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寒潮可以猜測到她的身世了:“後來,你就在戲團里長大了?”
“對,那個老太太待我很好,還專門給我請了一個奶孃。戲團出於同情收留了我,因為我是從子夜殿裏撿來的,所以他們給我起名叫蘭若,你讀過聊齋嗎?”“小時候看過。”
“聊齋故事裏有一篇《聶小倩》,這故事發生在一個叫蘭若寺的地方。他們説我是從子夜殿裏撿來的鬼孩子,和蘭若寺裏的女鬼聶小倩一樣,所以我就叫了蘭若這個名字。”
周寒潮有些不可思議:“他們怎麼會這麼認為?”
“這裏的人都很迷信的,尤其是對於這片荒涼的海岸,和這山頂上的子夜殿。不過,我自己很喜歡蘭若這個名字,你覺得呢?”
“當然,其實這名字很好聽。”周寒潮踱了幾步,忽然看着她的眼睛説,“我終於明白了,蘭若。因為你的奇特身世,所以戲團裏的人看不起你,這才是真正的原因,是嗎?”
蘭若顯得有些憂傷,她轉過了身子,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我是一個棄嬰,一個恥辱的印記,一出生就被親生父母拋棄在這子夜殿裏。也許,我的生命裏包含有她的一部分。”
説着,她把手指向了那尊美麗的雕像。
“她?”看着那尊宛如生人的雕像,周寒潮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懼。他忽然拉着蘭若的手説:“時間不早了,我們快點回客棧吧,別被他們發現了。”蘭若點了點頭,便與他一起跑下了客棧。
他們回到客棧裏的時候,大家都還沒有起牀,周寒潮偷偷地回到了二樓的房間裏,而蘭若則悄無聲息地回到了三樓。
那天周寒潮提心吊膽的,害怕自己會被洪隊長看出來。但是,洪隊長在白天和夜晚判若兩人,穿一身筆挺的中山裝,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此後的幾天,洪隊長並沒有來找蘭若,周寒潮這才把心放了下來,也許是洪隊長良心未泯吧。但是,客棧裏卻產生了關於蘭若的流言蜚語,當地人傳説這美麗的戲子是女鬼附身,害得那些小夥子一個個跳樓自殺。流言很快就蔓延了開來,讓幽靈客棧裏的空氣越來越緊張。除了周寒潮以外,再也沒有人敢和蘭若説話了,每次人們見到她,就像是碰到了瘟神似的逃開了。
周寒潮和蘭若都感到很苦悶,但他們又不敢公開地在一起,只能偷偷摸摸地在清晨相會。直到有一天,幽靈客棧裏發生一樁大事。
洪隊長死了。
周寒潮還清楚地記得那天清晨,他從睡夢中被一聲女人的尖叫驚醒了。那可怕的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他和一羣小夥子衝上了三樓,看到原本演女主角的那個女人從房間裏跑出來,她的樣子驚恐萬分,好像見了鬼似的。周寒潮他們衝進了那個房間,只見蘭若蜷縮在房間的一角,地上還躺着一個男人———洪隊長。
他們探了探洪隊長的鼻孔,才發現他已經斷氣了……
葉蕭:你好。昨天上午,當我寫完給你的第九封信後,又重新關照了水月一遍,讓她絕對不要出門,更不要給其他人開門。然後,我帶上貼好郵票的信,悄悄地走出了房間。外面仍在刮颱風。
在底樓的大堂裏,我向阿昌借了一件雨披,便推開客棧的大門衝進了風雨中。
我一邊走心裏還惦記着水月,不知不覺已到了荒村。我把信投進了郵筒。
糟糕的是,我回去的路是頂風而行。足足用了四十幾分鐘的時間,我才回到了幽靈客棧,渾身的骨頭都快被吹散架了。
回到客棧的大堂裏,我看到了琴然和蘇美兩個人。我穿着雨披的樣子一定很恐怖,也許像是從水裏爬上來的妖怪,讓她們都嚇了一大跳。我脱下了雨披向她們笑了笑,這才發現她們的手裏都拖着行李。
“你們要走了?”
