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斯特,我以自己的命運保證——你將看到一個出乎意料的大結局!”
“對不起,沒有什麼能出乎我的意料。”
“那麼當年從我昏迷醒來,今天成為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你早已經預料到了嗎?”
“是。”
“你在撒謊!”仰望淒涼的星空,同時注視自我內心,“誰都無法預料命運,即便早已被註定——我丟失了全部記憶,擁有了讀心術,開始懷疑從前的人生,一個叫莫妮卡的混血女子闖入我的世界,讓我發現真正的自己......”
“然而,你卻步步墜入精心策劃的陷阱。”梅菲斯特躲在我的右心房,抽絲剝繭地幫我回憶,“為了所謂藍衣社的任務,你飛往遙遠陌生的美國,甫一落地便被誣陷謀殺。經過一場無望的審判,你以一級謀殺罪被判終身監禁,關入阿爾斯蘭州荒漠中的肖申克州立監獄。”
“住嘴!卑鄙的幽靈!”我一個人對自己狂吼,保鏢們都感到恐懼,“肖申克州立監獄,我的名字叫1914——那是一場惡夢,從被捕收押到越獄逃亡,消磨整整一年的青春。這漫長的一年,我結識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也逐漸懂得人生的真理,發現自己的使命與責任。我九死一生逃出監獄,並奇蹟般地洗脱罪名,雖然至今真兇仍是個謎?”
“但給你最大打擊的是莫妮卡。”
“莫妮卡......”浩瀚神秘的星空之上,浮起這張美麗面容,顫抖着伸手想要觸摸,卻只有一把虛無的空氣,“我得到了她,卻轉眼失去了她。這是我人生唯一快樂的時光,可惜那麼短暫,就像一顆匆匆滑過的流星。”
“但她的犧牲,為你換來無盡的財富與權力。你這個史上最強冒牌貨,竟然鳩佔鵲巢繼承大統,在全球財經界翻天覆地,在所多瑪國橫行霸道,成為這個星球上最富有的人。”
“我寧願什麼都不要!只要換回她的生命。”
幽靈卻嘲諷似地冷笑:“説得倒是冠冕堂皇,好像舉世無雙的痴情種——既然如此,你又為何來到此地?妄想得到第二位女神?莫妮卡已被遺忘了吧?可惜當你的小美人——端木秋波恢復光明的剎那,卻被人捷足先登!”
這個梅菲斯特為何如此刻薄?每句話都如鋒利尖刀,正好插中我的軟肋痛處!我被他説得無地自容,直到那句“卻被人捷足先登”!
那個人,是與我在紐約漫天飛雪中,結下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誓言的神秘美少年。
慕容雲。
他在我最需要秋波的時候,卻搶先一步帶走了她,為什麼?
就像我可以讀出別人的心裏話,我的每一句心裏話,也被梅菲斯特聽得清清楚楚。
“為什麼?你自己去尋找答案吧。”
“你知道?是,你一定知道?快點告訴我,慕容雲究竟是什麼人?毫無疑問,那是個假名字,我才不相信他的鬼話。”
幽靈無情地回答:“對不起,我不能泄露天機。”
低頭沉默片刻,我獨自躲到黑暗中説:“不管你泄露與否,我都會找到那個人!”
“古英雄,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但其中一定有我的力量!請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我可以滿足你的一切要求,但你不可以對你所擁有的一切產生留戀,否則你的靈魂將永久地被我佔有!”
“我不會自食其言!”
今晚,2010年5月12日,上海西郊,外資醫院。
兩小時前,我從非洲所多瑪共和國飛回來,卻沒接到剛完成視網膜移植手術的秋波。保鏢們帶走所有錄像資料,開始緊鑼密鼓地調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端木秋波和慕容雲。
而我,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兼CEO“高能”,則將踏上本書大結局——HEALTHEWORLD的不歸之路。
秋波徹底消失了。
她的導盲犬貝貝也失蹤了,在她住院動手術之前,就把狗送到了寵物店。但在她雙眼拆線前幾小時,就有人從寵物店接走了貝貝。
我僱傭了數百人尋找她,還花重金在電視台發佈尋人啓示,至今卻毫無進展。甚至沒發現端木秋波的出境記錄(她連護照都未領過)。她還在中國?也許就在這裏某個角落——隱藏一棵樹很簡單,移栽到一大片原始森林;隱藏一滴水更容易,灑進汪洋的大海;而這座兩千萬人的城市,是隱藏一個人的最佳選擇。
至於另一位,我的“結義兄弟”慕容雲(姑且如斯稱呼吧),我請美國聯邦調查局幫忙,發現確有其人——英文名字叫JOHNMURONG(約翰?慕容),個人資料的照片顯示,正是我認識的美少年慕容雲。
然而,他的出生年月卻令人目瞪口呆——全美人口數據庫顯示,JOHNMURONG出生於543年4月5日,出生國家為“CHINA”,出生地為“YE”,1986年12月獲得美國國籍。
543年?!
就算前面少了個“1”,也不可能吧!
公元前還是公元后?
為了讓我確信這個數字,FBI做了全美人口數據庫的截圖,顯示出這個荒謬的結果。
假設,僅僅只是假設——這位看起來二十來歲的慕容雲,真的出生於公元543年,活到2010年豈不是1467歲?
1467歲的美國公民JOHNMURONG。
這是慕容雲的荒謬?還是美國聯邦調查局的荒謬?
543......543......543......我努力在腦中搜索這個數字,忽然想起一個人。
蘭陵王!
公元543年,正是歷史學家推測出來的,蘭陵王最有可能的出生年份,他的生日卻從來無人知曉——不過JOHNMURONG的4月5日不正是清明節嗎?
至於這位JOHNMURONG的出生地,根據全美人口數據庫的記錄,“CHINA”就不必我來翻譯了吧,那麼後面的“YE”呢?
