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申明死後的十七年來,申援朝一直在研究各種變態殺人狂,乃至於對一切屍體、棺材與墳墓都百無禁忌了。
又是個淋漓的陰雨天,金黃的油菜花田包圍著墳場。墓碑上鑲嵌著一張嚴肅的照片,下面有“黃海烈士之墓”的字樣——照道理他應該進烈士陵園,但據生前表達過的遺願,希望永遠陪伴早逝的兒子,便被安葬在郊外的普通公墓。
申援朝撐著黑傘,懷抱大簇的菊花,同時也看到了站在墳墓前的司望。
少年疑惑地轉過頭來,三炷香正在手邊嫋嫋升起。
“我會抓住那隻惡鬼,然後,親手殺了他。”
這句話是從申援朝嘴裡說出來的,他的白髮比上次多了些,目光卻更深沉或者說駭人。
“世侄,你又長高了,我是來給令尊掃墓的。”
他還以為對方是黃海的兒子,司望索性就扮演到底:“申檢察官,謝謝您!”
申援朝緊緊抓著少年的手,竟是死人般冰冷,他對著黃海警官的墓碑說:“老黃,我沒能趕上你的葬禮,但清明還是想來看你。雖然那麼多年來,我費盡心血提供的所有線索,都被你認為是錯誤的,我仍然非常感激你。”
“我爸已經聽到了,他的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我抓住兇手。”
“可你還太年輕了。”
“爸爸常跟我說起一部美國電影,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種族主義橫行的美國南方,一位正義的檢察官的兒子的故事。主人公幾度背誦一首詩,我仍記得幾句:‘我是我命運的主人,我是我靈魂的船長。’這部電影叫《不可征服的人》,這首詩來自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詩人威廉·埃內斯特·亨利。”
“孩子,你想跟我說什麼?”
司望的神情越發怪異:“申檢察官,你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你是個好人。”
“早就退休啦,我在檢察系統工作了四十年,作為共產黨員問心無愧。世侄,告辭了。”
“我送你出去吧。”
他最後看了墓碑一眼,卻如觸電般停下來,原來黃海的名字下面,還刻著“子黃之亮”,是用黑色墨水描的字,代表已死之人。
如果,黃海還有其他子女,也會在墓碑上寫出名字,只不過在世之人必須用紅色墨水描出——但墓碑上只有黑色的“黃之亮”。
司望尷尬地後退了兩步,身後恰是阿亮的墳墓。
申援朝雖然年紀大了,卻成了遠視眼,清晰地看到他背後的“黃之亮之墓”,進而發現黃之亮的墓碑上,也刻有一行文字“父黃海泣立”,生卒年月刻的是“1994年~2004年”。
阿亮墓碑上鑲嵌的陶瓷照片,這個十歲因白血病死去的男孩,果然與司望有幾分相似。
於是,申援朝徹底把此刻的少年,與死去八年的黃海的兒子畫上了等號。
你……你……”
他的牙齒在發抖,而司望把臉沉下來,像個死人似的說話——
“沒錯,我就是黃之亮,八年前死於白血病。我想要告訴你,在這個世界上,人死以後,是可以復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