琴然無奈地回答:“是的,可是這該死的颱風———”
“對,你們現在還走不了,就算是到了西冷鎮上,長途汽車也不一定敢在刮颱風時行駛。”
我不知道,該不該把水月活過來的事告訴她們。她們本來就覺得水月有些怪異,如果現在告訴她們:水月已經死而復生了,恐怕她們一下子還接受不了,但我可以給她們一些暗示。
於是我壓低了聲音説:“我想問你們一個問題:如果水月又回來了,你們會怎麼樣?”
她們愣愣地看着我,那眼神好像在看一個精神病人,蘇美忽然冷冷地説:“你瘋了嗎?是不是寫小説寫得走火入魔了?”
説:“但你們回去以後,該怎樣向水月的父母交代呢?”
“我會先給他們打電話的。”
“不,現在還不要。也許,我們還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來。”
琴然忽然泄了氣,她淡淡地説:“但願如此。”
“我們先回去把行李放好吧。”
蘇美拉了拉琴然的手。然後,兩個人帶着行李又走上了樓梯。
大堂裏又剩下我一個人了,當我也要上樓去看水月時,身後傳來了一個曖昧的聲音:“周旋,能和我談談嗎?”
我猛的回過頭來,原來是秋雲站在我身後。
“你怎麼下來了?”
“這是我丈夫的客棧,我不能下來嗎?”她依舊穿着那身黑色的裙子,走到了我的跟前説:“剛才,你和她們的説話我都聽到了。”
我警覺地回答:“難道我説錯了嗎?”
秋雲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説:“周旋,你的氣色好像要比昨天好多了。”
“因為昨晚我睡得還不錯。”
“哦,這倒讓我很意外。昨晚上颳了那麼大的颱風,我可是一夜都沒睡好啊。況且——你的房間裏還躺着一具屍體,我沒説錯吧?”“是的,你沒説錯。”
“我真難以想象,你和一具屍體在同一個房間裏過夜……”
我快忍受不住了,立刻打斷了她的話:“請你不要用屍體這個詞,實在太刺耳了。”
“對不起,我傷了你的心。”秋雲緩緩地深呼吸了一口,忽然幽幽地説:“她現在怎麼了?”“你是説水月?”
她點了點頭。我不知道該説些什麼,最後只能緊閉着嘴什麼也不説。
秋雲盯着我的眼睛説:“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我猜得對嗎?你可以不説,但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説完,她轉身走了。
我感到心裏有些鬱悶,雖然水月又回到了我身邊,但是麻煩的事情卻更多了,我該怎麼向他們解釋呢?
這時候阿昌出現了,他端着飯菜放到了餐桌上,午飯的時間開始了。我忽然輕聲地對他説:“阿昌,能不能給我兩個飯盒,為我盛兩份午餐。”
阿昌冷冷地看着我,他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按照我的吩咐做了。我抓過兩個鐵皮飯盒,壓低了聲音説:“非常感謝你,阿昌。請為我保密,拜託了。”
説完,我帶着兩份午餐跑上了樓梯。
剛來到二樓的走廊,我就聽到一扇門裏傳來激烈的爭吵聲,那是高凡的房間。那扇門是虛掩着的,我在門前停頓了片刻,正好聽到了裏面支離破碎的幾句話。
果然不出我所料,又是清芬在他的房間裏,她充滿憂傷地説:“高凡,求求你別再纏着我了,小龍早已經看出來我們的事了。也許,上次他的自殺就是因為我們的事,他是想給我們一個警告。”
接下來是高凡沉悶的聲音:“你放棄了嗎?”
她似乎是在抽泣着:“為了小龍,我只能放棄。”
“清芬,你別傻了。我實話告訴你吧,我的目標就快要到手了,只要得到了那筆東西,我們就可以遠走高飛了。”
“那小龍呢?”
