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表面的消毒劑是醫用甲醛,其中還含有一定劑量的次氯酸鈉。亞楠,咱們這個對手是個醫生!而且是個醫學知識非常豐富的醫生!他對醫學已經達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要知道如果他的次氯酸鈉劑量比掌握不好的話,會抵消甲醛的作用,而他卻恰到好處地把屍體表面的所有痕跡都去掉了!而死者的衣服也被清洗得乾乾淨淨!”章桐憂心忡忡地看着王亞楠,“説實話,這人讓我有些毛骨悚然!他太有耐心了!我有種感覺,只要他願意,他不會給我們留下任何線索證據的!”
“他瘋了!”王亞楠喃喃自語。
“動機!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兇手的殺人動機!如果找到了,那麼,我想我們就能抓住那個混蛋了!”王亞楠講話的語速非常快,只要她神情激動的時候,講話就會像開機關槍那樣讓人受不了。
“你們看,王婭晶只不過是一個剛剛來到大城市沒多久的農村女孩,可以説她的朋友圈子非常小,更別提和人結仇了。她在我們天長市的時間完全可以計算得清清楚楚。試想一下一個社會關係這麼簡單的女孩子,究竟是因為什麼會招惹下這樣的殺身之禍呢?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她不幸地正好符合兇手的殺人目標!而章法醫也曾經證實這個兇手絕對是一個身強力壯的人,精通外科解剖、智商極高、性情冷酷,而且兇手做這起案子是有預謀的,從最初的挑選獵物,到接近獵物,然後選擇好拋屍地點和時間,最後預謀下手,中間是一套幾乎完美無缺的殺人計劃!”王亞楠的話音剛落,剛剛還是鴉雀無聲的會議室裏頓時議論聲四起。
李局清了清嗓子,皺眉説道,“大家靜一靜。王隊長,那照你所説,這個兇手殺人的原因完全是出於自身?”
王亞楠點點頭,“有這個可能,因為死者王婭晶的社會關係非常簡單,所以我就自然而然地把懷疑對象轉移到了這個兇手的頭上。他的手段如此殘忍,只有兩種推論:一,他是在炫耀自己的聰明,向我們示威,另一種,也是我最不願意去設想的,那就是兇手在報復。他用如此特殊的手段來作出報復,由此可見,他所經歷過的事情肯定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使他受到了很大的傷害。目前看來,他的精神狀態非常不穩定,並且將是很危險的!”
“他要報復誰?”
王亞楠神色凝重地搖搖頭,“目前還不知道。我所擔心的是,這件案子有可能只是一個‘開始’!”
“那下一步你有什麼計劃嗎?”李局眉頭緊鎖。
“引蛇出洞!他的弱點就是他的脾氣,從他精心挑選的拋屍現場來看,這個人心高氣傲,我們就要挫挫他的威風!從而逼他自己跳出來!”王亞楠胸有成竹地説道。
當天晚上,天長市電視台的黃金時段播出了對市公安局負責刑事大案的重案組女隊長王亞楠的專訪,當問及有關最近的這起懸而未破的女大學生碎屍案的最新破案進展時,王亞楠一臉平靜地説道,很快就會破案了。
這段新聞播出後沒多久,電視台的新聞熱線就被打爆了,好奇的觀眾紛紛問起這件案子,但是所得到的答覆卻完全一致——案件正在掃尾階段,暫時無可奉告。
章桐看完新聞後,也給王亞楠打來了電話。
“亞楠,真的嗎?案件有進展了?那個混蛋真的就要落網了?”章桐的口氣中充滿了溢於言表的興奮。
王亞楠一陣苦笑:“還沒有頭緒呢,我在逼他自己跳出來。”
“那你要多加小心,別怪我沒有提醒你。這人不光智商高,心理還極度不正常!”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
掛斷電話後,王亞楠走到辦公室門口,叫來了助手:“馬上拿兩個案發現場我們拍攝的錄像資料作比對,看有沒有同時在兩個現場出現過的相似的人,兇手肯定會在案發後回到現場旁觀的!”
“為什麼?”助手不解。
“他要欣賞自己的傑作!”王亞楠冷冷地回答道。
這世界上最讓人難以理解的,可能就要數人的心理了。看不到它的形狀,也就無法被別人真正摸透,有時候即使連自己,也不一定有辦法解釋得清楚這種心理的來龍去脈。
已經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錄像資料了,王亞楠依舊一無所獲,難道這個兇手真的沒有回到現場?這完全不符合他的心理狀態啊!
抑或他回來了,但是卻掩飾得很好,自己沒有發覺?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王亞楠抬頭一看,是章桐。
“小桐?稀客,快進來坐!”王亞楠伸手指了指自己對面的那張椅子。
章桐隨手帶上了門,來到王亞楠的辦公桌前,伸手從隨身帶着的挎包裏找出了一張已經發黃的相片放在了王亞楠的面前。王亞楠注意到,相片中是兩個中年男子,身後的背景是北京的長城。
“亞楠,我知道你很忙,有空幫我找找這個人,”章桐指了指相片中左邊的中年男子,“他叫陳海軍,是我父親的朋友,醫生,以前在天長市工作過。我有話想問問他。我們失去聯繫已經很久了,從1992年開始的。”
王亞楠剛想開口問,可是轉念一想,又迅速打消了這個念頭。她看了一眼這段日子以來明顯憔悴許多的章桐,點點頭,説道:“好吧,我會盡快給你答覆!我有個同學在户政科的,可以查檔案。對了,伯母還好嗎?這段日子工作太忙了,我都沒有時間去看她!”
章桐微微一笑:“有空來吧,我媽很惦記你的。”
離開重案組辦公室後,章桐徑直來到了樓下更衣室,剛換好衣服,沒想到王亞楠的電話就不期而至了。
“小桐,快出現場,西四胡同!”
