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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接着説。”普克已經完全進入了工作狀態。
“你剛才説,英子這個習慣是從八月底開始的,具體是哪一天?”“她沒説。”
“嗯,你先接着説。”“更讓英子痛苦的是,她……她因為偷窺這個習慣,在看到那個男生洗澡的場面後,又養成另一個習慣,她,她……”
雖然是個醫生,但對英子,米朵那種職業的冷靜似乎有些減弱。有些説不下去了。
普克卻已經從米朵的談話和表情中,大致猜到了是怎麼回事兒。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自慰,是嗎?”普克的語氣很平和,像在説生活中其它任何一件尋常的事情。
米朵點點頭,接着説:“其實從科學角度上説,這應該説是一件比較普通的事情。可英子的父母,一直給她施行傳統而且嚴格的教育,這麼一個習慣,對英子來説,真是太恥辱太可怕了。”
聽到現在,普克已經意識到,英子很可能是在每日的偷窺舉動中,無意間看到了某件可怕的事情,而她內心沉重的羞恥和自責,令她將此事更深地埋藏起來,不敢向外人泄露。
普克一邊飛速地思考,一邊對米朵點頭,鼓勵她繼續講述下去。
米朵接着説:“九月二十四日,英子記得很清楚,那天是星期一。凌晨兩點多,英子因為失眠,從牀上起來,又不由自主看了看對面那幢樓。英子看到有一個房間亮着燈。”
再用望遠鏡看的時候,正好看到那個房間裏有一男一女兩個人,那兩人好像有身體上的接觸和衝突。正看到那個女的往窗前的方向走,忽然有個東西從女人後面砸過來,女的好像一下子就被打暈了,頭上流了血,沒反抗,身子往地上滑。英子受了驚嚇,手裏的望遠鏡都掉了,再看對面的時候,那個房間的燈火已經滅了,她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況。”
米朵説完,看着普克。普克微微皺眉,沉思了一會兒。
“米朵,我再問你幾個細節上的問題,要是英子也沒告訴你,你就記下來,下次再去問英子,好嗎?”“行,你問吧。”
“剛才我問你,英子看到那個亮燈的房間是哪個房間,你説本來英子以為是那個男生的房間。這樣説的意思好像是,其實那個房間,並不是男生住的房間。是嗎?”
普克這個問題,讓米朵也有點兒糊塗。“我聽英子講這事兒時,也問過她那是哪個房間,這個問題好像不那麼簡單呢。”
“那你覺得,那個房間到底是哪個房間呢?”普克凝神思索一下,説:“準確地説,我對這個問題的客觀印象是:英子自認為她看到的房間,並不是那個男生的房間。”
米朵想了想,先是點頭同意。“好吧,你接着問。”
“英子説看到房間裏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女的面對英子,男的則是背影。是嗎?”“是這樣。”
“看得這麼清楚,是不是這個房間也沒有拉窗簾?”“對了,英子跟我説,那個房間拉着一層很薄的窗紗,幾乎是透明的,所以基本像沒窗簾一樣,看得比較清楚。”米朵補充説。
普克又接着問下去。“英子有沒有描述那個臉對着她的女人,相貌上有什麼特徵?”
“哦,她説那個女的紋過眉,眉毛又黑又長,看起來有點兒假。”
“那個女人是被什麼東西砸到頭的?”
“英子説好像是個人體雕塑什麼的,看起來沉甸甸的。”
“英子看到那個男人的容貌了嗎?”
“沒有。我也問過英子,她説那個男人的臉被自己的胳膊和那個東西擋住了,英子沒看見他的臉。”
米朵忽然想起來,説:“對了,當時我還問英子,那個男的會不會是她認識的那個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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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克抬起頭,鼓勵地看着米朵:“好問題。英子怎麼説?”米朵搖搖頭,説:“她説不是。”
“她的語氣肯定嗎?”“很肯定。”“可從英子的陳述看,英子應該是一直沒有看到那個男人的臉,那她是怎麼肯定一定不是那個男生的?”