“當然一起帶走。只要有錢,就可以帶着他去國外,請最好的醫生為他治病,他的病一定會治好的。放心,我不會騙你的……”
我悄悄地離開了這裏,拿出鑰匙打開了我的房門。
水月正站在窗前等着我呢,她微微噘起了嘴問:“你怎麼才回來啊?”
“我給你帶午餐上來了。”我把飯盒放到了桌子上説:“快吃吧,我猜你現在一定很能吃。”
她終於露出了微笑,和我一起吃了起來。她笑着問我:“這菜是誰燒的?真好吃。”
“阿昌,他的手藝確實不錯。”
水月搖着頭問:“阿昌是誰?”
“你真的都不記得了嗎?就是那個長得像卡西莫多的啞巴。”
“卡西莫多?他又是誰?你認識這個人嗎?”
“天哪,我怎麼會認識卡西莫多,那是雨果小説裏的人物嘛,一個醜陋的教堂敲鐘人。”我輕撫着她的頭髮,貼在她耳邊問:“水月,你真的全忘記了嗎?”
她嘆了一口氣説:“我只記得你的眼睛,或許,還有這幽靈客棧。”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也這麼看着我,四目長久地對視着。忽然,我的心裏感到輕輕的顫抖,彷彿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經認識這雙眼睛了,而且刻骨銘心。我突然避開了她的目光,嘴裏喃喃地説:“水月,你知道嗎?你是一個奇蹟。”
“不,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暫時失去了記憶,但我遲早會想起來的。”
這時候,窗外的颱風越來越大了,我只感到牆壁在不停地顫抖着,似乎幽靈客棧都在搖晃。水月仰起頭看着天花板,她似乎產生了某種預感,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
突然,我聽到樓上傳來一聲刺耳的巨響,好像有什麼東西砸爛了。我的心裏猛的一顫,真想衝上去看看,但又不放心離開水月。
水月看出了我的心思:“你上去吧,我會守在房間裏的。”
我緊緊地捏了捏她的手,便飛快地衝出了房門。
走廊裏出現了高凡的影子,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便和我一起跑上了三樓。在三樓的走廊裏,我聽到了猛烈的風雨聲,那是從秋雲的房間裏傳出來的。我和高凡衝進了那個房間,立刻就感到了一陣狂風暴雨,劈頭蓋腦地打在了我們頭上。我抬頭一看,才發現天花板上出現了個一米見方的大洞,破碎的瓦片撒在地板上,颱風正從屋頂的破洞直往裏鑽。看來幽靈客棧確實是年久失修了,遇到這麼大的颱風,恐怕是要千瘡百孔了。
秋雲就站在房間的角落裏,當她看到我進來以後,立刻顫抖着躲到了我身後,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她害怕的樣子,第一次是她自殺未遂的那一晚。
她躲在我身後恐懼地説:“你看到嗎?那個幽靈來了,它把屋頂都給掀掉了。”我安慰着她説:“這只是颱風而已。”
“不——”高凡在旁邊冷冷地説,“這是死亡的預兆。”
這時候丁雨山也衝進來,他的手裏抓着一張塑料雨篷,看起來是準備用這東西擋雨。高凡突然跑了出去,不知道從哪裏拖來了一個梯子,放到了屋頂的破洞下面。
我接過丁雨山遞來的雨篷,第一個爬上了梯子。我的全身立刻就被風雨打濕了,高凡和丁雨山緊緊地把住底下的梯子,而我則艱難地頂風向上爬去。
終於爬到屋頂的位置了,我好不容易才把雨篷放上去,正好擋住了那個破洞。然後,我再用螺絲固定住了雨篷的四角,基本上可以牢固地頂在屋頂上了。
忽然,我的視線裏掠過了什麼東西——在屋頂內側的房樑上,躺着一本積滿了灰塵的小簿子。
這簿子距離我大約只有一尺。真是奇怪,為什麼要放在這麼高的地方?只有爬到接近屋頂的位置才能看到它。我突然對它產生了強烈的興趣,心裏暗暗產生了好奇和衝動。
“周旋,你怎麼了?”丁雨山在梯子下面對我大叫着。