“好的,我馬上到!”章桐立刻打開工具箱儲藏間的門,拎起了早就準備好的工具箱,同時通知了自己的助手潘建。
“有案子,我們馬上走!你去把車開出來!”
穿着工作服,正在埋頭整理解剖工具的趙俊傑聽到這個消息,頓時來了精神頭,湊過來,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章法醫,我和你們一起去!”
章桐瞪了他一眼:“趙大記者,你就歇着吧,破壞了現場我可負不了責任的,反正一會兒還要回來解剖,夠你體驗生活的了!”
西四胡同,全長不過三百多米,沒有幾户人家,卻是天長市鬧市區的一個著名景點,因為歷史上某位名人的故居就在這個鬧中取靜的小衚衕裏。此刻,西四胡同整個被警戒帶給圍住了,兩輛頂燈依舊在拼命閃爍的警車停在警戒線外。幾個技術中隊勘察組的同事正在彎腰仔細搜索着現場周圍的蛛絲馬跡。
王亞楠憂心忡忡地站在屍體邊上,緊咬着牙關,一聲不吭。
“亞楠,屍體呢?”身後傳來了章桐的聲音。
“在這兒呢!”王亞楠伸手指了指面前青石板旁,“就在裏面!”
這是一具屍體,平躺着,但是讓人感到詭異的是,這具長約167釐米的屍體卻被嚴嚴實實地裹在了厚厚的塑料布里!冷不丁地看上去就像一個巨大的人形蠶繭。
“章法醫,這具屍體,我怎麼看上去像木乃伊啊?”潘建在一邊小聲嘀咕道。
章桐皺着眉頭,在屍體邊蹲了下來。戴着手套的手輕輕揭去屍體臉部表面厚厚的塑料布,一邊繼續詢問道:“我們來之前就是這個樣子嗎?”
“對,沒人動過,是一個旅遊團的遊客偶然發現的,就這個樣子放在青石板的旁邊。那個遊客估計是破案的電影看多了,隔着塑料袋一看到裏面的人臉,立刻就打電話報警了。現在趙雲正在那邊給他作筆錄!”
塑料布很厚實,纏繞它的人顯然用了很大的力氣,所以光靠手還不是那麼好解開,章桐伸手從工具箱裏拿出了鋒利的手術刀,小心翼翼地割開了緊緊纏繞在死者面部的透明塑料布。
一層層的塑料布被剝開後,很快,一張毫無血色的面容就出現在大家的面前,死者是一個年輕女性,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雙眼微睜,嘴唇緊閉。順着臉部朝下看去,死者的頸部有一道很深的傷口,傷口肌肉外翻,斷口處有明顯的血跡殘留在肌肉組織里。這表明死者在被割喉時,還處在有生命跡象的階段。
“小桐,怎麼樣?死因能判定嗎?”
“死者是女性,年齡暫時不能確定,目前從死者頸部的傷口來看,很可能是被割喉而死的,這道傷口足足有大約六釐米深!從傷口的整齊度和環繞頸部的弧狀刀痕來看,所用的工具應該是一把鋒利的專業刀具,就像我手上的這一把。”説着,章桐舉起自己的手術刀朝王亞楠晃了晃,鋒利的刀頭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別的情況,就要等我回實驗室解剖完屍體以後才可以告訴你了。”
正在這時,死者胸口的異樣吸引了章桐的目光,她慢慢地割開了包裹住死者胸口的塑料布,很快,死者雙手合十平放在胸前的樣子就露了出來,在死者手掌處,有一個硬硬的不規則的小角露在外面。章桐接過了助手潘建遞過來的小鑷子,然後仔細地一點一點地抽出了放在死者手心的東西,沒多久,一張小照片就出現在大家的眼前。章桐抬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潘建,兩人臉上的神色都很凝重,這張相片是用那種一次性成相的相機拍攝的,小照片上異常乾淨,沒有一絲血跡。顯然,這是兇手留下的信息。
“亞楠,你看一下這張照片!”章桐把相片遞給了王亞楠,“相片中的那個女孩子很面熟!”
王亞楠接過相片仔細一看,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相片所拍攝的是一個女孩臨死前的面容,漆黑一片的背景更加映襯出了被拍攝的女孩那絕望的眼神、無力地張大的嘴巴。果不其然,這張相片忠實地記錄下了前一個死者王婭晶臨終時的最後一刻。
“馬上拿去技術分析室,我要知道所有這張相片所能告訴我們的一切情況!”王亞楠把相片裝進證據袋子後交給了自己的下屬。
“小桐,這個,我要儘快知道結果!”她轉身指了指地上的屍體。
“沒問題!”看着好友陰沉着臉匆匆離去的背影,章桐的心裏感到了從未有過的不安。
天空中突然隱約響過一聲悶雷,漸漸地烏雲從遠處的驪山背後聚集了過來,沒過多長時間,整個天長市的上空就變得灰暗了許多。雷聲越來越近,烏雲把天空壓得透不過氣來。陽光早就不見了蹤影,雖然説才是正午時分,卻讓人有一種已到夜晚的錯覺。雨水不期而至,嘩啦嘩啦地澆在地面上,濺起的塵土夾雜着地表的熱氣,很快就和雨水混合在了一起,變成了泥漿。人們被這猝不及防的暴雨淋得四散躲避,屋檐下、馬路邊,很快就擠滿了躲雨的人。
站在窗前,看着十多分鐘前還是陽光燦爛,轉瞬卻暴雨傾盆的天空,王亞楠暗暗地發了句牢:“這天變得太快了!”
電話鈴聲響了起來,王亞楠趕緊跑到電話機旁,接起了話筒。
“嗯……好的!我馬上下來!”
