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午,十二點。
太陽依舊隱藏在烏雲後,古老的羅剎之國寂靜無聲,野象群也不知到哪兒悠哉去了,只留下六個陌生的闖入者,從後仰望著五座高聳入雲的寶塔。
大家都已休息得差不多了,他們走下殘破壯麗的宮殿,穿過荒蕪的“蘭那精舍”,經過密密麻麻的塔林,來到了大羅剎寺背後。
童建國依舊保持著警惕,將手放在大腿邊上,不知是為了防範野獸,還是防範葉蕭。伊蓮娜好奇地看著四周,拿出相機不停地拍著。金字塔形的陰影完全將他們覆蓋,沿著底層臺基向前走去,在西北角遭遇了那座塔門。
就是這道門!
塔與門廊間微笑的佛像,似乎永遠在流淚的佛像。
昨天下午,他們就是經由這道塔門,進入大羅剎寺的內部,發現了密室與石碑,接著就被困在甬道內,幾乎被封閉在地底,成為一具具可怕的乾屍。
塔門之內,無人能逃。
“你們還要進去嗎?”林君如驚恐地喊了出來,連著後退幾步,“不,你們都瘋了,進去不是找死嗎?”
昨天的經歷過於驚心動魄,也許讓她患上了幽閉恐懼症,再也不想忍受這種煎熬了。
“不願進去的,可以留在外面。”
頂頂注視著黑暗的塔門,那深深的甬道里,隱藏著她最渴望的秘密。是的,她必須再度闖入,這是命運給她安排的任務。
於是,她第一個走進了塔門。
葉蕭猶豫了兩秒鐘,但立刻跟在她身後。緊接著是孫子楚和童建國,伊蓮娜倒是沒什麼畏懼,像個常見的美國觀光客,脖子上吊著相機便走入了。
當他們都被塔門裡的黑暗吞沒,外面只剩下林君如一個人時,她渾身戰慄地張望著四周。陰冷的風從圍牆外吹來,風裡隱藏著大象的腳步聲,而她彷彿成為地球上最後一個人。
其實,孤獨是比黑暗更大的恐懼。
臉上的肌肉都扭起來了,林君如深吸了一口氣,飛快地衝進佛像下的塔門,任由自己投入另一個世界。
現在,六個人都在甬道里了,他們打起手電照著前方,挨個走上漫長的臺階。第二次踏入這個地方,每人都屏著呼吸,彼此不敢說話。葉蕭每走一步都摸摸石壁,擔心還會不會塌方。
幾百步後,出現了一扇大石門,無數小飛天雕在門洞上。敞開的門上刻著盔甲魔鬼,下面擺著“嚴禁入囗”的塑料牌子。大家保持沉默通過,沿著臺階往上走去。
不久,手電照出一個大廳,致命的分岔路口終於到了。
三扇門。
又是這三扇神秘之門,昨天就讓每個人疑惑,此刻又迎面橫亙於前,宛如三座不可攀登的山峰。
頂頂的雙眼又一陣灼熱感,那個夢中的人影似在晃動,即將從其中一道推門而出。
“我們該從哪一道門走?”
伊蓮娜驚奇的喊聲喚醒了恍惚的頂頂,她再度揉著眼睛用手電照射前方——
左邊石門上雕著一個老人,長鬍子,半禿頭,雙目有神,穿著古希臘服飾,宛如拍拉圖或蘇格拉底。門上的一行古梵文讀音為“pu^rva^nta”,意思是“過去”。
中間石門上雕著典型的泰國美女,時髦的裙子,流行的髮型,居然還有一雙高跟鞋,雕像卻完全是吳哥窟風格。門上有一行古梵文,讀音為“madhya^nta”,意思是“現在”。
右邊石門上雕著一個胎兒,身體還連接著臍帶,如躺在母親腹中,等待從甬道中誕生。門上的古梵文讀音為“apara^nta”,代表著“未來”。
左面的門是“過去”,中間的門是“現在”,右面的門是“未來”。
過去的古希臘老人,現在的曼谷街頭女郎,未來的母腹胎兒。
光明與黑暗——過去、現在與未來——二宗三際……
昨天,他們選擇了“現在”,最當中的那一扇門。走入時髦的曼谷女郎胯下,卻發現裡面陳列著一口棺材,一具披著鐵甲的屍骨,再往裡有個密室——“踏入密室者,必死無疑”,緊接著所有人都差點被封死在石頭中。
此刻的六個人,除了伊蓮娜外,全都被密室詛咒過了。而昨天晚上唐小甜的死,是否也拜這密室詛咒所賜?
