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白露走出寢室後,曼麗長吁了一口氣:“哎呀媽呀,她的樣子可太嚇人了!”
“是啊!”宋優已經鑽到了被窩裏,“今晚我又要做噩夢了。”
但小蝶不依不饒地追了出去,一直追到水房看着白露洗臉刷牙。白露緩慢而仔細地擦着臉,似乎蒙着一層看不見的灰塵。小蝶就呆呆地站在她身邊,而白露卻視而不見。
在白露洗漱完畢之後,忽然轉頭對着小蝶,面無表情地説:“今天,我見到她了。”
“誰?”
“我的姐姐。”
白霜?她的話語中幽幽地透着寒氣,彷彿是從地底滲透上來的,小蝶不禁後退了兩步。
然後白露快步向寢室走去,只留下小蝶孤獨地站在水池前。
她今天見到一年前就已死去的姐姐白霜了?
又是一個標準的“活見鬼”。
小蝶趕快跑回到了寢室,只見白露已乖乖地躺到牀鋪上。
她隨手關掉了寢室的大燈。屋子裏昏暗一片,另外三個室友都不敢吱聲,也紛紛安靜地縮進被窩裏。只有晚上十點多鐘,室友們極少這麼早就睡了。小蝶無奈地爬回自己鋪上,但願今夜能睡得安穩些。
然而,心裏仍在想着白露的眼神,她今天究竟去了哪裏?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嗎?
今夜無人入眠——五個女生睡在這小小的寢室裏,或許每個人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白露還在想着什麼?尚小蝶就這樣輾轉反側,直到將近午夜子時。
6月9日凌晨2點13分
尚小蝶睜開了眼睛。
仍然是黑暗的女生寢室,某種聲音在耳邊輕輕飄蕩。她艱難地爬起身來,尋覓着聲音的方向——是輕柔又遙遠的旋律,帶着舒緩沉悶的節奏,聽不出是什麼樂器演奏的。她爬下牀鋪,披着衣服走出寢室。走廊裏夜涼如水,所有的人都已沉睡,除了這個午夜遊蕩的靈魂。她循着聲音走出了寢室樓,夏蟲還在黑夜的校園裏鳴叫。
那個聲音就在前方召喚着她。小蝶走入一片迷離的白霧,四周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清,突然出現一道圓拱形的門洞。在那黑漆漆的門洞裏,閃爍着一點綠色的光,小蝶顫抖着走進洞中。她抬頭見到了月光,頭頂竟是玻璃天棚,中間還隔着一座暗綠色的橋。
她聽到了歌聲,從四面八方的空氣裏傳來,某個温柔磁性的年輕女聲,來自另一個世界——
是的,她聽到了。歌裏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到了,由一雙修長的手指寫出來的歌詞,由一雙明亮的眼睛裏看到的歌詞,由一片敏感的皮膚上嗅到的歌詞。
就在尚小蝶穿出門洞的剎那,眼前的白霧中漸漸顯出一個人影。白色的衣裙幾乎被白色的霧遮蓋,直到對方露出黑色的長髮,和那雙憂愁美麗的眼睛。
第一感覺就是白露——不,月光下那個人越來越近,雖然眼睛鼻子都很像她,但還是另外一個女子。
已近在眼前了。
小蝶已完全看清了她的臉,念出三個字:“鬼美人?”
沒錯,這就是撞車視頻裏的那張臉,半夜裏在路邊攔車的那張臉,面對鏡頭説出“鬼美人”,並説自己來自“蝴蝶公墓”的那張臉。
她就在“蝴蝶公墓”裏!
她叫白霜。
尚小蝶直勾勾地看着對方的眼睛,那“鬼美人”烏黑的眼球裏,似乎映出了一個墓碑的樣子。
然後,白霜張開嘴唇,輕輕説了一句話。
小蝶只感到天旋地轉,立即暈倒在了地上。
只過了幾秒鐘,她又一次睜開眼睛。眼前仍然是漆黑的天花板,白霧和月光卻都不見了,身下也不是冰涼的泥土,而是柔軟温暖的牀鋪。
她還躺在女生寢室裏——難道剛才只是一個夢?
不,小蝶突然恐懼地發現,這並不是自己的上鋪,而是在一張陌生的下鋪!
確切地説是白露睡的下鋪。
而白露正睡在她的旁邊。
尚小蝶緩緩回過頭來,看到自己的身體竟緊貼着白露。而可憐的白露正蜷縮着身體,嘴裏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如午夜的潮汐湧上心頭。
天哪,自己怎麼會躺在這裏?不是明明躺在自己的上鋪的嗎?難道是因為剛才做的那個夢?她又想到了夢中白霜的臉。
但白露的呻吟越來越響了,小蝶忍不住叫了一聲:“白露,你怎麼了?”