歷史上的蘭陵王,當然出生於中國,但他的出生地在哪裏?不需勞煩歷史學家,他們有學問的關在學校書齋裏,能説會道的在去央視百家講壇的路上,我自己也可以用搜索引擎給出答案——
蘭陵王,南北朝的北齊王族。北齊建立於公元550年,其時蘭陵王已經出生。他出生的543年前後,是祖父高歡把持東魏朝政之時,表面上是拓拔後代元氏為君,實際統治者卻是高氏家族。高歡一手操縱建立東魏傀儡王朝,遷都於華北古城“鄴”,舊址位於今河北省邯鄲市附近。高歡死於547年,蘭陵王高長恭的父親,是高歡的長子高澄。蘭陵王出生之時,他的父親與祖父應當都在東魏京城的鄴——自然就是全美人口數據庫裏JOHNMURONG的出生地“YE”。
但聯邦調查局只能提供這些資料,除了出生年月與地點,就是那張清晰無疑的照片,以外全是空白。
JOHNMURONG在1986年入籍美國的資料,幾經查找都沒有發現,FBI調查結論居然是檔案遺失!他的居住與入學記錄也是空白,甚至那張照片來歷也無答案。沒有他的就職記錄,沒有名下房產記錄,更無任何納税記錄,從未領取過社會福利,這類人基本就是流浪漢。
如果,是這樣一個窮光蛋,又怎會出現在紐約拍賣行,一擲數百萬美元拍下南北朝古董,令腰纏萬貫的阿拉伯油王顏面掃地?!
慕容雲。
好一個神出鬼沒天外飛仙遺世獨立不食人間煙火的江南慕容。
但我絕不相信他是蘭陵王。
這位一身漢服的美少年,從進入我的世界第一秒起,就沾上了“神秘”二字。
根據中國的邊檢記錄,持美國護照的約翰?慕容,5月10日從浦東國際機場入境。三天後搭乘另一架航班出境,航空公司登機表顯示,他獨自從上海飛回紐約,同機乘客名單中並無“端木秋波”。
為什麼冒充我帶走秋波,又把她一個人丟在國內?秋波不想回家?不可能,她不會放棄《面具人生》的電台節目。她向來謹慎小心,何況剛剛恢復光明,從視覺角度而言,她對這個世界完全陌生,怎敢獨自在外闖蕩?她不怕我擔心嗎?除非——她仍以為那個人就是“高能”!可是,慕容雲與我的嗓音有很大區別,她的耳朵絕不會欺騙自己。
既然,不存在主動隱藏的可能,那就是被綁架了!慕容雲可以放心地回美國,必然在此還有其他同謀,比如路上製造車禍的傢伙——警方已經證明,那輛集卡是偷來的。
還有最後一種可能,也是我最不願意想到的:秋波已經死了!
慕容雲冒充我騙取她的信任,將剛剛重獲光明,對未來無限憧憬的她,秘密殺害在黑夜,並精心埋葬掩蓋屍體。隨後他飛回美國,帶着對我的仇恨與嘲笑,也不知這仇從何結起?此恨因甚而生?但這種可能性最小,既然他神通廣大,何必殺害一個弱女子?
秋波一定被綁架了,因為她是個關鍵性角色——不在於秋波本人,而是她的兩位下落不明的親人——哥哥端木良,還有爺爺——當年藍衣社的核心人物,至少是骨灰級元老。
只有端木秋波的爺爺,這位神秘莫測的老人,才掌握着那把致命的鑰匙,令無數人瘋狂的千年密碼,使古英雄和高能家破人亡的寶藏——蘭陵王的秘密。
我明白了: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美少年慕容雲瞄準的獵物,正是蘭陵王高家與藍衣社古家拼死相爭的這個秘密,也是我命中註定難以逃脱無處藏身的秘密。
至於可憐的秋波,不過是他精心佈置的棋局中的一枚棋子,是引誘端木良與端木老爺子的魚餌。
可惜,第一條上鈎的魚卻是我。
拳王穆罕默德?阿里説:“我不會做你們要我做的人,我要做我想要做的人。”
透過舷窗外的雲層縫隙,眺望遼闊的北美大陸,一大片反光的藍色,是煙波浩渺的大西洋。這是天空集團公務專機,從上海飛回集團紐約總部,召開本年度最重要的董事會。我半躺下來聽着耳機,以前秋波做電台節目的錄音,彷彿仍在電波之上,戴着午夜面具,傾聽不同的人生——她已失蹤幾個星期,至今沒有任何消息。
數分鐘後,我踏上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的停機坪。
御用直升機早已準備好,將我再度帶上天空,飛往鋼鐵森林的曼哈頓,降落在天空中心大廈的樓頂。
雖然,這次董事會極其重要,但我仍保持低調,沒有驚動下面的數千員工。藉着所多瑪石油項目東風,天空集團重新贏得全球投資者信心。天空銀行的財務數據,在最近艱苦的三年內,第一次有了好轉跡象。集團資產負債率開始下降,寶貴的現金流增長明顯。
來到88層的最高會議室,董事會全體成員正襟危坐,有老面孔也有新提拔上來的。他們早已被我的權威折服,綿羊遇到獅子般唯唯諾諾——除了一個人,財務總監希爾德,我們的“小薩科齊”。
我一言不發地坐在上首,陰沉着臉瞥向每個人。最近幾場董事會都在亞洲召開,第一次回到美國總部,小薩科齊又一次缺席,顯然是故意挑釁。以往他一直帶頭反對我,暗中與外面勾結,處處挑戰我的權威。但他畢竟掌握集團財權,擁有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要砍倒這棵大樹絕非一朝一夕,難度遠遠超過推翻所多瑪國獨裁者。我一直隱忍至今,也是為了集團內部穩定,不要因內訌被神秘的Matrix乘虛而入。然而,最近的秘密調查發現,集團現金流發生異常,某些帳面數字出奇的高,令人越來越懷疑有內鬼?