“至少不能從中間這扇門走!”葉蕭走到右邊的那扇門,看著門上詭異的胎兒雕塑,不禁心裡一陣發毛,“誰都無法預測未來。”
“不,地球的未來是可以預測的,它將在數十億年之後,隨著太陽能量的燃燒完畢而毀滅。”
孫子楚異常專業地回答了他的問題,林君如皺起眉頭說:“呸!呸!呸!你說話能不能吉利點,要是活到數十億年之後,也算是我們的大造化了。”
頂頂全然沒在意他們的爭論,只是怔怔地走到左邊的石門前,看著門楣上的蘇格拉底或柏拉圖,古希臘橄欖樹下的智慧,逐漸滲透進毛細孔。
“過去——智慧?”
她喃喃自語地伸出手,還沒等其他人明白過來,已重重地推開了石門。
“不!”
當葉蕭飛身要阻攔時,“過去”之門已然打開。一陣濃郁的煙塵從門裡飄出,如千年來埋藏的密碼,整齊地排列在視線裡。
頂頂已完全推開左邊的石門,幾乎是閉著眼睛屏著呼吸,闖入更不可琢磨的“過去”。
其他人也來不及抓她,反而跟著葉蕭快步走進去。林君如最後緊咬牙關,豁出去走入石門,將命運寄託給大家了。
甬道是往上的階梯,頂頂和葉蕭的手電在最前頭,照出石壁上繁複的忍冬紋。腳下的臺階越來越陡,宛如攀登外面的臺基,沒多久大家便都氣喘吁吁了。孫子楚拿出水給大家喝,囑咐要合理喝水並節約體力。童建國邊走邊檢查頭頂,看著券頂會不會鬆動,以免突然塌方或掉下石頭。
感覺像爬了許多層樓梯,肯定比地面高了很多,但又沒人能測算出真正的高度。腳下的臺階螺旋形上升,就像老房子裡的旋轉樓梯,但在這樣一個黑暗的石頭甬道里,則更像《聖經》中的巴比倫塔——通天塔。
往上爬了十分鐘,孫子楚終於坐下來休息了:“媽的,怎麼還沒到頭?我猜我們已經接近金字塔頂端了吧?”
“也許就在中心寶塔的底下?”
童建國說罷看著天花板,手電照出黑色的空虛。葉蕭仰脖喝了口水,強打精神說:“繼續往前走吧,停下來反而會走不動了。”
然後他走到頂頂前面,又往上爬了幾步,手電裡竟照出一堵石門。他興奮地摸了摸,是光滑而沉重的大理石,腳下的臺階也變平了,門裡應該別有洞天吧?
其他人也聚攏過來,林君如沮喪地說:“我們是到頭了吧,快點離開這裡吧。”
“不,我們應該進門去看看!”
頂頂用力推了推門,感到門縫微微動了一下,一股急促的氣流鑽了出來,瞬間吹亂了她的頭髮。
“快來幫忙!”
在她的招呼之下,葉蕭、童建國和孫子楚一起用力推門,古老的門軸緩緩移動,發出嘎吱嘎吱的可怕響聲,伊蓮娜和林君如都掩起鼻子,躲避從逐漸擴大的門縫裡飄出的氣味。
隨著他們的汗水和喘息,古老的大理石門被打開,一個燦爛而冷酷的時代,就此拉開帷幕……
二
燦爛而冷酷的時代,不只在中世紀的東方,也在萬里之外的荒野,寒冷陰鬱的古堡。
沉睡之城。
厲書穿越一條寂靜的大街,透過鬱鬱蔥蔥的樹冠,望見了古城堡的尖頂。真不可思議,在這中南半島的群山中,純粹華人的城市裡,竟有這樣一座歐洲中世紀的古堡!
沒錯,城堡並不是很高大,被一堆建築和大樹包圍著,只有走到這裡才能發現。城堡頂上飄著歐洲貴族的家徽,無比堅實的石頭建築,外牆上開著幾個狹長的窗戶,那也是對外射擊的箭孔。
現在是下午兩點,厲書剛從“南明出版公司”的小樓出來,他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發現,那個秘密幾乎就在眼前,誰都不會想到居然是這麼一回事……
天才!自己真是個天才!整個南明城的秘密,還有旅行團來到這裡的原因,幾乎也在瞬間被他破譯了。果然是連最出色的小說家也難以想象出來的故事,可惜要被他提前公佈了!