這時響起腳蹬牆壁的沉悶聲,白露已疼得在牀上打滾了!小蝶用力搖了搖她的肩膀,只見她額頭滿是豆大的冷汗,漂亮的臉蛋幾乎扭曲變形了,牙齒咬破嘴唇溢出鮮血。
田巧兒也從上鋪爬下來了,驚恐地看着白露説:“天哪,她怎麼了?還有,WOW你怎麼躺在這裏?”
“是不是急性闌尾炎?”對面下鋪的宋優也喊了一聲,“我小時候就得過,疼得差點要了命。”
“不對!她的手捂着胸口和脖子,不可能是闌尾炎!”
尚小蝶用力壓着白露,好像她的胸口很疼,會不會是心臟病呢?但白露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平時還是很健康的,一年來從沒去過醫院。
“到底怎麼了?告訴我?”
小蝶附到白露耳邊説,而白露的嘴巴里不知説些什麼,好像是某種古老的咒語。
曼麗也走到牀邊問:“真可怕!她是不是中邪了?”
這時白露疼得更厲害了,整個身體劇烈痙攣起來,肚子就像魚一樣上下起伏,似乎隨時都會自行肢解分開!
小蝶終於壓不住她,被白露的手打到了地上。白露上半身探出牀鋪,嘴巴張開想要嘔吐。
宋優噁心地扭過頭去,只有小蝶從地上爬起來,仍用力扶着白露的身體。白露面朝着地板,咽喉處不斷鼓動着,最後哇一口吐了出來。
一條蟲子。
白露的嘴巴里吐出了一條蟲子!
伴着地板上一攤血泊,粗大的蟲子醜陋地蠕動着,隨即響起了曼麗的尖叫。田巧兒也驚嚇得倒在地上,宋優繼續擋着眼睛不敢看。
誰能想到人的嘴巴里居然吐出了蟲子?
蟲子——小蝶眼睜睜看着這條蟲子,像小蛇一樣鑽進了地板縫隙,只留下一攤腥臭的血。
而白露終於平靜了下來,又躺倒在牀鋪上,只是面色還如死人般蒼白。
田巧兒和曼麗都逃回了自己牀鋪上,尚小蝶也顧不得害怕了,撲在白露身邊輕聲問道:“你到底怎麼了?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白露的目光暗淡下來,張開嘴巴説着什麼,但聲音實在是太輕了,小蝶只能把耳朵貼在她嘴邊——
“書包……底樓的倉庫……還給你……蝴蝶公墓……蝴蝶公墓……”
小蝶總算聽清了白露的耳語,最後兩個“蝴蝶公墓”,讓她的心降到了冰點,難道白露真的去過了?
這時白露已經閉上了眼睛,呼吸也平穩了下來。小蝶用紙巾擦了擦她的嘴角,現在看起來已沒事了。她在白露身邊坐了十幾分鍾,直到白露漸漸沉入了夢鄉。
然後,尚小蝶從水房拿了拖把,將地板上的污跡揩抹乾淨了。
子夜十二點過了。
女生寢室繼續如死一般沉寂,但願白露能睡個好覺。至於那條來自她體內的蟲子,就讓它在地下自生自滅去吧。
小蝶關了燈回到鋪上,恐懼如潮汐湧上她的身體。或許一個剛去過“蝴蝶公墓”的人,就躺在同一個房間裏。
黑夜,緩緩將她吞噬,地板下蟲子蠕動着。
6月9日清晨7點40分
金鈴子又叫了。
第一個被吵醒的是宋優,她跳起來推了推上鋪的小蝶,板着蒼白無血色的臉嚷道:“吵死人了!怎麼又叫了啊?你的小蟲子能不能安靜點?大家都被它搞得不能睡覺了!”
金鈴子卻越叫越起勁,小蝶急忙拿出抽屜裏的小盒子,將金鈴子捂在懷裏説:“對不起。”
“WOW,你不要總是這樣,每次都點頭説對不起,但每天還是照樣吵醒我們,我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尚小蝶被她説得矇住了,宋優又劈頭蓋臉地説了一長串。旁邊的曼麗也爬起來了,揉着眼睛説:“別吵了,別吵了,大家有話好好説。”
對面的“校花”田巧兒則繼續躺在上鋪,冷靜地看着寢室裏亂成一團。
小蝶抱着盒子裏的小蟲子説:“金鈴子,金鈴子,姐姐請你不要叫了好不好啊?”
