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蘭説:“應該不認識吧,我跟阿強一般都是在酒吧唱歌才碰面,沒帶阿強來過我家,我媽又不會去酒吧那種地方。她上樓上了一半兒又下來,這個好理解,肯定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去誰家唄。更説明心裏有鬼。”
普克問:“那你説在住宅區大門口,是阿強告訴你,出來的那人是你母親。是不是你母親不認識阿強,阿強卻認識你母親?”
項蘭説:“是呀,A市認識我媽的人肯定比我媽認識的人多,電視呀,報紙呀,晚會開幕呀,剪綵呀……唉,你知道,那些當領導的,都是東跑跑,西跑跑,到處露面的。”
普克笑着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
項蘭熱心地説:“哎,你肯定想知道那棟樓在哪兒吧?我帶你去找阿強,讓他告訴你,或者指給你看也行。而且説不定他能記得那天是什麼日子。”
普克有點遲疑,看着項蘭説:“你是説今天?”
項蘭點頭説:“對呀,就今天晚上。晚上阿強會到藍月亮演奏,準能找到他,白天他都躲起來睡覺的,想找也找不到。”
普克看看項青,又看看項蘭,擔心地説:“你今天剛……”
項蘭馬上接口:“我沒事兒了,真的,我體質特好,而且都休息一整天了。”
項青似笑非笑地看着項蘭,意味深長地説:“這麼熱心,是想幫我們找阿強呢,還是急着見什麼別的人?”
項蘭大大方方地説:“沒錯,我就是想肖巖了。不過,幫你們找阿強是第一位,順便才是看看肖巖。我這叫公私兼顧,主次分明,懂嗎?”
普克笑着説:“看來我得向你好好學習,省得老是覺得時間不夠用,幹了公家的事,就沒時間幹私人的事兒,原來是不會公私兼顧的原因。”
項青也笑起來:“好了好了,現在時間還早,你先睡一會兒,等吃過晚飯,我們一起去酒吧。”
項蘭眼珠一轉:“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叮囑你們,晚上見了肖巖,可千萬別跟他説今天我做手術的事兒,一句都不能提。而且,姐,你也不能給肖巖臉色看,他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兒的。”
項青看了普克一眼,普克馬上明白這個肖巖肯定就是給項蘭製造了麻煩的人,但臉上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項青又看着項蘭,有點懷疑地問:“他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兒?”
項蘭説:“真的不知道,他倒是常提醒我要小心的……是我自己有時候會忘……”説到這裏,項蘭的口氣弱了,臉也有點紅。
項青聽了,想了想,忍耐地説:“好,答應你了。這事以後再説。現在你抓緊時間趕快休息,聽到了嗎?”
項蘭身子往下一溜,鑽到被子裏,手伸出來,衝着門口擺了擺,一句話也不説,只用手勢示意項青、普克可以出去了。
普克、項青來到樓下,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項青剛坐定,想起什麼,又站起身,走進飯廳,出來時,手裏端着一杯茶。
“喝點茶吧。今年的新茶還沒下來,只好將就喝去年的陳茶了,不過,味道還不錯。”項青微笑着説。
普克忙去接項青手裏的茶杯,他的手不小心碰到項青的手背,感到項青的手十分涼,自然地説:“你的手很冷,是不是衣服穿得太少?剛入春,還是要當心別凍着。”
普克以前對於生活細節是不太注意的,常常連自己是否吃過飯都記不得,要等餓得沒力氣才會發覺。而對待他生活中的異性,無論是最早的初戀,還是後來陸續交的幾個女友,甚至剛開始在他心目中佔據重要位置的米朵,普克都是更關注她們的內心、情感和思想,而容易忽略她們的身體。
可是對於認識才一天的項青,普克卻發現,自己會在不知不覺中,去注意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的情緒和她身上一些細微的內容,而且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自己的關心。普克自己也無法解釋這種異常,然而他又一次提醒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因為那些莫名的因素而影響他最主要的任務。
項青在普克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時,似乎微微地顫抖了一下。聽了普克的話,項青只是抬眼看了看普克,馬上又垂下目光,沒有説話,然而臉上卻慢慢漾起一層薄薄的紅暈。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普克説:“對了,項青,你能不能想辦法讓我跟你母親見個面,最好能有機會談一會兒話,隨便談什麼都行。”
項青説:“我也正這麼想呢。”她想了想,“這樣吧,晚飯她是不會回來吃的,等我們從酒吧回來,如果時間還早,就再到我家坐坐,應該能碰見她。”
普克説:“好。另外,你是不是常和你外公見面?如果方便,能不能儘快讓我去見一下你外公?”
項青好像有點吃驚,問:“外公也跟這事兒有關麼?”
