,她又用英文對斯科特説:“請繼續説下去吧,我對這個故事很感興趣。”
“好的,那個中國人其實是個英語教師,但暗地裏為德國人服務,潛伏在英國刺探各種機密軍情。1916年他被英國諜報部門逮捕了,不久後就以間諜罪被處以絞刑——事實上這個故事非常複雜,高玄説他到英國來的目的,就是要找到當年那個中國間諜的秘密,甚至不惜為此而冒險。”
“有什麼秘密?”
斯科特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他沒有告訴我,但這個秘密據説非常重要,關係到上千萬人的生命。”
“上千萬人的生命?拜託啊。”
龍舟又一次説出了中文,他覺得眼前這個精神病人的話,簡直就是危言聳聽了。
但春雨的心已被懸了起來:“那高玄有沒有説過那個中國間諜叫什麼名字呢?”
“有,那個中國間諜的名字叫——”
斯科特忽然拿起了毛筆,蘸蘸水在石桌上寫下了幾個字母:
YuTsun
春雨和龍舟都很意外,他們還以為會看到中文呢。
“念‘愚蠢’嗎?”龍舟撲哧一聲自己笑了出來,“不可能,不可能有這樣的名字。”
斯科特不懂他在説什麼:“高玄沒告訴我這兩個音節是什麼意思,你們知道嗎?”
“中文裏有許多發音相同但字形和意思都不一樣的字,尤其是人的姓名,單聽讀音是很難確定意思的。而且,不知道這個姓名的排列是按照中國還是歐美的習慣,如果按照中國人姓氏在前的習慣,那麼他應該姓‘於’。”
不過即便是“Yu”這個讀音,也有“於”、“餘”、“俞”、“虞”、“鬱”等許多個字呢,龍舟搖搖頭:“那麼後面的‘Tsun’呢?可能是港台的漢字音譯,天知道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天色已完全昏暗下來了,草地上只剩下他們三人,所有的病人都回房間去了。
“你們可以回去了。”
身後突然響起了院長的聲音,傍晚降臨他給春雨和龍舟下了逐客令。
院長又對斯科特説:“我的朋友斯科特,你也應該回去吃晚餐了。”
斯科特聽話地走到院長身邊,向春雨他們揮了揮手説:“再見,歡迎常來這裏作客。”
龍舟不禁苦笑:“要是常到精神病院來作客,豈不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春雨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龍舟,然後揮手向斯科特告別。
傍晚六點,院長將他們送到了大門口。院長向春雨問道:“小姐,請等一等,能最後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
“你真是高玄的未婚妻嗎?”
這個問題讓春雨怔住了,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半晌沒説話。
龍舟同樣也給怔住了,兩小時前進大門的時候,他並未聽清春雨在電話裏説的這句話。剎那間,心裏好像被什麼紮了一下,接着掉進了深深的地洞。
院長盯着她的眼睛追問:“我是個虔誠的基督徒,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撒謊。請你回答這個問題。”
春雨的嘴唇被自己咬得發紫了,幾秒鐘後緩緩吐出那個單詞——
“No”
得到了這個答案,院長微微頷首:“Thankyou,Bye.”
“Bye.”
春雨有些感激地點點頭,快步走出了大門。
緊跟着的龍舟心情很複雜,剛才那半分鐘,彷彿從人間墜到地獄,再從地獄爬回了人間。
坐進POLO車裏,龍舟輕聲問道:“未婚妻?”
春雨滿臉疲憊地低下頭:“別問了,快點開吧。”
車子迅速開出林蔭道,回到通往倫敦市區的道路上。龍舟並沒有像昨晚那樣飛快飆車,而是保持正常車速,繼續説:“你是高玄的未婚妻?到底是還是不是?”
“我不是已經回答過了嗎?不用再説第二遍No了吧。”
但龍舟依然不依不饒:“高玄是誰?”
“你管不着!”
“昨天晚上你在大本鐘底下,拼命尋找的就是這個人對嗎?”
她閉上了眼睛,微弱地説了聲:“對。”
“你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春雨不再回答了,她繫着安全帶,頭靠在座位上邊,像是睡着了似的。
該死!龍舟心裏暗暗罵自己:為什麼會這樣?這個女人是誰的未婚妻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幹嘛為這個而揪心呢?我和她不過萍水相逢而已,想當年白居易同志不是説過嗎:“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正是傍晚的交通高峯時期,通往市區的道路上車滿為患,任憑龍舟再大的本領也動彈不得。他煩躁地看着眼前的滾滾車流,旁邊的春雨一句話也不説,夜色籠罩蒼茫大地,每個人每輛車都如塵埃,消失在無邊的星空下。
晚上七點半,POLO終於回到切爾西區,下午他們碰面的地方。龍舟問她晚上要去哪裏?春雨只是痴痴的搖了搖頭。
於是,龍舟繼續向前開去,停在附近一家西餐館門口,只是與周圍鋥亮的寶馬和奧迪相比,這輛又舊又小的POLO顯得寒酸了許多。
“如果有國內的朋友第一次到倫敦,我都會帶他們來這裏吃晚餐。”
他領着春雨到了餐館二樓,找了一處安靜的座位。雖然菜單上的價格很是嚇人,但龍舟點了幾樣最便宜實惠的,幾乎就只能填飽肚子了,費用比麥當勞大叔高不了多少。還好這裏沒有規定最低消費,要不然可能會被趕出去的。
餐廳侍者悄悄對他翻了下白眼,然後給他們在餐桌上點了盞蠟燭。
春雨確實餓了,顧不得女孩子的矜持,不一會兒就吃光了這頓可憐的燭光晚餐。
龍舟尷尬地喝着湯,輕聲提醒説:“你應該吃得慢些。”
“我知道。”她輕嘆了一聲,幽幽道,“可惜,現在沒這個心情。”
“至少吃得下還是好的。”龍舟調皮地笑了一下,雖然覺得不適合在餐桌上講,但他還是説了出來:“今天上午,我去看過弗格森教授的遺體了。”
沉默了片刻後,春雨冷冷地説:“你應該等我把晚飯消化好再説。”
他吐了吐舌頭:“哦,對不起。”
“你是故意的吧!”
春雨皺起眉頭有些噁心的樣子。
“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