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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絕境

    一

    但葉蕭把那隻斷手抓得更緊了。他呆呆地看着繼續燃燒的加油站,真想大聲喊出司機的名字,也許那可憐的靈魂還能聽到?

    然而,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司機的名字!

    眼眶突然有些濕潤了,但他強忍着,自己把眼淚藏在體內。是啊,司機一路陪伴着旅行團,但沒有一個人叫得出司機的名字,這世界真不公平!

    這個四十歲的泰國漢子,家裏應該還有老婆孩子,還等待着他回家享受天倫之樂呢。但他卻這麼炸死在了這裏,整個人都化為了碎片和塵埃——他的皮膚、骨骼和全身的器官,都“化整為零”地散佈在周圍的土地上,或許就在他們幾個人的衣服上?而在這烈焰滾滾的空氣裏,則有他被熔化了的血液和體液。

    “命運——命運真他媽殘忍!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在瞬間化為烏有了。”

    錢莫爭輕嘆了一聲,他的臉也被煙燻黑了。

    “至少他還留下了一隻手!”

    葉蕭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地獄裏的惡魔,拿着一隻斷手在烈火邊行走着。他找到一團很大的破塑料布,然後把司機的斷手包裹在了布里。

    現在看不出這是一隻斷手了,外人還以為是水果或零食吧?他把塑料包裹夾在自己掖下,冷冷地説:“如果我們能夠走出去,我親自會把這隻斷手,交還給司機的家人。”

    “你瘋了嗎?”

    孫子楚大聲地説,他的襯衫後背已裂開了一道大口子,幸好只是擦破了一些皮。

    “好了,讓我們想想是怎麼會爆炸的?”錢莫爭走近了加油站的廢墟,火焰已退下去很多了,“當我們過來看那個影子的同時,司機也在給大巴加油。可能是他操作不當,也可能是這個加油站早有安全隱患。總之最不幸的是,有一點火星觸發了汽油爆炸,最後連人帶車外帶加油站全都送上了天。”

    楊謀已重新端起了DV,他心愛的機器並沒有受損,這是被他緊緊壓在胸口底下的緣故——他寧可自己被炸死,也不能讓攝像機受一點點的傷。

    “也可能沒這麼簡單!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全車人都在車上呢?通常在加油的時候,乘客們大多也在車上,或者在車子的周圍活動。那樣發生爆炸的話,我們整個旅行團就全部完蛋了!我們現在也只能在地獄裏討論自己的死因了。”

    孫子楚説出了自己的懷疑,他踢了一腳地下的碎磚塊,臉上絲毫沒有死裏逃生的慶幸。

    “你是説這個加油站,早就被人做了手腳?”楊謀一邊拍着DV,紀錄這可怕的災難,“那就是有人要故意害我們?通過這個加油站,把我們全部都消滅掉?”

    “是的,也許一開始就是個大陰謀,通過讓我們在山裏迷路,再把我們引入這個鬼地方,直到加油站的大爆炸。”

    孫子楚近乎瘋癲地叫喊起來,他的精神要崩潰了。

    二

    但葉蕭已恢復了冷靜。

    “別再亂想了!我們回去找大部隊吧,我會向大家解釋的。”

    他們不再説話了,跟着葉蕭向回走去,身後是慘不忍睹的大爆炸現場。

    在第一個路口左拐,很快來到了那條巷口,整個旅行團都焦急地等待着他們。

    看着這五個人灰頭土臉的樣子,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剛才發生的大爆炸,早已響遍了整個城市,這些留守的人們也聽到了,還以為發生了戰爭,急忙趴到地上躲避空襲。

    此刻,天空依然飄蕩着濃煙,大家心有餘悸地問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你們身上都怎麼了?”

    孫子楚還想要隱瞞,但葉蕭卻如實相告:“加油站突然爆炸了,我們的司機,連同我們的旅行大巴,全都完了!”

    這個消息讓所有人目瞪口呆,他們再看看葉蕭等人的臉色,他們身上的灰塵和黑煙,再結合剛才的大爆炸聲,禁不住有人失聲痛哭了出來——剛才已聽到了導遊小方的死訊,但短短十幾分鍾後,旅行團的司機又被炸得屍骨無存,那誰再來帶領他們逃出去呢?那麼下一個犧牲品又將是誰呢?

    除了女孩的哭泣聲,就是男人們的沉默。現在是上午八點,他們依然被困在這不知名的城市中。黃宛然為孫子楚檢查後背的傷口,幸好只是些皮外傷,上些藥就好了。

    誰都沒注意到葉蕭掖下的包裹——裏面包着司機的斷手,他悄悄地把它塞入行李箱。

    “沒有了車,也沒有了司機,那我們該怎麼辦?”

    成立打破了這可怕的沉默,他穿着一件昂貴的休閒衫,抓着十五歲的女兒的手。

    靠在楊謀身邊的小甜哭着説:“我們快點逃出去吧。”

    然後,她和楊謀拖着行李回到住宅樓,要找個房間換掉滿是煙塵的衣服。

    “怎麼逃?難道要靠我們這些人步行嗎?還要拖着那麼多的行李?就算是馬拉松運動員,恐怕也會在這山路上累死的!”

    厲書託了託眼鏡架説:“我建議大部隊暫時留守在這裏,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再由幾個精幹的男人出去求救。”

    “我同意!”

    葉蕭和錢莫爭都換好衣服了,迅速洗了一把臉。

    不知是誰又嘟囔了一句:“如果有車就好了。”

    大家的目光對準了巷口,一輛豐田轎車正孤獨地停在那裏——屠男第一個跑到車子旁邊,他摘下墨鏡看了看車窗裏面,回頭問:“你們誰能把這個車門打開?”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能把鎖着的車門打開的,除了賊還能有誰呢?

    “我能!”

    旅行團裏最年長的童建國走了出來,這讓大家都很意外。只見他快步走到車子前,從兜裏掏出了一個小東西,熟練地鑽進了車門的鑰匙孔。他的手指轉動了幾下,很輕鬆地就把車門打開了。這些動作絲毫不像五十多歲的長者,更像是江洋大盜、海洋飛賊。

    葉蕭出於警察的職業敏感,仔細觀察着童建國的動作,同時搜索腦中的通緝犯相片。在十幾號人眾目睽睽之下,童建國已坐進了豐田車的駕駛座。當然車裏也沒有鑰匙,他又掏出了個什麼工具,鑽開了方向盤底下的鑰匙孔。接着他低頭搗鼓了一陣,似乎有電火碰撞的聲音,接着發動機就響起來了。

    這是標準的偷車賊的動作——孫子楚對葉蕭輕聲耳語道:“這個老傢伙不得不防啊!”