普克平靜地説:“只是慣例,一般案子涉及到的直系親屬都會問些情況。你放心,我會很小心,不讓他察覺什麼。”
項青猶豫了一下,説:“見見倒是沒問題,不過我外公雖然年紀大了,頭腦卻非常清楚,而且他很多疑的。好吧,既然需要,我明天安排一下,看看能不能這個週末我們去看他。”停了停,項青又解釋説:“我通常都是週末去看他的,而且總是一個人,這次帶一個人去看他,最好先問過他,不要讓他覺得太反常。”
正説着,兩人聽見外面大門有響動,相互看一眼,都不再説什麼。緊接着門開了,原來是鐘點工來上班,手裏提着幾個裝了菜的塑料袋。
鐘點工一抬頭,看見項青和普克,笑着打招呼:“哦,有人在家呀。”
項青站起來,笑着説:“張阿姨,來上班啦。讓我看看你今天買什麼菜了。”説着,走到張阿姨提來的幾個塑料袋旁,彎下腰翻着看了看。
張阿姨説:“買了點小排、蛋餃,還有些新下來的蔬菜,看看喜不喜歡。”
項青站起身,説:“今天阿蘭想喝鯽魚湯。”
張阿姨一聽,為難地説:“啊呀,早知道就好了,在菜場時我看到活蹦亂跳的鯽魚,心裏還想是不是要換換口味呢,想着項蘭常説魚腥,不喜歡吃,猶豫了一下又沒買。要不然,我現在去買。”
項青笑着説:“不用了,你在這兒忙你的,我去買好了,反正菜場也不太遠。再説今天有客人,我順便看看還買點其他什麼菜。”
説完,項青又跟普克打了個招呼,從沙發上自己的皮包裏拿了個錢包就出去了。
張阿姨笑着對普克説:“你先坐啊,我去廚房摘摘菜。”説着往廚房裏走。
普克也跟着往廚房裏走:“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我幫你摘吧。”
張阿姨笑呵呵地説:“喲,那怎麼好意思呀,謝謝你啦。”
普克一邊幫着張阿姨摘菜,一邊和她聊天,先是問了幾句她家裏的情況,然後問:“阿姨,您在項青家做事有多久了?”
“時間不長,才三個多月。以前在她家做事的,也是我們那個服務公司的,是個北方人。項青家是南方人,吃不慣她做的北方菜,後來就換我來了。”
“哦,您在這兒做鐘點工,每天就兩個小時,那跟他們家的人不怎麼打交道吧?”
“以前項老師,噢,就是項青的爸爸,他退休以前在大學教書,我一直叫他項老師的。以前項老師沒過世的時候,我下午來這兒,一般都能遇上他。項老師人蠻好,話雖然不多,但對人很客氣,總是和顏悦色的。項青這點特別像她爸爸,一點兒都不擺架子。”張阿姨説起話來,慢慢悠悠,有點囉嗦,不過説得很詳細。
“那您認識項青的母親嗎?”
“周副市長啊,見是見過兩次,不過沒有説過話,最多就是跟我點點頭。也不奇怪,她是大領導嘛。”
“項老師去世那大,是個星期五,您也來他們家了嗎?”普克按照張阿姨的習慣來稱呼項伯遠。
“星期五?不對吧,聽説他是星期六早上才送到醫院的嘛。”張阿姨回憶着,“星期五那天我記得挺清楚,下午來了以後,項老師在客廳裏坐着。我看他臉色好像不太好,就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説,嗯,胸口有點悶,不過不厲害,可能過一會兒就沒事了。然後他就到書房去了。唉,誰能想到呢,第二天下午來時,就聽説他早上去世了。人年紀大了,可得小心點,説不準什麼時候哪兒就不對勁了。唉,多好的一個人,才六十歲就走了。張阿姨邊説邊嘆氣。
普克停下手裏的活兒,問:“阿姨,項老師那天下午跟您説他不舒服了?”
張阿姨聽了普克的問話,好像有一絲小心,説:“他只説有一點點不舒服,我可不知道會有那麼嚴重。我們只是做做家務,也不好管那麼多。”
普克明白張阿姨誤解了他問話的意思,忙笑着説:“阿姨,您別誤會,沒有怪您的意思,只不過覺得平常項老師身體還不錯,怎麼那麼突然就不行了,隨便問問而已。”
張阿姨似乎鬆了一口氣:“哦,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其實,如果那天項青不在,我可能還會多問問項老師,看能不能幫他做點什麼。不過,我知道項青在嘛,就不用擔心了。項青可真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又温柔,又漂亮,特別懂事、孝順,還有禮貌,百裏挑一啊。有這麼個女兒,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普克一愣,問:“阿姨,那天下午項青也在家?那天是星期五,她沒去上班嗎?”
“平時下午她一般都不在,我來上班時碰不到她,只有快走時才碰到她回家。不過項青總是一下班就回家,很少往外面跑,不像她妹妹。那天下午她倒是在家,是不是回來拿什麼東西?我來了不多久,在廚房裏看見她又走了。”張阿姨嘮嘮叨叨地説。
普克問:“那項老師覺得不舒服的事,項青知道麼?”