就在他興奮地走在南明城北區時,卻意外地望見了古堡,再聯想到城外森林中的古代遺址,他的腦子立刻混沌起來。
他快步走入對面的樹叢,見到低低的圍牆中間有一道門,上面掛著塊牌子——“古堡樂園”。
聽起來像是主題樂園。厲書小心翼翼地走進大門,無人檢票也無人遊玩,裡面照樣是寂靜無聲,從栽培著的各種植物來看,顯然是個對公眾開放的園林。
他穿過一小片榕樹林子,便來到另一個世界——未被修建的綠色草地,還有一圈深深的護城河,保護著那座古老的歐洲城堡。
就像直接從東南亞穿越到了歐洲,厲書驚奇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不,這不過是個主題公園,國內也有許多這樣的地方,仿造一個世界著名景觀,比如歐洲宮殿或印度神廟,無非為了吸引遊人罷了。
城堡前有一座木板吊橋,他小心地從橋上走過,來到城堡的大門口。門上懸掛著銳利的鐵柵欄,古時候若有人強行闖入,只需上面放下鐵索,進來的都會被刺成人肉串。他緩緩地步入鐵柵欄的利刃之下,完全被門洞的陰影吞沒,進入城堡內的天井。
他每年去參加法蘭克福書展,都會被安排遊覽歐洲古堡,所以對這類建築很是熟悉。果然內部也按照原樣複製,那些石頭都經過處理,彷彿經過了幾百年的樣子。
城堡內開了扇小門,裡面是個陰暗的大廳。厲書剛進去便嚇倒在地——只見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騎士,正全副武裝地向他衝殺而來,決鬥長矛的矛尖離他的胸口只有幾寸。
幸好有天窗的光線落下來,他揉了揉眼睛才發現,那只是個歐洲中世紀的騎士模型,所謂戰馬不過是馬的甲冑,而騎士則是全套的鐵板甲,從頭到腳全被鋼鐵包裹著,加上向前突出的鐵面具,俗稱“豬頭騎士”
原來是中世紀的武器陳列廳,像微縮版的倫敦塔,有各種盔甲和兵器,乍一看真像古人站在那兒。他不敢靠近那些傢伙,生怕誰手裡的斧子沒握緊,突然砸到自己頭上。
厲書走上木板樓梯,幽深的走廊一邊是封閉的房間,另一邊是狹窄的窗戶。再走上一層,便抵達城堡圍牆的頂部,數米高的城牆之上。牆垛外可眺望整個公園的全貌,但大多被樹冠遮住了。
望著頭頂的烏雲,他心裡酸澀起來。在這空無一人的沉睡之城,他離開了所有同伴,像個找不到家的孤魂,獨自漂泊在時間的碎片裡。厲書靠著高大的城垛,看著箭孔裡的世界,任由寂寞糾纏他的心,漸漸浮起伊蓮娜的影子。
是的,她很特別,並不因為她是美國人。與厲書打過交道的老外太多了,但沒有一個像伊蓮娜那樣,給他留下那麼深刻的印象,還有昨夜瘋狂卻難忘的記憶。
愛她嗎?
厲書無法回答,也許剎那的衝動並不能說明什麼,某種奇異的感覺也可能是錯覺,只是在她身上有股特別的氣息——古老寒冷而神秘,似乎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某個黑暗的影子從頭頂飛過。
有時能從她的眼睛裡,發現一種奇怪的顏色,像變成了另一種生物。她說她有許多不同的血統,母親是羅馬尼亞的移民。這讓厲書越來越恐懼,聯想起某個古老的傳說,何況此刻他身處的環境——也許並不是西歐的城堡,而是陰森貧瘠的特蘭西瓦尼亞?
想到這兒他立刻轉過頭,背後是棟哥特式的尖塔,一道狹窄的小門正微微敞開著。
就是這裡嗎?主題樂園?還是另一個隱身之所?
