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
殘留的陰影仍然覆蓋着我的眼皮,彷彿某個人就站在我面前,伏下身子盯着我的臉,他(她)在微笑.
從他(她)口中呼出的氣流輕輕捲過我的皮膚,滲入不斷收縮的毛細血管,再沿着我的動脈急速前進,闖入我心底最隱蔽的大門.
住在那扇門裏的人是——小枝.
小枝抬起頭看着突如其來的闖入者,柔聲道:"哦,你終於來了."
黑暗瞬間消逝,我睜開了眼睛.
在大口的喘息聲中,我已經難以回憶剛才所見的一切,只感到額頭充滿了汗珠,心跳快得嚇人.
我依然躺在蘇天平的客廳裏,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空調機對着我吹,身下是那張長沙發.
清晨的客廳依然昏暗,只有廚房門裏亮出一線微光,宛如黑夜裏幽幽的燭火.
掙扎着從沙發上爬起來,再用鼻子仔細地嗅了嗅,這房間似乎多了一股特別的氣味.我摸着牆壁上的開關亮了燈,又到卧室和衞生間檢查了一遍,似乎並沒有異常的情況,我仍然是這房間裏唯一的高級動物.
可我斷定這房間裏的氣氛不對,特別是睜開眼睛之前那奇怪的感覺.於是我顧不得洗臉刷牙,先打開了卧室裏的電腦,進入攝像監控系統之中.
屏幕上很快出現了五個監視器的窗口,昨晚它們一直都在正常工作着,應該已經留下了監控錄像.
果然,我打開"查看以往監控"的菜單,把監視器的時間調回到昨晚十一點鐘,屏幕上出現了我臨睡前的場面:客廳裏異常昏暗,只有廚房露出的燈光照亮了一角,我裹着被子躺在沙發上,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另外四個監視器沒有任何動靜,除了廚房以外的燈都關了,畫面宛如被定格了似的,只有時間還在一分一秒的向前走.
總不見得一直看到天亮吧?我在菜單裏找到了快進按鈕,監視器窗口的時間飛速運轉起來,很快就從子夜跳到了凌晨.
沒幾分鐘已經到了凌晨四點,忽然客廳的幽光裏浮現了一個陰影,立刻吸引住了我的眼球,我趕忙再倒回去幾秒.
那是一個奇怪的陰影,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人,或是某種動物,總之在探頭的監視下,那個陰影緩緩地向沙發靠近.
然後我看到沙發上我的臉被覆蓋住了,是那個陰影遮擋住了探頭的視線,大約過了一分鐘的時間,陰影又緩緩地從我身邊離開,消失在了客廳的監視器裏.
我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雙手輕輕摸着自己的下巴,彷彿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難道醒來前的那個陰影不是幻覺?確實有某個東西靠近了我,甚至進入了我的身體?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只感到心跳越來越快了.
不——我把監視器的畫面又回放了一遍,把客廳的監控畫面放到了三倍大小,可還是看不清楚那個陰影.
可那個陰影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我又仔細地看了一遍其他四個監視器,在同樣的時間裏並無任何異常,事實上只有廚房的電燈亮着,其他幾個監視器都沉浸在黑暗中.特別是玄關位置的探頭畫面,根本看不清發生了什麼.
也許是從這房間裏自己出來的?就像房東太太所説的那樣——鬧鬼.
怎麼又回到了幽靈?我想起了這房間裏曾經響起過的夜半歌聲,接着是監視器上的陰影,一抬頭又見到了卧室窗玻璃上的
所有這一切都像是個巨大的漩渦,它們已經吞噬了蘇天平的靈魂,接下來還會是誰?
我踉蹌着離開了電腦,跑到衞生間裏打開熱水,拼命的衝涮着自己的臉,我抬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傻傻地笑了起來.
清晨,我出門去吃了早點心,在寒冷的街道上轉了許久,最終又回到了蘇天平的房子,看來還是逃不過這一劫了.
打開蘇天平電腦的屏幕保護,依然是監視器的定格畫面,我搖搖頭退出了監控系統.現在我要繼續昨晚的工作了,不知道蘇天平的電腦裏還藏着什麼秘密?於是我進入了"DV檔案"文件夾,用昨天使用過的"ring"密碼,打開了下面的子文件夾.
這個文件夾的名字叫"地",同樣需要密碼才能打開,昨晚我就是在這裏止步不前的.
我怔怔地凝視了"地"許久,這是一個奇怪的名字,後面應該還跟着一個字,我很自然地聯想到了——地宮.
這兩個字的組合讓我後背心一陣發麻,似乎又一次墜入了荒村黑暗的地下.可蘇天平的
確去過地宮,那也許是他永遠的惡夢,所以他以此設置了文件夾的名稱?
假定真的是"地宮"的話,那麼文件夾名稱已經是"地"了,密碼中就不可能再出現"地",那麼密碼就是"宮"?
我立刻試着用"宮"的漢語拼音鍵入密碼:gong.
但屏幕上顯示密碼錯誤,我又低下頭想了好一會兒,再試一試英文吧,英文"宮殿"該怎麼拼?
palace
如今這個詞早已失去了高貴氣質,不過我還可以試試.