我又看了房樑上的小簿子一眼,心想不能讓丁雨山他們看到。於是,我故意讓螺絲刀掉到了地上,當他們兩個低下頭去撿的時候,我趁機把手伸到了房樑上,將那本小簿子塞進了汗衫裏。
當高凡撿起了螺絲刀時,我已經開始爬下梯子了。我確信當時他們都沒有看到,而秋雲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我回到地面上時,渾身都已經濕透了。丁雨山拍了拍我的肩膀説:“謝謝你,幹得不錯。”
“沒事了,我該下去了。”我緊緊地捂住胸口,掩飾着懷裏的小簿子,快步跑出了秋雲的房間。在三樓的樓梯口,我差點迎面撞到了秋雲,她面色蒼白地問:“屋頂堵上了?”“是的,已經沒事了。”“非常感謝。”她打量着我的胸口説:“周旋,你看起來好像有些不對勁。”
“沒,沒什麼。”我低着頭跑下了樓梯,懷裏藏着小簿子回到了房間。
這時水月已經睡着了,她安詳地躺在牀上,身體微微地向內拱起,看起來就像一隻白色的蝦。我輕輕地長出了一口氣,把那本小簿子從懷裏拿出來,然後用毛巾擦了擦頭髮和身體,並換上了一身新衣服。
我抹去了那本小簿子上的灰塵,看樣子是一本筆記本。我隨意地翻開了其中的幾頁,忽然從夾頁裏掉出了一張照片。
我立刻撿起了這張黑白照片,照片裏是一個穿着戲裝的女子。
戲裝和我木匣裏的那套戲服簡直一模一樣。那個女子看起來很年輕,臉上化着濃濃的戲妝,我只能看出她那副哀怨的神情,也許是某一齣戲的劇照吧?
忽然,眼前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照片裏的人似曾相識,我長久地看着那演員的眼睛,心裏突然有些酸澀了。
這個女子究竟是誰?這張老照片是露天拍攝的,背景似乎是一棟黑色的大房子,好像就是幽靈客棧。她和這客棧又有什麼關係呢?
也許,整個客棧裏只有阿昌才知道。現在,阿昌也是我惟一所能信賴的人了。
我把照片藏進了懷裏,悄悄地走出了房間。在客棧底樓的大堂裏,我果然看到了阿昌,他似乎正在為晚飯做準備。
四周沒有其他人,於是,我把他拉到了廚房裏,亮出了這張黑白照片。
阿昌那雙大小眼立刻眯了起來,仔細地看着照片裏的人——
忽然,他的雙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眼睛裏放射出恐懼的目光。我膽戰心驚地看着他的樣子,發現他的嘴唇不停地嚅動着,喉嚨裏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阿昌的手突然鬆了開來,那張散發着陳腐氣味的黑白照片,如一片乾枯的葉子飄到了地上。我剛剛俯身撿起照片,阿昌就發出了一聲怪叫,推開廚房的門跑了出去。
“阿昌!”我大聲地叫着他,緊跟在後面追了出去。沒想到阿昌變得如此恐懼,就像是見到了鬼魂似的,竟一把推開了客棧的大門。
一陣狂風立刻呼嘯着吹了進來,我只能伸出手擋了擋眼睛。這時候,阿昌已經飛快地跑出了客棧,衝進了狂暴的颱風中去了。
“阿昌快回來!外面很危險。”
我抓住門框高聲地叫喊着,但這聲音立刻就被風雨吞沒了,我只能目送着阿昌消失在狂風暴雨中。很快,狂風吹得我眼睛都睜不開了,我只能艱難地關上了客棧的大門。
深呼吸了幾口氣,我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照片。我不明白,阿昌為何會如此地恐懼?他是對這張照片本身感到害怕,還是對照片裏的女子?不過,我至少可以確定,阿昌一定知道某些事情。
我搖了搖頭,跑回了二樓的房間裏。水月依舊在熟睡着,似乎客棧塌下來都不會影響她。我把那張照片放回到了小簿子裏,再把它塞進了寫字枱的抽屜中。
葉蕭,我現在真的是快瘋了,客棧裏的一切都越來越詭異,我一分鐘都呆不下去了。我想現在就帶着水月離開這裏,至少應該把她送回到她父母身邊。可是,這該死的颱風完全把我們給困住了,現在幽靈客棧簡直成了一座孤島,我們與世隔絕寸步難行。
就這樣我胡思亂想了很久,直到天色漸漸地昏暗了下來。水月悠悠地醒了過來,她的面色顯得非常蒼白,眼神慌亂地看着我説:“我在哪兒?”