不等我發問,我的全球助理史陶芬伯格解釋道:“財務總監希爾德先生,已經一個月沒來過總部了,三天前他和我通過電話,説是突然身患重病,目前在歐洲一家醫院治療。”
“哪家醫院?我也好久沒見過他了,着實非常想念他呢!”誰都明白我在説反話,“安排我飛去探望病人吧。”
“不知道。”史陶芬伯格皺起日耳曼人的金色雙眉,“對不起,他沒有説在哪家醫院,甚至連哪個國家也沒有説。”
我還是保持喜怒不形於色,董事會的每個成員,卻能通過每一毫米的空氣,深深感受到我的憤怒。
平靜地直視對面牆上的照片——莫妮卡,天空集團前任董事長,昨天打電話關照他們特意掛上的。面對這張美麗的臉龐,她的聲音宛在,我只是戴着高能的面具,一具行屍走肉的空殼,腦海中真正閃爍的,是她和蘭陵王家族的靈魂。
沉默半晌,我終於説話:“這次董事會,主要就是討論集團的財務問題,既然希爾德先生患病不能出席,那麼會議就此取消,散會!”
紐約,長島,仲夏夜。
高思國的私家莊園,現在完全歸屬於我。然而,我天生就不適合奢侈生活,絕大多數人員早已裁撤,停止一切不必要開支,數月不見竟已雜草叢生,宛若哥特小説的鬧鬼古宅。
但為了我的安全,幾天前加派了數十名保鏢,全副武裝日夜巡邏,重建了整套安全系統,包括高達三米的紅外線牆壁。
我挑選了最不起眼的一棟房子,據説高思國生前從未用過,屋裏的裝修也非常普通,就像最典型的美國中產階級家庭,更沒什麼藝術品陳列——全被我拍賣捐獻了。
窗外數十米,便是當初莫妮卡居住的房子。仍然完整保留她生前的一切,每天有女傭去打掃整理。好像這座莊園唯一的女主人,依舊歡快地享受她的青春。我顫抖着關緊窗户,再也不敢看那個方向,甚至不敢想象她曾經的臉。然而今夜我相信,混血兒的美麗眼睛,帶着絲綢之路的憂鬱幻想,鑲嵌在莊園黑夜深處,關愛地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即便我已移情別戀。
想到這便胸悶不已,似乎她的靈魂已飄到身後,等待我回頭獻上虛幻中的紅唇。
不論能否找到秋波,我永遠都無法逃避莫妮卡的影子。
因為我現在擁有的一切,全來自她無私慷慨的給予。
我所虧欠的莫妮卡的,是我奮鬥畢生也無法償還的。
所以,懇請我深愛過的人,在另一個世界原諒我的無情,並且護佑我實現對你的承諾!
徘徊幾近子夜,我與上海的白展龍通完電話,沒有端木秋波的消息。
疲倦的脱衣準備上牀,內線電話響了起來:“董事長先生,有位女士想要見您。”
“女士?”
三更半夜,有“女士”來訪我的莊園,難道是......不,這怎麼可能?
“是財務總監希爾德先生的夫人。”
“她?”居然是“小薩科齊”的老婆,傳説中的大美人,我卻從來無緣得見,“你確認就是她本人嗎?”
“是,兩年前財務總監夫婦來莊園作客,她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什麼又是深刻印象呢?
“好吧,請她進來。”
五分鐘後,我打開別墅大門,一個女子穿着黑色晚裝,戴着有面紗的古典帽子,只能看到朦朧的五官——晚上這麼穿簡直就是精神病。
“希爾德夫人?”
“是。”她的英語帶有法國口音,“尊敬的董事長先生,非常高興見到你!”
“為什麼深夜來訪?”
“我有一些重要的信息,能否與你單獨談談?”
她身邊站着我的兩個保鏢,我猶豫片刻點點頭,讓保鏢守在別墅門外。
希爾德夫人走進房子,隨手關緊大門,這使我有些尷尬。希爾德是集團內最大的反對派,也是我想方設法要除掉的對手,他的老婆卻半夜跑到我的房間......
客廳明亮的燈光,顯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保養得如此之好,如剛出道的小明星。我面對美女總是笨拙不堪,即便已貴為財富億萬的強者,不禁嚥了咽口水:“請——請坐。”
她風情萬種地坐上沙發,脱下遮擋臉龐的黑紗帽,露出一張模特般標緻的臉蛋。
我想所有初次見到她的男人,都會為她心頭狂跳不已,果然是“小薩科齊”之妻,竟有幾分像那位昔日名模!
這位年方三十許的大美人,優雅地翹起二郎腿,裙下露出白斬雞似的大腿肉。我手忙腳亂地給她端來一杯飲料,試探着問道:“希爾德夫人,是你的丈夫讓你來找我的?”
“不,他不知道我過來。”
這個女人瞞着自己的老公,跑到老公董事長的房間裏,真是一樁大丑聞啊。
“這可不太好!我想你應該趕快回家去。”
“我想他已經不可能再知道了。”
“什麼意思?”
“我猜我的丈夫很可能早已死了。”
“財務總監希爾德先生死了?”這個女人半夜跑來報喪?怪不得要戴着黑紗帽子,“可我怎麼不知道?”
“我也是最近才察覺到的,但他的反常從去年就開始了。”
“等一等!他最近不是去歐洲看病了嗎?”
“我的丈夫去歐洲看病?”希爾德夫人苦笑一聲,“我怎麼不知道呢?”
“你也不知道他在哪兒?”