我小心地打入"palace"作為密碼,不曾想竟通過了驗證,輕而易舉地打開了文件夾"地"!
好的,又一次猜中了蘇天平的心思.
"地"裏還有一個DV視頻文件,我立刻打開了播放器.
電腦屏幕變成了一片黑底,接着跳出一行白色字幕:
明信片幽靈(第二集)
畫面變成了夜景,在白色的路燈照耀下,還能看出是第一集的那條街道,只是變得異常清冷,街上幾乎看不到人影,大概已是子夜時分了吧.
鏡頭前還有一些樹葉的黑影,似乎攝像機是隱藏在樹叢的後面.鏡頭焦點始終保持着同一角度,朝着馬路對面的明信片小亭子.
我屏着呼吸盯着電腦屏幕,這詭異的DV鏡頭讓人身臨其境,彷彿自己也到了子夜時分的街道上.陰慘的路燈有些閃爍,感覺與熱鬧的白天完全不同,彷彿從人間回到了地獄.
突然,音箱裏響起了輕微的畫外音:"你看到了嗎?現在我躲在馬路對面的樹叢後面,鏡頭對着那個明信片亭子,我已經等待了整整一天,等待那神秘女孩的到來."
這是蘇天平的聲音,他是對着機器壓低了聲音説的,語氣有幾分神經質,我只能把電腦的音量又調高了很多.
接下來鏡頭又被切換了幾次,但基本上都是同一個角度,街道更加顯得陰冷,不見一個人影出沒.
蘇天平的畫外音又響了:"已經是凌晨四點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支撐得下去?"
就在此刻,鏡頭遠端的街道上出現了一個人影,如幽靈般緩緩"飄"了過來.
凌晨的街頭一片寂靜,音箱裏只傳來蘇天平輕微的呼吸聲,我的心也隨着畫面的變化而懸了起來.
DV鏡頭迅速調整了焦距,對準那個移動的影子,路燈下漸漸顯出一團白色人影,最後停在了明信片亭子前.
在微微晃動的夜景鏡頭裏,那個人從頭到腳套着白色的滑雪衫,頭上還戴着連衣的帽子,豎着高高的衣領看不清模樣.然後他(她)走進了明信片小亭子,在裏面停留了大約兩分鐘,亭子的門始終緊閉着,不知道在裏面幹什麼.
白色的人影又走出了亭子,夜色裏依然看不清那人的臉,只是向街道另一邊匆匆地走去.
鏡頭迅速移動了起來,樹葉不斷打在鏡頭上,讓我感到天旋地轉起來.接着畫面就切到了亭子門口,蘇天平的手推開亭子,多媒體上的燈光直衝鏡頭.隨後鏡頭對準了地下,果然又是一張印有那女孩容顏的明信片!
畫外音驟然響起:"這是第19張!"
鏡頭猛烈地晃動起來,一隻手撿起了明信片,緊接着畫面又切到了凌晨的街道上.
在光影安謐的街道盡頭,依稀可辨一個白色的人影.
現在音箱裏可以聽到蘇天平急促的腳步聲,鏡頭像波浪般劇烈地起伏,讓電腦屏幕前的我一陣頭暈目眩,彷彿自己是綁在鏡頭上的一隻蟲子,正隨着DV機器在凌晨的街道上狂奔.
接着鏡頭不停地切換,每次都似乎離那白色人影更近一些.而且角度也有了很大變化,原本鏡頭是在肩膀的位置,但現在似乎下降到了腰部.鏡頭稍微有個仰角,好像還有黑影遮擋在鏡頭四周,感覺就像是電視新聞裏的偷拍曝光鏡頭——
對,蘇天平一定是把DV機器藏到了書包裏,只露出一個鏡頭對着外面,就像針孔攝像那樣.
從這個角度看出的畫面更加詭異,感覺就像是小孩子的視野,不知道轉過了幾個圈,當我看得有些噁心時,蘇天平終於追到了那個人影.
突然,畫面停滯了下來,白衣人緩緩回過頭來,路燈幽光打在她的臉上,鏡頭裏露出一張蒼白的臉龐.
就是她!
鏡頭定格了大約十秒鐘,因為是把DV藏在書包裏偷拍的,仰角的鏡頭略微有些變形——她獨自站在畫面正中,白色的帽子白色的大衣還有白色的球鞋,在黑夜的街道背景襯托下,宛如一個白色的幽靈.
對,她就是明信片裏的女孩子,是蘇天平苦苦等待的那個人.是她每天在明信片亭子裏拍照片,做好了自己的明信片又丟棄在地上.
我又把播放器的畫面給放大了,對準了定格中的她那張臉,感覺就像她漸漸向我走近,她那蒼白而美麗的臉龐越來越大,直到佔滿了整個電腦顯示屏.
繼續放大就有些模糊了,但我的手已經不聽腦子使喚了,下意識地不停點擊着鼠標,讓她的臉漸漸超過整個屏幕,放大到只剩下一雙眼睛.
她在看着我.
那雙眼睛看起來要比常人大上許多倍,雖然在DV裏有些模糊,但我仍然可以看清她的眼球和瞳孔.