打來電話的是法醫值班室的小劉,章桐那邊出結果了,王亞楠心急如焚。
一走進解剖室的大門,王亞楠就感覺到氣氛和往常有些不一樣。潘建低着頭站在工作台邊,一聲不吭地檢查着手裏顯然屬於死者的衣服,表情嚴肅;趙大記者則站在一旁,拿着筆記錄着什麼。章桐聽到了門的響動,只是頭也不抬地揮揮手,示意王亞楠趕緊過去。
王亞楠換上工作服後,忐忑不安地走近了解剖台,小聲問道:“小桐,出什麼事了?我怎麼看你的兩個徒弟好像有些不對勁啊?”
章桐撇了撇嘴:“很正常,在解剖室裏,沒有人的臉色會是正常的。”她伸出右手指了指面前死者的臉部,“仔細看,你發覺了什麼沒有?”
此時的死者已經完全被從原先裹着的厚厚的塑料布中解放了出來,而那些沉重的“裹屍布”則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不到兩米遠的另一張不鏽鋼解剖台上。令人感到諷刺的是,如果只是乍看一眼的話,那就是一具人體的模樣。
死者的外衣已經被脱下,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了工作台上。此刻的死者,全身上下只簡單地蓋了一塊消毒後的白布,在強烈的白色燈光照耀下,顯得格外刺眼;而揭開白布後,死者表面的皮膚則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異常慘白。
王亞楠看了半天,還是沒看出什麼,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別考我了,小桐,我又不是法醫。”
章桐並沒有笑,只是指着死者表面的皮膚:“你有沒有感覺死者特別乾淨?你看,這幾處皮膚還有破損的跡象,感覺有什麼東西用力擦拭過。還有死者的手指甲,”説着,她把死者的手抬高,指着被修剪得乾乾淨淨的指甲説道,“我從沒有看見過修得這麼完美漂亮乾淨的指甲,我根本就沒有辦法從裏面提取到有用的證據!你再聞聞死者皮膚的表面。”
這還真得多虧那厚厚的“裹屍布”,死者表皮的氣味沒有很快發散,王亞楠把鼻子湊近了屍體,一股刺鼻的味道迅速撲面而來。她又迅速來到那些塑料布的面前,同樣聞了聞,一樣的味道,這味道很熟悉!
“小桐,她身上怎麼會有醫院消毒水的味道?”王亞楠皺着眉頭,一臉的疑惑。
“她被徹底清潔了!”章桐刻意加重了“清潔”兩個字。
“那麼,死因呢?”
章桐伸手指了指死者的頸部,語氣比解剖室裏的温度還要冰冷:“深達六點三釐米的創口,頸動脈被割斷,喉管被割斷,她是被自己的血液給活活嗆死的。”
“死亡時間?”
“十八小時前,不超過二十小時。”
“她的身份目前還沒有辦法確定。”王亞楠憂心忡忡地看着死者死後嚴重腫脹變形的臉,心裏想着,即使是這個死者再親密的朋友也不一定能夠認出她來了。
趙俊傑卻在一旁開口了。他顯然猶豫了老半天:“我……我想我知道她是誰!”
屋子裏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天長市公安局的會議室裏,連負責刑偵工作的李局在內,總共才坐了八個人。其中有一張面孔,王亞楠好像從來都沒有見過,腦子裏一點印象都沒有。
為了減少媒體的關注度,李局在會前就下達了硬性的要求,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案件接二連三地發生,李局被無孔不入的媒體給折騰得有些受不了了。
“死者叫趙慧琴,是市裏電視一台的女主播,三十六歲。”王亞楠一邊介紹着死者的相關情況,一邊向大家出示死者生前的相片。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在前後兩張對比非常明顯的相片之間來回遊弋着。這樣的行為是很自然的,死者生前的相片,年輕且充滿朝氣,而作為天長市的新聞“一姐”、天長市的“門户臉面”,趙慧琴的長相無疑是奪人眼球的,儘管已經三十六歲,但是在這張臉上,卻根本看不到歲月留下的痕跡,保養得體的臉上流露着成功人士所特有的驕傲。可是回頭再看那張死後的相片,同樣的角度,死者臉色慘白,嘴唇緊閉,眼睛微合,臉部因為死亡而扭曲腫脹變形,尤其是脖頸上那道深深的致命傷口,更加讓每一個看過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感到觸目驚心。
“死者生前沒有任何仇人,也從未與人結過怨,雖然身為電視台主播,但是生活圈子卻極為簡單。她最後一次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是這週二的晚上八點半,她下班後按照慣例前去路口搭出租車回家。但是直到當天午夜,她母親都沒有等到女兒回家。我也看過了路口的監控錄像,一切正常,死者搭上一輛深藍色出租車後就離開了電視台。根據出租車的顏色我們走訪了市裏最大的寶鼎出租車公司,經過GPS定位排查,結果顯示,在這個時間段,根本就沒有該公司的出租車在電視台的附近搭載過客人。也就是説,這輛帶走死者的神秘出租車很有可能是兇手假冒的!”
“那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這麼費手腳呢?一輛假的出租車?就只為了殺一個女人?”
聽到這樣的質疑聲,王亞楠剛想回答,那個自己從未見過面的陌生男子站了起來:“我來説幾句。”
李局在一邊介紹説,“這是市檢察院的犯罪心理學專家劉春曉檢察官,他這一次是專門過來協助我們偵破這個系列兇殺案的!”