“他已經一個多月沒回家了,我也沒辦法聯繫到他,但我早就有了預感。”美人眼睛盯着我,紅色嘴唇咬着吸管,頗有暗示性地吸着紅色飲料,“還是從去年十月説起吧。”
我警惕地往後靠了靠:“願聞其詳。”
“雖然,我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但我們的感情一直很好。有天他半夜回到家裏,突然變得非常冷淡,再也不願和我睡同一個房間。他的改變完全沒有預兆,也不肯説出任何原因,從此我的生活就徹底毀了。他不斷出差很少回家,經常一個月只見幾面,更談不上任何親密行為——董事長先生,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這個問題又很曖昧,我尷尬地回答:“我是成年人,當然明白。”
“好的,你該明白我的痛苦了吧,我們的婚姻變成了裝飾品,我的丈夫與我形同陌路,也從來不接我的電話,與他相處的時間屈指可數,他甚至連碰都不碰我!”
“他是不是有了外遇?”
“一開始我也這麼懷疑,僱傭私家偵探,想掌握他出軌的證據。然而,偵探完全無法跟蹤他,我的丈夫行蹤太詭異了,每次都能把偵探甩開。他經常坐直升飛機轉來轉去,很多時間不在美國。他的電話也無法追蹤,就連竊聽他的辦公室也沒用——因為他幾乎從來不去。”
我擰起雙眉點頭,根據史陶芬伯格的報告,財務總監“小薩科齊”神出鬼沒,難以掌握具體行蹤。他對集團財務的控制,主要通過秘書和網絡完成。集團其他高管也證實,最近幾個月極少見到他本人,只有重要會議時才現身,但轉眼就無影無蹤。
“希爾德夫人,如果你需要的話,我會安排專人瞭解你丈夫的動向。”
“董事長,請聽我説下去!”她身體前傾靠近了我,紅色的燈光底下,故意顯露低胸晚裝,不免令人心猿意馬,“一個月前,我的丈夫終於回家過夜,但還睡在另外一間卧室。我作為一個女人,已獨守空房半年多,怎能忍受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在凌晨摸進他的房間,沒想到他在牀上痛苦掙扎,説着一些奇怪的夢話,竟是我從來聽不懂的語言。”
“他的母語?”
“不,我和他的母語都是法語,我當然能聽懂,但那晚他的夢話不是!”美婦人臉色驟然變得驚恐異常,幾乎撲到我的懷中,“當時,他突然醒了過來,看見我偷聽他的夢話,就憤怒地一把將我推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從此再也沒回來過——直到今晚。”
我可不敢懷抱“小薩科齊”的老婆,趕緊跳起來後退兩步,紅着臉説:“夫人,請不要激動,更不要害怕,集團一定會保護你的安全。”
希爾德夫人整了整凌亂的衣衫,略帶羞澀地點頭:“謝謝!你對我真好!”
讀心術已掃描她的雙眼,證實這一切所言非虛。
“你是集團高管的家屬,我們肯定會幫助你的。”
“不,我懷疑現在的希爾德,根本就不是我的丈夫,而是另一個人!只有夢話才不會騙人!我的丈夫很可能在半年多前,就已遭到毒手,被人頂替身份,成為天空集團的內鬼。”
面對這位美人冷酷的雙眼,我膽怯地沉默許久,就像我懷疑過自己不是高能一樣。
既然我是冒牌貨的高能,那麼我們的財務總監也可能是個冒牌貨!
儘管,他想方設法疏遠“妻子”,不與她產生任何親密接觸,但女人是最敏感的動物,總有某個空隙被抓到蛛絲馬跡,就像莫妮卡第一個發現我的秘密。
“希爾德夫人,非常感謝你的來訪,告訴我這個重要信息,我們一定會徹底調查,還你一個真相。”
我站起來打開房門,準備要送她出去。
然而,這位美婦人卻神色慌張,宛如無家可歸不知所措的孩子,屁股像在沙發上生根,喃喃地説:“不,董事長先生,我已不敢回家,每夜都會做惡夢,害怕那個魔鬼突然回來,將我勒死在牀上。請允許我今夜留在這裏!可憐可憐我這個失去丈夫的女人。”
這個請求讓我一陣冷汗,怪不得她要深更半夜跑來,穿得如此誘人性感,原來是“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雖然,她的老公貴為大集團財務總監,但哪及得上集團董事長?大腿要撿粗的抱,這樣美豔的女人豈能不懂?當丈夫已不能依靠,自然要趕緊一腳蹬開,快點攀上一棵更大的樹。何況,我至今保持單身,她當然要抓緊良機。
還在我為如何打發她發愁之際,美人卻主動靠近我,裝作渾身癱軟無力的模樣,兩頰緋紅如喝醉了酒,順勢倒在我的懷中。
剎那間,滿屋香豔,彷彿抱着一團柔軟的肉,她的頭髮摩擦我的下巴,撩撥得我心頭跳不止,從耳根子到頭皮全都紅了。一種叫做慾望的小蟲子,正從我的血管深處,緩緩爬出每一根毛細孔。
“董事長,請收留我吧,我願意把一切交給你。”
她的手勾着我的肩膀,嘴角露出淺淺微笑,心想已用西方女子的美豔,徹底征服了這個木訥的中國男子。
然而,美人的眼睛卻泄露了秘密:“小子,你果然上勾,誰都無法阻擋我的魅力!掌握了你就等於掌握了天空集團,讓希爾德去死吧!今夜我要讓你享受快樂,從此你要讓我永遠快樂!”
就當她強行把嘴湊近我的嘴唇,卻被我粗暴地推開説:“希爾德夫人,請你保持尊嚴!”
我還沒説出心裏話——這個女人真讓我厭惡!這就是上流社會的貴婦人?這就是絕望的主婦們?請你繼續絕望下去吧,直到釣上另一個冤大頭。
美人面色變得煞白,不敢相信我堅決的態度,大概在引誘男人方面,她還從未失過手吧。
讀心術掃出她眼底的一句話:“中國小子,你只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吧!算我瞎了眼睛。”
我無情地衝到門口,對外面的保鏢説:“請護送希爾德夫人回家!”
