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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海到巴黎(二)

    他暗暗苦笑了一下,忽然聯想到了電視機裏爬出來的貞子。林海搖了搖頭説:“温格老師,那麼説來你也不瞭解她嗎?”

    “是的,事實上沒有人瞭解瑪格麗特,即便在她那個年代裏,她也是一個很神秘的女人,就算她的丈夫也未必真正瞭解她。”

    “很神秘的女人?這是什麼意思?”

    “對,據説瑪格麗特是當時全法國,乃至整個歐洲最美麗的女人,當時許多人都私底下傳言,她的美麗來自於她母親的巫術。”

    “你是説她的母親——凱薩琳王太后?”

    温格微微點了點頭説:“沒錯,王太后出自意大利美第奇家族,這是一個歷史悠久實力雄厚的家族,在當時的歐洲政壇舉足輕重。據説凱薩琳王太后迷戀於巫術,常與吉普賽女巫或阿拉伯魔法師秘密交往,甚至還會學會了某種神秘的魔法,用以消滅她的政治敵人。”

    “女巫?魔法師?”林海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個幽靈——會是他嗎?於是他脱口而出,“有沒有一個叫諾查丹瑪斯的人?”

    “諾查丹瑪斯?”温格點了點頭,饒有興趣地説,“這個人太有名了,難道你沒有聽説過《諸世紀》這本書嗎?”

    “好像聽説過,是很有名的未來預言書,有點像劉伯温《燒餅歌》的性質。”

    温格當然不知道劉伯温是誰,只能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對,諾查丹瑪斯就是十六世紀的法國人,據説當時他能夠準確地預言法國的政治事件,更重要的是他還預言到了王室成員的生死,這引起了凱薩琳王太后的關注,她把諾查丹瑪斯召集到了巴黎,秘密地向他學習預言術和各種魔法。”

    “那麼瑪格麗特也一定認識諾查丹瑪斯了?”

    “是這樣的吧,據傳説諾查丹瑪斯晚年多次出入宮廷,而那時候瑪格麗特還是法國的公主。”温格忽然抬腕看了看錶,拍着林海的肩膀説,“還有什麼問題嗎?”

    林海感到很不好意思了,低着頭回答:“對不起,温格老師,打擾了你這麼長時間。”

    在温格老師離開大教室後,林海一個人呆坐了很久——昨晚那個叫“諾查丹瑪斯”的幽靈,竟然是奇書《諸世紀》的作者,舉世聞名的大預言家。而林海不過是個普通的大學生,如何鬥得過大名鼎鼎的諾查丹瑪斯呢?

    在學校裏度日如年般地捱過了整個下午,林海心裏總想着昨晚的事,還有老屋裏的瑪格麗特,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麼?

    還不到四點鐘,林海就小跑着離開了學校,跑到對面的肯德基買了兩份套餐,外加明天早上的早餐。

    回老屋的公車是最新型的巴士,是有車載移動電視的那種,林海好不容易搶了個座位,正好對着後門的電視屏幕。

    電視屏幕上播放了一條新聞,標題叫“美術館裏發生怪事,法國名畫奇異變形”。林海的心立刻吊了起來,他抓緊了欄杆看着屏幕——只見西洋美術館進入了新聞畫面中,鏡頭隨着記者深入珍寶展覽室,在這間密室裏出現了一幅畫框,正是十六世紀的法國油畫《瑪格麗特》。

    但新聞畫面裏不可思議的是,油畫中間本來應該是瑪格麗特的位置,現在卻變成了一團黑色,大致可以看出是個人影的輪廓,而這團黑色的外沿,正好是原來油畫裏瑪格麗特的輪廓。就好像原本有個人坐在鏡頭裏,現在那個人起身離開了,鏡頭裏只剩下了一片陰影。

    沒錯,油畫裏當然不可能再有瑪格麗特了,因為她此刻正在林海的老屋裏。

    電視屏幕上出現了若干位專家模樣的人,他們也對油畫上的離奇現象嘖嘖稱奇,並且還出現了一些爭論,似乎沒有一個人能解釋——油畫裏的瑪格麗特究竟到哪裏去了?

    這條新聞到此就被切換掉了,但在林海的腦子裏,還在不斷回放着剛才的一幕。他忽然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掌,那行紅色的“Aidermoi”依然在那裏。

    這時公車停到了老屋附近的站頭,林海急匆匆地跳下車,拎着肯德基套餐跑回老屋。

    天色正好暗了下來,他在下面看了看老屋的窗户,瑪格麗特會不會在窗前盼望他歸來呢?

    回到老屋的門前,他並沒有敲門,而是掏出了鑰匙。在開門的時候,他忽然害怕了起來,瑪格麗特會不會又消失了?又回到了油畫裏面去?或者——“諾查丹瑪斯”正在屋子裏等着他......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他的杞人憂天,瑪格麗特正在窗前等着他呢。

    林海忽然有些激動起來,他靠近了這個美麗的畫中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瑪格麗特緊張地回過頭來,像森林裏一隻受驚的小鹿,眼神里充滿了驚恐。

    腦子裏搜出了一句法語:“你在害怕什麼?”