奇怪,我似乎在她的眼球裏看到了我自己.
我繼續點着鼠標把她的眼睛放大,直到DV畫面放大的極限——陰影覆蓋了她的眼睛,我只能看到一個巨大的眼球,似乎要從電腦顯示屏裏彈出來了.
要是再這麼看下去,她大概要從電腦裏爬出來了吧?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奇異的念頭,讓我霎時嚇得不寒而慄——難道她已經爬出來過了,蘇天平也是因此而被嚇昏過去的?
好在我重新控制了鼠標,讓DV畫面恢復了正常大小,繼續播放下去了.
現在的電腦屏幕上的畫面,依然是那個被白色包裹的女孩,她看上去大概只有20歲左右,傲然獨立於夜色瀰漫的無人街道中.由於鏡頭藏在蘇天平的書包裏,讓人感覺是在抬頭仰視她,更顯出一種超凡脱俗的境界.
女孩和鏡頭對峙了片刻,她似乎並不害怕蘇天平,用輕蔑的目光盯着上方.在幽暗的白色街燈下,她的眉眼越來越顯得不真實,彷彿只是個空氣中的幻影.
"你是誰?"
在等待了許久之後,蘇天平終於説話了,但從音箱傳出的聲音是那樣膽怯,我能清楚的聽出他舌尖的顫抖.
沉默,鏡頭前死一般沉默,她冰涼地站在原地,竟像尊白色的雕像似的,使我想起了北國晶瑩美麗的冰雕.
忽然不知從哪裏吹來一陣風,把她頭頂的風雪帽吹落了下來,一頭黑髮隨即飄了出來,幾縷髮絲纏到了她的臉上,使她微微眨了眨眼睛.
她的嘴唇漸漸動了起來,音箱裏傳出了清脆的聲音:"我是——"
就在我的心再度提起之時,她的聲音卻戛然而止了,鏡頭也突然被切成了黑屏.我的心又急速地掉了下去,雙眼緊緊盯着屏幕,情不自禁地喊了出來:"蘇天平你又在搞什麼?"
但鏡頭還是沒有切回來,電腦上出現了一條字幕:"第二集終".
這段DV就此放完了,我忍不住敲了敲顯示器,感覺就像坐過山車到了最高點,卻被停在了半空中似的.
"怎麼回事?"
DV裏那女孩明明已經要説出來了,鏡頭卻被突然切掉了,是蘇天平故意這麼剪掉的?還是書包裏的機器突然發生了故障或意外?
我又把DV倒放回到最後一幕,沒錯,鏡頭裏的女孩明顯是要説話了,也確實説出了"我是"兩個字,後面肯定還説出了幾個字,但DV裏卻看不到.
閉起眼睛沉思了片刻,腦子裏已經被她的眼睛塞滿了,彷彿我已身處凌晨無人的街道,眼前站着那一襲白衣的女子,她憂鬱的目光凝視着我,然後嚅動起了嘴唇,可我卻聽不到她的聲音.
她究竟是誰?
我無奈地搖搖頭,輕點鼠標退出DV播放器,又徹底關掉了電腦.
現在是上午十點,我正在蘇天平租的房子裏,試圖找到他再度昏迷的原因.我這是怎麼了?我停止了手頭的寫作,重新回到了荒村的陰影之中——在這個該死的充滿了探頭的房間裏,我找到了十幾張奇怪的明信片,上面印着一個神秘女孩的臉龐.在一台被密碼保護着電腦裏,我打開了一部DV紀錄片《明信片幽靈》,蘇天平用他的鏡頭記錄了一個"幽靈"被發現的過程.
就像蘇天平陷入"明信片幽靈"的誘惑那樣,我也被那從未謀面的神秘女孩吸引住了,深深地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
我不由自主地倒在椅子上,兩隻眼皮越來越沉重,只感到腦子迷迷糊糊的,像飄一樣進入了某種夢境
大約過了十幾分鍾,意識又漸漸清晰了起來,似乎我的身體也起了微妙的變化,特別是左手的無名指,彷彿有什麼東西緊緊地套住了它,就像一枚冰涼的戒指.
玉指環?
我掙扎着睜開眼睛,抬起自己顫抖的左手,還好五根手指上什麼都沒有,玉指環只是來自荒村的惡夢.
夢——這個字眼又一次深深刺激了我,讓我想起了一直放在包裏的那本書.
於是,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讀書衝動,立刻從包裏取出了那本書,書的名字叫《夢境的毀滅》.
上次讀還是在北京回上海的飛機上呢,回來後一直被蘇天平的事情糾纏着,幾乎把這本書給忘記了.
不過,書裏有句話倒讓我一直記在心裏:
"我的體內存在着一個惡魔".
也許這才是大實話,我們每個人都該説的大實話.我是一個經常做夢的人,現在又面臨了這樣的絕境,或許這本書會給我一些幫助.
於是,我打開這本書的第一章"每個人都有權利做夢",記得上回讀到第一頁的
"這就是夢境的毀滅的過程"
作者在這一章裏闡述了夢的起源,還有上古原始人類對於夢的認識.接下來是古埃及、古巴比倫文明與夢的關係,書中列舉了大量考古學與人類學資料,有的是至今仍存在的巫術,有的則是確鑿的考古證據.