厲書跌跌撞撞地走到門口,衝入城堡最高的尖塔。一進去便被黑暗覆蓋,只有幾道狹窄的天窗,照射出方塊形的光線。
有一層樓梯通往塔頂,他像巴黎聖母院的卡西莫多,緩緩地爬上樓梯。那裡更加陰暗逼仄,只能伸手四處亂摸。撞到一片堅硬的金屬,厲書不禁掏出手電,居然又是一套中世紀甲冑。但與底樓看到的不太一樣,這套甲冑實在很特別,帶有明顯的巴爾幹風格,全副武裝挺立在塔頂,與真人大小並無二致。
手電光束集中在甲冑的面罩上,這熟鐵打造的面罩,非常貼合歐洲人的臉型,給鼻子留出了足夠的空間。鐵絲保護著眼睛的位置,他好奇地在上面摸了摸,心跳便莫名其妙地加快了。
一股熱氣在脖子後吹著,又是那種又腥又騷的氣味。厲書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右手彷彿自己有了生命,立刻掀開了那副鐵面罩——
面罩裡有一張臉。
蒼白而英俊的臉,留著整齊的小鬍子,宛如電影裡走出來的人物。
就當厲書目瞪口呆之時,面罩裡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一雙近乎半透明的灰色眼球,先是沉睡百年的慵懶,緊接著便炯炯有神起來,放出兩道凌厲寒冷的目光,直射厲書失魂落魄的雙眼。
面罩裡年輕而古老的伯爵甦醒了。
厲書幾乎就能喊出他的名字了:“德——古——拉——”
他在微笑,他在點頭,他那誘人的嘴唇,鮮紅得耀眼,四百年前的悲劇,是否再度上演?
頭頂響起一片喧譁,那是無數翅膀在相互碰撞,空氣中掠過抓裂撕裂之聲,黑夜的精靈們狂笑著降落,刀鋒戰士們到哪兒去了?吸血蝙蝠們湧到他身邊,最後的晚餐如此豐盛。德古拉的眼神滿懷感恩,這位不速之客竟拯救並喚醒了他。
在厲書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時,他看到了自己的父親母親,正虔誠地跪地祈禱,煙塵繚繞著天使和聖母,管風琴發出莊嚴的歌唱——
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哈利路亞……
世界末日來臨之前,十字架在閃亮!
三
閃亮的還有壁畫。
羅剎之國。
巨大的金字塔內,接近頂端的神秘甬道,大理石門緩緩地被打開,六支手電齊刷刷地射到牆上,瞬間照亮一片金碧輝煌。
幾十分鐘前,葉蕭等人在三扇門前選擇了左側的門——“過去”。
他們順著“過去”攀登臺階,抵達這間“頂層密室”。他們一進門便都被震驚了,滿眼五彩斑斕的壁畫,手電照出燦爛的反光,如寬大的電影銀幕,上演著歷史悲喜劇。
“天哪!這裡比敦煌石窟還美麗!”
歷史老師孫子楚幾乎要跪倒了,他使勁揉著眼睛,擔心這只是幽閉恐懼下的幻覺。但其他人同樣也在驚歎,壁畫從左側牆壁排列到當中,又一直延續到右側牆壁,等於三面牆壁全被畫滿了。他的手電不停哆嗦著,靠近左側第一幅壁畫,整個畫幅有兩米多高,三米多寬,與第二幅畫隔開半米的距離。在壁畫的下面還有密密麻麻的文字,他蹲下來細行還是古梵文。
每一幅壁畫也並非單獨的,而像連環畫一樣,由許多個片段組成一幅畫。大家聚攏到第一幅畫前,用六支手電共同照亮它。每個人都嘖嘖稱奇,這些壁畫可能經過了上千年,卻仍保持如此鮮豔的色彩,彷彿剛剛畫上去,恐怕只能在這種黑暗乾燥的環境中才能保存下來。說不定這些突然闖入的人們,很快就會讓外面的空氣破壞壁畫。
秘密——秘密就在這裡?頂頂在心裡不斷問自己,至少選擇“過去”之門沒有錯。
手電顫抖著照亮壁畫開頭,那正是羅剎之國的景象——叢林中的繁榮國家,有著高大的圍牆和萬頃良田,中央是威嚴的大羅剎寺,五座寶塔清晰地矗立,就和他們看到的情景一樣,只是畫裡的景象更加鮮豔。還有他們不曾看到的,便是大羅剎寺後面的王宮,雕樑畫棟、金碧輝煌,如今曼谷的大皇宮也無法與之相比,更有古印度壁畫的遺風。
王宮與大羅剎寺之間是“蘭那精舍”,有無數奇花異草,和大象、麒麟等瑞獸。壁畫裡還有許多人像,但與建築相比都很渺小,要貼近細看才能清晰。既有普通平民也有穿戴講究的貴族,更有披著鐵甲的武士,和黃袍加身的僧人。
這就是傳說中的羅剎之國?只有被命運選定之人才能到達的國度?
