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能理解。”童年終於有些生氣了,但他的語氣隨即又緩和了下來,“對不起,雨兒,我們別提這些了。今晚我們早些睡覺吧,明天一早我就去職業介紹所。”
九點鐘剛過,他們就睡下了,臨睡前,雨兒心裏默默祈禱着:但願童年不要再聽到樓上的腳步聲了。
很快,童年就睡着了。雨兒卻遲遲都無法入眠,窗外沒有下雨,除了兩個人呼吸的聲音以外,房間裏寂靜無聲。雨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她默唸着時間,也許已經過了很久了,但她還醒着。而且明天還要早起,這讓她心煩意亂。
正當她為此而輾轉反側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了一種聲音,這聲音讓她立刻毛骨悚然——嬰兒的啼哭聲。
天哪。她在心裏默唸着,祈禱那聲音只是她的想象,或者是夢境。然而,理智告訴她,那聲音確實存在,她確實聽到了,一個嬰兒,正在啼哭着,聲音不響,但很清晰,也許是個女嬰。絕對不是貓叫,這一點她確定能夠分辨清楚。
雨兒立刻睜開了眼睛,黑暗裏,頭頂上的天花板正與她相對。那哭聲是從天花板上面傳來的,越來越清晰,反覆糾纏着她。她甚至感到這聲音似曾相識,這讓她更加恐懼。
她一陣顫慄,把身邊的童年驚醒了。
“雨兒,你怎麼了?你在發抖,身體很涼,告訴我發生什麼了?”童年摟住了她。
“你沒有聽到嗎?”
“聽到什麼?”童年屏住氣去聽,但卻什麼也沒有,“沒有腳步聲,昨晚上的腳步聲沒有出現。”
“不是腳步聲,而是嬰兒的哭聲。”
“嬰兒的哭聲?你在開玩笑吧!哪裏有這種聲音?”
雨兒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可她還是聽到了那哭聲,她一字一字地説:“聽着,我沒有開玩笑,我保證我真的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就在頭頂,天花板上面。”
“我可不想再上去一次。”
“我也不想讓你上去,我只要你能夠在我身邊。”雨兒傷心地説。
“好了,雨兒,我永遠在你身邊,別亂想了,睡覺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可是——”她忽然不説了,因為那哭聲突然之間消失了,她又抬起頭,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她閉上了眼睛。
童年也不再説話了,繼續睡了。雨兒蜷縮着身體,心裏亂作了一團,她豎直着耳朵,仔細傾聽着房間裏發出的每一點聲音,可是卻沒有任何發現。
難道真的是幻聽?
她無法回答,在心慌意亂中沉入了夢境。
雨兒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她只記得自己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依舊傳來淋瀝的雨聲。這個時候,她又聽到了嬰兒哭泣的聲音。
她沒有叫醒身邊熟睡的童年,自己悄悄地下了牀,循着聲音而去,打開了房門。那哭聲在黑夜裏是如此的清晰,但雨兒知道自己不能叫醒童年,叫醒了他也會像上次一樣聽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膽量,從容地走過黑暗的走廊,她來到了樓梯口,向樓上望了望,沒有見到那隻白貓。忽然,她感到有一個人影在她的身後,她先是一陣顫抖,然後猛地回過頭來。
那是一個瘦小的人影,看起來很矮,也許是一個孩子,接着,那個人影走下了樓梯。雨兒向下望去,那個影子似乎在向她招手。於是,雨兒小心翼翼地向樓下走去,當她走到客廳時,才藉助着窗户外射進來的微光看到了那個影子的臉。確實是一個孩子,大約10歲左右的樣子,穿着一件有些舊的白襯衫。
雨兒驚訝地問:“你是誰?你是從哪裏來的?”
孩子回答:“我叫張明明。”
“張明明?”雨兒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她忽然想起來了,那天在底樓的一個房間裏的牆壁上見到了這個名字——“張明明是個大壞蛋。張明明是個大特務。張明明拿了我的鉛筆盒。張明明殺死了他媽媽。張明明被我殺死了。”
雨兒用顫抖的聲音問他:“你,你殺死了你媽媽?”