米朵想了想,説:“我問英子這個問題時,她一口就否認了。”説到這兒,米朵臉上露出一絲同情的微笑,説:“對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兒來説,這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我問這樣的問題,她説不定已經有點兒不高興了。”
普克馬上問:“那個望遠鏡是多少倍的?你看到了嗎?”“是八倍的望遠鏡,我看到了,用來看對面的樓,已經綽綽有餘了。”
“那個男生叫什麼?”“叫林志遠。”普克又是一連串的問題,米朵有點兒怕了,叫起來:“好了好了,我算服了你。怪不得人家説誰問題特別多,就用查户口來代表。你們當警察的,真是讓人有點兒害怕。”
普克笑了,説:“那你怎麼肯嫁給一個警察的?”米朵假裝嘆氣:“唉,一念之差,後患無窮。”
直到第二天,普克還是沒能説服米朵接受他本人和英子接觸的請求。在這個問題上,米朵顯得很固執,堅持説:“你有你的原則,我也有我的原則,我的原則就是要保護英子不受傷害。不管你怎麼説,反正我不同意。”
看米朵這麼説,普克無可奈何,只好讓步,説:“好吧,好吧,我不跟英子直接接觸,不過你也知道,這個案子,我是非查不可的。”
米朵説:“這我當然知道,可即使你查,也還得做個保證,就是必須悄悄的,不能大張旗鼓,驚動了英子。”
普克想了想,嘆了口氣:“唉,這個我只能盡力而為,因為一旦真的查起來,有些事情就不是我一個人的力量能夠控制的了。這你應該也清楚。”
兩人聊着,準備上牀睡覺了,米朵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對普克説:“哎,我差點兒忘了,你不在家的那幾天,有個女孩兒打來電話找你,打了兩次你都不在。”
“哦?誰呀?”普克心不在焉地問。米朵似笑非笑地看着普克,説:“她説自己是N大的,姓梅。”
在向處領導彙報之前,普克先把自己的想法和彭大勇私下談了一次。
普克和彭大勇搭檔數年,合作偵辦了幾十件案子,除了對彼此的性格習慣都已經熟悉之外,兩人之間的信賴和友誼也日漸加深。
聽完普克的講述,彭大勇問:“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普克説:“正巧咱倆手頭上的案子剛辦完,我想跟隊長彙報一下,看能不能把這個案子接過來。”
彭大勇略一遲疑,説:“這裏面恐怕有點兒麻煩。”普克説:“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只憑着一個小姑娘的一面之辭,就相信這麼一個案件的真實性,有點兒不太可靠?”
普克去找了隊長彙報此事。隊長的反應正如他們所料,首先對此事的真實性提出懷疑。普克做了好一會兒説服工作,總算得到隊長的默許。
普克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把具體情況告訴了彭大勇,説隊長已經同意先由普克彭大勇做一個初步的調查,真的得到線索了,再正式立案偵查。
接下來,兩人討論了一下調查計劃。普克把自己對米朵許諾的事兒也告訴了彭大勇,説好調查過程中,儘量縮小影響,不驚動那個女孩子,免得給她造成心理上的傷害。
首先要調查的,是方英家所住小區的自然情況。這個比較簡單。普克彭大勇很快找到了綠園小區所屬派出所,由所裏一名同志協助,很快弄清了小區的狀況。
和此案有關的情況主要是,該小區共有四幢高層公寓,四幢樓都是二十四層高,四幢樓兩兩平行,方英家住在A幢二十二層東邊一家,家裏的窗户都是朝東方向。也就是説,方英從自己房間的窗户往外看,正對面是C幢。