    “我怕你就此離我而去,不再回到我身邊來了。”

    她的語氣就像是受了委屈似的,任誰聽了心都會軟。

    “不會的,既然是我把你從畫裏救了出來,那我就要保護你的安全,絕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這時林海看了看桌子,法式麪包已經不見了。他把肯德基套餐放到桌子上,輕聲説:“我不知道你吃不吃這些東西。”

    “這是什麼?”

    四百年前的法國人當然吃不到肯德基,瑪格麗特看了看漢堡包説:“這是麪包嗎?”

    “也算是吧,有時候我餓了會吃這個東西。”

    其實林海並不喜歡洋快餐,但如果是中餐的話,恐怕瑪格麗特會更不習慣。

    即便生活在四百年前,但説到底還是個洋人,瑪格麗特已經拿起漢堡包來吃了,她看起來不會使用脈管,就把蓋子掀掉了喝飲料。看着她身上四百年前的打扮,再看看她吃漢堡包

    和雞翅膀的樣子,林海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洋快餐廣告創意。

    “merci!”

    瑪格麗特説了個“謝謝”,她已經全部吃完了,看起來胃口還不錯,林海想她該不是四百多年都藏在油畫裏沒吃吧?

    “對不起,我有一個小小的問題,當你在油畫的時候,有沒有飲食和睡眠呢?”

    其實,這個問題簡而言之就是:油畫裏的瑪格麗特是否也需要吃喝拉撒?

    “當然,你以為我只是一個畫像嗎?不,我是法蘭西的公主,是國王的妹妹,我只是被我的母后和諾查丹瑪斯施了魔法,他們強迫我留在盧浮宮的一個房間裏,讓我永遠面對一面鏡子。就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直到我再也算不清時間了,一開始我還能見到母后,但後來我就什麼人都見不到了,只有一個幽靈總是監視着我,他就是諾查丹瑪斯。”

    “真難以置信,可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是説吃飯和睡覺嗎?每當我感到餓的時候,諾查丹瑪斯就會送給我吃的,當我感到困的時候,我就會在鏡子後面的大牀上睡覺。”

    但林海又想到了今天在學校裏,温格老師所告訴他的瑪格麗特的生平,似乎並不是這個樣子啊,他搖了搖頭説:“告訴我,你結婚了沒有?”

    “是的,我的丈夫是那瓦爾國王亨利。”瑪格麗特低下了頭,幽幽地説,“可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他,而他也從來沒有碰過我的身體,因為我不允許他靠近我。”

    “你説你被軟禁在盧浮宮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是耶酥誕生後第1574年的5月1日。”

    “公元1574年5月1日?”

    林海立刻想到了《紅與黑》——就在這個日子的前一天:1574年4月30日,瑪格麗特的情人德.拉莫爾被斬首了,當晚瑪格麗特親手捧着愛人的頭顱去埋葬,所以《紅與黑》裏的瑪蒂爾德小姐,才會在每年的4月30日穿戴重孝。

    也就是説:瑪格麗特是在情人死後的第二天被囚禁起來的。

    可是,歷史上的瑪格麗特並沒有在1574年以後銷聲匿跡,此後她仍然是那瓦爾國王亨利的王后。在十幾年以後,他的丈夫登上了法國王位,她才遭到了丈夫的拋棄,獨自在聖母院中死去。

    那麼1574年以後的那個瑪格麗特又是誰?

    林海已經被這段複雜的歷史弄得頭暈了,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直到瑪格麗特輕輕拍了他一下:“你在想什麼?就像個傻子一樣。”

    “也許我就是個傻子。”林海搖了搖頭,看着她翡翠色的眼睛説,“你不知道你在歷史上的後半生嗎?”

    瑪格麗特搖了搖頭説:“不,你不是諾查丹瑪斯,你不可能預測未來的。”

    “對你來説是自己的未來,但對於我這個世界的人來説,那是四百多年前的歷史。”

    然後,林海把今天從温格老師嘴裏聽來的瑪格麗特的後半生都告訴了她。

    看着眼前這個中國青年講述自己未來的人生,瑪格麗特半信半疑地瞪着眼睛,最後搖了搖頭説:“我真的活得有那麼長嗎?可是,我已經忘記了時間,不知道在那間屋子裏過了多少年。”

    “今年是公元2005年,從1574年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431年。”

    “我已經被囚禁了431個年頭?”但瑪格麗特隨即搖了搖頭,“不,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幽靈,我的肉體早已經在四百多年前毀滅了。從1574年5月1日那天起,我的靈魂就被囚禁在盧浮宮裏,你們在歷史上看到的那以後的我,只是一個失去了靈魂的軀殼,她並不是真正的瑪格麗特,真正的我只能在油畫中被你們看到。”