人類文明的起源和發展,與人類自身的夢境有着密切的關係,夢境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的幾大因素之一.
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觀點,不過細細想來也覺得有道理.雖然夢境本身是非理性的,但夢境又具有對理性的啓迪作用.古往今來人類一切偉大進步,其實都來源於做夢——數萬年前跨越大海的夢想,使古人類造出獨木舟渡海到達世界各地;像鳥兒一樣飛翔的夢想,使近代的萊特兄弟發明了飛機翱翔於藍天;幾十年前人們提起互聯網無疑還是一個夢,但如今這個夢早已成為了現實;而今天我們所做的夢,在若干年後同樣有實現的可能.
在第一章的結尾,作者是這樣説的——
"夢是人類擺脱矇昧狀態,從"本我"跨越"自我",進而發現"超我"的偉大過程.人類永遠都無法擺脱"本我"與"超我"間的戰爭,這就是吞噬我們的惡魔,而征服這個惡魔的唯一辦法就是征服我們的夢,所以每個人都有權利做夢,每個人都有權利在夢裏發現自己的秘密.現在請你想一想,你的秘密是什麼?"
真是一本奇特的書,居然把夢提到這樣的高度.我讀過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在敍述《地獄的第19層》的故事中,也掌握了許多心理學的知識,但還從未聽説過這樣的説法.看來這本《夢境的毀滅》確實與眾不同,與弗洛伊德的釋夢理論有着極大的分歧.
現在對我而言,這本書成了一個強烈的誘惑,逼迫我暫時忘卻了恐懼,不由自主地翻了下去——
《夢境的毀滅》第二章是"記錄你的夢",我緩緩地念出了這一章的開頭——
你會記錄你的夢嗎?我曾經試過這樣做,儘管男性很容易忘卻自己夢中的細節,但我努力讓自己在每次夢醒後都迅速起來,用紙筆或者其他形式,在第一時間記錄下剛才夢到的一切.就像許多人都有日記本一樣,我有了自己的"夢記本".幾乎每天凌晨夢醒後,我都會在本子上記下一段文字,詳細描述自己的夢.就這樣整整一年以後,當你把"夢記本"全部寫滿的時候,再把它從頭到尾地閲讀一遍.你就像欣賞家庭相冊一樣,欣賞着自己365天以來的每一個夢,再把這些夢連接起來,變成一幕幕活動的畫面——夢的電影.看哪,這是你自己創作的電影,你既是編劇又是導演,還是男一號或女一號.而在這部偉大而奇妙的電影裏,你將第一次發現真正的自己,而白天那個頂着你名字的可憐傢伙,不過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罷了.
這就是記錄夢境的好處,而記錄夢境可以有各種各樣的方法,"夢記本"僅僅是若干方法中的一種.今天,我們可以用文字、音樂、美術、雕塑甚至電影來記錄夢境,用任何已知的感官來接受夢境的信息.
但是,在非常遙遠的古代,人類發明文字以前,記錄夢境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許多遠古神秘文明都沒有留下文字,或者雖然留下了文字,卻無法被現代人破譯而成為了"死文
字".所以,我們很難準確地解讀祖先的夢,但考古學已確鑿無疑地表明,上古人類記錄了自己的夢.他們並不是使用文字,而是採用了某些特殊的符號.
在本書的第一章裏,我分析了古埃及與古巴比倫的文明對於夢的認識,現在我要強調的是中國本土的一個古老文明——良渚文明,這個五六千年前江南地區的神秘古國,曾經創造了極度輝煌的文化,特別是良渚偉大的玉器文明,深刻影響了後來的夏商周三代文明.然而,良渚文明於五千年前,在江南地區突然神秘地消亡了,至今仍然沒有找到確切的原因.
現在我要提出的問題是:既然所有古老文明的產生與消亡,都與我們祖先的夢境有着某種神秘聯繫,那麼良渚文明的興衰是否也與夢境有關?是否也留下了對於夢的記錄?
答案是肯定的,我在轉向研究心理學之前,曾經參與過太湖地區一次田野考古活動,在那裏獲得了驚人的發現,除了宏偉的良渚文明遺址以及墓葬以外,還發現了一些特殊的符號.其中有一個符號反覆出現,那就是:
看到這裏我一下子怔住了,就像騎在摩托車上暢快地飛奔,突然在路口看到了一場車禍——
這個觸目驚心的符號,宛如車禍中的屍體橫陳在書上.
我把書上的這頁紙提起來,對着窗外的光線照了照,似乎能把紙給看穿了.
"就像是雙胞胎,完全一模一樣."
對,窗玻璃上也畫着這個符號,紅色的顏料依然鮮豔如血,我站到窗邊端詳了半晌,再和書上的符號仔細地比較着,簡直是從一個版子裏印出來的.
這時我又想起了剛才的那個夢,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夢,或許就是關於這本書的預兆.
