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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個月後。

    司望成為爾雅教育集團的代言人。校長騙他説要為長壽路第一小學做宣傳照,把他請到攝影棚拍了一組照片,最後才説是商業廣告。谷秋莎的助理找到司望的媽媽,也是這孩子唯一的法定監護人,當場支付了十萬元現金,才把代言合同簽下來。

    谷秋莎請男孩到家裏吃飯,他穿着童裝贊助商提供的新衣,第一次踏進谷家大門,看着可以打籃球的客廳,臉頰羞澀得發紅,在谷秋莎眼裏更顯可愛。她牽着司望的手,坐到餐桌上介紹家庭成員。

    “這位是我的父親,也是爾雅教育集團的董事長,以前是大學校長,谷長龍教授。”

    六十多歲的谷長龍,頭髮染得烏黑鋥亮,慈眉善目地説:“哦,司望同學,早就聽説過你了,果然是個神童啊,一看氣質就跟別的小孩子不同,感謝你為我們做的代言。”

    “谷教授,也感謝您給我提供的機會,祝您健康胃口好。”

    男孩回答得頗為得體,谷秋莎很滿意,又介紹餐桌對面的男人:“這位是我的丈夫,爾雅教育集團的行政總監,路中嶽先生。”

    路中嶽的表情很不自然,一句話都沒説,尷尬地點了點頭。

    “您好,路先生。”

    司望照例禮貌地打招呼,谷秋莎看丈夫不吭氣,只能補充一句:“我先生平時不太愛説話,但他曾經是工程師,你有什麼數理化方面的問題,儘管來問他。”

    “好啊,理工科是我的弱項,以後請多多指教!”

    “那就先乾杯吧!”

    谷秋莎舉起紅酒盪漾的杯子,菲傭已搬上一桌子豐盛的菜餚,這是她特意請酒店廚師來家裏做的。

    男孩用果汁與女主人乾杯。席間的氣氛頗為融洽,谷秋莎與父親接連向司望提問,沒什麼能難倒這孩子,無論天文地理歷史哲學,都能娓娓道來。就連路中嶽也問了道軍事題,關於“二戰”的德軍坦克,沒想到司望竟如數家珍。

    最後,谷長龍問到了當今的經濟形勢,這個三年級的小學生答道:“未來三年內,全球經濟還將保持相對繁榮。中國的房價至少還會翻一到兩倍,想要現金保值的話可以買房。如果想要投資證券市場,建議明年買些基金。”

    “有子如斯,夫復何求。”

    老爺子長嘆一聲,看了看餐桌對面的路中嶽,令他面色發青地低頭。

    晚餐後,男孩沒有過多留戀:“谷小姐,我要回家了,跟媽媽説好時間的。”

    “真是個好孩子。”

    谷秋莎越看越覺得舒服,忍不住親了親男孩臉頰,囑咐司機把他送回家。

    看着司望坐進寶馬遠去,她下意識觸摸嘴唇,剛才是第一次吻他,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巨大的別墅隨之冷清寂寞,父親早早回房睡覺了——他參加這頓晚餐是被女兒硬逼來的,至於丈夫路中嶽更是如此。

    悵然若失地回到二樓,她在走廊與路中嶽打了個照面,他冰冷地説:“今天,那個叫黃海的警官,來找過我問話了——關於賀年的死。”

    “問你幹什麼?”

    “因為,那個人。”

    她知道路中嶽口中的那個人是誰:“是啊,你是那個人的高中同學,賀年是他的大學同學,而你卻是我的丈夫,賀年被殺前在我們集團工作,又是我發現了他的屍體。”

    “因此,我成了嫌疑對象。”

    “你不會有事的,放心吧。”她剛要離開,又抓住這個男人的胳膊説,“今天為什麼對孩子那麼冷淡?”

    “你的孩子嗎?”

    “就當作是我的孩子吧。”

    路中嶽搖搖頭:“這是你的權利,但與我無關。”

    他用力掙脱妻子的手,走進書房挑燈夜戰《魔獸世界》了。

    谷秋莎回到卧室,屋裏沒有一絲男人氣味,她躺在寬敞的大牀上,撫摸自己的嘴唇與脖子。

    路中嶽已經三年沒在這張牀上睡過了。

    他們的第一次相識,是在1995年3月,申明與谷秋莎的訂婚儀式上。當時,路中嶽坐在申明的同學桌裏,早已喝得醉醺醺的。申明拖着谷秋莎過來,要給最好的朋友敬酒。路中嶽卻沒撐住,當場吐得稀里嘩啦。