回過頭來,她已重新放下面紗,在外人面前保持高貴外表,頗有禮貌地向我致意:“董事長先生,感謝你的關照,再見。”
兩個保鏢護送她離去,我關上房門回到卧室,孤獨地躺在黑暗深處,腦中輪流浮起兩個女子——莫妮卡與秋波......
紐約的第一夜。
從輾轉不停的惡夢中浮起,那些曾經在我身邊,卻已消失入地獄的臉龐——陸海空、高思祖、華金山、常青......接二連三閃現,放肆地大聲狂笑,如潛伏在我心底的梅菲斯特。
清晨,獨自躺在寬敞的牀上,驚恐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睛,吵醒我的不是惡夢,而是急促的手機鈴聲。
是我的助理史陶芬伯格打來電話:“先生,抱歉那麼早打擾你休息了。”
“沒關係,是什麼緊急的事情?”
“是,我們的監視人員報告,凌晨四點,財務總監希爾德,回到了新澤西的家中。”
“凌晨四點?”
趕緊看了看時間,是兩個鐘頭前。
“就是他與妻子常住的豪華別墅,身邊還跟着一個身份不明的男子。根據一分鐘前的報告,財務總監依然與妻子、兩名菲傭,以及不明身份的男子在家裏。”
小薩科奇回家了?他不是身患重病,在歐洲一個誰都講不出名字的國家治療嗎?
最近,我們僱傭了許多偵探,日夜監視他的各地房產,甚至要監聽他的電話,但從來都是徒勞無功,如今他卻自投羅網回來了?
可笑的是,昨天半夜,他的老婆還跑到這裏,向我告密自己的老公不是人,現在卻回來和老婆團聚了?
半分鐘後,我收到了史陶芬伯格發來的視頻。
畫面雖是凌晨時分,但夜視系統非常清晰,幾乎能完整分辨人臉——兩個男子走進“小薩科齊”的豪宅,為首自然是他本人,看起來身形矯健,絲毫沒有病入膏荒的樣子。第二個男子身材高大,一身黑衣頂着光頭,長着亞洲人的臉,酷似香港黑幫片裏的人物。
立即定格辨認光頭的臉,雖然是紅綠色的夜視畫面,卻讓我隱隱想起一張臉——同樣也是錄像中出現的臉,亞洲人的面孔,極有可能是中國人,稜角分明的光頭,模糊的雙眼暗露兇光。
殺死常青的那張臉!
我記得他!即便相隔了那麼久,從阿爾斯蘭州到東海岸,從馬丁路德市荒涼公寓的窗口,到財務總監希爾德的家門口。
就是這張臉!在2008年9月的一夜,在我到達之前殺死常青,留下“DAYDREAM”的紙條,引誘我拿起殺人兇器,讓警察當場抓住了我,成為他的替罪羊犧牲品,判處終身監禁,關進肖申克州立監獄......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即便這張光頭的臉不是主謀,至少也是殺人的工具。
他!怎麼會和天空集團的財務總監“小薩科齊”在一起?
太蹊蹺了?趕緊又給史陶芬伯格打了個電話:“有沒有拍到那個光頭更清晰的畫面?”
一分鐘後,我的手機收到一張圖片。不再是夜視錄像,而是用照相機拍攝的。天色已經大亮,拍攝時間顯示清晨六點,附有一行文字説明:“十分鐘前,不明身份的光頭男子,出現在財務總監家的花園,警惕關注周圍大約五分鐘,然後回到房子。”
圖片顯示是花園,背後是財務總監的豪宅,這回光頭的臉特別清楚,尤其那雙鋭利的眼睛——再也不用猶豫,百分之百就是他!殺死常青的殺手,陷害我入獄的魔鬼,鑑定完畢!
自從越獄逃出肖申克州立監獄,我一直苦苦尋找真兇。即便看到了他的臉,卻仍對他一無所知。迷惘失落了九個月後,他的臉終於再度出現,卻與天空集團的內鬼在一起!希爾德夫人説的沒錯,她的丈夫早已是另一個人,一個與魔鬼為伍之“人”。
突然手機又響了,還是史陶芬伯格:“董事長,我在監視財務總監的現場,希爾德先生和光頭亞洲男子,剛剛走出他的別墅,坐上一輛凱迪拉克轎車,前往波士頓方向的高速公路。”
“趕快跟蹤啊!”
“我們已經有一輛車跟在後面了,我和另外兩個偵探還留在這裏。”
果然是我親自提拔的得力助手,史陶芬伯格行動迅速堅決,這也是我信任他的原因。
“剛才離開的只有兩個男人?”我想起了昨天半夜,那位曖昧來訪的大美人,“如此説來——財務總監的妻子還留在家裏?”
“是的,希爾德夫人沒有出來過。”
“你趕快去按門鈴,我擔心她可能出事!就以我的名義去拜訪。”
“好。”
掛下電話,我心神不安地起牀洗漱,打電話叫了早餐,不知今天還會發生什麼?
看着衞生間鏡子裏的臉,看着自己不再如三年前的小職員那樣年輕時,手機再一次響起。
“董事長,希爾德夫人——”史陶芬伯格的語氣相當慌張,帶着深深的恐懼,“她——”
我已猜測到了那個最壞的結局:“她死了?”