我緊張了起來:“水月,你又忘記了嗎?”
“幽靈客棧?”她環視了房間一圈,那眼神落在了對面的牆壁上,她似乎看到了什麼東西,嘴裏幽幽地説:“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一間幽暗的小房間,閃爍着昏黃的燭光。在屋裏的一張竹牀上,躺着一個非常美麗的年輕女子,她緊閉着黛色的眼簾,整個身體僵硬而冰涼。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外國人站在旁邊,用一把鋒利的刀剖開她的肚子——”
“不!”我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別説了,水月。”
她好不容易才從我的手中掙脱了出來,喘着氣問道:“告訴我,我夢到的那個女子是誰?”
我想起了丁雨山告訴過我的故事,關於幽靈客棧最初的建立,我猶豫了片刻,終於説出了那個名字:“子夜。”
“子夜?”她擰起眉毛想了想,似乎在腦子裏搜索着什麼。忽然,她脱口而出:“前絲斷纏綿,意欲結交情。春蠶易感化,絲子已復生。”“你能背出《子夜歌》了?”
水月痛苦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只是腦子裏忽然掠過了這幾句話。”
我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髮,以沉默和安靜安慰着她,耳邊只有窗外的風雨聲。
已經傍晚六點鐘了,我必須要下樓去吃晚餐,否則會引起他們的懷疑。在走出房門前,我又特地關照了水月一遍。
不出我的意料,包括秋雲在內,他們都已經在大堂裏等着我了。這時我也看到了阿昌,他的神色顯得有些慌張,坐立不安地在櫃枱裏踱着步。
我一言不發地坐在高凡的旁邊,抓起飯碗就吃了起來。他們似乎都已經吃好了,就這麼坐在餐桌邊看着我。我索性就當他們不存在,旁若無人地狼吞虎嚥着,很快就吃飽了。
“周旋,你吃好了嗎?”丁雨山冷冷地説,我覺得他那眼神就像野獸一樣,他不容我回答繼續説道:“讓我們談談水月的事吧。”
“你想怎麼樣?”
“希望你理解我的苦衷,我們不能讓一個死人一直呆在客棧的房間裏。這樣既不人道,也不安全。”
我該怎麼回答他呢?就説水月已經活過來了?不,我不能告訴他這些。此時我已經打定了主意,只要颱風離開這裏,我就悄悄地把水月帶走,把她送回到她父母身邊,最多隻能讓琴然和蘇美知道。我冷冷地回答道:“你還是想埋了她?”
“不,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水月交出來,讓我來處理她。請你放心,水月會得到最好的安排。”
我看着他的眼睛,緩緩地搖了搖頭。
秋雲突然説話了:“周旋,水月並不屬於你,你沒有權力把她藏着。你至少應該讓我們看她一眼,她會得到妥善處理的。”
“你們看到她會受不了的。”
我説的沒錯,如果現在讓他們看到水月,一定會把水月當作是“詐屍”,不把他們嚇死才怪。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丁雨山終於發火了,他大聲地對我吼叫起來:“把她給我交出來。”
“不——”我斬釘截鐵似地回答。
丁雨山立刻從餐桌邊站了起來,氣勢洶洶地跑到了我身邊,伸出手緊緊地揪住了我的領子。這時候,我聽到了琴然和蘇美的尖叫聲,秋雲也在大叫着:“丁雨山你快放手!”