    錢莫爭坐進了副駕駛的位置,而葉蕭和孫子楚坐進了後排。他們讓旅行團在原地等待,絕對不能離開隨便走動——就像孫悟空給唐僧畫了一個圈。

    “你檢查過油箱沒有?”孫子楚擦了擦座位上的灰塵,“這輛車看起來很長時間沒動過了,會不會有問題?”

    童建國指了指儀表盤説:“油還是足夠的,至於有沒有危險,只有開過了才能知道!”

    説罷他便踩動油門,緩緩開上了無人的街道。葉蕭回頭看着大家,那個叫頂頂的女孩站在巷口,目送着他們消失在十字路口。

    三

    但車子並沒有向左拐,而是向右進入那條大道。副駕駛位置上的錢莫爭喊道:“你要去哪兒?我們應該出城去尋找出路,而不是相反朝裏走。”

    “既然已經到了這裏,又有汽車代步,不如仔細看看這座城市,説不定還能遇到其他人呢。”童建國的語氣異常冷靜,“我還想看看加油站變成了什麼樣子?”

    車速在他的腳下逐步加快。但這輛豐田畢竟“休息“太久了,開起來搖搖晃晃叮咚作響,發動機器也響起哮喘般的聲音。孫子楚緊緊抓着把手説:“還是慢一些!我可不想再被炸死在車裏。”

    轉眼間已開到加油站廢墟了,火焰基本上熄滅了,但濃煙還是從瓦礪堆中冒出。四周佈滿爆炸形成的殘跡,簡直是一片狼籍,像剛經歷過一場空襲。

    童建國並沒有下車,只是搖下車窗停頓片刻,眼睛裏有種特別的東西,好像這場景似曾相識。隨即他踩下油門繼續向前開去,嘴裏唸唸有詞:“願我們的司機安息吧。”

    加油站周圍的許多建築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爆炸破壞,不是牆壁被震開裂縫,就是窗玻璃震得粉碎。車子又向前開了數百米,房屋才恢復了原樣。全是各種店鋪和商家,許多櫥窗裏還擺放着各種商品。路邊種植着榕樹和木棉樹,一夜的大雨讓它們生機勃勃,就像中國南方的許多城市——但惟獨看不到人。

    豐田車上的四個人,全都仔細觀察着四周。突然,童建國急剎車了一下,大叫道:“有隻貓!”

    前排的錢莫爭也看到了:“沒錯,是隻黑色的貓,從我們車子前面躥了過去。”

    葉蕭往左邊的看了看,貓大概躥進了那個小巷子。

    “黑貓?”孫子楚的嘴唇有些發紫,“開車碰到黑貓真是不吉利啊,還好現在是大白天!”

    這時空中飛過一羣黑色的鳥,正好被葉蕭的眼睛捕捉到了,他知道這是什麼鳥——烏鴉。但他並沒有説出來,只是看着烏鴉們在屋頂上消失。

    車子繼續往前開去,筆直的街道似乎永無盡頭,車輪不時濺起昨夜的積水。錢莫爭冷冷地説:“這城市還真不小呢!”

    正當童建國準備要右拐彎時,葉蕭大聲説:“不行,拐彎的話很可能迷路的!”

    方向盤停頓了一下,童建國回頭看着他的眼睛説:“好吧,繼續直行。”

    他們很快開過了路口,在清冷無人的街道上,葉蕭看到一家音像店,立即喊道:“停一下!”

    隨着刺耳的剎車聲,葉蕭第一個跳下車,其餘三人也跟着他下車了。街邊的音像店門面很小,就像中國許多城市的同行一樣,門口貼着最新的電影海報。

    令葉蕭急忙跳下車的海報是《頭文字D》——周杰倫、陳冠希、余文樂並排耍酷的照片。

    “怎麼了?這麼神經質的?”

    孫子楚拍了拍他的肩膀。

    葉蕭並沒有回答,而是徑直走進音像店。這個狹窄的店鋪呈長條形,不會超過十五平方米。牆邊是一長排的音像貨架,散發着一股塑料氣味,大概是空氣長期不流通,DVD的塑料薄膜發出的氣味。大部分是美國片子,其次是港片和日韓片,還有大量的電視劇。特別是讓人眼花繚亂的韓劇,《大長今》擺在最醒目的位置。當然,還有一些中國的電視劇,像《中國式離婚》和《漢武大帝》都有。倒是泰國片少得可憐,只有幾部恐怖片和歷史片。CD架上也是五花八門,從大陸、香港到美國、歐洲一應俱全。這些DVD和CD的封面上全是繁體中文,片名大多也是港譯,看來是用港台版的。

    其他三人也跟進來了,小心地掃視着音像店,牆上還貼着美國片《24小時》、《世界大戰》和《恐怖蠟像館》的海報。

    “天哪,這裏還有賣《索多瑪的120天》!”

    孫子楚看到了貨架最底下的片子,苦笑着搖了搖頭,心想這店老闆也夠大膽的。

    葉蕭轉了一圈走出音像店説:“我們把車開出城去吧。”

    他們全都回到了車裏,童建國把豐田車掉了個頭,踩足油門筆直向回開去。孫子楚輕聲問葉蕭:“剛才你怎麼了?對這個音像店這麼感興趣?”

    “因為一個城市的音像店,是最能反映當地的流行資訊的。而音像店門口掛的海報,通常也都是最新上映的電影。《頭文字D》的公映時間是2005年6月,至少説明了這個音像店,在去年六月份仍然正常營業。考慮到偏遠地區的滯後效應,以及這個海報的張貼週期,還可延續到2005年的7月或8月。”

    孫子楚連連點頭:“對啊,我看貨架上那些DVD,大部分是2005年上半年的片子,最近的也是去年夏天公映的,比如《世界大戰》。但架上確實沒有去年下半年的片子,像去年萬聖節檔期的《電鋸驚魂2》就看不到。”

    “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音像店裏就沒有人了!”

    “那就是大約整整一年以前,可是為什麼呢?”

    就在葉蕭和孫子楚困惑之時,豐田車搖搖晃晃越開越快,轉眼就駛出了進城的大道。童建國指了指眼前的山路説:“這就是我們進來的路,直接往上開嗎?”

    “是的,往上走!”

