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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農曆七月初七。

    司望接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高考分數是全校文科第一名,再過幾周就要去大學報到。右腿上的石膏剛拆下來,依然要小心地休養。不能去搏擊俱樂部打泰拳,大半個暑期備感無聊——不過路中嶽都死了,他也沒有了繼續練拳的理由。

    爸爸在荒村書店隔壁,開了家品牌超市的加盟店,這些天忙碌著裝修與招工。父子倆每天下兩盤象棋,他的棋力比年輕時更差了。

    雖然,消失十二年的丈夫回到身邊,何清影的臉上卻罕見笑容,司望明顯感覺到——他們不是在一張床上睡覺的。

    這天晚上,葉蕭警官來到司望家裡,單獨跟司明遠聊了片刻,提出想跟他的妻子與兒子出門散步。

    “只要不是抓起來,去哪裡都沒事。”

    在國外待了那麼多年,司明遠的腦子反而變得簡單了。

    於是,葉蕭把何清影與司望接上警車,開往郊外的南明路。

    “有什麼事現在就說吧,”司望坐在副駕駛座上,顯得忐忑不安,“幹嗎還要去那裡?”

    “望兒,你就聽葉警官的話吧。”

    後排的何清影,面色凝重地看著窗外,經過南明高中的門口,她搖下車窗仰望天空,難得有清澈的星空。

    警車停在魔女區外的荒地,葉蕭下車後看著高高的煙囪,徑直走進殘破的廠房。他打著一支手電筒,繞開地上的垃圾與糞便,蒙著鼻子照出那條向下的地道。

    他回頭看了看何清影與司望母子,看到兩人都在猶豫,便招招手說:“跟我來啊!害怕了嗎?”

    葉蕭的聲音在空曠的廢棄工廠內迴盪。

    “走吧。”

    何清影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跟著警官踏入地道,手電光束下有道斑駁的艙門。

    忽然,司望衝到最前面,用力推開這道門,卻聽到門軸發出“吱呀”聲,裡面積滿了鐵鏽與灰塵,門只能打開一半。他把葉蕭遞來的手電咬在嘴裡,側身鑽入門中,電光照出一團厚厚的煙霧,嗆得他難以睜開眼睛,手電差點掉在地下。

    待到煙霧漸散,三個人來到魔女區的地底。幽暗的牆壁深處,幾塊積水散發著臭味,也許是老鼠或其他動物的屍體。

    “對不起,把你們兩位叫到這裡來,我是想告訴你們,自從路中嶽死後,我又花了一個多月,仔細調查了許多人及其資料,又有了驚人的新發現。我想最好在這裡告訴你們,或許更能令人接受吧。”

    “說吧,葉蕭警官!”

    司望退到門邊的位置,隨時都能逃出去。

    “1983年,安息路兇殺案的被害人,是一位姓路的處長,名叫路竟南。而路中嶽之父叫路竟東,也在政府部門任職。戶籍資料顯示,路竟東與路竟南是同胞兄弟,就是說那場兇案的死者,正是路中嶽的叔叔。”

    “不錯,路中嶽就是這麼對我說的,因此他才會在凶宅潛伏。”

    “兇案唯一的倖存者與目擊者,就是死者的女兒路明月,奇怪的是她的資料後來消失了。我在檔案館裡熬了三個通宵,才查出這卷消失的檔案,原來是被人挪到了其他目錄。路明月是死者的養女,她的親生父親是一位翻譯家,20世紀70年代自殺於那棟房子。1983年兇案發生後,她被一對夫婦收養,從此遠離過去的生活圈子。檔案被人挪動了地方,顯然是故意要隱藏身份,而她的第二對養父母,父親在郵政局工作,母親則是在檔案局,因此很容易做到這一點。”

    突然,何清影在陰影中發出低沉的聲音:“是,我在郵局工作是養父安排的,養母則為我隱藏了檔案,這樣我就能永遠告別過去。”

    “1994年,你經同事介紹與司明遠談戀愛,當時他是南明鋼鐵廠的工人,就是我們此刻所在的地方。第二年,你們順利結婚了。那年春天,南明鋼鐵廠舉辦過一次職工聯歡會,當時參加過的人們回憶,你作為司明遠的新婚妻子也來了,在場的還有一個人,就是廠裡最年輕的工程師路中嶽。”

    “你要說什麼?”

    司望攔到葉蕭面前,卻被輕而易舉地推開,警官盯著黑暗中的何清影說:“我詢問過多位路家的親戚,1983年的暑期,路中嶽十三歲,曾經在安息路的房子裡,也就是他叔叔家裡暫住過兩個月。那時你們也算是堂兄妹,年齡相仿,在同一屋簷下生活過,不可能忘記他的吧?”