    雖然還是沒有完全弄明白,但林海已經隱隱猜到一些了,也許真的存在兩個世界——現實世界與畫中世界,每個人都有可能生存在畫中世界,而瑪格麗特的畫中世界,就是盧浮宮的一間密室。而對於被囚禁在密室裏的瑪格麗特來説,油畫的畫框僅僅相當於一面鏡子,她可以從這面鏡子窺視油畫外的世界——也就是現實世界。瑪格麗特之所以從油畫裏走出來,只不過是跳出了這面鏡子,或者説是跳出了一面窗户,而窗外正是2005年上海的西洋美術觀。

    但林海還是搖了搖頭,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無法解釋了,也許我們永遠都無法真正弄清楚。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他們兩個人就這麼坐着聊天,瑪格麗特顯然對2005年的世界非常好奇,對所見到的一切現代文明也充滿了問題。林海只能儘可能地回答,幸好他掌握的法語詞彙量相當大,還一直隨身攜帶着法語辭典。倒是他説出的許多現代法語單詞,是來自十六世紀的瑪格麗特所不能理解的,還需要林海解釋給她聽。

    瑪格麗特似乎越來越對這個世界感興趣了,林海索性打開了電視機,並教會了她使用遙控器的辦法。面對着電視裏出現的畫面,對瑪格麗特來説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這神奇的電視屏幕讓她無比驚訝,林海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還好,瑪格麗特的興趣很快就轉到了電視的內容上來了,林海給她調到了新聞頻道。這裏面的信息實在太多了,林海根本就來不及解釋,而她對電視裏出現的一切都有濃厚興趣,就像一個鄉下人初次來到大都市。他們就這樣一直聊到了深更半夜,林海覺得把這當作口語訓練也不錯。

    子夜時分,瑪格麗特才露出了倦容,幽幽地説:“如果你在午夜來到美術館,會看到油畫裏的我是閉着眼睛的,那時候我正在休息呢,直到清晨我才會睜開眼睛——似乎幾百年來,從沒人發現過油畫裏的這個秘密。”

    林海怔怔地説:“其實,我從看見那幅油畫的第一眼起,就覺得畫裏隱藏着一個驚人的秘密。”

    瑪格麗特的眼皮忽然一跳,冷冷地説:“什麼秘密?”

    “我也不知道,也許那個秘密就是你,也許還有更大的秘密?”林海搖了搖頭説,“別説了,你早點休息吧。”

    林海又回到了他的小閣樓上,看着老虎窗裏射下來的月色,躺在牀上許久都睡不着。

    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他又悄悄地爬下了木牀,打開小閣樓的門向下望去。

    雖然卧室裏的燈關掉了,但窗外的光線還是射進來幾縷,依稀照出了牀上的輪廓。瑪格麗特正裹在被子裏,看起來已經睡熟了,林海呆呆地趴在閣樓門口,暗暗咒罵了自己一句,便又爬回到了木牀上。

    2005年4月11日巴黎

    (略)我將羊皮書交給了奧爾良教授,之後在塞納河畔認識了一個神秘的朋友......

    2005年4月12日上海

    今天林海醒得很早,不到清晨六點,就悄悄走下了閣樓。瑪格麗特依然睡在牀上,被子剛好蓋住頭頸,長長的黑髮散在枕頭上,也許昨晚已經洗過頭了。

    他緩緩地走到瑪格麗特身邊,清晨的光線射在她眼皮上,白皙的皮膚如玻璃般剔透,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睡美人的傳説。

    能喚醒她的只是一個吻嗎?

    林海的心跳又加快了,他趕緊扼制住自己心裏的念頭,讓它快點斷絕吧。

    眼前的瑪格麗特究竟是人還是幽靈呢?她的肉身在四百多年前就老去了,變成了一堆枯骨躺在法蘭西的泥土裏。可是,如果説現在她只是一個幽靈的話,又如何解釋她的吃飯睡覺等行為呢?

    也許,她的靈魂早在1574年的4月30日,隨着心愛的拉莫爾的人頭落地而死了,剩下的軀體只是行屍走肉,伴隨着她的丈夫在數年後走向了死亡。但她的母親凱薩琳王太后依然是愛她的,不願意見到愛女變成沒有靈魂的人,於是太后通過掌握魔法的諾查丹瑪斯的力量,重新召回了瑪格麗特的靈魂,並將她囚禁在了盧浮宮的密室裏。

    也就是説——瑪格麗特在1574年4月30日就已經死了,至少在精神上徹底死亡了,但她隨後又在諾查丹瑪斯魔法的召喚下復活了,或者説是她的另一個自我——為了不與那個行屍走肉的瑪格麗特發生衝突,真正具有靈魂的她只能被囚禁在盧浮宮的密室裏。而這個所謂的“密室”,其實就是《瑪格麗特》這幅油畫。

    正如人生具有無數種可能性的分岔,對於瑪格麗特的人生來説,她在1574年4月30日之後具有兩種可能性:第一種是變成徹底“死心”的瑪格麗特王后,第二種是被永遠囚禁在盧浮宮的密室裏。我們在歷史書上看到的是她第一種可能性,而第二種可能性也確實存在,只是我們平常人看不到,或者只有通過油畫才能發現。而此時此刻我所見到的她,就是這個第二種可能性裏的瑪格麗特。