我趕緊抓着這本《夢境的毀滅》繼續看下去,作者在之後又寫到——
考古隊員剛發現這個符號時,全都感到很費解,有人認為那是生命崇拜,也有人認為是原始文字,更多的人認為那象徵了太陽.但我的觀點和所有人都不一樣,我認為這個符號代表了墓主人的一個夢.而這個夢對於墓主人異常重要,所以反覆地出現在一些重要位置,至於那個夢究竟是什麼?我想或許可以從玉器中尋找答案.
在發現符號之前,考古隊員還在陪葬的玉器上,發現了一長串奇異的刻劃符號:
至今仍沒有人能準確解讀這段符號的意義,但最後同樣出現了這一符號,我認為這很可能是神秘良渚文明釋夢的記錄,或者説是某種關於夢的巫術演繹.
天哪,看到這裏我再也忍不住了,"啪"地一下合上了書本,站起來激動地走了幾圈.剛才書裏出現的符號,不正是那張神秘的書迷通票上的"地址"嗎?
好在那封信就在我的包裏,我趕緊把它拿了出來,撫摸着這張冰涼的小卡片,彷彿又回到了歸來前夜,北京後海的茶馬古道餐廳
在這張來歷不明的書迷會通票上,姓名欄裏填着,地址欄填的正是.
如果根據這本《夢境的毀滅》所説:代表的是良渚古國墓主人的夢境,那麼寄給我這張卡片的人就是"夢"了?
一個五千年多前就已經死去了的"夢".
就是那個"夢"的地址——良渚古國的墳墓?
在蘇天平的房間裏,想到這個不可思議的問題,彷彿有股電流從我身體裏穿過.我使勁搖着頭,要讓自己否決掉這個荒誕的念頭,可潛意識裏卻越來越相信了.
心理暗示的作用是強大的,一切抵抗都是徒勞無功.
我摸着那張沒有郵票也沒有日戳的信封,似乎已觸摸到了那個古老的年代,也彷彿回到了荒村的源頭,五千年前的某個江南之夜
"《夢境的毀滅》?"
緩緩念出這本書的名字,我不禁想起了半年前的荒村,以及死於惡夢的霍強和韓小楓,他們就是被毀滅在夢境中的?
究竟是"夢境的毀滅"還是"毀滅的夢境"呢?
也許只有這本書的作者才能為我解答,我的目光又落在了作者許子心的名字上,這個作者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是如何深入到人類的夢境世界中去的?又是如何發現數千年前我們祖先的夢境呢?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作者本人蔘加過良渚文明遺址的考古發掘,並且親眼見到過等神秘符號.
更重要的是,這些符號都是從良渚古墓中發現的,與我收到的書迷卡片上的符號完全相同,而在蘇天平的卧室窗玻璃上,同樣也畫着這個符號.
這三者是可以聯繫在一起的,從五千年前的良渚古墓,到書迷通票上的"姓名"和"地址",再到這個房間的窗玻璃,如果畫線把這三個神秘的點連接起來,那就是一個巨大的三角形——
良渚古墓
書迷會通票蘇天平房間
忽然,我發現這個三角形看起來更像是古埃及的金字塔,而金字塔同樣也是法老的墳墓.
又是一個沉重的心理暗示——或許我已經找到解謎的鑰匙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破譯密碼.
現在首先要搞清楚的是,那些神秘符號究竟代表了什麼呢?世界上能回答這個問題的,恐怕只有許子心一個人了.
於是,我又一次翻開了《夢境的毀滅》,重新讀了一遍作者簡介——許子心是S大學的教授,而春雨和蘇天平正是S大學的學生.還有我的好朋友孫子楚也是S大的歷史老師,在《荒村公寓》故事中,他曾給過我很大的幫助.
世界真的很小啊,難道他們還有什麼關係嗎?
我立刻撥通了孫子楚的手機,聽到了那個熟悉的慵懶聲音:"喂,在北京玩得開心嗎?"
切,孫子楚這傢伙,他又把時間給記錯了.
我只能苦笑着説:"開心得不得了,身邊美女如雲着呢."
"哇,那我馬上就飛過去吧."
"算了吧,我現在已經回到上海了.中午有空嗎?到你們學校附近吃頓飯,我買單."
"當然是你買單,幾點鐘碰頭?"
一個小時以後.
在S大學後門附近的一家餐廳裏,我又一次見到了孫子楚.他還是那副老樣子,雖然年齡只比我大三歲,下巴卻留着一撮黑色短鬚,更像是個年輕畫家之類的.
除了喜歡和小女生套近乎外,孫子楚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歡鑽牛角尖,時常埋頭於故紙堆裏,膽大包天地妄想破解某個歷史之迷——説來慚愧,其實我自己也是這副德行,所以我們才會成為臭味相投的好朋友.
這傢伙上個月還自費去過一趟柬埔寨,跑到世界奇蹟吳哥窟遺址,他當然不是去尋找《花樣年華》裏與周慕雲對話的樹洞,而是去研究闍耶跋摩七世陵墓上的浮雕,據説那裏面隱藏着古印度天使地圖的秘密.