    “是。”何清影停頓了許久,“我記得他。”

    “你的丈夫司明遠,至今還對路中嶽存有印象,他說就在那次聯歡會後,你變得終日愁容滿面,但他並未多說什麼,看來還是對妻子有所保留。我好幾次問過你,關於路中嶽這個人的情況,而你每次都說不認識他,甚至連名字都沒聽說過,就算跟你的丈夫在同一所工廠,但你極少去南明路鋼鐵廠,結婚時也只請了很少的客人——顯然,你在說謊。”

    “媽媽,你不用回答。”

    何清影卻搖搖頭說:“對不起,我對你們說謊了,我認識路中嶽,我們從小就認識,十三歲那年的兇案發生後,我跟他再也沒見過面,直到1995年。”

    “我想知道你說謊的動機?”

    “這是我的秘密。”

    “以下是我的分析——我並不認為殺害申明的真兇就是路中嶽,因為目的已經達到了:申明被徹底毀滅,失去了原本擁有的一切,並在6月19日的夜晚,成為了真正的殺人犯,等待他的要麼是逃亡,要麼是被抓住判處死刑。因此,路中嶽並不具有殺人動機。”

    “我的媽媽也沒有殺人動機!她的人生與申明根本毫無交集!”

    “錯了,她與申明有兩個交集,第一是申明在少年時代,曾經住在安息路凶宅對面的地下室裡,或許跟當年的路明月與路中嶽有過交往。第二是何清影與路中嶽必然有交集,而且其中藏有某些隱情,據你的叔叔與姑姑反映,司明遠在你大約五歲時,懷疑過兒子不是自己親生的!因此才對你冷淡,並與妻子關係急劇惡化。他的懷疑對象是誰?申明老師?還是路中嶽工程師?我想,應該是後者吧,畢竟司明遠與路中嶽在同一單位上班。”

    司望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用力抓住何清影的胳膊:“媽媽,我的親生父親是誰?千萬別告訴我是那個人!”

    “請不要懷疑你的母親,你就是司明遠的親生兒子,我指天發誓!”

    葉蕭胸有成竹地插話:“對不起,這一點我毫不懷疑。但是,司明遠為何要疑心你與路中嶽?與你們小時候共同生活過有關吧?僅僅是我的推測——1983年安息路兇案,當時就有許多爭議,許多人都認為兇手並非是從外來闖入的,不過沒人會懷疑死者的女兒。但我現在這麼說:兇手就是何清影、路中嶽、申明三個人中的某一個,甚至可能同時三個人都是兇手。這個秘密被隱藏了十二年,直到有人想要把謎底揭穿,那個人就是路中嶽,當他重新認出了何清影的臉。接下來發生的,就是種種的威脅與恐懼,有人想要利用這個秘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也有人想要隱藏秘密,包括殺人滅口……”

    “你沒有證據。”

    “是,所以說只是推測,1995年6月19日,深夜十點,在這個魔女區的地下,殺死申明的人——就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吧。”

    葉蕭的手電光束,準確地打到了何清影的臉上。

    “不。”

    司望奪過他的手電,用身體保護著媽媽,沉聲道:“葉蕭,你不是在推測,而是在想象,這不是警察的做事方式。”

    “我承認!”葉蕭輕巧地將司望絆倒在地,幾乎沒讓他疼痛,以免傷到他脆弱的右腿,他拿回手電照著魔女區的地下,“大部分的關鍵證據都消失了,包括殺死申明的兇器,十九年來從未被找到過。而最重要的證人——路中嶽,也將所有秘密帶進了墳墓。因此,你們完全可以矢口否認,我也沒有任何證據能逮捕嫌疑人。只是到了今夜,我的胸中塊壘,實在是不吐不快,畢竟跟你們母子相識已久,必須給出一個交代,免得將來讓你小子說——葉蕭警官嘛,浪得虛名罷了。”

    “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當然,很抱歉在七夕之夜,佔用你們那麼多時間,快回家團聚去吧。”

    司望抓起媽媽的手,每根毛孔都在戰慄,正要往艙門外離去,何清影卻掙脫了他,回到葉蕭的手電光束前。這個四十四歲的女人,大滴淚水湧出眼眶,竟似雨打梨花般迷人。

    再次甩開兒子拽她的手,何清影仰起頭,平靜地說:“1995年6月19日,深夜十點,在這裡殺死申明的人,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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