這個叫張明明的孩子怔怔地看着她,然後,微微點了點頭。窗外的雨水攪亂了清輝,透過玻璃反射進來的光線在他的臉上扭曲變形。
“你,你也被——”後面幾個字雨兒卻説不出口了,她害怕從那孩子的嘴裏聽到那個可怕的答案。
張明明向她走近了一步。雨兒後背靠在桌子前,無法後退,她能夠藉着微弱的光線看清他的臉,她忽然覺得這孩子長得挺討人喜歡的,特別是那隻略略翹起的鼻子。
“不,你別靠近我。”雨兒終於有些害怕了,“你快些回家去吧,那麼晚了,你媽媽——不,你家裏人會擔心你的。”她忽然意識到那孩子已經沒有媽媽了。
張明明忽然向她微笑了一下,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可愛,用略帶甜味的聲音説:“姐姐,你長的真好看。”
面對這樣的稱讚,雨兒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停頓了片刻才回答:“張明明,你也很可愛,姐姐喜歡你。聽姐姐的話,快回家去吧。”
“這裏就是我的家。”
“小孩子不能説謊,説謊要被割舌頭的。”雨兒想故意嚇嚇他,然後説,“張明明,這裏不是你的家,你走錯地方了,這裏是我的家。”
“這裏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説完,張明明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條項鍊,在微弱的光線中,項鍊墜子發出了異樣的反光,小孩晃動着項鍊對雨兒説,“姐姐,我送給你一條項鍊。”
雨兒奇怪地看着他問:“為什麼?”
“因為你長的好看,所以應該由你來戴。”
雨兒的臉有些紅了,她搖了搖頭:“不,姐姐不能隨便接受別人的禮物。”
“姐姐,其實這條項鍊本來就應該是你的。”接着,張明明就把項鍊硬塞到了雨兒的手裏。雨兒不想接受,她往後仰着倒了下來,桌子也被打翻在地,張明明的臉離她越來越近,她叫了起來。
雨兒終於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那個孩子不見了,黑暗的卧室裏什麼人都沒有,除了她和童年。她的後背沁出一陣冷汗,猛地搖了搖頭,她這才明白,原來剛才只不過是做了一個夢而已。
“一個奇怪的夢。”
雨兒對自己説,沒有什麼奇怪的小孩張明明,也許只是自己在看了底樓房間裏的那些字以後腦子裏深深地烙下了張明明這個名字,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現在是五點半,窗外的天色已經快亮了,雨點依舊打在玻璃上。她回過頭,看着熟睡中的童年,她真有些羨慕他。
忽然,她覺得手裏有些疼痛。她攤開了緊緊握拳的右手,她大吃一驚——她看到了一條項鍊。
一條項鍊!
沒錯,她的手心裏正抓着一條項鍊,這條在夢裏見到的項鍊,張明明把這條項鍊送給了她。現在,這條項鍊就在她的手裏。
心跳又加速了,雨兒的腦子裏一片空白,難道自己真的見到了那個小孩?或者,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從房間裏的某個角落裏找到的,可她實在記不得自己在哪裏找到過這條項鍊,只有剛才那個夢卻記得清清楚楚。
她握着項鍊從牀上起來,來到窗邊,儘管下着雨,但天色越來越亮了。她藉着天光仔細地看着那條項鍊,項鍊沒什麼特別的,應該是一般的鐵製品,沒有鍍金或包金。真正讓她感興趣的是項鍊的墜子——那是一顆寶石。
寶石的顏色呈現出半透明的蜂蜜色,看不出是什麼品種。雨兒仔細地看着它,心裏有一種特別的感覺,説不清是高興還是不安。看着這條寶石項鍊,所有的女人都會有戴上它的慾望的。雨兒走到了梳妝枱前,先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有些模糊,然後,她把那條項鍊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雨兒看着戴着項鍊的自己。胸前那顆寶石墜子特別顯眼,她忽然覺得鏡中的自己彷彿已經成為了另外一個人,和原先的那個自己完全脱離了。過去,她是從不戴項鍊的,童年給她買過一些廉價的首飾,但她也沒有用過,因為她總是覺得身上戴着金屬的物件感覺很怪。但現在,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喜歡項鍊了,胸前的寶石冷冷的,把一股古老的氣息滲入她的心口。
“你在幹什麼?”