剛在餐廳裏坐定,孫子楚便照例調侃了我一番:"你小子害得我好慘啊,我在你書裏好像也算是個重要人物.但現在倒黴的是,有不少小女生都來找我鑑定玉石.你知道我這人是菩薩心腸,見到女孩子心就軟,整天埋在一大堆假冒偽劣的珠寶裏頭,弄得我腦袋都要爆炸了."
"有那麼多小女生圍着我,你要感謝我才是啊,我看這頓飯還是由你來請吧."
"算了吧,我可沒讓你把我寫成這個樣子,我是那種見色忘友的人嗎?"孫子楚終於收起了貧嘴,一本正經地説,"好了,你現在可以説了——那麼急着來找我,肯定出了什麼事."
終於,我從包裏拿出《夢境的毀滅》這本書,放到孫子楚面前説:"你認識這本書的作者嗎?"
"夢境的毀滅?"
孫子楚立刻皺起了眉頭,他輕輕摸了摸書的封面,又低下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感覺像吃下了一口蒼蠅.
這時菜已經上桌了,我忍不住問道:"怎麼了?你可不是這樣的人啊?"
"我認識他——許子心."
我忽然一陣莫名的興奮:"許子心是你們大學的教授是嗎?能不能帶我去拜訪他?"
但孫子楚的表情變得異常呆滯,他緩緩搖了搖頭説:"這不可能."
"為什麼?你連這個忙都不肯幫我?"
於是,孫子楚一字一頓地回答道:"因為他已經死了."
這回沉默的人輪到我了,宛如剛剛燃起的火頭,又被一盆冷水澆滅了,剩下的只有冒着青煙的水汽.
終於,我輕嘆了一聲:"他怎麼死的?"
"自殺——大約三年前,許教授留下一封遺書,説自己將投江而死,但沒有説明自殺的原因.從此以後他就渺無蹤跡了."
"沒有發現他的屍體嗎?"
孫子楚搖了搖頭:"沒有,在黃浦江和長江岸邊都打撈過,從未發現許教授的屍體."
"既然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就應該算做是失蹤啊?"
"開始確實是以失蹤報案的,但法律也有規定,如果某人失蹤超過若干年限,仍然毫無蹤跡或消息的話,是可以定義為法律死亡的."
"已經三年了——"我趕緊翻了翻《夢境的毀滅》的版權頁,才注意到這本書是三年多前出版的,是在許子心出事之前,"你見過他嗎?"
孫子楚悶頭喝了幾口啤酒説:"當年我向許教授請教過好幾次.雖然是心理學教授,但他本來是搞考古出身的,研究的課題又與古代文明有着很深的關係,所以我一直都很景仰他."
"而且你和他的名字裏都有一個"子"."
"是不是特酸的名字啊?"孫子楚苦笑了一聲,夾了幾口菜説,"這大概也有些關係吧,許教授説過我和他挺有緣的."
雖然眼前放着一桌子菜,但我的食慾已經全沒了,盯着孫子楚的眼睛問:"你眼中的許子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他是一個天才,非常有才華,據説他的智商要比常人高出許多.不過,他給我的個人印象卻是——"孫子楚停頓了片刻,嚼下嘴裏的一塊肉後才説,"神經質."
我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説:"是這個意思嗎?"
"不,許教授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事實上他的思路要比我清晰得多,談吐舉止都極有智慧,他能發現許多被別人忽略的問題,提出讓人想都不敢想的假設,但仔細分析一下又是他最有道理.他又在國外待過很長時間,可能思維方式和國內的學者不太一樣."孫子楚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淡淡地説,"也許每個天才都有些神經質吧,許教授就是這樣的人,他過於敏感了,眼睛裏似乎藏着什麼,總是能放出電來."
這傢伙説得也太誇張了,我只能咳嗽了一聲説:"行了,現在説説這本《夢境的毀滅》吧,你看過這本書嗎?"
"很遺憾,還沒有呢,但我很早就聽説過這本書了.《夢境的毀滅》最早是在國外出版的,在國外引起了很大的關注和反響,然後才在國內出版.但在國內可能涉及到一些學術性的爭議,所以這本書發行量很低,我一直沒有找到這本書."
照孫子楚這麼説,我能在舊書攤上發現這本書,不知算是幸運還是倒黴?
眼前似乎又浮現起了那個致命的——我已經找到這枚鑰匙,怎能輕易地把它扔掉?
我不依不饒地問了下去:"三年前,你最後一次見到許子心是什麼時候?"
孫子楚很不耐煩地回答:"記得當時我正在寫一篇關於中國上古玉器文明的論文,曾專程到他辦公室拜訪過他一次,沒過幾天就聽説他留下遺書失蹤了."
"辦公室?許子心的辦公室還在嗎?"
"好像自從出事以後,他的辦公室就一直沒人動過."
我又一次找到了興奮點:"太好了,能不能帶我去一次,也許能從那裏找到一些資料和線索."
"算了吧,許教授的辦公室恐怕都已經上鎖三年了,我們怎麼進去啊?"
"你必須帶我去,這件事對我來説非常重要,幾個月以後你就會明白了."
"幾個月以後?等你的新書出來?我又會成為你小説中的人物?"
