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第十九章就是未來夢大廈的第十九層樓,那麼周旋本應選擇在本章死去。
4月2日。星期一。凌晨,1點49分。
七歲的正太回到媽媽懷中;羅浩然給丘吉爾套上了一副狗鏈;莫星兒依舊裹着羊毛披風;保安楊兵還沒換掉制服;陶冶換上了新衣服,卻還是超市工作服;富二代郭小軍扔了原來的髒衣服,穿着一套從專賣店的假人身上扒下來的新迪奧西裝;吳寒雷教授戴着少了一塊鏡片的眼鏡,其他方面都收拾得整整齊齊;最吸引女人眼球的小光,跟丁紫、海美兩個女高中生坐在哈根達斯店的櫃枱後面,彷彿正在給大家做冰激凌。最後是剛被救出的洗頭妹阿香,以及早就換上厚外套的周旋。
以上的十三個倖存者,不管男女老幼,至少身體健康沒有受傷。
此外,還有兩個受了輕傷的倖存者,就是商場的女清潔工於萍鄉,還有胳膊上纏着繃帶的白領許鵬飛——他上班的辦公室已在十樓以上化為烏有了。
用門板做成的簡易擔架上,躺着三男二女五個無法動彈的重傷者。雖然每個人都被包紮過也吃過一些藥,但倖存者中並沒有醫生,沒人能給他們做外科手術,更沒人能接上他們斷掉的骨頭。擔架上不時響起哀嘆與哭泣聲,以及痛恨老天不公的謾罵聲。
最後,還得加上一個藏身地底的流浪漢。
周旋做了一張統計表,現在大樓內確認有二十一名倖存者。
除了流浪漢以外,每個人的名字都作了登記,包括不知從哪兒來的少年“小光”。
當然,除了二十一個倖存的活人以外,還有一些倖存的動物,比如羅浩然身邊的丘吉爾。鑑於地下一層有家寵物商店,很多寵物都已逃散出去,不知在大樓哪個角落裏,還隱藏着什麼貓貓狗狗的。當然,樓上肯定還有許多老鼠!
動物的生命力永遠比人類更強大。讓周旋備感憂心的是,當人類缺少必要的工具時,在與動物的生存競爭中就毫無優勢可言。每當想到這種性命攸關的問題,他總是習慣性地看向吳教授。
“不要對外面抱有什麼希望。”吳教授端着一杯熱茶,想是倖存者中某位粉絲殷勤地從超市找來好茶葉,以免他在凌晨時分睏倦不堪,“因為,我們這些人,已是人類最後的希望,假如還能再活幾天。”
“假如還能再活幾天?”穿着嶄新的迪奧西服的郭小軍不禁輕輕抽泣。
“假如,我們能夠再活七天,那就絕不只活六天!”周旋想起三個半鐘頭前,當他打開十九樓酒店窗户時,下定決心能早死一分鐘就絕不多活六十秒。此刻的求生慾望卻如此強烈,哪怕黃沙埋到了鼻尖,都想打個噴嚏再喘口氣!
櫃枱後面傳出幾聲輕笑——是那個叫海美的少女,看到周旋轉過頭來,便強忍着不發出聲音。
“我們在這樣一場世界末日的浩劫中活到現在,已是上天眷顧的奇蹟。”教授苦中作樂安慰大家,“雖然,我們在外面的親人基本沒有生還可能,我也很痛苦。你們也都有父母妻子丈夫兒女等深愛之人吧。”
這番話説得催人淚下,又有人輕聲哭泣起來。教授坐在哈根達斯店面的座位上,端着茶杯凝神半晌,一下子顯得老了許多,更像六十歲的人。
“我老家在內陸山區,説不定洪水淹不到他們。”陶冶還沒放棄希望,雖然一邊説一邊嘴唇顫抖。
郭小軍抱頭痛哭:“今晚,我老爸在遊艇上跟他的明星小三開派對,必死無疑了!”
“人生是什麼?”周旋想起一本書裏看到過的話,“我們生下來,然後又死掉。”
莫星兒坐得離他最近,不禁插話:“你在説什麼?”
“生與死,本就那麼簡單,誰都有死的那一天,不要那麼悲傷。”周旋嘴上説着這句話,心裏卻覺得可笑,這種話不該由他這個剛剛自殺失敗的人來説。
“各位,我們還能在這裏掉眼淚,已經比外面的親人們幸運多了!”教授在重複他書裏的內容,“當地面發生巨大的災難,比如地震、海嘯、火山爆發、核泄漏……暴露在地球表面是極難存活下來的,只有躲藏在地下空間才是安全的。”
“處於地底的未來夢大廈,才是真正的諾亞方舟。”周旋心想自己可以去電視上做廣告了。其實,他説每一句話都很虛弱。又想到了另一個嚴峻的問題——還有二十一個人活在地下,尚不包括動物,每一秒鐘都在消耗氧氣呼出二氧化碳,地下一百多米的深處,不可能與地面交換空氣——就算交換也是被污染的有毒氣體。並且,地下四層的柴油發電機也在消耗大量氧氣,並且排放有毒廢氣,全部集中在大廈的封閉空間內……如果氧氣耗盡,即便儲存再多的食物與燃料——哪兒用得着七天?也許只能活七個鐘頭,甚至七分鐘!
周旋想着想着,臉色發白,轉過頭,看到羅浩然的眼睛。
終於,他第一次從這棟大樓的主人眼睛裏,看到了某種情緒——
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