    發動機沉重地嘶吼呼嘯着,小車艱難地開上了斜坡。童建國的開車技術不錯,幾個人抓緊把手,很快就開到了坡上。

    再回頭看整個城市,與昨天下午相較又是不同景象。昨天是在大雨之中,大家處於迷路的惶恐與孤獨裏,突然見到這樣一座異樣的城市,心裏既興奮又好奇。然而,此刻再看這堆死一般寂靜的建築,卻是更大的絕望。隱隱可見加油站的位置,仍然冒着一些黑煙。雨後的天空依舊陰鬱,覆蓋着巨大的盆地,而周圍的羣山朦朧一片,綠得讓人心裏發慌。

    而在山路的另一邊,隧道就在他們眼前了。

    這深深的隧道,指引他們來到此地的隧道,張着黑色的血盆大口,似乎可以吞噬時間與空間的“黑洞”。

    “這洞口讓我害怕。”孫子楚忽然抓着葉蕭的衣服説,“昨天就像是通往生命的出口,像是胎兒在母體分娩的產道,但今天卻像是地獄的入口!”

    但葉蕭並不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説:“開進去吧,我們別無選擇。”

    童建國繼續踩動油門,豐田車打開大光燈,緩緩駛入了黑暗的隧道。

    黑色,全部吞沒了車子。

    他們進入一條無邊無際的通道,漆黑一團的世界裏,只能看到前方几米處的光亮。

    這讓孫子楚想起了小時候看的連環畫《後西遊記》,其中有一集叫《蜃腹脱險》:小行者師徒四人看到一座漂亮的城市,走進城門洞裏才發現,裏面是個深深的無底洞,原來竟是一條大蜃妖的食道,一直走到它肚子裏的五臟廟,差點被消化掉呢!

    難道此刻見到的這座城市,也一樣是蜃妖的幻境?所謂的建築和店鋪全都是假的?他們都被吸入了妖腹之中,早已成為妄想的孤魂野鬼了?

    孫子楚雖然腦中還在胡思亂想,眼睛卻直勾勾盯着前方。同時,幾人聽到前面不斷傳來奇怪的聲音,像什麼東西碰撞着,在岩石中發出渾厚的迴響。他們面面相覷不知怎麼回事,前方還有其他人?或者是什麼特殊狀況?

    童建國緊緊把着方向盤,開過幾個彎曲的轉角,燈光裏驟然跳出什麼東西——

    這時錢莫爭幾乎跳起來大叫:“剎車!”

    但車子還是衝向了前方,後排的葉蕭才看到大塊的石頭,正散佈在眼前的隧道里。那些石頭密密麻麻地堆積着,在車子要撞上去的千鈞一髮之際,錢莫爭拉下了手剎車。

    豐田車劇烈顫抖着停下來,前輪幾乎開上了石堆,童建國的額頭也流下冷汗。大光燈已清楚地照亮前方——無數的石塊堆積着,直到充滿整個隧道。在盡頭形成一道石壁,牢牢地擋在他們面前。

    “好險啊,要是我們開上去的話,肯定全部完蛋了!”

    錢莫爭也抹了一把冷汗,小心地打開車門跳下去。他拿着一支大號手電筒,向洞壁四周照過去。隧道已經被嚴重破壞了,拱頂上完全不成樣子,露出了千萬年前原始的岩石,還不斷有水從頭頂滴下來,宛如古老的喀斯特溶洞。葉蕭和孫子楚也跟着跳了下來,只有童建國在艱難地倒車。

    三個男人爬到石頭上,前面已完全走不通了,巨大的石塊堵住去路,任何人力都無法挪動。在這黑暗的隧道里,彷彿被人一刀剪斷,又像血管突然阻塞,隨時可能危及性命。

    “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昨天下午進來的時候,這隧道不是還好好的嗎?”

    葉蕭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車前燈照亮了他的臉,他冷冷地問:“還記得昨晚那聲巨響嗎?”

    “是啊,整棟樓都在搖晃,我們都懷疑是地震了呢?”

    “不,不是地震!”錢莫爭仔細看着岩石,又摸了摸到處都是的積水,“是山體塌方!”

    孫子楚已然驚呆了:“什麼?又是泥石流嗎?”

    “比泥石流更可怕!泥石流不過是山上的泥土和石塊傾斜而下,而塌方則可能是整座山體的崩潰,是一種嚴重的地質災害。”

    錢莫爭有着多年野外攝影的經驗,自然也遇到過類似的事情,可以從隧道內的環境判斷原因。

    “是因為昨夜的大雨嗎?”

    “嗯,這一帶的地質條件和中國的雲南、廣西等地很像,廣泛發育着喀斯特地形。這個隧道很可能本來就是溶洞,人們將這個天然的溶洞改造成了隧道。否則以這個隧道的長度和深度,現代科技也是很難開鑿出來的!昨晚的大雨不斷使水滲透入隧道,使得頂層的岩石不堪重負,最後導致了嚴重的山體塌方。”

    葉蕭也禁不住點頭道:“原來這才是我們昨晚聽到的巨響,怪不得連房子都在震動呢。”

    突然,頭頂掉下一塊大石頭,重重地砸在了他的旁邊。孫子楚趕快把他拉下來説:“算你命大!快點逃出去吧。”

    三人飛快地逃回到車上,而童建國已經艱難地將車掉頭了——要是車身再大一號,就像旅遊大巴一樣,就肯定要被卡死在隧道里了。

    這頭頂就像下雨似的,連帶着無數的小石塊,童建國猛踩油門向回開去。錢莫爭看着後面喊道:“這個隧道很不穩定,很可能會接着塌方,我們要快點逃出去!”

    話音未落,又一塊大石頭向他們砸來……

    四

    致命的隧道。

    瘋狂的石頭。

    車子更瘋狂地向前開去,那塊石頭結結實實地砸在後備箱上,同時後車窗也被震碎了。全車人一陣猛烈晃動,顛得晚飯都要吐出來了。幸好車子還沒翻掉,而後備箱基本已被砸沒了。但這輛破車居然還可以開,童建國繼續踩着油門,萬分驚險地轉過兩個彎道,躲避頭頂如雨的石子襲擊。

    三分鐘後,他們終於從虎口脱險,狼狽不堪地開出了隧道。身後還不斷傳來隆隆的聲音,他們又互相開了一眼,彼此都是蒼白的面色。

    “闖關失敗!GAMEOVER。”孫子楚長吁了一口氣:“這果然是蜃妖的肚子啊,我們差點全部埋葬在裏面了。”

    “真是糟糕透頂,我們已經沒有出路了。”

    錢莫爭的額頭稍微有些擦破,他旁邊的窗玻璃也震碎了。

    “不,我們一定可以找到其他逃生的路。”五十來歲的童建國仍未失去信心,他也在給其他三個人鼓勁,“只要活着,便還是有希望的。”

    車子冒着黑煙開下斜坡,又一次來到進城的廣告牌下,劉德華笑得更燦爛了,彷彿是在對他們的嘲笑。

    葉蕭也苦笑了一聲:“華仔,你在笑我們走不出去了嗎?”