劉春曉微微一笑,向大家點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專家這個頭銜我可不敢當,這只是我的業餘愛好而已。那麼,我就直接説説我的看法了。”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面前攤開的筆記本,隨即開口直奔主題:“將前後兩個案子合併起來看,這個犯罪嫌疑人所定下的目標都是那種社會性質非常簡單的女性,可以説他的選擇是隨機的,她們之所以被挑選中,只不過是因為她們的各自條件在不同程度上符合兇手的要求而已。她們本身並沒有做過什麼。兇手選擇第一個目標女大學生的時候,顯然作了很充足的準備,從最初的接近到後來的動手乃至於拋屍路線,他都精心挑選。死者從被綁架到被害,中間持續了一段比較長的時間。而對第二個死者,卻顯得很匆忙,綁架後沒多久就加害了,這一點説明兇手受到了外部信息的刺激,所以第二起兇殺案比較匆忙,兇手主要就是想向我們傳遞信息,他通過死者來向我們證明他的無所不能,我們抓不住他。”説到這兒,他刻意停頓了一下,“我下面想就這個兇手的一系列相關情況作一個性格分析。”
王亞楠皺了皺眉,她不喜歡自己幹得好好的工作被別人橫插一腳,可是又不好表露出來,只能耐着性子慢慢聽。
“這個兇手是典型的完美主義者,並且很自戀,這一點可以從他對死者的屍體處理方式中很明顯地看出來。死者的屍體就像是他的傑作一樣,他哪怕花上很長的時間,都要一絲不苟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處理好,控制非常強烈。他的生活中曾經經歷過一場很大的變故,使得他對周圍的某種人或者事物充滿了説不出的仇恨,他是在報復那些曾經傷害過他或者他生活中最在意的那些人或者團體。這一點上我傾向於我們公安部門,他要看我們的笑話。如今我們已經很明顯地感覺到了來自媒體和社會大眾的巨大壓力。上一起案件發生後到現在,很多報紙雜誌上都對我們的破案速度頗有微詞。而這些,我想都是他最願意看到的回報。
“關於兇手,我給出的描繪是男性,30歲至45歲之間,體格強壯,有着深厚的醫學背景知識,精通人體解剖學和生物藥理學。單身。收入豐厚,至少有一輛桑塔納2000型小轎車。擁有私人住宅,因為如果沒有私人住宅的話,那麼,他沒有地方對第一個死者進行那麼繁瑣的解剖。
“我的建議是,對我們天長市境內近期發生過的所有和我們公安部門相關聯的引起死者家屬爭議的案子進行排查,再結合兇手的年齡和醫學背景,兩方面比對後,應該就會有所發現。”
劉春曉的陳述有條有理,話音剛落,剛才還鴉雀無聲的會議室裏立刻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就連起先並沒有把他放在眼裏的王亞楠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轉而用敬佩的目光暗自打量起了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檢察官來,尤其是那雙充滿睿智的眼睛,給王亞楠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小桐,你知道那個叫劉春曉的檢察官嗎?”王亞楠的目光中神采飛揚。這在章桐看來,可是很難得的。這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次王亞楠不是因為公事而在上班時間前來法醫解剖室找章桐,“我剛開完會,他真厲害!是個心理學專家啊!分析東西頭頭是道!”
章桐點點頭:“我知道,他是我的高中同學。但他是檢察官,心理學並不是他的專業啊。”
“這不重要!劉春曉是你高中同學?真沒有想到!”王亞楠大大咧咧地一坐在了不鏽鋼解剖台上,“他有女朋友了嗎?”
一聽這話,章桐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雖然説自己和王亞楠從認識到現在也已經有十來年的時間了,知道她一直獨身很大程度上是自己的工作給鬧的,畢竟沒有多少男士願意自己的老婆是個風風火火動不動就來幾招擒拿術的警察,但也有一定的因素來自於王亞楠自身的心高氣傲,能入她法眼的男人並不多。如今竟然陰差陽錯地對劉春曉動了心思,章桐想到這兒,不由得啞然失笑。
“你笑什麼?”
“你看上人家劉春曉,這沒問題,我可以幫你牽線啊!”章桐一語道破天機。
王亞楠竟然臉紅了,吞吞吐吐地否認道:“誰……誰説我看上他了?我只不過問問,就問問而已!”
章桐笑得更開心了。
一邊的趙俊傑卻動了心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這兩個笑得像個孩子似的女人,尤其是坐在工作台邊的章桐。趙俊傑欲言又止,想了想,隨即微微嘆了口氣,又繼續埋頭寫他的筆記去了。
正在這時,法醫解剖室的門被推開了,潘建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手裏拿着兩份報告,一言不發地來到章桐身邊,伸手遞給了她。
章桐看完報告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抬頭嚴肅地看向身邊的王亞楠:“在第二個死者的體內查出了過量的恩氟烷殘留物,是正常使用劑量的五十倍。”
“恩氟烷?它是用來幹什麼的?”
“手術專用麻醉劑!”
王亞楠皺了皺眉。
“屍體表面的消毒劑是醫用甲醛,其中還含有一定劑量的次氯酸鈉。亞楠,咱們這個對手是個醫生!而且是個醫學知識非常豐富的醫生!他對醫學已經達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要知道如果他的次氯酸鈉劑量比掌握不好的話,會抵消甲醛的作用,而他卻恰到好處地把屍體表面的所有痕跡都去掉了!而死者的衣服也被清洗得乾乾淨淨!”章桐憂心忡忡地看着王亞楠,“説實話,這人讓我有些毛骨悚然!他太有耐心了!我有種感覺,只要他願意,他不會給我們留下任何線索證據的!”
“他瘋了!”王亞楠喃喃自語。
劉春曉並沒有立刻返回檢察院,他徑直來到了樓下的法醫辦公室,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剛想敲門,趙俊傑推門走了出來,一見到劉春曉,立刻一把把他拖到了走廊拐角處,左右看了看,這才小聲説道:“你小子也太大膽了,沒事兒淨往這兒跑!”