    谷長龍因此注意到了路中嶽。原來,他與路中嶽的父親曾是戰友,後來他去了教育局,老路去了區政府,成為一名頗有權力的處長,兩人保持不錯的關係。當年谷長龍經常到路家做客,對路中嶽還留有幾分印象。

    路中嶽大學讀的是理科,畢業後分配進南明路上的鋼鐵廠,距離母校南明高中近在咫尺。他是廠裏最年輕的工程師,但工廠處於半停產狀態,平時閒得要命,常去找最近的申明看球或喝酒。

    申明沒什麼朋友,每次聚會要拉人,他都會想到路中嶽,就這樣跟谷秋莎也熟了。他們裝修婚房時,路中嶽還三天兩頭來幫忙,搞得申明很不好意思。

    1995年6月,申明出事的消息,是路中嶽第一時間告訴她的。

    谷秋莎一家為了避開申明,特意去雲南旅行了一趟,回家後發現路中嶽等在門口,雙眼紅腫地説:“申明死了!”

    路中嶽詳細説了一遍,包括警方在南明路邊的荒野中,還發現教導主任嚴厲的屍體,確認是申明殺死了嚴厲,因為兇器就插在死者身上,刀柄沾滿申明帶血的指紋。他逃竄到鋼鐵廠廢棄的地下倉庫,結果被人從背後刺死。

    終於,谷秋莎淚流滿面,虛弱地趴在路中嶽的肩膀上,直到把他的襯衫全部打濕。

    她非常內疚。

    假如,當時可以救他的話?假如,父親沒有執意要把他開除公職與黨籍?假如,她能稍微關心一下絕望的未婚夫,哪怕是去看守所裏見他一面?

    可她什麼都沒做,留給申明的只是失望與絕望。

    谷秋莎原本設想過申明的未來,必然因此一蹶不振,喪失十餘年奮鬥得來的一切,卻沒想到他會選擇這條慘烈的殺人之路,更沒想到竟有人從背後殺害了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仇恨?

    申明殺教導主任是為復仇,那麼他對於谷秋莎與她的父親,恐怕也有強烈的怨恨吧。

    説不定,教導主任只是第一個仇殺的目標,接下來就是……

    她又從內疚變成了恐懼。

    谷秋莎大病了一場,病癒後主動找路中嶽來懺悔。而他頗為善解人意,雖然懷念死黨,卻説人死不能復生,每個人都要跟往事幹杯。路中嶽也坦言自己的不如意,相比讀書刻苦成績優異的申明,他永遠只能敬陪末席,高考成績也很一般,大學畢業後找工作,還得依靠區政府的父親幫忙。他是有雄心壯志的人,絕不甘心於在鋼鐵廠做個工程師。

    盛夏的一天,她約路中嶽在酒吧談心,兩人從啤酒喝到紅酒直到威士忌,醉得一塌糊塗。等到谷秋莎醒來,已在酒店客房裏了,路中嶽羞愧地坐在她面前,後悔一時衝動,怎可以碰死去兄弟的女人?她卻沒有責怪路中嶽,反而抱住他説:“請再也不要提那個人了!”

    第二年,谷秋莎與路中嶽結婚了。

    谷長龍爽快地答應了女兒的婚事,畢竟跟路中嶽一家也算世交,何況女兒經過上次的打擊,急需從陰影中走出來,迅速找到合適的男人結婚,恐怕是最好的方法。

    然而,谷秋莎沒有把自己的秘密告訴路中嶽。

    她不再是那個天真的女孩,路中嶽與申明終究是兩種人,要是讓他知道妻子不能懷孕生子,未必會如嘴上説的那樣堅貞不渝。

    還是先結婚再説吧。

    婚後第四年,當路中嶽對妻子始終不見喜而疑惑,並堅持要去醫院做檢查時,谷秋莎才如實説出這個秘密。

    路中嶽在家裏大鬧了一場,但也沒能有什麼出息。就在兩年前,他的父親因腐敗案發,被區政府撤職查辦。若非谷長龍看在親家面子上,跟上面領導打了招呼,説不定早被判個十年八年。南明鋼鐵廠也倒閉關門,路中嶽成了下崗待業人員。

    這一年,恰逢爾雅教育集團成立,谷長龍任命女婿為行政總監。

    谷秋莎與路中嶽已形同陌路,在外面卻假扮恩愛。路中嶽對丈人依然恭敬,平時工作也算勤勉,只是上上下下不待見他,私下裏都叫他吃軟飯的。

    夜深人靜,孤枕難眠之時,她也會想念起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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