我猛地將他推了開來,我忽然對他充滿了憎恨,似乎整個幽靈客棧的邪惡,都集中在了他那雙眼睛裏。當他重新向我撲來時,我只感到一股血氣衝上腦門,便出拳重重地打在了他的鼻子上。然後,我們就天旋地轉地扭在了一起。
葉蕭,後面的事情我記不太清了,不過你不要為我擔心,雖然我和他互相都捱了好幾下,但至少我沒有吃虧。我只記得高凡強行把丁雨山給拉開了,而秋雲從地上扶起了我。
我感到嘴角一陣火辣辣的感覺,我大口地喘着氣問:“我流血了嗎?”
“是的,不過只是嘴唇裂開來了,你不會有事的。”
這時候,我看到高凡正扶着丁雨山走上樓梯。我嘴角露出了輕蔑的笑意,於是我重新站了起來,輕輕地推開了秋雲。
我搖搖晃晃地走到了櫃枱邊,趁着其他人都忙作一團的空檔,輕聲地對櫃枱裏的阿昌説:“等十分鐘以後,麻煩你為我送一份晚餐上來。拜託了,別讓他們知道。”
然後,我匆匆地離開了大堂,回到了二樓的房間裏。
打開房門以後,我就看到了水月驚恐的表情,她輕輕地摸着我的嘴唇問:“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只是和一個朋友打了一架。”“為什麼打架?”
我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説出了實話:“因為他們要把你埋掉。”
“把我埋掉?”“因為他們認為你是死人。”
“我是一個死去的人?”水月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嘴裏自言自語地説,“我死過嗎?”
我抓着她的肩膀説:“不,讓他們都見鬼去吧,我一定會保護你的,水月。”
“可你能保護你自己嗎?”水月嘆了一口氣説,然後她拿出了我的一塊毛巾,沾了些清水擦拭着我的嘴角。我不再説話了,半躺在牀上閉起了眼睛,我只感到她的手異常温柔,毛巾帶着一股清涼的氣息,沁濕了我滾燙的嘴唇裂口。
擦完以後,她把毛巾上的血跡給我看了看,嘴裏輕輕地説:“答應我,今後不要再為我和別人吵架了。”
“好的,我答應你,等颱風過去了,我們就離開這該死的幽靈客棧,我會把你送回家的。”
“回家?”她茫然地搖了搖頭,“我記不清我的家在哪裏了?”
“我會去問琴然和蘇美的,也會向她們解釋清楚的。”
她沉默不語了一會兒,忽然淡淡地説:“周旋,我好想洗個澡。”
對,水月是該洗澡了,她身上的衣服還是從海里帶上來的。但是,我還是搖了搖頭説:“不,現在還不行,否則會被他們看到的。不過,我們可以等到半夜裏下去,我想阿昌會為我們燒水的。”
這時候我又想起了什麼,便關照水月先等我一會兒,然後我走出了房間。
在黑暗的走廊裏,我敲響了琴然和蘇美的房門,她們打開門以後吃了一驚,滿臉狐疑地看着我。我並沒有進房間,就站在門口對她們説:“能不能把水月的包給我?”
琴然猶豫了片刻,但蘇美二話沒説,就回去把包找了出來,然後遞給了我。就好像是送掉了瘟神一樣,她們的表情反而輕鬆了一些。蘇美冷冷地説:“隨便你怎麼處理吧,死人留下的東西讓我們感到害怕。”
我搖了搖頭,沒想到蘇美會説出這樣的話,虧她們還是與水月一起長大的朋友呢。但我一句話都沒有回答,拿着水月的包離開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