"帶我去!"我終於忍無可忍了,大聲地嚷了起來,但隨即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對不起."
孫子楚被我震住了,沉寂了一會兒説:"你真是個無比固執的傢伙!好吧,我帶你去."
這傢伙又一次被我征服了,我露出了久違的微笑,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了桌上的菜.孫子楚則慢慢吞吞地品嚐着四川水煮魚,把我等得心急火撩起來,結果他還沒把最後一口啤酒喝完,就給我硬拽出了餐廳.
雖然孫子楚比我年長三歲,心裏卻還像個大男孩,極不情願地帶我回到S大的校園.正是乍暖還寒時候,校園裏顯得不同尋常的冷清,幾個穿着厚厚冬衣的女生迎面走來,一見到孫子楚就笑了起來.
孫子楚在我面前卻擺出一副老師的架子,一本正經地微微頷首,惹得幾個女生笑得更厲害了.我也禁不住笑了出來,我自己也搞不懂,這種時候怎麼還笑得出來?
在上海陰冷的空氣陪伴下,前面的路越走越窄,幾乎見不到什麼人影了,最後在一棟灰濛濛的樓房前停下.
孫子楚説這是五十年代的蘇聯專家樓,後來改作好幾個系的實驗室了.許子心教授的辦公室,其實就是S大的心理學實驗室.因為S大拿得出手的心理學教授只有許子心一人,所以雖然許子心失蹤三年了,但這個實驗室也從來沒人敢動過.
不過,在學生中間還有一種更離奇的傳聞,説許子心自殺後的幽靈不願離去,經常在這棟樓附近徘徊,特別是他生前的辦公室.如此以訛傳訛,就更加沒人敢去那間實驗室了.
孫子楚跟樓下門房間的老頭説了幾句話,便要到了心理學實驗室的鑰匙,我對他如此順利地得手有些意外,孫子楚便有些得意地説:"那老頭常和我一塊兒喝酒,問他借把鑰匙又有何難?"
跟着孫子楚上樓梯時,我輕聲問道:"你最近還來過這裏嗎?"
"不,我已經有三年沒來了."孫子楚好像有些不開心了,他在樓梯轉角處停下來,沉默了片刻後説,"因為我不喜歡這裏."
我能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些弦外之音,便也停下來問:"為什麼?"
孫子楚緩緩仰起頭看看樓上,下午的走廊裏一片寂靜,好像所有的人都睡着了,他輕聲地説:"因為這裏給我留下了不好的記憶."
"是三年前你最後見到許子心的那一次?"
"你這傢伙,又讓你給猜中了!"他忽然苦笑了一聲,身體靠在樓梯欄杆上説,"哎,那是三年前的冬日,就和今天一樣陰冷潮濕.那天我興沖沖地跑到這棟樓,也許是過於年輕氣盛了,我居然把敲門都忘記了,便徑直走進了心理學實驗室."
"你見到了什麼?"
他搖了搖頭,壓低聲音回答:"不,是耳朵聽到的——剛進來時我並沒有見到許教授,只聽到從實驗室裏間,隱約傳來一個又尖又細的女聲,在某種怪異的音樂伴奏下,唱着一些特殊的曲調.現在想來還是難以解釋,剎那間我像是被電了一下,那詭異的女聲彷彿直接進入了我的大腦皮層.但我又實在聽不清她唱了什麼,好像是在唱什麼歌詞,但肯定不是中文普通話,也不像粵語等方言,更不是任何一種我聽過的外語."
孫子楚的回憶讓人身臨其境,似乎樓梯上真的響起了那女聲.忽然,我想起了自己的另一部長篇小説,難道會是——不,我趕緊搖了搖頭説:"會不會是古漢語呢?"
"不知道,反正當時我一個字都沒聽懂,只是呆呆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可那歌聲的節奏越來越快了,惹得我好奇地推開裏間房門.就在這瞬間,那奇異的女聲突然停止了,實驗室如死一般沉寂下來.這種寂靜使我更加心慌,只能悄無聲息地走進去——"
我的心被孫子楚吊起來了:"唱歌的女人是誰?"
"沒有女人——這是個佈滿書架的小房間,我只看到許教授一個人,他坐在椅子上低着頭,像是睡着了似的.當我忐忑不安地走到他身邊時,他突然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看着我,我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只能結結巴巴地説明自己的來意,抱歉剛才沒有敲門.但許教授根本沒有原諒我的意思,他向我大聲嚷嚷起來,粗暴地把我推出了房間."
"他是個脾氣暴躁的人?"
"從來都不是!許教授一向都是彬彬有禮的,也從沒聽説過他有失態的時候,他的樣子簡直與平時判若兩人.我非常驚訝,還來不及分辯,就被趕出了實驗室."孫子楚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沿着台階走了幾步,"當時我被他的樣子嚇壞了,要知道過去許教授對我的印象非常好,我原本滿腹的信心,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只能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這裏."
我緊跟着上去了:"所以你不喜歡這個地方?"
"對.那件事沒過三天,人們就發現了許子心留下的遺書,然後就再也沒有他的蹤跡了.當我聽到這個消息時,頓時心裏就涼了,聯想到那天的所見所聞,原來許教授如此反常的表現,正是他自殺的徵兆,從此我就有了一種深深的內疚心理."