    9點10分,豐田車回到出發時的巷口。旅行團的其他人們,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但當他們看到車子時,全都目瞪口呆——車頂上全是碎屑,後備箱已經無影無蹤了,好幾塊車窗都碎了,整輛車好像剛從地獄的第19層回來。

    四個人艱難地走下車來,個個都灰頭土臉,錢莫爭還有些出血了。屠男第一個衝到他們跟前問道:“你們怎麼了?找到出去的路了嗎?”

    錢莫爭面無表情地搖搖頭,只是低頭檢查包裏的照相機有沒有磕壞。玉靈上去給每人遞了一瓶水,這是剛才在住宅樓裏燒開的水,都可以放心地飲用。

    葉蕭大口喝着温熱的水,撓着頭髮坐倒在台階上,審視着周圍的人們。其實他是在心裏核對人數,在看到所有人一個都不少時,才告訴大家:“對不起,隧道已經不通了。”

    其餘人一片騷動,紛紛叫嚷起來怎麼回事?

    隨後,孫子楚詳細地解釋了一遍,大家這才明白昨晚的巨響是怎麼回事。

    “原來不是地震啊。”林君如絕望地退到一邊,“而是截斷我們的不歸路。”

    眾人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了,紛紛交頭接耳想辦法。新娘子唐小甜忍不住哭起來,楊謀只得放下DV摟着妻子。四十多歲的成立也不住踱步,回頭冷冰冰地注視着妻子和女兒。只有法國人亨利什麼都聽不懂,坐在一棵大樹下發愣。

    “我懷疑這是個陰謀!”屠男忽然站到玉靈跟前,直視着這女孩的眼睛,“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啊?一進山就發生了泥石流,後來又迷路來到了這鬼地方,轉眼就導遊和司機都死光了,現在只剩下你帶領着我們——而你又究竟是誰?”

    玉靈無辜地睜大着眼睛:“你,懷疑我嗎?”

    “是的,我懷疑你是從哪裏突然冒出來的?就連我們的導遊小方,不也是第一次才見到你嗎?我們地陪究竟是誰?她的名字叫不叫玉靈?而玉靈又究竟是不是你的名字?

    這番咄咄逼人的話,讓玉靈退到了牆根上,卻不知道該怎麼作答,這也引起了其他人們的懷疑。但這時童建國攔在了屠男面前,一把將他推得老遠説:“別再為難這女孩了!這些懷疑都是你的想象,再胡説八道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旅行團裏最年長者的發話,讓屠男也不敢頂嘴,看架勢童建國是很會打架的。屠男只能忿忿地退到一邊,強忍住心底的怒火。

    童建國把玉靈拉到自己身邊,像領袖者一樣説道:“現在我們的情況確實很危險,但這樣我們更加要同舟共濟,互相幫助,一個人的事就是全體共同的事,彼此間一定不要瞎猜疑。”

    葉蕭和孫子楚也低頭交流了幾句,然後孫子楚向大家説:“童建國説得沒錯,我們肯定會找到出去的路的。現在,我們必須要探查清楚這座城市的狀況,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或者有沒有與外界聯絡的設備。否則對這裏一無所知,呆在這心裏也不會踏實。”

    “我同意。”美國女孩伊蓮娜説話了,也許孫子楚的建議正符合美國人的風格,“我們現在就出發吧,恐怕還會發現更多的秘密。”

    “好,但不能所有人都出去,我們必須有人留守在這裏,照顧行李、傷員還有小孩。”

    葉蕭説完瞥了一眼法國人亨利和十五歲的成秋秋。

    這時成立突然説道:“我留守下來吧,我要照顧我的妻子和女兒。”

    “好,我想分成三組出去,每一組都是三到四人,彼此保持距離不要走遠。”

    “第一組由我來吧!”童建國自告奮勇地站出來,“有誰願意坐我的車?(倒,怎麼一下子就成他的車了?)

    大家再回頭看看那輛破豐田,除了擋風玻璃以外,似乎已經“體無完膚”了。但錢莫爭還是舉起了手:“我願意。”

    而玉靈也走到了童建國身後説:“讓我也一起走吧,我有這個責任的。”

    第四個人是楊謀,他放開了自己的小嬌妻,舉着DV走到破車邊上:“也算我一個。”

    唐小甜使勁拉住了他,輕聲説:“這個城市很危險的,不要去啊。”

    “沒事的,你知道我是紀錄片的編導,我一定要拍下這些寶貴的鏡頭。你好好留在這裏,等我平安回來吧。”

    “別離開我。”

    她的眼淚又一次掉下來了,但楊謀依舊離別了她的新娘,第一個坐進破車的後座。隨後,其餘三人也坐進了車裏。

    在童建國發動車子之前,葉蕭對他們説:“請注意時間,12點30分以前必須回到這裏!”

    説罷童建國就開動了車子,噴着黑煙離開了大家的視野。

    葉蕭又對大家説:“現在召集第二組,由我來負責,誰肯跟着我走。

    正當孫子楚要説話時,葉蕭搶先説了:“你別插嘴,你來負責第三組。”

    大夥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跟着他還會發生什麼。此刻,叫薩頂頂的女歌手説話了:“我跟你走吧。”

    這讓葉蕭有些意外,他走到頂頂跟前,盯着那雙大而明亮的眼睛。就是這雙眼睛,昨天下午從廁所出來時,從模糊的鏡子裏反射到的那雙眼睛。確實有些眼熟,似曾相識又彷彿如此遙遠。對,她叫頂頂——葉蕭輕聲説:“我記得你的名字。”

    “是的,我想參加你那一組。”頂頂聳了聳肩膀,挺着鼻樑説,“我去過西藏的阿里,現在這種地方難不倒我。”

    “好吧。”葉蕭點了點頭,又回頭問了問其他人,“還有誰願意跟我?”

    “我來吧。”

    屠男又戴上了墨鏡,一副黑客帝國裏的模樣。

    葉蕭看着身邊的薩頂頂和屠男,再看看孫子楚説:“你挑選第三組的人吧。”

    孫子楚的目光掠過林君如,這女孩長得不太像一般印象中的台灣人,他嘴角一撇説:“你跟我走吧?”

    “走就走,有什麼好怕的。”

    林君如厭惡地回了一句,大步走到他的身邊。接着厲書也主動加入了孫子楚的第三組。

    三組人馬都已經敲定了,剩下的就是留守部隊了。葉蕭仔細地掃視了一圈:成立、黃宛然、秋秋、伊蓮娜、唐小甜,還有法國人亨利。

    葉蕭走到成立跟前説:“這裏除了受傷的亨利之外,就只有你一個男人了,你要寸步不離地保護她們,不要去其他任何地方。”

    “好吧,但總不見得就待在這吧?”成立回頭看了看住宅樓説,“我們還有傷病員,建議回樓裏去休息。”

    “那就在二樓的房間裏,有什麼情況也方便出來。萬一遇到了緊急事件,你可以弄堆破布在樓下點火,我們看到煙以後就會立即趕回來!”

