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這個晚上,蘇陽沒有回家,而是留在了季宛寧這裏。
這麼多年以來,季宛寧還是第一次將一個男人留宿於自己的住處。初戀時,季宛寧還在大學就讀,和那個他在一起總是匆匆忙忙,偶爾時間比較充裕,也不過是事後能稍稍多躺一會兒。第二任男友情況稍有改觀,因為他有一間單人宿舍,季宛寧倒是常常在他那裏留宿,不過那時,他們還只是停留於親吻、撫摸,沒有突破這個界限。後來兩人有了性關係,做愛之後,季宛寧總是失望沮喪,加上身邊的他只知酣然入睡,兩人的同眠便成了季宛寧記憶中的一種折磨。
而這個晚上,季宛寧睡在蘇陽身邊,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他們並沒有做愛,因為雙方的身體都從下午的性愛中體驗到充分的滿足。他們只是安靜地躺着,季宛寧枕在蘇陽肩頭,感受着蘇陽輕柔的撫摸。
蘇陽的手在季宛寧的乳房上摩挲。她的乳頭時而變得堅硬,時而又恢復柔軟,一波一波的麻酥穿透身體,一直深入到她的大腦中。季宛寧覺得,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因為蘇陽的愛撫,似乎出現一股無形的電流,敏鋭地傳導着那種細膩的、微妙的快感。在身體已經充分滿足的情況下,這種快感與做愛前戲中那種強烈的、刺激的、充滿挑逗的快感不同,這種快感令季宛寧如同沉浸在一團柔和温暖的氣流中,感到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和平、安全、舒適,讓她只想昏昏睡去。
她把自己身體的這種感受描述給他聽了,他因而分享了她的快樂。
季宛寧沉醉地閉着眼睛,半睡半醒地回憶起一些舊事。她告訴蘇陽自己過去和性有關的經歷時,將一些事情悄悄隱去了。現在另一個男人的影子忽然出現在她模糊的記憶裏,他是季宛寧第三個曾與之有過性關係的男人……也許是進入了夢境,記憶一下子變得清晰了……
他高大、英俊,對着季宛寧笑時,會讓她失去自制的力量,只想走近他的身前,能夠獨佔他那充滿蠱惑的目光。
他非常坦白地告訴季宛寧:“我談過一萬次戀愛,她們中的每一個都不會忘記我。”
季宛寧相信他説的是真的。一個女人很容易被他迷住,並且説不清究竟是因為他英俊的外貌、漫不經心卻隱含憂鬱的目光、特立獨行的藝術家氣質,還是自己內心深處那種試圖征服他的慾望。
記不清自己是怎麼陷進去的了。季宛寧只知道那一段日子自己像是失去了方向似的,只想跟隨着他去某個地方。其實那段時間非常短暫,從頭至尾也不超過一個星期。但在將近一個星期的日子裏,幾乎沒有睡眠,幾乎沒有空隙,季宛寧以分秒為單位看他、聽他、閲讀他,追隨他走過很多地方。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季宛寧不相信一個男人可以把那麼多特性集中於一身。他説話,讓你感覺到文字組合的奇妙;他唱歌,讓你沉醉於音符變幻的美妙;他畫畫,又會令你迷失在色彩線條的魅力中。他精力旺盛,思維活躍,靜如處子,動如脱兔……季宛寧和他在一起的那幾天,兩人都幾乎沒怎麼睡覺。
那時季宛寧距離和第二任男友分手已經兩年了。她仍然對性暗藏想往,但對於是否能夠實現,已經越來越不抱希望。先後接觸過的幾個異性,都因為完全進入不了情況,最後不了了之。身體裏曾經被喚起的那些隱約的慾望,像是百無聊賴地沉睡了。直到認識了以自由畫家身份遊蕩的他,季宛寧才忽然發現了一線希望。
他們接觸的最後一個晚上,是在他的畫室。那是一套朋友借給他的躍層毛坯房,在高高的十八層樓上,還沒來得及裝修,客廳裏的樓梯連扶手都沒裝。一張大大的畫台放在樓下,每當他畫好一部分後,就會沿着沒有扶手的樓梯走上二樓,虛着眼睛向下端詳。季宛寧已經睏倦到了極點,迷迷糊糊地縮在牆角一堆廢紙箱子上——那是他畫累了時用來休息的地方。