是的,財務總監“小薩科齊”的妻子希爾德夫人:她死了。
一小時後。
加長版林肯帶着我穿越紐約,來到一水之隔的新澤西。這裏有許多中產階級社區,他們白天在紐約上班,晚上回到新澤西的家裏。年薪千萬美元的天空集團財務總監,也在這裏置下了一套豪宅。
在“小薩科齊”家門口下車,附近已佈滿警察,大門口拉着警戒線。
史陶芬伯格已等待良久。他是個身高一米八五的德裔美國人,具有典型的日耳曼民族外貌,挺拔強壯的身材,金黃頭髮與眉毛,堅強目光與嘴角,一臉嚴肅不苟言笑。他永遠穿着筆挺的西裝,渾身上下一塵不染,尤其襯衫領口就像黨衞隊制服。去年,我將他從歐洲分公司上調紐約總部,培養為我的全球助理,也是我在集團心臟安插的親信耳目,負責監視董事會成員的一舉一動。
此刻,史陶芬伯格那雙碧綠的眼睛,如荒野上空飢餓的禿鷹,牢牢盯住財務總監的豪宅。他看到我就來一個立正,抬頭挺胸直視前方,就差高舉右臂“嗨!希特勒!”。
這套動作對他來説是家常便飯,我不用懷疑他的忠誠,敷衍地點頭:“奧托......約瑟夫......什麼情況?”
我總記不住他那冗長拗口的全名——奧托?約瑟夫?卡爾?威廉?馮?史陶芬伯格,前面四個名字是德意志帝王常用的,第五個“馮”則代表貴族身份。據説他的曾祖父是德意志第二帝國的一位公爵,他的祖父則是第三帝國潛艇部隊的海軍少將,到了他的父親卻移民美國,搖身一變為中情局特工——果然虎父無犬子,他現在成為集團情報部門首腦,讓每名高管對他膽戰心驚,生怕哪天惹得他不高興,就到我面前奏上一本。不過,顯赫高貴的家世血統,也有利於史陶芬伯格與各國政府打交道,尤其歐盟那些老頑固很吃他的面子。
他挺起寬闊的胸膛,低聲彙報:“財務總監離開不久,我按響他家門鈴,向菲傭説明我代表您來訪。菲傭進去通報女主人,沒想到很快就尖叫着跑出來,大喊女主人自殺了!”
“自殺?”
“是,我們立刻打911報警,警方初步調查説,希爾德夫人在卧室自縊身亡。”
“不是他殺嗎?”
史陶芬伯格擰起雙眉:“我剛和警長聊過,從現場勘察角度來看,確實沒有任何他殺痕跡,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凌晨四點左右。我向警長提供線索——這正是財務總監回家的時間,警方準備調查他,但目前不可能採取強制手段,更不能通知沿路警察設卡攔截。”
“財務總監現在哪裏?還在跟蹤他嗎?”
“放心,董事長先生,我們的車還在跟蹤,正在康涅狄格州境內,他們似乎沒有發現。”
警方運出希爾德夫人的屍體,裝在黑色裹屍袋中,抬上一輛白色警車。
警戒線外引起一片尖叫,幾家消息靈通媒體趕到拍照,準備登上報紙頭條——“天空集團財務總監妻子自殺,薄命紅顏引起能源巨頭內部地震”,我已為《紐約時報》擬好了標題。
目送僵硬的裹屍袋離去,這具美麗的屍體,不到十個鐘頭前,還是那麼風姿綽約,悄悄造訪我的莊園,甚至還想與我共度一夜——她的理由是不敢住在家裏,極度害怕“丈夫”將自己勒死在牀上。
然而,我卻把這當作誘惑的藉口,竟沒想到都是真的——如果我答應她的請求,讓她留在我的莊園過夜,哪怕只是在其他房間,她也可以逃過一劫保住性命。我卻粗暴地拒絕她,還讓保鏢送她回家,卻是把她送回鬼門關,數小時後便直接坐電梯下了地獄。
是我害死了她?警方會不會懷疑我?畢竟除了她的丈夫以外,我是她生前最後接觸的人——接觸,這個詞讓我不寒而慄。
不,絕不是我的原因,她不是因為屈辱而自殺的,她也根本不是有勇氣自殺的人!她對生活對男人對物質充滿慾望,對危險與死亡極度恐懼,怎敢親手結束自己生命?我的眼前浮起這張美人的臉,還有豐滿誘惑的身體,卻即將埋入三尺黃土。
是她的丈夫“小薩科齊”乾的。
顯然,所謂自殺實為障眼法,必然是“小薩科齊”發現妻子告密——也許我的私家莊園內,就暗藏他的眼線,緊急從治病的“歐洲”——也許就是新澤西州,帶着殘忍的光頭殺手,趕回家中將她殺死,巧妙偽裝成自殺假象。
借用一句中國的流行語——“被自殺”。
我不奢望新澤西州警方會有其他結果,就像不指望阿爾斯蘭州警方會抓住真兇。
史陶芬伯格剛接了個電話,神色緊張地低聲説:“跟蹤人員在羅得島州報告,財務總監希爾德先生,與光頭亞洲男子一起,駕車開進一座小型機場,不久有一架直升飛機起飛,從此消失。”
“該死!早就被他們發現了,所以才會開到飛機場,換乘直升飛機甩開尾巴。”我望着新澤西州的藍天,倔強地咬着牙齒,“必須查到那架直升飛機的下落。”
羅得島州,美國五十州中最小的一個,也是美國最古老的州之一。
在聯邦調查局的官僚主義特工抵達前,我已帶領大隊保鏢趕到這座小型機場。
機場由私營公司管理,聽説天空集團董事長駕到,即刻向我們全面開放。根據當日航空記錄,上午只有一架直升飛機起降。查看機場監控錄像,確認財務總監“小薩科齊”與光頭殺手一起上了飛機,起飛之後航向不明。
飛機屬於一家航空租賃公司,我們聯繫到公司老闆,願意注資100萬美元——老闆殷勤地倒出全部家底,租賃這架直升飛機的,是一家名為Matrix的公司,註冊地點為英屬維爾金羣島。
Matrix!
=矩陣=黑客帝國=?