“我怎麼了?不能來嗎?”劉春曉一頭霧水。
正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王亞楠和章桐一前一後走了出來,拐向走廊的另一個方向,兩人邊走邊議論着什麼。
直到她們的腳步聲消失在了樓梯口,趙俊傑這才把劉春曉拽了出來。
“幹什麼你?神神叨叨的!”劉春曉沒好氣地拍了拍衣服。
“你小子惹事兒了,知道嗎?人家重案組的‘母老虎’喜歡上你了,剛剛還在向章法醫打聽你呢!”趙俊傑有時候講話就是很不給別人情面。
“不會吧?你説的是王隊長?”
“重案組除了她還有誰是母老虎?”趙俊傑一瞪眼,“人家王隊長和章法醫的關係非同一般,我來這邊也好幾天了,除了王隊長過來外,我從未見章法醫笑過。她們兩人就像親姐妹一樣,黏糊起來比親姐妹還親,你説你該咋辦吧?你沒事兒在會上顯擺個啥呀!”
聽了老同學的埋怨,劉春曉確實感到了情況的尷尬。他皺了皺眉:“那我去跟人家説去!”
“你説啥?説你只喜歡章法醫,都單相思這麼多年了?我看你的腦袋是被驢踢了!你叫人家章法醫怎麼做人?”
劉春曉趕緊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你現在只有裝傻子,啥都不知道,明白不?如果你對人家王隊長沒意思的話,以後要注意保持距離,儘量不要兩個人單獨相處,明白嗎?別沒事兒惹得一身!”
劉春曉感激地看着趙俊傑,連連點頭:“兄弟,謝謝你!”
趙俊傑無奈地搖搖頭,嘟囔了一句:“我真弄不明白,我什麼都不比你差,怎麼就沒你那麼有人緣兒呢?”
下班了,章桐收拾好工作台,隨手關上了枱燈,屋裏頓時只剩下門口反射進來的走廊的燈光。法醫辦公室位於地下室,所以所有的房間都沒有窗户,只要關上了燈,屋子裏就幾乎是一片漆黑。
“小桐!”是劉春曉的聲音,有點忐忑。
章桐訝異地迴轉身,果然是劉春曉,因為背對着走廊的燈光,所以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你找我有事嗎?”自從上次餐廳不愉快的經歷後,章桐似乎總是在躲避着什麼,她沒有直面劉春曉的目光。
“也沒什麼事,順便來看看你有沒有回家,還好你沒走。”劉春曉猶豫了一下,“我想請你吃飯,算作對上次不禮貌的賠罪!好嗎?”
“你沒錯呀,不必賠罪,搞得這麼正式幹什麼,老同學?”章桐忍不住笑出了聲。
劉春曉微微一笑,心裏懸着的石頭總算放下了:“那,你今晚要是沒別的約會的話,我……我想請你吃飯,好嗎?”
章桐想了想:“好吧,這一次我就答應你!”她低頭看了看腕上的手錶,嘀咕了一句,“趕緊走,要不一會兒又該堵車了!”
“王隊,這是你要的過去五年當中所有對你們的處理有不滿情緒的案件受害者家屬的資料。”趙俊傑把一個U盤遞給了王亞楠,弄到這些信息對專門報道犯罪案件的他來説簡直就是手到擒來的小事情。
“你沒打印下來?”王亞楠看着手裏小小的U盤,皺了皺眉,“我討厭盯着電腦看那麼小的字!”
“節約成本嘛,王隊,體諒一點,咱們現在不是整天都在宣傳説要低碳環保嗎?”趙俊傑狡黠地一笑,轉身走出了王亞楠的辦公室。
王亞楠無奈地搖搖頭,伸手把U盤塞進了電腦插口處,沒多久,顯示器屏幕上就出現了一份目錄菜單,在輸入搜尋對象的職業、大致年齡以及家庭條件等更多標準後,目錄中只留下了一個案件。王亞楠屏住呼吸點開了這個案件的相關報道文檔。
“‘一屍兩命’,天長市最優秀的外科醫生痛失愛妻,悲憤之餘,自殺身亡……”
文檔並不長,前後總共也就五百多字。案件發生在三年前,天長市第一醫院的外科主任醫師侯俊彥陪同懷孕八個月即將臨產的妻子傍晚在江堤邊散步時,妻子意外被一輛違章行駛失控的土方運輸車撞擊身亡,侯俊彥也因此而傷了手部神經,從此後再也沒有辦法繼續做外科手術了。他承受不了喪妻之痛和自己事業被殘酷終止的雙重打擊,而肇事司機卻因為某些特殊原因而遲遲無法受到法律的嚴懲,侯俊彥投告無門,憤然自盡,在臨死前留下一份遺書,痛斥某些官員官官相護,包庇罪犯。
看完文檔,王亞楠的心情很沉重。她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於是,站起身,來到窗前,把打開的窗户又盡力向外面推了推,讓更多的新鮮空氣能夠進到這個狹小的空間裏。
王亞楠很清楚,無論換了誰,如果處在侯俊彥的位置上,都會產生絕望的心理。家破人亡,事業終止,一個人剩下的生命就是一片黑暗,望不到頭的黑暗。可是,暫且不管這個陳年的交通肇事案,最有可能是兇手的侯俊彥早就在三年前自殺身亡了呀,那麼,現在做這個案子的人又會是誰呢?難道自己的判斷方向有誤?