她又連續對懷裏説了幾遍,就像是哀求似的。突然,金鈴子真的不叫了,安靜地伏在盒子裏,似乎聽懂了主人的話。
宋優的嘴唇抖了幾下,再也不發聲音了,躺下繼續睡覺,女生寢室恢復了安靜。
小蝶將金鈴子放回抽屜裏,戴上眼鏡輕輕爬下牀鋪,卻發現白露的牀上空空如也。
白露已經起牀了嗎?尚小蝶大着膽子摸了摸她的被窩,早已經涼透了,看來她早就離開寢室了。還有白露隨身背的包也不見了,到底去哪兒了?
昨晚發生的一切還記憶猶新,白露一定去了什麼特別的地方,至於是不是傳説中的“蝴蝶公墓”,那就只有天曉得了!
對了,她還記得在白露睡覺之前,曾經對她耳語過幾句:“書包……底樓的倉庫……還給你。”
這是什麼意思?還給她書包?底樓倉庫?難不成白露又把那紅色的書包放回去了?
心裏微微緊了一下,回頭看看寢室裏其他三個女生,仍然沉浸在睡夢中。小蝶披上件外套,帶着手機,輕手輕腳地走出寢室。
悄悄來到底樓的走廊,小倉庫的門還是虛掩着,她推門進去打開燈——
紅色的書包立即扎進了眼球。
是的,它還躺在桌上,來自“幽靈小溪”的神秘書包。前天下午,它從這裏蒸發了。
尚小蝶深呼吸了一下,打開這暗紅色的書包。裏面果然有被翻動過的痕跡,但似乎一樣東西都沒少:英語教材、課堂筆記、《荒村公寓》、餐巾紙……
她先打開了那本課堂筆記。
突然,書頁裏跳出什麼紅色的東西。在筆記本最中間的紙頁裏,一整頁紙上寫了四個碩大的紅字——
蝴
蝶
公
墓
又是這四個字!
小蝶的眼睛像被刺了一下,她揉了揉生怕是自己的幻覺。但“蝴蝶公墓”四個字仍然真實無比,幾乎佔滿了整張紙,按照中國傳統的書寫方法,自上而下排列,就像墓碑上的銘文。
而且,寫這四個字是紅色的墨水,每一道筆畫都非常粗大,明顯是用毛筆寫上去的。
硃紅色的毛筆字——就算在古代也是極少使用的,無非是兩種用途,一種是皇帝的御批;另一種是在處決犯人時,用紅筆勾去死刑犯的姓名。
顯然,這頁紙上的“蝴蝶公墓”屬於後者。
把這一頁紙翻過來,反面還是有着紅色的印記,果然驗證了古人的話:“力透紙背”!
她兀自看着神秘書包裏的筆記本,紅色的“蝴蝶公墓”四個大字,彷彿那個地方離她們並不遙遠……
繼續往後翻了幾頁,才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都是用藍色的圓珠筆寫的。這年頭能把字寫好的不多,一看就知道是女生的筆跡。
尚小蝶屏聲靜氣地讀下去——
我居然還活着。
早上在醫院裏醒來,我自己爬下了牀。腳腕疼得厲害,只能又躺回牀上。怎麼到這裏來的?昨晚發生了什麼?腦子依然很暈,一陣陣發漲,過了好久才慢慢回憶過來:
何娜新認識的男朋友,開車帶我們去郊區拍COSPLAYSHOW。吃好晚飯就趕回市區,沒想到他不熟悉道路,居然開迷路了。一路上我開着DV夜視模式,拍到一個路牌叫“黃泉九路”。路邊有個白衣女子攔車,我們讓她上來了,她的臉在鏡頭裏很怪異,嘴角似乎還有血。她説她叫“鬼美人”,來自一個叫“蝴蝶公墓”的地方。之後的事我記不清了,只剩下尖叫聲和耀眼的光芒。
醫生看到我醒了很驚訝,説我實在命大,只有手腕和腳踝扭傷,幾處皮膚軟組織挫傷,輕微腦震盪,休息幾天就會好的。我急忙問其他人的情況,醫生無奈地告訴我:副駕駛座上的何娜當場死亡,開車的男人全身多處受傷,最嚴重的傷在頭部,不知何時才能醒來。
至於那個“鬼美人”——與我坐在後排的女生,在被送到醫院的時候還活着,但也已經奄奄一息了。她在搶救室用最後一口氣對護士説:“蝴蝶公墓……千萬……千萬……不要去……”
剛一説完,這神秘的“鬼美人”就斷氣了。
她是誰?目前還沒找到她的身份證件,醫生説警方正在調查其他線索。
我哭了出來,老天你為什麼還讓我活着?我究竟該感謝你還是痛恨你呢?我最好的朋友何娜死了,我難以想象她死的樣子——大概比最恐怖的恐怖片還要嚇人吧。坐在我身邊的神秘女子也死了。還有何娜的男朋友,但願他早點醒來。
只有我還好好地活着,身上這些小傷算不了什麼。醫生們都説我運氣好極了,一定是前世做過好事,或者最近燒過平安香了。但我絲毫都沒感到幸運,有兩個人在我身邊死去,她們會在地獄裏想念我嗎?