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六個男女,屏住呼吸靜靜欣賞。在這幅壁畫正中位置,也是大羅剎寺金字塔內的中心,畫出一間狹窄的密室,裡面擺放著一個石匣。無論從形狀還是大小,感覺都酷似昨天下午他們發現的那個空空的石匣——裡面寫著“踏入密室者必死無疑”的詛咒。
“為何偏偏畫出這間密室?”
就當葉蕭疑惑的時候,孫子楚已解讀起了下面的梵文——
“佛曆一千七百五十年,羅剎之國繁榮昌盛,國泰民安。但強盛之背後亦有隱憂:第一代羅剎王立國之初,曾獲得極其神秘的力量。國王將這力量封存在一個石匣內,上蓋羅剎國王的‘龍之封印’,隱藏在大羅剎寺中心的一間密室內。傳說這密室石匣一旦打開,國家便會遭到滅亡!”
當他結結巴巴地全部唸完時,大家面面相覷了片刻,還是伊蓮娜打破了沉默:“龍之封印?”
接著她又用英文重複了一遍,林君如立刻接過話茬:“大羅剎寺中心密室的石匣?昨天我們不是已經打開過了嗎?”
“該死的!”孫子楚站了起來,感到有些恍惚,“可那個石匣裡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可能就在你打開石匣的剎那,就已經被放了出來!很快就要把我們都毀滅了吧,所以才會有‘踏入密室者必死無疑’的詛咒?”
林君如越說越後怕,幾乎要嚇得哭出來了,伊蓮娜抓住她的肩膀,安慰著說:“那只是傳說,古老的傳說而已,不會是真的。”
“也許,就是真的——”葉蕭看著鮮豔的壁畫,冷冷地問道,“佛曆一千七百五十年,換算成公元是多少年?”
孫子楚擰起了眉頭,立刻打開關了好久的手機,裡面儲存了換算的公式,回答道:“那是公元1206年。”
“整整八百年前?”
說完便把視線投向第二幅壁畫——那是羅剎王宮裡的景象,無數宮女、武士和大臣,依次排列在明亮的大殿裡,黃金寶座上是威嚴的老國王。在國王旁邊站,一位光頭男子,身材魁梧健碩,鷹一般的眼睛注視著群臣,似乎有著與國王相同的權威。
頂頂著到這幅壁畫立即驚呆了,宮殿裡的國王與光頭男子,不正是凌晨夢中的景象嗎?她還記得那個光頭的身份,是羅剎國的最高祭司,也是國王的御用大法師,王國的第二號人物。
雖然很多人都有過夢中情景再現的感覺,但此時此刻站在這羅剎之國的密室中,面對八百年前的神秘壁畫,頂頂不由得感到渾身發涼。
再著壁畫裡的羅剎王宮大殿,有一個衣著奇特的年輕男子,手裡捧著一副武士盔甲,單膝下跪在國王御座下。他身材離大相貌奇異,與本地居民截然不同,想來是外來的使者。
而最重要的是,壁畫中描繪的那張臉,竟也與頂頂夢中的男子相同——倉央?
葉蕭察覺到了她的不對,抓著頂頂的肩膀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
她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卻聽到孫子楚在翻譯壁畫下面的古梵文——
“佛曆一千七百五十年,千里之外的古格王派遣使者倉央,穿越高原與叢林,抵達羅剎之國,向國王陛下進貢藏羚羊毛毯,古格使者並向國王陛下求婚,懇請將蘭那公主嫁給古格王為妃。羅剎國王大怒,蘭那公主是國王唯一的子女,被視作掌上明珠,豈能遠嫁到萬丈之上的苦寒之地?而古格王向羅剎求婚,亦是窺覦羅剎國的神秘武器,欲利用羅剎國之力量征服雪域。然古格國臨近傳說中之香巴拉,大法師建議羅剎國與之結盟,在世界中心建立曼荼羅城,以期征服所有異教徒,贏得世界末日之戰。國王陛下猶豫再三,舉棋不定,便留古格使者於宮中,從長考慮。”
聽他說完這通古老的故事,林君如盯著壁畫嘆道:“果然是栩栩如生啊,這是又一版本的出塞曲嗎?”