    如果從外部世界來看,瑪格麗特確實是被囚禁在了油畫裏,但從瑪格麗特自身來看,她又是被囚禁在盧浮宮的密室裏。在這個神秘的油畫(密室)的空間裏,時間是永遠停滯的,這讓林海想起了光速旅行的時間理論——當太空中光速旅行的宇航員回到地球時,發現地球時間已經過去了數百年,而飛船上僅僅用去了幾小時,地球上他的子孫都已經繁衍好幾代了,而他自己仍然是個年輕的小夥子。這恐怕也是人間雖然已過去了四百多年,但油畫(密室)裏的瑪格麗特依然保持着美麗青春的原因。

    在瑪格麗特的油畫(密室)世界與我們的現實世界之間,存在着一個可以相互見到的窗口,這個窗口對於我們來説就是油畫的畫框,對於瑪格麗特來説就是密室裏的鏡子。她可以從密室的鏡子裏見到我們這些欣賞油畫的人,而我們欣賞油畫的人也可以從畫框裏見到瑪格麗特本人。通過這面畫框(鏡子),油畫(密室)裏的瑪格麗特,與我們現實世界的人可以互相窺視。

    至於瑪格麗特為什麼能離開油畫(密室),從她的鏡子裏跨出畫框,從她那個世界進入四百多年後的人間世界?林海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這時候瑪格麗特終於醒來了,她睜開翡翠色的眼睛,嘴裏似乎在呢喃着什麼。林海聽不清她説的話,不禁把頭低下來靠近了她:“你在説什麼?”

    但她立刻呡住了嘴,搖着頭什麼話都不説了。

    忽然,林海意識到自己不該站在一個女孩子的牀前,他識相地退到了老屋的外間,出門去買早點和午餐了。

    當他帶着吃的東西回來時,瑪格麗特已經洗梳完畢了,頭髮似乎被挽了起來,不知道她用了什麼工具,很隨意地做成了一個髮型。

    在吃早點的時候,瑪格麗特輕聲地説:“剛才為什麼這麼看着我?”

    “因為——”林海躊躇了好一會兒,總算大着膽子説了出來,“你非常迷人。”

    雖然,普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喜歡這句話,但瑪格麗特的表情卻任何沒有變化,她淡淡地説:“我好像記得在佷久很久以前,許多男人都曾經對我説過這句話。”

    她的回答一下子讓林海呆住了,沒錯,歷史上的瑪格麗特美豔動人,裙下拜倒過無數王公貴族,不知流傳過多少風流韻事,剛才那句話對她而言實在是太平常不過了。

    林海心裏一沉,只感到自慚形穢,雖然他在學校裏,也是個許多女生暗暗喜歡的小帥哥,但他只要一想起十六世紀的法國宮廷,想起那部叫《瑪戈王后》的法國電影,就會感到無地自容,在那段宏大而浪漫的歷史舞台上,瑪格麗特是動人的女主角,而林海根本連羣眾演

    員都挨不上邊。

    忽然有一隻手抬起了林海的下巴,那是瑪格麗特温柔的手,她的手指如水晶般冰涼,輕輕地託在他的頜下,讓這中國少年微微顫抖了起來。

    “我的話傷害到你了嗎?”她口中的呼吸吹到了林海的臉上,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説,“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你的話讓我回憶起了某些往事——天哪,我差不多都要忘記那些人了,我那幾位哥哥、吉斯公爵,還有——”

    她的話突然停住了,眼眶顫抖了幾下,似乎有什麼古老的液體要湧出來了。這讓林海很意外,她一定想起了什麼人吧?

    林海取出手娟塞給她,卻被她搖着頭拒絕了。瑪格麗特似乎在痛苦地忍耐着,淚珠卻緩緩流了下來。

    這是林海第一次看到瑪格麗特流淚,她是那樣的楚楚可人,她究竟是在為誰而傷心?林海心中已隱隱有了答案。

    他不想再打擾瑪格麗特了,便把午飯放在桌子上,輕聲説:“現在我去學校,下午再回來看你。”

    林海離開老屋,心裏忽然有些酸澀起來。

    一個小時後,他回到大學,正好遇上幾個室友,問他這些天到哪去了,林海只能敷衍着説:去郊區照顧爸爸了。

    上午有兩節大課,都是林海不喜歡的,如夢遊般聽了三個小時,便趕去食堂吃中飯了。

    午飯後他回到寢室裏,打開那台很久沒用過了的電腦,上網進入GOOGL搜索引擎。

    他搜索的關鍵字是“諾查丹瑪斯”。

    是的,林海要查一下瑪格麗特所説的這個幽靈,這個施展了某種手段讓瑪格麗特囚禁在油畫(密室)中的人,這個以神秘的預言家而聞名於歷史的人。

    他搜索了許多中文網站,還進入了法國的網站搜索,得到了更多的法文資料,諾查丹瑪斯——這個十六世紀法國的神秘人物,終於漸漸浮出了水面。

    諾查丹瑪斯本名米歇爾·德·諾斯特羅達姆,“諾查丹瑪斯”是其拉丁語風格的名字。1503年12月14日,諾查丹瑪斯出生於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據説其祖上曾經做過宮廷醫生。