在此之前,他還從來未曾碰觸過她。雖然他告訴過她自己談過一萬次戀愛,而且每一個女孩子都不會忘記他,但他的的確確還從來未曾碰觸過她。她甚至想過,是不是自己和他以前那一萬個女孩子比,實在太不起眼、太無可取之處了,以至於他對她的身體根本不能產生興趣……
在隱隱的自卑情緒中,季宛寧迷迷糊糊地靠在牆角簡陋的紙箱子上……忽然,她被一個冰冷的物體碰觸,驚醒了。睜開眼睛,仰起頭,眼前就是他。
“把裙子脱了。”
他站在季宛寧面前,以温和的、聽不出情緒的語氣命令道。人退後兩步,做出了準備觀看的姿態。
季宛寧有些迷惑。她覺得自己太累了,頭腦中昏昏沉沉,沒辦法集中注意力。她想了想,發現做選擇對目前的狀態來説是件辛苦的差事,因此便簡單地選擇了服從,從紙箱上站起身,脱去了自己的裙子。現在她的身上只剩下了胸罩和短褲,她不由自主地用胳膊抱住自己的身體。
他久久地凝視她的身體,目光由最初的平靜漸漸變得騷動起來。季宛寧在他的目光裏,又疲倦又軟弱,但是她堅信自己是想和他做愛的。因此,他的凝視便令人感覺太久了。季宛寧已經沒有力氣遮掩自己,手軟軟地鬆開了。
他慢慢走上前,眼神里似乎有一頭困獸在左衝右突,想從某種束縛中掙脱出來。季宛寧被他的眼神深深誘惑了,她覺得自己的睏倦轉化成一種醺醺然,在身體深處潛藏了很久的慾望又悄悄甦醒了。在他眼神的指示下,季宛寧順從地脱去了自己的胸罩。她實在太羞澀了,沒有勇氣去除身上最後一縷衣物,便向後靠在牆上,低頭等待着那一刻的來臨。
“你的身體……太美了……太美了……”
他用飢渴的聲音喃喃地説,夢遊般上前,抬手撫摸她那對高聳、挺拔的乳房,撫摸她曲線柔美的腰肢,結實修長的大腿。忽然間,他像是發了狂,猛地抱住她,狂熱地吻她、揉搓她、吮吸她……她主動幫助他,一件件脱去了身上所有的衣物,赤裸在她的面前。
“親親我,親親我!”他忽然痛苦地命令道,赤條條站在她面前,雙手抱着季宛寧的頭,用力向下壓。
季宛寧一時間被弄糊塗了,不明白他的用意,熱烈地吻他的嘴唇、吮吸他的舌頭。然而這樣的吻顯然不符合他的要求,他把她渴望的舌推出口腔,雙手將她的身體往下壓,再一次命令道:“親我!親我那兒……”
對季宛寧來説,那一夜是不幸的。除了遭受身體上的欺凌之外,她還得到了一個最令人感到悲傷的結果。她懷孕了。她不得不在離開他兩個月之後,獨自一人去了醫院,將那個無辜的小生命扼殺掉。
季宛寧沒有告訴他自己懷孕的事。自從那個夜晚她從那間大畫室裏逃離之後,她再也不想見到那張曾令她心旌動搖的臉了。
……
“寶貝,別怕,別怕……”
季宛寧忽然驚醒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腦子裏還浮現着噩夢的影子。蘇陽緊緊摟着她,温柔地撫摸她,呼喚她寶貝……她完全醒過來了,翻身抱住蘇陽。蘇陽的肩背略顯削瘦,並不厚實,但卻讓季宛寧感到如此温暖和安全。她緊緊抱着他,把臉深深埋在他的皮膚上,用力嗅着他的氣味,那已經熟悉的氣味使她漸漸安靜下來。
“寶貝,只是一個夢,有我在呢,別怕……”蘇陽仍然撫摸她,温柔地安慰她。
季宛寧在蘇陽懷裏使勁點頭,她的聲音像從水下冒出來:“嗯,現在我不怕了……親愛的,我可以叫你親愛的麼?”
“當然,寶貝,我喜歡聽你這麼叫我。”蘇陽輕輕地拍着她的背,“親愛的……多好的稱呼啊,聽着你輕輕地叫我,我的心都醉了……”
“我愛你,蘇陽。”
“宛寧,我愛你。”
“我還想聽你説一遍……”
“我愛你,宛寧,我的寶貝,我的親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季宛寧幸福地蜷縮在蘇陽懷裏。真的,她覺得此刻自己很幸福。幸福,這個看起來如此簡單的詞彙,這個季宛寧努力追逐了多年卻一無所獲的詞彙,現在,在蘇陽並不強健、卻如此温暖安全的懷抱裏,真實地浮現在季宛寧腦海中。
這一晚,季宛寧沉沉地睡了,噩夢再也沒有來攪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