孫子楚疲憊地站起來,來到第三幅璧畫跟前,這裡畫著無數的植物,從巨大的芭蕉到藍色的水蓮,還有籠子裡的山魈——看著這頭猛獸,不禁讓他想起昨晚的事情,這個物種已在此生活數千年了。顯然是一個精緻的花園,處處有人工雕琢的痕跡,綠樹間隱藏著迴廊和佛像,是傳說中的“蘭那精舍”。
而頂頂的目光集中在了迴廊,在藤蔓纏繞的背後,藏著一個服飾華麗的年輕女子,鬢邊如楊二插著大紅花,分明就是夢中的自己——這“大紅花”讓自己幾乎暈倒,她看到了壁畫中的倉央,那男人味十足的背影,正與蘭那公主面對面說話。
而在第三幅壁畫的上端,卻畫著另一番景象——高聳的雪山,荒涼的大漠,無垠的草原,繁榮的綠洲……
截然不同的幾種風光,全都擠在一幅畫裡,彷彿是從衛星上俯瞰地球?她還看到了一座海角上的城市,正好對著一條狹窄的海峽,城市裡有著拜佔廷式的圓頂,這分明就是中世紀的君士坦丁堡;還有一座河道縱橫的城市,無數小船在城裡穿梭,到處匯聚了商人和貨物,顯然是水城威尼斯;更有廣闊無邊的大海,一邊是半島形的大陸,另一邊卻是萬里蠻荒,分別是大西洋兩岸的歐洲與美洲。
頂頂一下子全明白了,這些景象都是倉央說出來的,向蘭那公主講述他環遊地球的故事——夢中的景象都畫在了牆壁上,這就是命運選定之地?註定與羅剎之國有緣,無法逃避地進入天機的世界。
在這副壁畫的最下面,依然是“蘭那精舍”花園,公主與倉央共同種下了一棵植物,看來是某種插扦生長的花草。
可是其他人還不明白,又要孫子楚艱難地翻譯一遍梵文——
“古格使者倉央,乃是最勇敢的武士,曾經受命去各地出使,並環遊世界四大部洲。倉央來到羅剎國後,由國王安排暫住於宮內,某日偶遇蘭那公主,為她講述天下萬物之奇妙。公主被倉央的經歷吸引,不甘封閉於羅剎之國,要跟隨他去周遊世界。但他不敢背叛自己的使命,更不敢接受公主的請求,只得與公主共同栽下一株曇花。
聽完這段文字之後,伊蓮娜睜大了眼睛:“公主與武士?”
“雖然這種故事已聽了無數遍,但在這裡仍然覺得美好。”
林君如的恐懼感也漸漸消退,反而急切地想知道後面的故事,走到第四幅壁畫前——
成千上萬的軍隊,全都披掛著各種盔甲,還有巨大的戰象與戰馬,將整個羅剎王宮包圍起來。指揮軍隊的正是大法師,他一反常態地戴上頭盔,騎在一頭白色戰象上,手上握著三尖兩刃刀,一路砍殺進守衛森嚴的王宮。而大羅剎寺內部的密室裡,石匣的“龍之封印”已被打開。天空飛舞著無數火球,像是使用了各種火器,將國王的人馬殺得血流成河。大法師殺進了宮殿,竟然坐上了國王的寶座。宮門前懸掛著幾百具屍體,全是效忠國王的臣民,被大法師當眾吊死。地上遍佈著屍體與人頭,還有殘缺的肢體,鮮血染紅了蓮花池塘,就連微笑的佛像也破碎了。
頂頂也被這幅壁畫驚呆了,夢中還未進入到如此殘酷的境界,而孫子楚已念出了下面的文字——
“佛曆一千七百五十年,古格使者抵達羅剎之國三個月後,大法師打開‘龍之封印’,發動羅剎歷史上最大規模之叛亂。大法師與國王早已在爭奪權利,他終於找到了大羅剎寺內的密室,得到石匣內的神奇力量,率領軍隊圍攻王宮。國王絲毫沒有準備,大法師運用巫術,得償所願叛亂成功,國王獨自由秘道逃出王宮,不知所終。”
聽完第四幅壁畫的國仇家恨,伊蓮娜已被這故事迷住了:“簡直是《愛情與陰謀》,足夠拍成好萊塢電影了!”
葉蕭忽然想起昨天傍晚,他和頂頂走進一條遍佈骨骸的地道,還有無數古代的盔甲和兵器,顯示那裡發生過激烈的戰鬥——恐怕就是當年大法師叛亂,雙方爭奪大羅剎寺的血戰吧。
他冷靜地點了點頭:“也許,我們是這段歷史的第一批目擊者。”
其實,歷史也在目睹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