    諾查丹瑪斯從小就有非凡的才能,年輕時成為一名醫生,因為受到宗教法庭的懲罰,他有六年顛沛流離的生活,並開始顯露出預言能力——有個貴族指着兩頭小豬,請諾查丹瑪斯預言其命運。諾查丹瑪斯預言黑色的豬將成為盤中餐,白色的豬將被狼吃掉。領主下令殺掉白豬作晚餐,沒想到一條狼趁人不備偷吃了白豬肉,僕人只得殺了黑豬做成菜餚。領主説白豬已在餐桌上了,諾查丹瑪斯則堅持説是黑豬,最後叫來僕人才發現了真相。

    1555年,諾查丹瑪斯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預言集《諸世紀》,時間跨度是從他生活的時代直至世界未日。他原計劃寫一千首詩,編成十部預言集,但第七部沒有完稿。《諸世紀》詩集以晦澀的中古文體寫成,有法語、普羅旺斯方言、拉丁語、意大利語以及希臘語,時間順序被故意打亂,書中所隱藏的秘密,只有專家才能解讀。

    《諸世紀》出版後,諾查丹瑪斯的名字震動了整個歐洲,特別在宮廷引起了巨大反響,因為其中一句預言了國王之死。1556年,凱薩琳王后在巴黎召見了諾查丹瑪斯,王后詢問了暗示國王之死的四行詩。1559年,國王果然駕崩,事實驗證了預言。於是在凱薩琳王后漫長的一生中,始終對諾查丹瑪斯的預言深信不疑。

    1564年,凱薩琳王太后率王室巡遊全國,在普羅旺斯再次會見了諾查丹瑪斯。王太后的隨從中有一名少年,諾查丹瑪斯想要看他身上的痣,但被少年拒絕了。次日,諾查丹瑪斯趁少年熟睡時,偷看了一眼便預言:“這少年未來將成為法蘭西國王。”當時誰都不相信,因為這少年是那瓦爾的亨利,王太后的幾個兒子都健在,根本輪不到他繼承王位。但多年後,諾查丹瑪斯的預言竟真的應驗,當初那少年成為了瑪格麗特的丈夫,在政治敵人全部死光之後,終於登上法國的王位,他就是亨利四世。

    1566年,諾查丹瑪斯離開人世,當人們發現他的遺體時,正如他本人的預言:“僵硬地躺在椅子與牀之間”。

    看到這裏林海深呼吸了一口,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美術館裏那恐怖的腳步聲——是的,那就是諾查丹瑪斯,一個可怕的魔法幽靈。

    但根據歷史記載,諾查丹瑪斯在1566年就死了,到瑪格麗特被囚禁的1574年,他已經死了有8年了。林海只想到兩種可能性,第一種可能:1574年的諾查丹瑪斯已經是一個幽靈了;第二種可能:1566年死去的只是諾查丹瑪斯的替身,真正的魔法師諾查丹瑪斯並沒有死(或者説他的生命已變成另一種特殊的形式),他被凱薩琳王太后秘密召入了巴黎的王宮,成為了王太后對付政治敵人的重要工具。

    或許,諾查丹瑪斯是不是幽靈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黑暗裏永生不死,在油畫(密室)中的某個隱蔽角落裏,陪伴瑪格麗特度過了四百多個年頭。

    而現在瑪格麗特已經逃出了油畫(密室)的囚籠,諾查丹瑪斯負有看守她的責任,他怎麼可能善罷甘休呢?也許他很快就會追過來了,在黑暗中響起那可怕的腳步聲......

    林海的後背心已經冒冷汗了,他關閉了有關諾查丹瑪斯的一切網頁,不敢再去想那位巫師般的大預言家了。

    沉默了大半分鐘,林海忽然又想到了一個人。

    很慚愧,那個人就是我。

    對,林海想到了身在巴黎的我,他立刻查出了我的EMAIL地址,在鍵盤上給我敲了一封電子郵件。

    郵件的內容,就是他最近兩天遭遇的事情,從前天晚上林海進入西洋美術館,暈倒後被鎖在廁所裏,然後救出了畫中的瑪格麗特,再到現在所面臨的種種迷團和困惑,全都寫在了郵件裏。

    林海寫完後長長出了一口氣,其實他也很想知道我在巴黎的進展。

    下午只上了一堂課,他就離開學校,急匆匆地趕回了老屋。

    打開老屋的房門,卻沒有見到瑪格麗特,林海的心跳立刻加快了,裏間依然沒有她的蹤影,而桌子上的午飯已經吃完了。

    難道她已經被諾查丹瑪斯抓走了?