她想到這兒,又轉回到辦公桌前,繼續查看侯俊彥的相關資料——侯俊彥,男,四十一週歲,在外科手術領域有着很高的成就,被稱作天長市的“一把刀”,曾經留學德國深造……
王亞楠怎麼看,都覺得這個侯俊彥和劉春曉描述中的兇手形象非常相符,只有一點,那就是這個人已經死了。總不見得是他的鬼魂出來作案吧?王亞楠不由得一陣苦笑。
既然卡殼了,與其在這兒費工夫,那還不如就去第一醫院看看,問問他過去的同事,不知道會不會有些意外的收穫。
想到這兒,王亞楠撥通了趙雲的電話:“走,咱們馬上去一趟第一醫院。”
劉春曉把章桐帶進了星巴克,看他熟門熟路的樣子,顯然經常來這個地方。在和服務生打過招呼後,劉春曉笑眯眯地看着章桐:“我今天請你吃正宗的蘋果派!”
“不用這麼破費吧?”
“我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看你整天和死人打交道,也該讓你休息一下了,這裏的蘋果派不錯,我在上海上大學的時候,校門口就有這麼一家,環境很好,蘋果派也是多年保持原來的味道!所以,回了天長,我還是經常來。念舊嘛!”
看着劉春曉眉飛色舞的樣子,章桐沒吱聲,她點了一杯黑咖啡,有一口沒一口地品着。
“你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章桐搖搖頭,“對了,你怎麼還沒結婚呢?你也不小了吧?”
章桐此話一出,劉春曉不由得愣住了,張了張嘴,半天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章桐意識到了自己話語的突兀,趕緊解釋:“是這樣的,我的好朋友王亞楠,我想撮合你們,我這人不太會繞彎子,有什麼就説什麼,你看怎麼樣?亞楠人長得挺不錯的,性格脾氣也很好,家裏也沒有負擔,就是因為工作而耽誤了個人大事,我和她認識了十多年了,我很瞭解她的。劉春曉,我看你們兩個真的很合適的!”
看着章桐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樣子,劉春曉傻了,一句話剛到喉嚨口,趕緊硬生生地用面前的一大口咖啡給嚥了下去。
“我暫時還不想談戀愛,工作要緊,再加上我剛回到天長,還不太熟悉這裏的環境,對不起了,小桐。”劉春曉憋了半天憋出了這麼一個根本就不是理由的理由,連他自己都覺得心虛。
“那……好吧。”章桐有些尷尬,“不好意思,我失禮了!”
劉春曉趕緊把話題繞開:“説説你現在的境況吧,好嗎?你為什麼選擇當法醫的?據我所知,基層女性法醫可不多啊!”
章桐這一回沒有再回避,她想了想,點點頭:“其實也沒有什麼秘密,我父親在世的時候就是一名法醫。女承父業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雖然説話的語氣顯得很平淡,但是有那麼一刻,劉春曉分明從章桐的目光中讀到了一絲幸福的笑意。
“那你有沒有害怕過?”
章桐當然明白劉春曉話語中所指的是什麼,她微微一笑:“説不怕,那是騙人的,剛開始的時候,見到那些面目全非的死人,心裏多少會有些彆扭,但是後來天天接觸了,自然也就慢慢地習慣了。”説到這兒,她話鋒一轉,“劉春曉,你是學法律的,是檢察官,為什麼又會對犯罪心理學感興趣呢?我今天聽亞楠説你在會議上很出風頭啊!”
“犯罪心理學的研究純屬我的個人愛好而已。”劉春曉顯得很謙虛,“昨天正好李局來檢察院時説起想找人作一個模擬,我們主任就推薦我了。”劉春曉本來就是一個不善於撒謊的人,所以説這些話的時候,他都不敢直視章桐的眼睛。
“小桐,如果你想找我談談的話,我隨時都有時間的!”看着章桐此刻的心情不錯,劉春曉轉念一想,就説出了自己心裏一直壓抑着的話。
章桐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劉春曉的心思。她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答應你,劉春曉,只要時機合適,我會找你的。”
天長市第一醫院擁有整個天長市最豪華的門診大樓。這也難怪,這裏的醫生是最優秀的,每到專家門診的日子,一大早兩三點天不亮的時候就會有人前來排隊掛號,而一張小小的印有號碼的普通小紙片,經過黃牛一倒手,價錢就會漲四五十倍,買的人卻還是趨之若鶩。
王亞楠幾乎從沒有進過醫院,除了那一次抓捕的時候被砍傷了手臂以外。所以在醫院裏排隊掛號看病的種種麻煩對她來説根本就沒有概念。
這一次要不是因為公事,王亞楠也不會來第一醫院,最多隻是打門口經過而已。
走進第一醫院富麗堂皇的門診部大廳,王亞楠抬頭四處張望了一圈,不由得感慨道:“這裏真比得上五星級賓館了!”
“要不怎麼説如今‘看病貴’也是老百姓的新三座大山之一呢?”趙雲調侃道,“這錢就是打咱老百姓腰包裏來的呀!”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走上了樓梯,徑直來到了三樓的院長辦公室。
院長姓袁,人也長得很圓,是個矮胖的中年人,一開口就笑眯眯的。一番客套之後,當得知王亞楠和趙雲的具體來意時,袁院長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真是一場人間悲劇!”袁院長長嘆一聲,“我和老侯是同學,只不過我們走的路不一樣,我最終選擇了從政,而他,仍然痴迷他的手術刀!他的性格很倔犟,幾乎沒什麼朋友,除了我以外,其實我也算不上是他的朋友,這個人,太執著了,兩句話不到就會得罪人。”説着,袁院長踮起腳尖,努力伸展着胖胖的手臂,終於夠到了在櫃子頂上放着的一個小相框,又拍了拍相框上的灰塵,滿臉歉意地遞給王亞楠,“左邊的那個就是他。其實,説句真心話,憑我這麼多年來對他的瞭解,他在那種打擊之下最終選擇了自殺,我真的一點都不感到奇怪!”
“哦?此話怎講?”
“他太認真,太死拗,認死理。就説他妻子小李被撞死後,他整個人就跟瘋了一樣,手術是做不了了,班也不上了,幾個懂事聽話的徒弟也不管了……”
王亞楠突然問道:“他帶徒弟了?”