    留守人員全都聽清楚了,二男四女拖着全體旅行團的行李,又回到了二樓的房間裏。

    現在,葉蕭看着第二組與第三組的“隊員“,冷靜異常地説:“出發!”

    五

    當葉蕭與孫子楚分別出發時,童建國的第一組已開出去很遠了。

    破舊的豐田車顛得讓人頭暈,坐在後排的楊謀不得不放下DV,和玉靈一起清理那些碎玻璃渣,而他們身後既沒有窗玻璃,也沒有了後備箱。車子並沒有像早上那樣駛向城外,而是向道路更深處開去。

    兩邊的大榕樹更加茂盛,每一棵都拖着長長的“鬍鬚“。這一帶似乎是居民區,兩邊基本都是住宅樓的入口,通常是深深的巷道,高牆裏是花園的綠樹。看來這裏的環境還是很好的,少有的幾家店鋪也是為生活服務的,比如小超市和洗衣店。

    副駕駛位置上的錢莫爭目不轉睛,還不時拿着照相機拍攝。但十幾分鍾過去了,始終未見一個人影。車子已穿過幾條橫馬路,照這麼看這城市還真不小。楊謀一直端着DV,他邊拍邊問:“你還記得回去的路嗎?”

    童建國鎮定地回答:“放心,我不會忘記的。”

    説着他把方向盤左轉,拐進了一條更寬的馬路。剛剛轉彎楊謀就叫了起來:“停!”

    原來——在路的左側有一家銀行。

    南明銀行。

    這四個燙金的大字鑲嵌在銀行大門上,童建國還沒把車停穩,錢莫爭和楊謀就跳了下來,玉靈也興沖沖地跟在後面。銀行大門居然還是敞開的,四個人全都衝了進去,就像是搶銀行的劫匪。

    積滿灰塵的銀行大廳死一般寂靜,將近有一百個平方米,與國內的銀行營業廳很像,外面有座位裏面有窗口,但沒有發現ATM機,也許這裏不需要刷卡消費。

    大家每走一步都會激起灰塵,四處傳來他們的腳步聲,玉靈不禁掩起了鼻子。童建國走到窗口前面,伸手敲了敲櫃枱的玻璃,果然是最新的防彈玻璃,看來這銀行的硬件設施還不錯。他們都已經懶得喊“有人嗎“,而是好奇地看着銀行裏的一切。

    他們還是頭一回來到這樣的銀行,沒有顧客沒有營業員更沒有保安,如此真可算是“開門揖盜”了。錢莫爭拉了拉進入後台的鐵門,還是緊緊地鎖着的。但可以從防彈玻璃頂上翻過去,他索性爬到了櫃枱上面。銀行的玻璃異常牢固,他單手抓着玻璃上沿,硬是爬到了接近天花板的高度,常年的野外攝影使他練成了好身手。

    楊謀的DV鏡頭一直對準他,直到錢莫爭爬過防彈玻璃,進入銀行的櫃枱內部——這可是嚴重的搶銀行犯罪了。玉靈還不忘地陪職責,衝着他喊道:“你想幹什麼啊?”

    “我還從沒進過銀行後台呢!今天正好能開開眼界。”

    他説着便打開了後台與大廳間的保險門,將三個同伴都放了進來。楊謀不停地嘆道:“我也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啊。”

    童建國大盜似的拉開櫃枱後的抽屜,裏面居然還有現金!一疊疊的泰國銖整齊地放着,枱面上還有許多零散的賬冊、戳記、硬幣、指紋鈕等,好像營業員剛剛離櫃去了趟廁所?但他隨即把抽屜合起來,沒有發現飛來橫財的興奮,而是更加壓抑和沉重。

    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人們連抽屜裏的鉅額現金都不顧就消失了?

    而錢莫爭已推開了一道大門,招呼其他人跟他走進去,原來裏面就是傳説中的金庫。

    但金庫大門還牢固地鎖着,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鑰匙,錢莫爭斷定裏面堆滿了錢。

    “你不會真想搶銀行吧?”

    端着DV的楊謀半開玩笑地問了一句。而錢莫爭回頭苦笑一聲説:“我們離開這裏吧。”

    四個人迅速跑出銀行,回到了慘不忍睹的豐田車上。童建國在開動車子之前,又看了看銀行的那塊招牌:“南明銀行?從來沒聽説過,是泰國的銀行嗎?”

    身為泰國本地人的玉靈回答了:“不,泰國沒有這家銀行,我也從沒聽説過。”

    然後,車子繼續向前方開去。馬路兩邊的店鋪更大更多了,出現了門面很大的餐館和火鍋店,甚至還有一家日本料理店!路邊也停着幾輛汽車,都是泰國組裝的歐美品牌車,但所有這些車都沒有車牌。看來這裏是主要的商業街了,怪不得銀行也開在這裏,一定曾經繁華過吧。

    他們沒開多久就看到了一家郵局,門口的招牌也是“南明郵政“的繁體中文字樣。童建國停車下來看了看,郵局裏依舊沒有一個人影,大廳和窗口都積滿了灰。相比較剛才的銀行,他們輕而易舉地進入了郵局後台。裏面居然還有許多郵件,信封上貼的倒是泰國郵票,但郵戳卻是“南明郵政“的漢語拼音。玉靈看了以後也搖搖頭,説從沒見過這種奇怪的郵戳。在包裹櫃枱裏面,他們看到了寄往泰國其他地方,以及世界各地的包裹。

    但錢莫爭特別注意了一下寄件人地址,其中有個包裹是這麼寫的——

    金三角南明市忠孝路七十八號四零三室張小純寄

    這個地址讓大家都很感興趣,楊謀端着DV拍了個特寫説:“金三角?天哪,這裏居然已經是金三角了。”

    “是啊,這裏恐怕是泰國、緬甸、老撾三國交界之處,也是全球聞名的金三角毒品基地呢!”見多識廣的錢莫爭答道,“所以這個地址並沒有寫泰國,直接就是金三角南明市了。”

    “南明市!”

    “對,這才是這座城市的真正名稱,剛才的-南明銀行-就是這裏本地的銀行,而這個-南明郵政-也是一樣的道理。”

    但玉靈搖了搖頭問:“南明市?我從沒聽説過有這個地方。”

    “至少,現在我們知道自己在哪裏了——南明市,金三角的南明市!”