    不,林海緊緊捂着胸口,心臟幾乎都要跳出嗓子了,他大聲地叫了起來:“Margueritte!Margueritte!”

    “我在上面。”

    閣樓上傳來了瑪格麗特的聲音,總算讓林海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他趕緊爬上了閣樓,果然見到了瑪格麗特,她正站在小木牀上,把頭探出了老虎窗。林海也爬到了老虎窗邊上,和她一起看着窗外的天空,輕聲地問:“為什麼到閣樓上來?”

    “我想看看天空,我記得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看到過天空了。”

    瑪格麗特的眼睛盯着藍天,不停地深呼吸,似乎就連屋頂上的瓦片也是芬芳的。

    他們並排着站在窗口,狹窄的窗户裏只能容納兩個人的腦袋,他們的頭髮幾乎緊緊貼在一起,林海也輕輕嘆了一聲:“是啊,你已經在油畫裏被關了四百多年了。”

    “我想飛——我想獲得自由,這是我從小的夢想。”

    林海點了點頭,他能理解瑪格麗特的憂傷,從小生在帝王家也自有煩惱,被關在密室裏四百多年,更是人間所沒有的痛苦。

    他低下頭想了一會兒,忽然輕聲説:“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整天關在這間老屋裏,和被囚禁在油畫裏四百年有什麼區別呢?”

    “可是我害怕——”

    “害怕什麼?是諾查丹瑪斯嗎?瑪格麗特,看着我的眼睛。”

    瑪格麗特果然轉過頭來,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林海想要給她以安全感,誠懇地説:“我會保護你的,永遠保護你!”

    “那好吧,我們現在就出發?”

    幾分鐘後,林海帶着瑪格麗特離開了老屋。

    這一回瑪格麗特終於被人們發現了,但她用一塊紗巾蒙着臉龐,所以沒有人看出她是外國人,但她那身四百多年前的“奇裝異服”,確實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林海攔了一輛出租車,把她帶到了淮海路上。首先要去當然是服裝店了,每個女人都喜歡買衣服,四百年前的法國公主當然也不例外。在路上她就看中了一幅服裝廣告,那是個穿着牛仔褲的金髮女郎。林海很快幫她買到了這套衣服,當瑪格麗特走出試衣間,林海幾乎已經認不出她了,那身宮廷服飾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格子棉布襯衫和牛仔褲。

    瑪格麗特很喜歡這身衣服,在鏡子前照了好一會兒,看來這是女人的天性啊。這套衣服立刻激起了她購物的慾望,她是四百年前的法國公主,從來不用考慮錢袋子的問題,便拉着林海衝進了商場裏。這架勢讓林海心驚肉跳了起來,難道今天要成為她的ATM了嗎?

    幸好林海已經帶好了信用卡,雖然只是個大學生,但法語是中國市場上稀缺的語種,法文翻譯往往能賺到更多的錢,最近一年來林海常在外邊打工,幫人家翻譯法文合同,所以也積攢了不少外快。

    對於來自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來説,上海就宛如一個外星球的天堂,幸好昨晚已經在電視裏見識過了,但還是有許多東西看不明白,需要林海來為她解釋。更要命的是,林海的信用卡里很快就燒掉了四位數,瑪格麗特又買了好幾套衣服和鞋子,當然也有女孩子的內衣,從頭到腳把自己“武裝”了起來——看來她已經成為一個21世紀的女人了。

    然後他們拎着大包小包,跑到紅房子西餐廳吃了一頓晚飯,雖然林海並不喜歡西餐,但很合適瑪格麗特的“法國胃”。

    晚餐後她又拉着林海在淮海路上走了起來,這條路上的洋人多如牛毛,再加上她已經完全改變了形象,不會再有人盯着她看了。

    這是上海的夜晚,所有的燈光都亮了起來,瑪格麗特仰頭看着這花花世界,周圍時尚的小資男女們湧過,彷彿回到了夢幻般的“聖巴託羅繆之夜”。

    就當林海也有些得意忘形的時候,瑪格麗特忽然抓緊了他的手腕,在他耳邊顫抖着説:“天哪,他來了。”

    林海一下子沒聽明白:“誰來了?”

    “他——諾查丹瑪斯!”

    這個四百多年前的名字,如利箭般射在了林海耳朵裏,讓背後的冷汗都冒了出來。他趕緊回頭向四周張望,在這上海的夜色裏,攢動着無數個人頭,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根本就分

    辨不清楚。

    林海顫抖着問:“他在哪裏?”

    “我感覺到他的呼吸了——就藏在我們身後的人羣裏。”

    “可我看不到他!”