"為什麼?你認為他的出事與你有關嗎?"
"我不知道,可我總覺得那天如果我先敲門的話,就不會擅自闖入許教授的小房間,也不會聽到那種奇異的女聲了.對,當時一定有某種特別的事情,是我這個冒失鬼的突然闖入,打斷了許教授的某種特殊進程,甚至可能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所以他才會對我大發雷霆."
"別這麼想了,這只是你給自己的心理暗示."
孫子楚苦笑了一下説:"許教授留下的遺書裏沒有寫自殺的原因,三年來也從沒有人搞清楚過,而我再也不想來這棟樓了."
説着我們已經走到了三樓,整條走廊裏沒有任何燈光,好像很久都沒有人來過的樣子.孫子楚帶着我走到最底端,對着一扇厚厚的鐵門説:"這裏就是心理學實驗室."
他用樓下拿來的鑰匙打開門,小心地走進實驗室,我緊緊跟在他身後,只聞到一股陳腐的氣味,也許三年來一直沒有開過窗吧.
實驗室的空間非常大,很整齊地擺着桌椅,只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孫子楚仔細地端詳了片刻,輕聲説:"嗯,好像還是三年前的樣子."
我用手掩着鼻子説:"這裏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嗎?比如筆記和工作日誌之類的."
"工作上的東西可能都被學校收去了吧,剩下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
雖然實驗室裏依然是三年前的空氣,但我卻產生了一種其他的感覺,彷彿身後又多了一雙眼睛.我立刻下意識地轉過身來,但身後什麼都沒有,也許除了看不見的幽靈.
"知道嗎?曾經有一種傳聞,有某學生半夜裏走過這棟樓下,看到這個窗户裏亮起了鬼火般的微光."
我趕緊搖了搖頭:"別説了,再説就真的把幽靈招來了."
這時,我注意到了實驗室裏間的門,緩緩走到那扇門前,我的耳膜忽然嗡嗡地叫了起來,彷彿又聽到了那女人幽幽的歌聲
曾經在哪裏聽到過嗎?不,難道是憑空從腦子裏創造出來的聲音?
我情不自禁地捂住耳朵,輕輕地推開了裏間的房門.
"喂,等一等!"
孫子楚在後面叫着我,但我根本沒有在乎他的話,而是徑直走了進去.
就在走進這個房間的同時,我的眼睛被對面的牆壁深深刺了一下.
因為我看見了——
瞬間,就像有一團火燒照了眼睛,讓我顫抖地後退了一大步.
"哎呦!"原來孫子楚的腳被我踩到了,他在後面推了我一把問,"怎麼了?"
我只是怔怔地站在門口,凝視着小房間對面的牆壁,就和蘇天平卧室裏的窗玻璃一樣,這面牆上也畫着一個大大的!
孫子楚戰戰兢兢地走到我身邊,他也注意到了牆壁上的符號,便立刻安靜了下來.
這是個十幾平方米的小房間,一面是窗户,一面是光禿禿的牆壁,另外兩面全是高高的書架,各種書籍從地板一直排到房頂.
房間裏似乎瀰漫着一股特別的味道,我緩緩走到那面牆前,仔細端詳着牆上的.
沒錯,就是這個符號,用某種紅色的顏料寫上去的,就像兩道鮮血組成的圓環.
它在看着我
為什麼我走到哪裏都會看到它?難道它已經成為了我的某種記號和巫咒?面對着牆上腥紅的,我的心跳越來越快了,要是再放點低沉詭異的音效,大概就更像恐怖片了吧.
孫子楚也走過來了,驚訝地説:"這個符號真奇怪啊,三年前我沒見到過這個."
我大着膽子摸了摸牆上的符號説:"這不可能是三年前留下來的."
因為這顏料摸起來還有些濕,很可能是在最近幾天,甚至是幾個小時前才畫上去的.
"不過,好像在良渚文明的遺址中發現過這個符號."
我立刻提起了興趣:"那你知道它的意思嗎?"
孫子楚茫然地搖了搖頭:"不知道——它究竟是誰畫的呢?"
實驗室的鐵門一直都緊鎖着,三年來似乎沒有人進來過,除非是不需要開門就能進來的——幽靈.
哦,我真的不想在小説裏故弄玄虛了.
我和孫子楚都後退了幾步,面面相覷説不出話來.我只能把目光投向兩排書架,裏面擺滿了各種學術書籍和資料,其中大部分都是外文的,但我並未看到有《夢境的毀滅》.
也許怪味是從舊書裏發出的,喜歡讀書的朋友一定有這樣的經驗.孫子楚拉了拉我的衣服,壓低聲音説:"我一秒鐘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好吧."
我最後瞄了牆上那紅色的一眼,便跟着他走出了這房間.
孫子楚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實驗室的鐵門,又牢牢地把它給鎖上了,空蕩蕩的走廊裏傳出清脆的鐵鎖聲.
緩緩走出這棟樓,在與孫子楚道別前,我又回頭看了看三樓的窗户,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天,又陰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