身後突然響起了童年的聲音。這讓雨兒又驚了一下,她忽然有些慌亂,想要把項鍊從脖子上摘去,但已經來不及了,“莫名其妙,”她這樣對自己説。
童年來到了她的身後,撫摸着她的雙肩。他看着鏡子裏的雨兒,突然,他發現了雨兒胸前的項鍊。
“天哪,這是什麼?”他顯得非常吃驚,伸出手握住了寶石墜子。然後仔細地看了看,雨兒發現他幾乎是在顫抖着,嘴巴里還喃喃自語,接着他把那顆寶石放到了嘴邊輕輕地吻了吻。過了一會兒,雨兒才聽清了他的聲音:“你是從哪裏找到這條項鍊的?”
雨兒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知道童年是不會相信她那個夢的,不過,她還是原原本本把夢中的一切都告訴了童年。
童年聽完以後,愣了很長時間。雨兒主動説:“童年,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
童年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接着他抬起頭説:“你知道你戴的這條項鍊是誰的嗎?”
“你見過這條項鍊?”雨兒有些疑惑。
“當然見過,因為——這是我媽媽的項鍊。”童年緩緩地説。
“你能肯定?”
童年點了點頭説:“從我小時候記事起,我就認識了這條項鍊和這塊寶石墜子,它一直都掛在我媽媽的脖子上,幾乎從不離身。直到我媽媽失蹤,這條項鍊也就隨之消失了。”
“而現在我得到了它,這真是奇蹟。也許,你媽媽失蹤的時候並沒有把項鍊帶在身上,而是一直留在這棟房子裏。”雨兒一邊説,一邊撫摸着寶石,手感涼涼的,很奇怪。但是,雨兒卻把項鍊從自己脖子上摘了下來。
“你這是幹什麼?”
“這是你媽媽的項鍊,不是我的,還給你。”雨兒把項鍊放到了童年手裏。
“不,現在這項鍊就是你的。這項鍊是我的曾祖父傳下來的,除了這棟房子,也許這項鍊就是他留給後人惟一的遺產了。這條項鍊是專門給進入童家的女人佩戴的,我爺爺把它送給了我奶奶,我爸爸又把它送給了我媽媽,現在,我把它送給你。”説完,童年又把項鍊戴在了雨兒的脖子上。
“童年,謝謝你。可是,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資格佩戴它。”雨兒忽然有些緊張。
“你當然有這個資格,從我第一眼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你有佩戴它的資格。”童年意味深長地説。
“從見到我的那一刻起?”
“是的,那一刻,是冥冥之中的命運告訴我——你將戴上這串項鍊。相信我,它只屬於你。”
雨兒這才感到了幸福,她微笑着舉起了項鍊的寶石墜子看着童年。
童年接着寶石説:“你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嗎?”
“快告訴我。”
童年停頓了片刻,然後説出了兩個字——“貓眼。”
“貓眼?”