    “諾查丹瑪斯是永遠不死的幽靈,你當然看不到他。”瑪格麗特緊緊抓着林海的手,快步向前面走去,“快點,我們快點走。”

    他們手拉着手,就像是兩隻被獵人追殺的兔子似的,慌不擇路地在人羣中穿梭着,不時撞到別人的身上,周圍響起好幾句抱怨聲。

    瑪格麗特一邊跑一邊喘着氣説:“諾查丹瑪斯可能會偽裝成某個普通人的面孔,所以你要小心身邊每一個人。”

    無數張面孔從眼前閃過,黑夜的淮海路上時而燈光璀燦,時而又被陰影覆蓋,在林海慌亂的視線裏,似乎每個人都有可能是諾查丹瑪斯,或者説每個人的眼睛後面,都可能隱藏着一雙幽靈的目光。

    不行,林海覺得人越多的地方,越是有可能碰到諾查丹瑪斯,他拉着瑪格麗特轉到一條小馬路上。這裏的人明顯少了許多,光線也暗了不少,馬路兩邊的梧桐樹影婆娑,夜色裏發出沙沙的風聲。

    雖然脱離的人羣,但林海恐懼感並沒有減弱,他覺得在每個陰暗的角落裏,都暗藏着殺機。他着急地想要攔出租車,但這個時候空車很少,他們又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只能向老屋的方向步行而去。

    沒走多遠林海就冒了汗,不知道是冷汗還是熱汗,他回頭看了看黑暗的街道,再看看瑪格麗特蒼白的臉龐,忽然覺得自己被捲入了一場永遠都無法擺脱的惡夢。

    晚上十點,他們氣喘吁吁地回到了老屋。剛關上房門,瑪格麗特就背靠在門後,大口地呼吸起來。林海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然後在她耳邊説:“沒事的,有我在你身邊,就不會讓諾查丹瑪斯來傷害你。”

    瑪格麗特點了點頭,撲到桌邊喝了一大口水,她低頭看着自己的衣服——格子襯衫、牛仔褲和耐克鞋,茫然地説:“我是不是變成另一個人了?”

    “不,在我的眼睛裏,你永遠都是四百年前的法國公主。”

    “林海——”

    但她隨即又沉默了,盯着林海的眼睛,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什麼話就説出來吧。”

    瑪格麗特猶豫了好一會兒,忽然捂着嘴巴説:“林海,我想你還是快點離開我吧。”

    “為什麼?”

    林海一下子靠近了她,那雙翡翠色的眼睛如此憂傷,就像油畫裏見到的那樣。

    “沒有什麼原因,你離開我吧,這是為了你好。”

    “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嗎?還是你很討厭我?”

    瑪格麗特立刻搖了搖頭:“不,我非常感謝你給我的幫助,是你把我從油畫裏解救了出來,你是我的恩人,我永遠永遠地感謝你。”

    “你不説出原因,我絕不會離開你。”

    她又沉默了片刻,老屋裏的氣氛令人窒息,直到她把原因説了出來:“林海,如果你現在不離開我的話,我想你可能會死的。”

    “死?”林海顫抖着説出了這個可怕的字眼,他搖了搖頭,“你是説——如果我繼續和你在一起,那我就會死?”

    “沒錯,我想諾查丹瑪斯已經發現我們了,他一定會來抓走我的,到時候你恐怕會死於非命。”

    林海的嘴唇有些發紫了:“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死?”

    “因為我已經回憶起來了——這不是我第一次逃出密室。”

    “不是第一次逃出來?什麼意思?”

    “過去我也曾經逃出過密室,佷久很久以前,曾經有過一個年輕的美術學院學生,他在半夜裏闖進了巴黎聖路易博物館,把我從油畫裏救了出來。”

    瑪格麗特的回答讓林海非常驚訝,他怔了怔説:“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不告訴我?”

    “對不起,我剛剛才回憶起來,因為諾查丹瑪斯不允許我回憶,他總是強迫我忘記所有的往事,讓我永遠都守在密室裏。”

    她的語氣裏充滿了歉疚,痛苦地低下了頭。林海讓自己平靜了下來,安慰着她説:“你説當年你被救了出來,那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我説過我已經在密室裏忘記了時間,我記不清那是哪一年了,我只記得那個夜晚,年輕的大學生帶我逃出了博物館,他將我藏在巴黎一個樓頂房間裏,每天都給我來送吃的東西。就這樣過了七天,他的臉每天都在削瘦,似乎有個幽靈附在他身上。直到第七天的夜晚,他打開頂樓的窗户,微笑着跳了出去——”

    説到這裏她已經有些哽咽了,林海也感到後背心一陣發毛,但他還是儘量剋制着説:“如果你覺得回憶太痛苦,那就別再説下去了。”

    “讓我説下去吧,那個美術學院的學生就這樣死了,然後諾查丹瑪斯就出現了,就是他害死了那個無辜的年輕人。諾查丹瑪斯將我帶回了博物館,重新把我關進那間密室裏。他警告我説:所有幫助我逃出去的人,都會在幾天內死去,誰都無法倖免。”

    “這就是拯救你的代價?”

    林海忽然攤開了自己的左手,那行紅色的“Aidermoi”像傷疤一樣仍未褪色,他嘴裏喃喃地重複着“Aidermoi”,然後搖着頭輕聲説:“誰救了你,誰就會死,那麼説我就快死了——那誰來救救我呢?”