果然又是這家公司!數個月來處處與天空集團為敵,差點奪下所多瑪國石油項目,將我推到懸崖邊緣的Matrix。就像烏雲背後的黑夜,誰都不知道Matrix的真相——就像人類或許真的活在黑客帝國中,只是我們自己渾然不覺。
我們的死對頭Matrix,租下這架直升飛機,帶走天空集團的財務總監——“小薩科齊”希爾德,至此他的真面目已大白於天下,果真是我們心臟中的特洛伊木馬。
航空租賃公司的老闆説,Matrix公司並未派人來過,只是通過網絡聯繫,並爽快地一次性支付半年租金。
老闆剛剛聯繫上飛行員,直升飛機已回到波士頓,報告剛才載了兩名男子,降落在新英格蘭海岸外的一座小島。
得到小島的具體位置後,史陶芬伯格通過聯邦調查局,發現小島屬於私人所有。幾年前,島主是國際著名衞星電視公司的老闆,後來那家公司倒閉,老闆也在東南亞某神秘之地失蹤。去年,小島連同島上全部產業,被Matrix公司以三千萬美元買下。
“小薩科齊”殺死揭發自己的妻子後,逃到Matrix的小島上,無疑是他吃裏扒外無間道的鐵證!
我和史陶芬伯格經過簡短商議,調集十二名海豹突擊隊退役保鏢,以及一架天空集團專用直升機。其實,他強烈反對我如此冒險,因為島上情況不明,貿然上島可能遭遇危險。而我身為天空集團董事長,萬一有失如何向董事會交代?
然而,我堅持火速出擊,而且必須親自帶隊。否則,財務總監可能再次轉移,這些傢伙都是狡兔三窟,任何機會的錯失,都可能意味着永遠失去。特別是跟隨“小薩科齊”的光頭亞洲男子,這個傢伙對我如此重要——把我送進肖申克州立監獄,讓我蒙受那麼多苦難,我必須要親手抓住他,親口審問他——那個精心策劃編織的陰謀真相!
一小時後,所有人員和裝備都已到位,包括各種輕重武器——看着亞歷山大大帝征服世界的大軍,全身再度血脈賁張,彷彿重生為救世主。我最厭惡的就是叛徒,一如猶大之於耶穌,一如洪承疇之於大明帝國,一如貝當元帥之於法蘭西,一如我曾經落魄的生命中,曾經無數次被人出賣和背叛......我早已脱胎換骨今非昔比,再也不是當年任人宰割的小銷售員,想起一個月前在非洲的勝利,我仍將以排山倒海的武力,親自抓獲並懲罰膽敢背叛我的任何人!
史陶芬伯格奉命留守機場,暫時對美國政府保密,如果在天黑之前,還得不到我的消息,就立刻通知聯邦調查局與集團董事會。
而我跟着十二名武裝保鏢,加上飛行員總共十四人,坐上直升飛機前往大西洋。
正午。
飛行中吃了簡短的午餐——他們每一頓都當作最後一餐。舷窗下是浩瀚的大西洋,陰沉天空下的灰色波濤,告別連綿不斷的北美海岸,前方是另一個諾曼底雅馬哈海灘。我已換上了一件迷彩服,配上帶有消音器的突擊手槍,看起來和那些隊員並無二樣。
自從上次的“所多瑪戰役”,我逐漸熱衷於此類行動,好像這輩子沒當過兵是個莫大恥辱?我給我的美國保鏢配備了最好的武裝,組建了一支數百人的僱傭兵隊伍,憑此力量可以侵略任何一個小國。我還用天空集團的資金,向幾家歐洲軍火企業注資入股,希望介入國際軍火貿易——我開始不認識自己了,這是從前性格温順的高能或古英雄嗎?現在渴望飲血的我,若生活在一百年前的歐洲,必然是狂熱的軍國主義分子,從骨子裏渴望世界大戰,渴望在戰場縱橫馳騁,渴望用子彈或刺刀奪去他人生命,渴望看到敵國年輕男子們鮮血噴濺,渴望聞到本國美女給我送上勝利的鮮花,渴望用鐵蹄踏上被征服的土地,渴望用累累白骨建築我的英雄紀念碑。
不,飛機上被迷彩服包裹的28歲男子,躺在古英雄的身體與高能的面孔裏的,其實是一個怪物,即將攜帶憤怒毀滅身邊所有的人。
毀滅倒計時:10、9、8、7......
北美沿岸的島嶼在航圖上很清晰,十幾分鍾就能俯瞰孤島,遠看像一隻勺子,突兀地立在大海中心,隨時會被滔天駭浪吞沒。
警覺地沿島飛行一圈,小島不足一平方公里大,一分鐘內就可以橫穿。島上基本光禿禿的,佈滿形狀各異的岩石。“勺柄”處是全島至高點,數十米高的懸崖直削入海中,在此矗立一棟巨大別墅,數座紅色屋頂連在一起,宛如阿加莎筆下無人生還的孤島。
整個小島地勢崎嶇,只有一塊空地,明顯由人工平整出來,專供直升飛機起降。附近並未發現什麼異常,飛行員大膽地降落下來。
槳葉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幾名握着微型衝鋒槍的保鏢,如同當年在海豹突擊隊執行任務,身手矯健地跳下飛機,小心清理了着陸場,才指示其他人魚貫而下。佔領停機坪後,我與大陸上的史陶芬伯格取得聯繫,命令兩名隊員及飛行員留守。我帶領剩餘的十名隊員,徹底搜索整個小島。
連我在內的十一怒漢,藉着岩石隱藏自己,腳下地勢越來越高,洶湧的海風越加狂烈,直到高高的懸崖之上。
強烈海風摧毀了一切植物,直剩下堅硬的岩石,還有這棟威嚴的哥特式別墅。
先在周圍勘察一遍,沒什麼異常情況,也看不到任何安保設備。前特種兵少校的隊長一聲令下,破門器打開緊閉的別墅大門,除兩人在外圍警戒,兩人守住大門以外,其餘六人再加上我,全部湧入這棟黑暗的房子。
我被夾在六人中間,闖進一條封閉的通道,很難想象這裏會是別墅——沒有進門玄關,也不是寬敞的客廳,甚至看不到任何門窗,只有牆壁上華麗的裝飾,忽明忽暗的吊燈,更像一條通往墳墓的甬道!