    六

    第二組的人正穿過第一個十字路口,向從未走過的正左方走去。

    “我發現一個重要的問題——我們到現在還分不清東南西北!”

    説話的人是屠男,他依舊戴着那副墨鏡,大搖大擺地走在最前頭。

    隨後,葉蕭翻了一下揹包,找出了一個簡易的指南針。他發現箭頭正指向自己的左手,那麼左邊就是南,正前方則是西。而昨天旅行團進城的大道,則是城市的正南入口。現在,第二小組正向西前進。

    緊跟在葉蕭身邊的是薩頂頂,她看來很有野外活動經驗,一路上給葉蕭鼓氣:“這麼大的地方,不可能只有隧道一條路的,肯定還有其他的出路。”

    “我好像在電視上見過你?”

    葉蕭轉移了話題,一路直視着她的眼睛。

    “也許你看過我的演出。”頂頂做了個拿話筒唱歌的姿勢,“最近有許多煩心的事,所以一個人來泰國旅遊,你呢?”

    “我?我也不知道來泰國的原因。”

    他茫然地看着前頭,遠處的高山正冷酷地看着他。四周都是顏色單調的房子,大多是三四層樓高的,被濃郁的綠樹包圍着,看不清窗户裏有什麼。

    三個人繼續走了十分鐘,直到屠男在一棟大樓前停下——是他們在這座城市看到的最高的樓,數了數總共十二層。

    樓下並不開闊,但有地下停車場入口,看大樓門廳就很像寫字樓,只是玻璃門上有厚厚的灰。屠男第一個推門進去,葉蕭和頂頂也跟在後面。

    果然是寫字樓的格局,但大廳暗得讓人心慌。十二樓的房子當然有電梯,居然還是三菱牌子的。電梯是不能用了,他們走上了樓梯。屠男在樓道里打着手電,很快到了三樓。推開安全門是長長的走廊,裏面是一個個公司的辦公房。

    他們先走進301房,門口掛着塊牌子“淘金網”,還差點誤以為是“淘寶網”呢。裏面是標準的辦公室,和上海或香港的IT公司沒什麼區別。前台、會議室、總裁室、市場部、技術部、客服部……

    只是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台電腦亮着,蒙着灰塵的玻璃,透進來恍如隔世的清光。

    葉蕭隨意翻了翻一張辦公桌,上面疊着很多文件,一杯幾乎乾涸了的咖啡,電腦屏幕上有許多小貼紙。那些文件有英文也有繁體中文,幾乎看不到泰國文的。牆上貼着網站的宣傳海報,一個女生坐在電腦面前,她的腦子裏想出了裙子、巧克力、光盤、圖書、泰迪熊等等小玩意。顯然這也是一個商品買賣的網站,估計那海報裏的女孩正在網上購物呢。看來這裏的生活和外面沒什麼區別。

    然而,屠男卻莫名地難過起來,摘下墨鏡露出紅紅的眼圈説:“我想回上海。”

    “我們會回去的,放心。”葉蕭走到他身邊安慰着説,而屠男的這樣子就像個可憐的小孩,撅起嘴説:“我真後悔,不該來泰國!”

    頂頂在旁邊冷冷地説:“後悔有什麼用?”

    “我和你們不一樣!”屠男有些失態了,他抓起桌上一疊文件,重重地扔到地上,“我必須要趕快回去!”

    “請控制好你自己,旅行團裏每個人都想快點回國。”

    但屠男完全聽不進去,感到呼吸有些困難。這昏暗的辦公室,和長久無人使用的電腦,散發出來的金屬元件的氣味,讓他喘息着大聲説:“去年,我籌備了一個生物科技公司,你們知道嗎?我的發明獲得了國際專利,能使乾旱炎熱地區的農作物產量翻一番,具有讓人目瞪口呆的商業潛力。最近,美國一家世界五百強的公司,給了我一千萬美元的投資。一千萬啊!美元!”

    “那恭喜你了。”

    “我已經組建好了我的公司團隊,在金茂大廈租下了辦公室,一週後公司就要開張了!下個月我還會去埃塞俄比亞開拓業務,通過我的專利成果和商業計劃,將解決幾千萬非洲難民的飢餓問題,聯合國會成為我的最大客户,這是件公德無量的好事情啊——當然,順便也會賺到成堆的美元,過兩年還可以去香港甚至是紐約上市!”

    他像站在福布斯排行榜上,意氣風發滔滔不絕,彷彿面對無數仰慕的目光。

    可惜,只有葉蕭和頂頂兩個人看着他,面面相覷地説:“你太激動了,冷靜一下吧。”

    “不,我必須在下週一前回到上海!否則,千辛萬苦拿到的一千萬美元都會付諸東流!”

    “既然那麼要緊,你幹嗎還來泰國旅遊呢?”

    屠男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因為……因為……一個夢。”

    “夢?”

    “夠了,別問了。”他緊緊地捏起了雙手,粗暴地推開葉蕭,“我們離開這裏吧,我要快點逃出這鬼地方!”

    葉蕭還想仔細看看其他的辦公室,但也只能跟着屠男走了出來,他們又通過樓梯走出這棟樓。回頭才注意到標誌牌——南明國際大廈。

    “南明?”

    屠男咪起了眼睛,嘴角微微有些顫抖,這讓葉蕭和頂頂都有些奇怪。

    還叫什麼國際大廈?只有十二層樓就這麼大的口氣,就好像鎮政府造得像白宮,縣招待所叫大酒店。

    離開這棟大樓繼續向前走,屠男着急地走在最前面,遠遠地落下了後面兩人。頂頂對葉蕭耳語道:“你看他是不是有些怪?”

    “嗯,我們快一些,別讓他走丟就是。”

    他們快步跟在了屠男身後,直到了另一棟建築跟前,葉蕭停了下來。

    是的,他還沒看到牌子就感覺到了,這裏有令他熟悉的氣味——警局。

    “南明市警察局。”

    屠男念出了門口的牌子,然後驚訝地看了看葉蕭,薩頂頂也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説:“喂,到了你的地盤了。”

    葉蕭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苦笑着走進警察局大門説:“原來這裏叫南明市!”