“這我可不知道了。我當時只是想,項青一向都挺關心爸爸的,項老師氣色不好,她可能會照顧爸爸的吧,所以我才沒有多問項老師。”張阿姨又替自己解釋。
普克機械地摘着手裏的菜,腦子裏隱約覺得有件事,可一時就是想不起來。他只顧想心事,手裏一把菜已經摘得只剩菜梗了。
“哎呀呀,還是我來吧,看你這雙手,白白淨淨的,一看就知道是不怎麼會做家務事的,這菜要叫你摘下去,晚上你們都沒得菜吃嘍。”張阿姨笑着拿回普克手裏的菜。
普克歉意地笑笑,仍然蹲在地上,還想接着再問張阿姨些什麼。這時他聽見門響,回頭一看,項青手裏拎着兩隻塑料袋回來了,其中一隻袋子裏的東西還在不停地跳。
“魚買回來啦。”項青把東西擱在水池裏,説:“張阿姨,您待會兒把這兩條魚做成湯好嗎?就放點葱姜,只放一點點鹽。”
張阿姨忙不迭地説:“好,好。咦,不過,項蘭平常口味不是挺重的麼?今兒個怎麼要吃淡啦?”
項青若無其事地説:“誰知道,她老是一會兒喜歡這樣,一會兒喜歡那樣的。”
普克跟張阿姨打了個招呼,站起身到水池洗了洗手,走到客廳。
項青微笑着説:“聽説應該給阿蘭喝魚湯,能夠補一補。”
其實項青剛才跟張阿姨説要買魚的時候,普克已經明白項青是考慮到項蘭的身體,卻又不想讓外人知道原因,才故意那麼説。
普克又想,項青真是一個心細如絲的女人。十一
吃過晚飯,普克與項青姐妹倆一起去藍月亮酒吧。
坐在出租車上,項蘭老是對着空中哈氣,又皺着鼻子嗅啊嗅的,不知在搞什麼名堂。
項青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阿蘭,你怎麼啦?”
項蘭苦惱地説:“都是你,硬逼着我喝魚湯,弄得我喘氣都一股子魚腥味,待會兒怎麼跟人家説話呀?”
普克心裏不禁想笑。他估計項蘭不是發愁説話時被人聞到魚腥味,只怕是想到更親密的動作時,會被對方聞到。普克坐在前排,不由向後視鏡裏掃了一眼,正好看見項青也在偷偷笑,知道項青也馬上明白了項蘭的擔憂。
普克在口袋裏找了找,他記得在火車上沒有水刷牙時,他曾買過一包口香糖,沒有吃完,應該還在口袋裏。果然找到一塊,普克拿在手裏,向後遞過去:“給你刷刷牙吧。”
項蘭一把接過去,馬上拆開放到嘴裏嚼起來,邊嚼邊笑着説:“不錯不錯,看來你很有經驗。”
到了藍月亮酒吧,項蘭的眼睛一下子開始發亮,興沖沖地在前面走,也不管後面的普克和項青是否跟上,更像是忘記自己早上才做過的那個手術了。
酒吧裏還沒有開始樂隊演奏,音響裏播着CD,是西方的重金屬搖滾音樂,高亢的金屬聲刺激着人的耳膜,令人產生茫然的興奮和衝動,低音貝思又令人感到一種絕望和憂傷。這裏聚集的大多是都市裏被寂寞控制的年輕人,也有一些人是像普克某些時候一樣,來到這種充滿了寂寞感覺的地方,以驅散工作或生活中的重壓,或者使自己的寂寞不那麼孤立無援。
迷離之花馮華推理懸疑係列項蘭不知鑽到哪兒去了。項青站在普克身邊,胳膊緊緊挨着普克。普克側過臉看了項青一眼,在變幻不定的光影中,項青的眼睛裏有種不知所措的惶惑,普克明白,項青平日可能極少來這種場所。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項青緊挨着自己的那隻胳膊,項青扭頭看着普克,感激地一笑。
這時,酒吧裏的音樂停了。舞池前部有一個小演出台,台上已經擺好了一套架子鼓及電子琴。從合攏的幕布後陸陸續續走出幾個年輕人,項蘭也在其中,每個人耳朵上都戴着耳機,一個小話筒彎到嘴前。項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換了一套黑色帶亮點的演出服,領口開得很大,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
普克看到項蘭的眼睛裏,有種熠熠的光輝。她一直微笑着,時而轉過頭去看一位低頭調吉他的小夥子。
普克看看項青,項青也正看他,兩人都像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相視一笑,沒有説話。
項蘭的聲音在話筒裏顯得比平時低沉,略帶點磁性,這使她變得成熟許多。她簡單地説:“獻給在座各位這首《明月幾時有》。”伴隨着她的話音,幾聲吉他的和絃水一般流瀉到空氣中,項蘭的目光找到普克與項青,含笑點點頭,又轉頭看看彈吉他的小夥子,開始唱起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户,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