A幢和C幢之間的直線距離是二十四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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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克和彭大勇為了測定兩樓對望的真實感覺,請派出所的同志幫忙,安排他們到結構佈局和A、C兩樓相同的B、D兩樓,找了與英子家位置一樣的那户人家,進行實地觀察。經過反覆測試,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
方英告訴米朵,當時她看到的那個房間裏,女人面對着方英的方向,男人則是個背影。那個背影的上半身是赤裸的,而再往下就看不到了。這一點幫助普克他們大致劃定了一個方英視野的範圍。
如果那個亮燈的房間是在二十四層,從二十二層看過去,隔着二十多米的距離,雖然視線並不會明顯感覺對面過高,的確能夠看到對面二十四層房間裏的景物,但除非房間裏的人站在窗口,否則,就不可能看到整個上半身,而至多隻是看到肩部。
如此一來,二十四層的人家被暫時排除考慮範圍。依照近似的原理,對於對面二十層的住户,從二十二層看去,除非房間裏的人站在窗口,否則只能看到身體中部,而肩部以上則無法看見。因此,二十一層以下的人家也可以不作考慮。
經過反覆的測試和分析,普克彭大勇基本將可能的嫌疑對象劃定在C幢二十一層到二十三層之間,面朝A幢的所有人家。每層三户,一共是九户。
由於綠園小區是一個由開發公司實施物業管理的小區,所以普克他們能夠從物業管理部門查到所有住户的記錄。兩人在派出所同志的協助下,得到了那九户人家的户口資料,完成了此次調查的初步工作。
自從接受了米朵作為自己的朋友,方英的精神狀況逐步有了改善,吃飯也顯得很努力,飯量增加了一些。早上起牀後,臉上也不像前段日子那麼疲勞了。這一點。方啓明和周潔都看在了眼裏,心裏稍稍感到一絲寬慰,同時又覺得迷惑不解,想不通這其中究竟是什麼原因,周潔曾問過女兒:“英子,你喜歡米朵阿姨嗎?”英子乖乖地説:“喜歡。”
“你喜歡她什麼呢?”英子認真地想了想,就:“我覺得她很親切。讓人一看上去,就知道她心腸好,是真的關心人,而且不虛偽。”
周潔試圖探出令他們夫婦不解的原因,説:“英子,你跟媽媽説實話,你覺得爸爸媽媽對你怎麼樣?”英子低下頭,説:“我知道你們對我好。”
周潔追問:“那你能不能跟信任米朵阿姨那樣,也信任爸爸媽媽呢?”英子抬頭看了媽媽一眼,眼睛轉向別處,聲音像蚊子哼哼:“本來我就信任你們呀。”
“那好,”周潔節節逼近,説:“告訴媽媽,你心裏是不是藏着什麼事兒,沒告訴我們,倒告訴了米朵阿姨?”英子聲音更低了:“沒呀,我沒什麼事兒。”
周潔有點兒急了:“那怎麼她一來,你就有變化了呢?”英子臉色又有點白了,委屈地説:“不是你帶她來的嗎?”
從英子這裏得不到答案,在單位,周潔又悄悄跟米朵談。第一次是直接問米朵,方英都跟米朵説了些什麼,米朵卻只是笑而不答,用詢問方英的狀況來岔開話題。周潔不甘心,又找了米朵一次。
“米朵,這些天,我家英子情緒好多了,我跟老方都挺高興,也很感謝你。”周潔先表達了謝意,然後婉轉地説:“不過這件事兒,我們都有點兒不理解,因為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你就當給我們傳授經驗,教教我們怎麼跟孩子溝通行嗎?”
米朵微笑着説:“周姐,不是我有意隱瞞,這件事兒,我覺得主動權在英子手裏。我只想説,你們有英子這麼個女兒,應該挺欣慰的,不過……”她遲疑了一下,“不過我覺得,是不是你們對女兒的期望值太高,給她的壓力太大,要求得過於嚴格了?”
周潔説:“我們對她要求嚴格,是出於愛她的目的。我們不想溺愛孩子,那樣的話其實是害了她。”
米朵反問:“可你們有沒有想過,對一個孩子來説,超出承受能力的期望和壓力,會不會讓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