沒想到別墅內部看起來比外觀更大,多半已深入地下,才遇到一扇沉重的實木大門,雕着洛可可風格的繁複花紋。我用眼色示意不要用破門器,擔心破壞這件歐洲來的古董。隊長按照我的吩咐,輕輕推開大門,七個人悄然而入。
房裏亮着華麗的燈光,牆壁與擺設異常豪華,地下鋪着最昂貴的波斯地毯,許多動物標本掛在牆上,傢俱與沙發都是凡爾塞風格,顯然是從法國全套運來,簡直是金碧輝煌的宮殿。
這種怪異的環境,讓每個人都越發緊張,可以清楚得聽到呼吸聲,偶爾槍支金屬的碰撞聲,隊長皺起眉頭輕聲説:“快點撤!”
他想要重新打開房門,卻怎麼也無法拉開,這木頭大門竟如此牢固?他拿來破門器用力一頂,價值數萬歐元的房門當即破碎,等到木屑灰塵散盡,外面卻是一道堅固的牆壁。
所有隊員都目瞪口呆!恐懼如傳染病瞬間散播——這不是進來的通道嗎?明明是隊長親手打開的,出去卻發現還是牆壁!他用手小心地敲了敲,居然是鋼筋混凝土!我們手中的武器全然無用,只有烈性炸藥才能炸開。
沒人敢發出聲音,大家仔細搜索房間,卻並未發現其他房門——這是一個陷阱!
當我們打破了唯一的門,這個房間也就不再有門了,四面全是結實的牆壁,如一個封閉的酒甕,接下來自然是甕中捉鱉!
每件傢俱似都藏有乾坤,直到那扇落地鏡子,做工非常考究精美,也許是路易十四使用過的?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這個全身迷彩戰鬥服的男人,看起來卻那麼滑稽可笑,原本不過是小小的推銷員,終日為柴米油鹽而辛苦煩惱,卻來孤島玩英雄學蘭勃?
鏡子深處,好像藏着什麼,不是背後的影子,而是鏡子的裏面......
緩緩靠近鏡面,用指尖輕觸,如某個人光滑的皮膚——剎那間,鏡面突然翻轉,就像一扇打開的房門,力道竟然大得嚇人,像一隻大手將我推入鏡中!
根本來不及防備,整個人被“抓”了進去,頭暈眼花地舉起手槍,卻什麼都看不到。待到整個鏡面翻轉了360度,才發現我已被關進牆裏,夾在無邊黑暗與透明玻璃之間——也就是剛才的鏡面。
這面鏡子是個機關,一面是古典風格的鏡子,另一面卻完全透明。現在鏡子又恢復原狀,鏡面對着房間的人們,透明玻璃卻對着牆裏的我,我看到他們手足無措,隊長驚慌地摸索鏡子邊緣,又用拳頭硬砸鏡面,卻絲毫不起作用。
最後,他舉起槍向鏡子大叫幾聲,大概是要我躲得遠一點。我往後退了數米遠,後面是條地道,兩邊都是粗糙的岩石,我找了個凹陷處蹲下來,躲避他打碎玻璃的子彈。
幾秒鐘後,隊長摳響衝鋒槍扳機,對着鏡面射出數發子彈——耳邊充滿撞擊與震動聲,透明的鏡面卻完好無損,看不出任何印記!威力巨大的衝鋒槍子彈,就像水潑到堅硬的地面,彈片飛濺着彈射起來,有一枚還擦破了隊長的臉頰。
隊長任由鮮血在臉上流淌,痴痴地看着光滑無暇的鏡面,其餘隊員的眼神也充滿恐懼,大約心想老闆都完蛋了,怎麼回去交差呢?
我早已衝回鏡子背後,大力敲着玻璃狂喊:“我在後面!快點救救我!”
毫無疑問,他們看不到我,很可能也聽不到我。
他們能夠看到的,只是自己絕望的表情。
然而,他們的表情很快就變化了。
不只是絕望,還有深入骨髓的痛苦。
首先是我們的隊長,這個體形魁梧的鐵漢,卻抱着脖子顫慄蹲下,深鎖雙眉緊腰鋼牙,眼球幾乎從眶中彈出,他的手指插入肌肉,渾身鮮血似濺。其餘五人也是類似表情,要麼扭曲着倒下,要麼舉槍對天掃射。有人滿面通紅,全身抽痙,抓着自己喉嚨,直到七竅流血,再也無法動彈。
這個房間變成了奧斯威辛,納粹集中營的毒氣室!
不知是什麼毒氣,也看不到任何顏色,但無疑讓人痛不欲生——不,已經奪去了他們生命,我看到隊長死不瞑目,其餘五個大漢也變成殭屍,有人大小便當場失禁,整個“凡爾賽宮”成為屠宰場。
而我,而我這個穿着迷彩服,握着突擊手槍的男人,卻只能撲在透明鏡子上——眼睜睜看着戰友們死去,看着他們口吐白沫死於非命,看着一鏡之隔成為人間地獄。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無力拯救這些人?他們都已經三十多歲,有自己的妻子兒女,跟着我賣命不是因為我有多偉大,只是我願意給出更高的價錢,卻像狗一樣死在這座孤島上。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如此自信滿滿?確信自己能夠輕鬆成功?為什麼不仔細考察做足準備?為什麼要送這些人來埋葬自己?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他們都死了,我還活着?
我還活着。
或許,對於Matrix來説,我必須要活着。
被活着?
一秒鐘後,已感覺不到活着了,淡淡的煙味傳到鼻息間,令我沉入黑暗海底。
女妖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