出事前一天,我跟何娜在寢室裏看了美國片子《死神來了》。我想我就是那個僥倖逃過劫難的人,但死神會這麼輕易放過我嗎?
最後的話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僅僅半個月前,她和陸雙雙也一起在寢室裏看了《死神來了》。
更重要的是,尚小蝶終於知道書包主人的名字了——白露説過一年前的車禍中,只有一個人幾乎毫髮無損,她就是生物系的大二女生孟冰雨。
沒錯,這個筆記簿的主人就是孟冰雨,也是這個紅色書包的主人!
她立時想到了雙雙的男朋友,那個笑起來有些像周杰倫的莊秋水,他不也是讀生物系的大三嗎?今年讀大三,自然去年是大二,或許他還和孟冰雨是同學呢。
她顫抖着翻到下一頁,沒想到卻是——
三葉蟲(Trilobita)
節肢動物門中已滅絕的一綱。外殼縱分為一箇中軸和兩個側葉,故名三葉蟲。
寒武紀早期出現,至晚寒武紀發展到高峯,奧陶紀仍很繁盛,進入志留紀後開始衰退,至二疊紀末完全滅絕。
卵形或橢圓形,成蟲長3~10釐米,寬1~3釐米。背殼中間稱中軸,左、右兩側為肋葉。頭部多被兩條背溝縱分為三葉。胸部由若干胸節組成,尾部由若干體節融合而成。卵生。經脱殼生長。一般劃分為3期:幼蟲期、中年期、成年期。
分為7目:球接子目、萊得利基蟲目、聳棒頭蟲目、褶頰蟲目、鏡眼蟲目、裂肋蟲目及齒肋蟲目。
中國三葉蟲化石是早古生代重要化石之一,是劃分和對比寒武紀地層的重要依據。
這段“三葉蟲”讓她目瞪口呆,帶她回到數億年前的遠古。
對,這個書包的主人一定是讀生物系的,其他系的學生不可能讀到這麼專業的內容。
突然,手機響了起來。原來是陸雙雙打來的電話,讓她一起去食堂吃早餐。
小蝶急促地呼吸幾下,便把這本課堂筆記揣在懷中,衝出了這令人窒息的小倉庫。
迅速回到寢室,三個室友都已經起牀了。田巧兒臉色蒼白,説剛做了可怕的噩夢。而宋優幾乎整晚沒睡着,腫着兩個黑眼圈。曼麗指着白露空着的牀鋪説:“她失蹤了嗎?”
小蝶低着頭不説話,悄悄把孟冰雨的筆記本,塞進了自己的小抽屜。
然後,她又走出寢室撥了白露的電話。
鈴聲響了片刻,但始終都沒有人接。
白露在哪兒?
6月9日下午15點40分
金鈴子總算不叫了,小蝶從抽屜裏拿出這蟲子,放進自己包裏。今天是星期五,上完最後一堂課,就可以回家過週末了。
每次回家都要整理很多東西。除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還有孟冰雨的課堂筆記和小金鈴子,全都塞進了揹包。
走到門口手機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同班的男同學,但以前從沒給小蝶打過電話,平時就連話也沒説過兩句。她有些猶豫地接起電話,那頭有個奇怪的聲音:“尚小蝶,我愛你。”
她一下子呆住了,已經活到二十歲,還從沒一個男生對她説過這句話。
不,這絕不是幻覺,她確確實實聽到了這句話——我愛你。
也絕不是打錯的電話,因為對方説出了她的名字。
在幾分之一秒內回想,那男生長什麼樣?好像是個胖乎乎的傢伙,經常出現在籃球場上。小蝶連他的名字都快忘記了,而他幾乎也從沒正眼看過她。
天哪,該怎麼回答他呢?尚小蝶一時緊張得什麼話都説不出了。電話裏傳來嘻嘻的笑聲,接着變成一陣狂笑,讓她更搞不清什麼意思了。
又是那個男生尷尬的聲音:“對不起,我們正在玩‘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剛才我玩輸掉了,他們強逼着我‘大冒險’一下。”
説完電話裏傳來一大羣人的笑聲。
小蝶立即掛斷了電話。臉色變得煞白,身體幾乎倒在門上,剎那間心如刀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