袁院長微微一笑,顯得很驕傲的樣子,可是隨即卻又露出了傷感的神情:“他是我們院裏最年輕的研究生導師,因為他一手出色的外科手術技能,領導都很器重他,但是,也許是才能高了,人就自然顯得有些驕傲了。”説到這兒的時候,或許是意識到人死後在背後議論人家並不厚道,所以袁院長假意咳嗽了一聲,換了一種口吻繼續説道,“總之呢,侯俊彥侯主任是很不錯的一個醫生,他的離去不光是我們醫院,也是我們周圍很多人的一大損失啊!”
聽了這番冠冕堂皇的話,王亞楠和趙雲不由得面面相覷:“那,請問袁院長,侯俊彥還有徒弟在我們天長市嗎?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們想和他談談。”
袁院長點點頭:“當然可以,他的大徒弟現在就是我們第一醫院外科室的主任醫師丁主任。你們現在可以去她辦公室找她,她應該還沒有走。今天不是她門診的日子。”
離開院長辦公室後,王亞楠大大地鬆了口氣:“我説趙雲,是不是當頭頭腦腦的都是這麼一副德行,講話酸不拉嘰的?明明心裏對人家有看法,可是嘴裏還得一個勁地往人家臉上貼金,你説累不累啊!咱們李局長可不是這種人!”
趙雲不由得一陣苦笑:“那是你還沒有看見,其實李局長活得也挺累的,官場上都得説一些冠冕堂皇的話,那是慣例。依我看,咱們只能説是幸運罷了,能碰上這樣和咱們掏心窩子的領導!”
出乎趙雲和王亞楠的所料,丁主任竟然是一個小巧玲瓏型的女人,身高最多在一米五五左右。王亞楠不由得皺了皺眉,她很難把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女人和叱吒風雲的外科手術“一把刀”的傳人結合在一起,要是站在手術枱邊,她説不準還得在腳底下墊個凳子才能夠得着手術枱。
得知了趙雲和王亞楠的具體來意後,丁主任顯得有些詫異:“老師都已經過世好幾年了,你們現在怎麼竟然會想到要調查他了?”
王亞楠當然沒有説出自己心中真正的疑慮,她微微一笑:“只要是案子,都在我們的調查範圍。”
“那你們當初為什麼沒有把撞死師母的兇手判刑?兇手到現在還逍遙法外!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人都死了!你們還來這邊貓哭耗子假慈悲幹嗎?”
一提起自己老師一家的遭遇,剛才舉止還很得體的丁主任立刻顯得怒氣衝衝。王亞楠看了看身邊的趙雲,兩人心照不宣地點點頭。
“丁主任,你的心情我們能夠理解,我們現在也正在努力糾正以前的辦案失誤,所以才會特地趕來找你。也希望你能夠同樣理解和支持我們的工作。”趙雲不温不火地説道。
丁主任沉默了半晌,這才勉強臉色緩和了一點:“好吧,你們想知道什麼?”
“你能説説當時和你一起在侯俊彥醫生身邊學習的同學嗎?”
丁主任一臉的疑惑,剛要開口問,轉念一想,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和我一起學習的總共有三個人,包括我在內。一個去年已經調動到外地去了,好像是北京吧,聽説幹得挺不錯的,現在也是主任了;還有一個嘛,移民美國了。目前為止,天長這邊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你真的沒記錯?”王亞楠顯得有些失望。
丁主任皺了皺眉:“我怎麼可能會記錯,那時候天天在一起,幾個人我總還是搞得清的!”
走出第一醫院的門診大樓時,已經是華燈初上的時間了,趙雲一邊開着車,一邊偷偷地瞧一眼身邊始終一聲不吭的王亞楠。兩人搭檔這麼多年了,這副表情對他來説是最熟悉不過的了。王亞楠正在為走不通的線索發愁呢。
王亞楠是想不通,剛剛有點頭緒的線索,怎麼轉眼之間就走進了死衚衕呢?所有符合線索要求的人員都無一例外地被排除了,要麼沒有作案的時間,要麼……想到這兒,王亞楠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那個姓丁的女人,瘦骨嶙峋不説,個子比自己整整矮了一個頭,即使自己脱去高跟鞋,也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她的頭頂而無須仰視。這樣一個女人,要想解剖一個比自己整整大了一圈的受害者的話,無論是力量還是耐力,似乎都成問題。可是這樣一來,兇手的線索就斷了。下一步,自己究竟該怎麼做呢?王亞楠緊鎖着眉頭,把自己的身體深深地埋進了座椅裏,無奈地閉上了雙眼。
劉春曉的本田雅閣剛剛在小區的過道上停穩,前面小區花園裏傳來的一片嘈雜聲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前面發生什麼事了?”
章桐剛要打開車門,聽到這句話後,下意識地停下來仔細一聽。突然,她的臉色變了,一聲不吭地向前面嘈雜聲傳來的方向跑了過去,就連自己的挎包掉在地上都沒有顧得上去撿。
劉春曉見狀,趕緊撿起包,緊緊地跟在章桐的身後。
小區花園裏,人們正團團圍着一個聲嘶力竭哭泣着的老婦人議論紛紛。老婦人坐在青石鋪成的花園小道上,披頭散髮,目光散亂,喃喃自語,拼命哭泣,根本就聽不清楚她到底在哭訴着什麼。
在老婦人的身邊,一個滿臉怒容的中年婦女正緊緊地護着一個不停地哭鬧着的八九歲模樣的小女孩。小女孩顯然被嚇壞了,中年婦女一邊安慰她,一邊還在衝着坐在地上的老婦人不停地怒罵:“你這種神經病,誰説這是你的女兒了!你也不看清楚!把我孩子嚇壞了我可要找你算賬的……這種神經病跑出來怎麼就沒有人管管呢,出了事情我找誰啊!”