    三人依次步入空曠的警局大廳,迎面竟是一排窗口櫃枱,大概是辦理户籍民政等事務的。腳下佈滿了灰塵,遠處傳來自己腳步的回聲,屠男不禁有些汗毛倒豎。身為警官的葉蕭心情複雜,天底下的警局或公安局,也無非是這些樣子吧。

    他注意到了這裏的警徽,是從沒看到過的一種符號:左邊是寶劍,右邊是長矛,中間是太陽和彎月。

    日月不就是“明“嗎?大概就是這“南明“的意思吧——寶劍和長矛保衞着日月。

    這警徽讓葉蕭沉思了片刻,便悵然若失地走向樓上。樓梯口本該有道鐵門的,但鎖是打開着的。他們輕而易舉地來到了樓上,這裏就是警察們的辦公室吧。

    屠男和頂頂都是第一次到警局內部,平時可沒膽量到這種地方來,都好奇地看着四周。倒是葉蕭有些尷尬,每走一步都疑慮重重,腳下的木地板也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似乎隨時都會破開一個大洞,將他們三人吞噬掉。

    他們走進一間辦公室,裏面是零亂的辦公桌,沒有電的電腦,敞開着的窗户,屋裏的一切都吹亂了。看着這滿目狼籍的地方,葉蕭真恨不得立刻收拾乾淨。牆角的衣架上還掛着警服,伸手摸了摸全是灰塵。這警服看上去很奇特,更像是電影裏看到的德國黨衞隊軍服。警服的徽章則是劍矛包圍着的日月。

    正當葉蕭在檢查這件警服時,屠男好奇地拉開抽屜,卻發現了一個黑乎乎的傢伙——手槍。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真傢伙,兩隻眼睛都快彈出來了,手卻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手槍,烏黑的金屬冰涼刺骨,沉甸甸地讓手不住顫慄。

    屠男將手槍放在眼前仔細觀察,頂頂緊張地喊道:“你要幹什麼?”

    他愣了一下將槍放下來,槍口幾乎對準了頂頂。

    “把槍放下。”

    葉蕭轉過頭大聲説。而屠男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彷彿已被這把槍所控制,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槍身上,手指僵硬地扣住扳機,隨時都可能走火。

    屠男的眼睛令人絕望,空氣也令人窒息。

    “趴下!”

    葉蕭一把拉倒了頂頂,兩個人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不幸地吃了一臉的灰塵。

    但這總比吃子彈好。

    槍聲在同時響起,一顆子彈呼嘯着衝出槍口,從頂頂和葉蕭的頭頂掠過,擊中了對面的牆壁。

    沉默。

    葉蕭抬起頭來,只見屠男依舊傻傻地站着,右手仍保持舉槍的樣子,只是手槍已經不見了。

    槍已經掉到了地板上。

    葉蕭迅即將它撿了起來,退到一邊小心檢查,槍鏜里居然還有七發子彈。

    而頂頂憤憤地抓住屠男的衣領,就差扇他一耳光了,失態地大喊道:“你想把我們都殺死嗎?”

    屠男好像已清醒了過來,看着自己顫抖的手,面紅耳赤地説:“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這時葉蕭過來隔開了頂頂,看着屠男的眼睛説:“以後不要自作主張,這把槍已經打開保險了,拿在手裏非常危險,算你命大沒被自己打死!”

    “剛才……剛才是我太緊張了……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怎麼搞的。”

    葉蕭拍拍他的肩膀説:“好了,我們快些離開這吧。”

    然後他給槍上了保險,輕輕放回原來的抽屜裏。

    屠男膽怯地問了一句:“你不把槍帶在身上嗎?出去的路上萬一遇到什麼危險,有你這個帶槍的警察還可以應急。”

    “不用了,有這把槍才是我們的危險呢!”

    説着他將屠男拉出房間,告別了這個恐怖的警察局。

    那支黑洞洞的槍,仍靜靜地躺在抽屜角落裏。

    七

    第三組:孫子楚、林君如、厲書。

    在十字路口右轉,沿着筆直的進城大道,繼續向城市深處進發。當他們穿過加油站大爆炸的遺址,還有殘餘的薄煙冒出來。孫子楚想到司機的身體碎片,可能就在地上的塵埃中,不禁加快腳步衝了過去。

    孫子楚早上已坐車走過這條路了,便決定在走過加油站後右轉。這是條更寬闊的馬路,兩邊種植着茂盛的鳳凰木和榕樹,還有大大小小的店鋪。遠看有許多豎着的招牌,印着繁體中文的店名和廣告。

    路邊跳出一個高高屋檐的中國式廟宇,其實前後就是一間大房子,廟上掛着“關聖大帝“的匾額,門口有個巨大的香爐,只是早就沒有繚繞的香煙了。

    “居然還有關帝廟!”

    孫子楚驚訝地走進廟門,陰暗的殿宇裏寒氣森嚴,一尊小型的關公像就在神龕中,似乎用上等木料雕刻而成。這位關聖帝君可能已一年未見人影,見到這三位不速之客倒也未曾發怒,只是手中的青龍郾月刀微微一抖,陣陣殺氣從黑暗中襲來。

    厲書第一個逃出廟門,孫子楚也衝了出來。只有林君如並不害怕,她從容地跪倒在關聖大帝面前,畢恭畢敬地三叩頭,口中還唸唸有詞。

    她在拜完關公後,平靜地走出來説:“台北街頭有許多這樣的小廟,因為我爸爸以前是個軍人,小時候常帶我去關帝廟,關二爺就成了我的保護神。”

    “你向關公祈禱什麼?”

    “讓我快點發現這座城市的秘密。”林君如看了看四周的街景嘆道,“這裏可真像台北啊!”

    厲書不免有些失望:“我還以為你會祈禱讓我們快點逃出去呢。”

    離開關帝廟,前方停着不少車輛,有小轎車也有摩托車,大多是泰國本地組裝的。孫子楚看到幾家房產中介店鋪,櫥窗有房產買賣的牌子。全由中文繁體字寫成,標價都是泰銖,路名簡直是台北的翻版:忠孝路、仁愛路、信義路、和平路、中山路……

    不過面積單位則是平方米,孫子楚迅速換算了一下泰銖和人民幣,這裏的房價每平米摺合五千元人民幣,相當於中國西南的許多城市。但以此地交通之閉塞,這樣的房價也算很高的了。

    厲書推開門進去看了看,照舊是半個人影也沒有,他失望地嘆了口氣:“人都到哪去了?”

    他們發現才這條路居然叫“南京路”!雖然在中國很多城市都有南京路,但在這樣一個時間和空間,身處於這條空無一人的南京路上,感覺是命運給自己的嘲諷。

    他苦笑了一下向前走去,便看到一道長長的圍牆,寬闊的大門旁掛着牌子:南明市公立醫院。

    “終於知道這裏叫南明市了。”他看着大門裏寂靜的建築説,“進去看看吧!”