“是的,這就是傳説中的貓眼寶石。”説完,他從抽屜裏取出了一個手電筒打開,手電聚光對準了貓眼寶石射出強烈的光線。在這道電光之下,貓眼寶石的表面立刻就出現了一條細窄明亮的反光,此刻,整個寶石看上去就象一隻貓的眼睛,那道神秘的閃光恰似貓眼裏細長的瞳孔。
“太美了。”雨兒情不自禁地讚歎了起來。童年關掉了手電,貓眼寶石又恢復了原先的色澤。雨兒有些激動:“我沒想到價值連城的貓眼寶石正掛在我的胸前。”
“談不上價值連城,不過這樣的金綠貓眼確實很少見。雨兒,好好地戴着它吧。”
“我會像保護自己的生命一樣保護它。”
童年點了點頭,很鄭重地説:“謝謝,因為這塊貓眼寶石對於我的意義並不在於它本身的價值,而在於它使我想起了我的媽媽,除此以外,對我來説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雨兒握住了他的手。
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經全亮了,只是雨水仍然使人覺得陰暗難受。雨兒忽然想起了什麼,匆忙地説:“我先到樓下去看看。”
她走下樓梯,來到底樓的客廳裏,還好,桌子還是完好如初,她擔心桌子也會像夢中所發生的那樣翻倒在地。雨兒深呼吸了一口,現在她很想呼吸新鮮空氣,於是,她打開了門。
外面的雨小了很多,她索性走到了天井裏,仰面朝天,讓飄灑的雨絲落到她的臉上,雨絲温柔地觸摸着肌膚,感覺挺不錯的。她覺得房外的空氣要比黑房子裏面好多了,她有些貪婪地猛吸了幾口氣,精神清爽了許多。
這時候,她聽到了鐵門外信箱發出的聲音,她知道又有人往信箱裏塞各種垃圾郵件了,那個傢伙每天早上來,在這一帶每家每户的信箱裏塞那些廢紙,害得她每天都要清理一遍信箱,以免讓那些垃圾佔用本來就不大的空間。
雨兒打開了鐵門,果然,信箱裏又塞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廣告,她隨手就把這些東西扔進了垃圾箱裏。忽然,她的視線裏掠過幾個“招聘”的字眼,敏感的雨兒立刻在那些垃圾廣告裏發現了一張招聘廣告。對她來説,這可不是垃圾,她拿起廣告看了看,居然正適合她。
公司名稱叫“對窗廣告公司”,真是奇怪的名字,招聘廣告製作若干名,性別不限,年齡要求也正好合適,必須要正規的美術大專院校畢業,有一年以上的工作經驗,這些也都符合雨兒的條件。也許有希望,她對自己説,然後拿起這張招聘廣告,向房裏走去。
此刻,貓眼項鍊正在雨兒的胸前搖擺着。
今天,雨兒去應聘。
她是坐了半個小時的地鐵才趕到目的地。那是一座30層高的寫字樓,她走進電梯,上到20層。在走廊的盡頭,她看到了對窗廣告公司的圖案標誌:一扇老式洋樓上敞開着的窗户。
雨兒忽然覺得這個圖案有些眼熟,但她來不及多想,此刻她很緊張,她缺乏應聘面試的經驗,對此她很擔心。她又在腦子裏理了理剛才準備過的東西,然後她深呼吸了幾口,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顆貓眼墜子正隱藏在衣服裏面,隔着衣服觸摸着貓眼,信心忽然從雨兒的心裏面冒了起來,於是,她緩緩走進了公司的辦公室。
這裏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大,人不是很多,但看上去都很忙碌,各自緊張地工作着,她呆呆地站在走道里,沒有人理會她,就像她並不存在一樣。雨兒想起了自己過去在廣告公司繪圖的日子,她不願打攪別人,走到了房間的角落裏。
“你是來應聘的吧?”雨兒的身後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她忙回過頭,見到了一個30歲左右的男人,她立刻拿出招聘廣告説:“是的。”
男人仔細地打量着雨兒,那眼神讓雨兒很不自在,不過她已經習慣於男人們注視自己的目光了,所以顯得很平靜。
“我叫許文明,是這裏的總經理,請跟我來吧。”他帶着雨兒來到了總經理辦公室。
辦公室不大,陳設很簡單,房間的採光也顯得不足,倒是牆壁上掛着的幾幅畫吸引了她的目光。畫的內容全都是窗户,各種各樣的窗,中式的西式的,古典的現代的。還有各種不同的視覺角度,平視着的窗、仰望着的窗、俯視着的窗、斜瞥着的窗。而窗裏,則是幾個模糊的黑影,或者幾點幽暗的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