    最後那兩個單詞,仍然是“Aidermoi”。

    瑪格麗特顫抖着低下了頭,連説了好幾遍:“Excusez-moi。”

    這個詞的意思是“對不起”,但林海搖了搖頭説:“你不用説對不起,我絕不會怨恨你的。這一切都因為我自己,因為我在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了你。”

    “你説什麼?”

    瑪格麗特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了你”。

    此刻,林海想到的是十年前的那個正午,就在這間充滿了過期顏料味的老屋裏,少年的他偷偷地爬上了閣樓,看到了那幅瑪格麗特的畫像。

    從那個陽光照射着灰塵的正午起,所有的一切就都已經註定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宿命”,每個人都無法抗拒的宿命。

    林海的表情不再恐懼了,他恢復了鎮定説:“瑪格麗特,你相信命運嗎?是命運讓我們在此相遇的。”

    然後,林海把自己十年之前,在老屋閣樓上所見的那一幕告訴了瑪格麗特。

    她的眼睛裏立刻掠過了一絲奇怪的東西:“你説在十年以前,你就在這間屋子的閣樓上,見到過我的畫像?”

    “是的,那幅畫像很小,大概只有美術館裏那幅油畫的三分之一,看起來就像個相框似的,但畫像裏肯定是你的面孔,我想那應該是臨摹的吧。”

    “為什麼那幅畫現在沒有了?”

    “我也不知道。”

    林海又想起了父親對他説的話,難道自己真的是夢遊嗎?難道眼前的一切也都是幻覺嗎?

    但瑪格麗特的眼神卻有些不一樣,她抬頭看着天花板,上面就是那小閣樓,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説:“是的,我們是命中註定要相遇的,命運註定了我要被囚禁四百年,也註定了我要在四百年之後遇到你。”

    “四百年......四百年......那是多少次輪迴啊。”

    瑪格麗特忽然放低了聲音:“林海,你看着我的眼睛——”

    瞬間,林海像是中了咒語似的,直盯着那雙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他原以為那只是畫裏才會有的眼睛,人間哪來的這樣的尤物呢?

    她繼續柔聲説:“在你第一次進入美術館,來到我的油畫面前時,我就從密室的鏡子裏發現了你——這是一面透明的鏡子,可以看見外面那些欣賞油畫的人。在你看着油畫裏的我的同時,我也在密室裏看着鏡中的你。其實在那個瞬間,我們是在互相凝視着對方,我可以感受到你的心跳,感受到你的呼吸,感受到你內心的顫抖。”

    “我聽懂了:對我來説,你是畫中人,而對你來説,我是鏡中人。當畫中人面對着境中人,當我林海面對着你瑪格麗特——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

    “林海,當我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我們似曾相識,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就認識了。”瑪格麗特搖了搖頭,又閉上了眼睛,“可是我又想不起你是誰,我只能憂傷地看着鏡子裏的你。”

    “這就是我在美術館裏見到你,發現油畫裏的瑪格麗特是如此憂傷的原因吧?”

    “對,我想命中註定你要遇見我,那麼我就必須要向你求救,把我從密室裏救出去。”

    林海又一次攤開了左手,看着那行紅色的“Aidermoi”,這是因為她意念的力量吧,當一個人或幽靈渴望自由的時候,那是誰都無法阻攔的。他點了點頭:“你的呼救成功了,我幾乎每晚都會夢到你,你讓我夜不能寐,最終你把我召喚到了美術館裏,讓我闖入密室來解救你。”

    “是的,當那個美術館的黑夜,你奇蹟般地第二次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感到了你目光裏的慾望,也似乎看到了自由的希望,我相信你一定會幫助我的,也只有你能夠幫助我。因為我知道鏡子的秘密——只有某個來自人間的年輕男子,在某個寂靜的深夜裏,才有可能把我從油畫裏帶出去。以上任何一個條件都不能少,否則我就無法逃脱囚籠。”

    “果然是一個奇蹟。”

    瑪格麗特像是感恩似的低下了頭,喃喃地説:“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許那是我們的前生,我就已經認識了你——在那一世裏我們有過某種特殊的,刻骨銘心的關係。”

    “前世?”

    林海的心裏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難道自己的前世竟是他——那個在四百年前的巴黎被斬首的男人,他失去了自己的頭顱,卻被深愛着他的女子所埋葬。

    一剎那間,他彷彿回到了巴黎血腥的夜晚,身邊的一切似乎都變了樣,陰暗的天色中響徹着喪鐘,四周高聳着古老的樓房,在這以斷頭台著稱的廣場上,他正等待着情人的到來,帶走他即將落地的人頭。

    他才是“愛人的頭顱”?

    瑪格麗特又仰頭看着他説:“我讓你害怕了嗎?”

    “不,你讓我快瘋了。”

    “對不起,我不該説這些話。你一定很累吧?那就早點休息吧。”她喝了一大口水,坐在牀上説,“我也很累了。”

    林海點了點頭説:“今晚諾查丹瑪斯會找到這裏嗎?不,我不能讓他進來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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