    三人小心翼翼地步入醫院大門,眼前是棟四層樓高的白色建築,茂盛的樹木圍繞着大樓,每扇玻璃窗都是暗暗的,令人聯想起許多關於醫院的傳説。

    林君如倒吸了一口涼氣,拉了拉孫子楚的衣角説:“這裏看起來怪嚇人的,別進去了吧。”

    “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孫子楚虛張聲勢地回答,還走到了厲書的前面。醫院的玻璃門上佈滿了灰塵,孫子楚用腳頂開了門,先讓厲書和林君如走進去。前頭是個寬敞的大廳,佈局和國內的醫院差不多,只是沒有燈光而異常暗淡。

    雖然看不到一個人影,林君如卻聞到一股濃重的藥水氣味。這是所有醫院共有的氣味,深深埋藏在牆壁和天花板裏,永難消散。孫子楚走到醫院的掛號台和收費處,裏面有幾台蒙塵的電腦,還掛着醫生和護士的照片,全都是華人的面孔。

    走廊深處傳來了什麼聲音,好像某個物件掉到了地上。三人立即警覺地靠了過去。孫子楚繃緊了臉説:“別怕!”

    他輕輕踏入走廊,厲書和林君如也屏着呼吸在左右。幽深的走廊裏只有微弱的光,孫子楚打出了手電。剛走幾步便又聽到了細微的聲音,林君如輕聲問:“是不是還有病人啊?”

    突然,走廊裏竄出一條黑色的影子,飛速撲向他們三人。孫子楚拉着林君如閃到一邊,手電裏照出一隻碩大無朋的黑貓。

    黑貓。

    一隻渾身黑色的毛,只有眼睛放出綠色的精光。它的體形要比一般的貓大很多,長長的尾巴令人生畏,簡直就是頭迷你型的豹子。

    林君如幾乎恐怖地尖叫出來,卻被孫子楚硬生生地壓住了嘴巴,眼睜睜看着黑貓從他們身邊躥過去,轉眼就消失在走廊另一頭。

    稍微平復一下呼吸,三人繼續朝走廊裏走去,盡頭是一道堅固的大門。但這道門並沒有封死,而是留了一道小小的縫隙,想來黑貓就是從這出來的。厲書用力推開這道門,這道門重得就像銀行的保險門。

    門裏還是一道走廊,雙腳剛剛踏進去,就不知從哪竄出來一羣野貓。這回是黑貓白貓再加花貓,呼嘯着從他們腳下跑過。林君如感到腳面被貓踩了一下,還有隻貓從自己膝蓋處飛了過去,毛茸茸的感覺讓她渾身發麻。就連孫子楚也幾乎跌倒,與厲書兩個人互相扶了一下。

    幾秒鐘後那些貓就無影無蹤了,他們面面相覷道:“怎麼會有那麼多貓?”

    厲書的目光一下子有神起來:“沒有人,哪來的貓?”

    “有道理!”

    三人繼續向裏面走去,直到黑暗的走廊被一道鐵門封住,野貓們或許就是從這跑出來的。孫子楚首先推了推門,好不容易才打開了一小半。當他即將跨進去的時候,林君如突然拉住他説:“什麼氣味?”

    “嗯,我也聞到了,好難聞啊!”

    厲書擰起鼻子,露出噁心的表情。

    但孫子楚依然執拗地推開鐵門,帶着林君如和厲書小心地走進去。裏面是個全封閉的房間,只能依靠手電筒照亮一部分。那味道越來越強烈了,林君如禁不住用手帕矇住口鼻。

    手電掃到一排鐵皮櫃子,就像檔案庫房裏的大抽屜。厲書用力地拉開其中一個,裏面揚起一層黑色的煙霧,嗆得三人眼淚鼻涕直流。待到煙霧緩緩消散,手電裏才照出一個人。

    一個男人,一個已經死去了的男人,一個已經死去了並且幾乎已腐爛了的男人。

    抽屜裏躺着一具腐屍。

    説它是腐屍,因為屍體還沒有完全爛掉,可怕的骷髏還連着些頭皮,深陷的眼窩裏似乎還放射出垂死的目光。

    那想象中的死者目光,隨着手電光影而顫抖。櫃子前的三個活人也目瞪口呆,直到林君如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孫子楚立即伸手封住了她的嘴巴,他擔心這女人的叫喊聲,會把眼前的死人驚醒。

    用手帕遮住口鼻的林君如,看起來就像蒙面的女盜墓賊,此時渾身猛烈地顫慄,孫子楚使勁按住她讓她不要亂動亂叫。而厲書直勾勾地看着死者,彷彿那個靈魂已附着到了他身上。

    沉默了一分鐘後,孫子楚把裝着屍體的抽屜,塞回到巨大的鐵櫃中。

    然後,他又拉開了旁邊的抽屜。

    裏面躺着一個女人。

    説她是女人,因為腐爛的頭皮上,還連着一把長長的黑髮——除此之外,她和隔壁那個男人沒什麼區別。

    手電光線穩穩地照在那綹長髮上。雖然它的主人早已化為腐屍,但頭髮竟還保持着烏黑與光澤,真是應了那句古語“發可鑑人”。想來她是個很注重保養頭髮的女人,這把秀髮是如此漂亮誘人,或許當年還拍過某個品牌的洗髮水廣告吧?

    此刻,林君如腦中幻出如斯畫面:某個女子對着鏡子梳頭,從背面看上去光豔動人,烏黑的三千煩惱青絲,在梳齒間如瀑布傾瀉,當她突然回過頭來,卻變成了一個可怕的骷髏,還頂着那頭美麗的長髮——白骨精。

    厲書轉眼已趴在地上,把早飯全嘔吐了出來,林君如也拼命按住喉嚨,胃裏翻騰得難受。

    孫子楚用力地把抽屜推了回去,黑髮隨着枯骨被收藏進櫃子。

    但是,他還意猶未盡地拉開了第三個抽屜。裏面躺着一具縮小了很多的屍骨,估計還是個不幸的孩子吧。

    “夠了!”林君如終於歇斯底里般地叫了起來,“你這個人真變態!”

    孫子楚好像已經對恐懼麻木了,冷靜地説:“其實沒什麼可怕的,這裏不過是醫院的太平間罷了!”

    “太平間?”

    也就是臨時的停屍房,只是這些可憐的死者們,還沒等到殯儀館來接他們,便要永遠地葬身於抽屜裏了。

    厲書拼命地將孫子楚拉出來,三人衝出醫院走廊,林君如才卸下了手帕“面紗”,大口地喘息起來:“好惡心啊!”

    “這地方太詭異了,醫院怎麼把太平間裏的死人扔下不管呢?”

    “也許醫院裏的其他人也都死了。”

    厲書忽然想到了更可怕的:“怪不得會有那麼多野貓,它們會不會是來吃腐爛屍體的?”

    “啊!”

    林君如使勁擦着自己的膝蓋,剛才有野貓從上面擦了過去。

    孫子楚絕望地看着醫院走廊,這是一個怎樣的城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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