章桐拼命擠進了人羣,扶起了地上的老婦人,柔聲安慰道:“媽,沒事,我在這兒呢,你別怕!”
“秋秋!我剛才看見秋秋了!秋秋!秋秋!……媽媽在這兒……”老婦人緊緊地握着章桐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卻還在轉頭四處張望尋找着什麼。
“媽,秋秋不在這兒,你認錯人了,咱們回家吧!”章桐感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是你們家的老人啊,怎麼不看着點?瘋瘋癲癲的,還要四處亂跑,出了事情可就麻煩了!”身邊圍觀的人們好意提醒道。
章桐一邊趕緊向圍觀的小區住户們道歉,一邊把母親攙扶出了人羣,邊走邊柔聲勸慰道:“媽,沒事的,我們回家吧!我今天回來晚了,真對不起,下次一定不再讓你擔心了……”
“哦,回家!”老婦人乖乖地跟在章桐的身邊,走向了不遠處的樓棟。她一邊緊緊地抓住章桐的手臂,一邊卻還不忘記時不時地向身後看一眼,似乎那個她口中的“秋秋”此刻正悄悄地躲在自己身後一樣。
這一幕都被一旁的劉春曉看在眼裏。他默默地跟在章桐的身後,直到上樓,來到家門口,在打開門的那一刻,章桐才意識到劉春曉一直跟在自己的身邊。她的心裏不由得一熱,回身接過了劉春曉手中的挎包,尷尬地一笑:“謝謝你!你早點回家吧,時間不早了!”
劉春曉欲言又止,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章桐一眼,隨即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小桐,我實在是想不通,所有符合罪犯行為模擬畫像要求的人都被排除了,我現在算是徹底走進了一個死衚衕裏。”王亞楠坐在章桐身邊的不鏽鋼解剖台邊上,雙腳不停地來回晃動,嘴裏嘀嘀咕咕的,滿面愁容。估計整個天長市公安局裏,也只有王亞楠才有膽子動不動就把法醫的不鏽鋼解剖台當做自己底下的凳子了。
見此情景,章桐不由得暗暗苦笑,很少有事能把王亞楠給急出一嘴巴泡來,看來這個案子真的碰到麻煩了。
“嗨……”章桐長嘆一聲,“亞楠啊,我也真的幫不了你!如果你問我死者的死因,那絕對不成問題,可是要論破案,我可沒你那麼聰明的。”
王亞楠不由得瞪了章桐一眼:“難道你就沒聽説過‘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這句話嗎?人家這不特地跑來聽聽你的意見嘛!”
“我能説得了什麼呢?”
“那就説説兩個死者吧,都是你負責解剖的,你想到什麼就説什麼!”王亞楠有些不耐煩了,“這可是你的本行,我想你也不會沒話説的!”
章桐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我就把她們進行一下比較。這些可都是我的個人觀點。”
王亞楠頓時來了精神頭,“哧溜”一下從解剖台上滑下來,來到章桐的辦公桌邊,隨手拿起了桌上的紙和筆:“慢慢説!我記着呢!”
“首先,死者都是未婚女性。年齡差距比較大,一個十九歲,一個三十六歲。第二點,兩人來自不同的地域,一個是嶺南,一個是我們天長本地。”
“這些我們都知道了!”王亞楠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章桐皺了皺眉:“那我就直接奔主題了。説實話,我一直覺得有些奇怪,兇手殺第一個被害者時,非常有耐心,死者先被下毒,然後在死亡後進行了屍體分割,兇手對待死者的軀體就像對待一件藝術品一樣,每一片肉的厚薄程度幾乎都是一樣的!他在死者的身上可以説是費盡了心思。而相反第二個死者,卻處理得很匆忙,從被綁架到被害,沒有持續多長時間,更重要的是他對死者的處理方式,一刀斃命!死者的傷口顯示她是在活着的時候被殘忍地割了喉,雖然説死後被精心清潔過屍體,但是總體來説,和第一個死者的屍體處理方式相比較,還是顯得有些粗糙。我也曾經想過,究竟是什麼讓兇手徹底改變了屍體的處理方式?難道他的時間不夠用?按照我的經驗來看,第一具死者的屍體最起碼得耗費掉兇手九個小時以上的時間,而第二具屍體,用不了多久,只要是專業的醫護人員,在短短的一兩個鐘頭內就可以搞定屍體的全部清潔工作。亞楠,你有沒有考慮過有可能他的第一個案子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所在,而第二個死者只不過是臨時起意?只是為了混淆我們警方的視線?抑或是在發泄自己心中的憤怒?因為來不及提前佈局好,所以才會下手這麼匆忙?”
王亞楠緊鎖着眉頭,臉色有些發白。突然間,她站起身,連個招呼都不打,迅速轉身離開了解剖室。
章桐早就已經習慣了王亞楠這種突如其來的不告而別,她沒有生氣,相反心裏重重地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話或許已經讓王亞楠看到了一點希望。那麼,作為好朋友的她,就很滿足了。
“趙雲,馬上調出所有和第一個死者有關的資料,從她出生開始,到她死的那天為止,一個都不能漏掉!馬上去辦!”一走進辦公室的大門,王亞楠就扯着嗓門四處尋找自己的助手副隊長趙雲。
“馬上就要嗎?”趙雲有些迷糊,“一個人的資料有很多啊!”
王亞楠一瞪眼:“重要的事情,包括她身邊家裏人身上發生的,我要知道究竟為什麼兇手會找上這麼一個看上去普通到極點的女學生!”
趙雲不吭聲了。
走進自己的小隔間,王亞楠重重地嘆了口氣,隨即緊鎖着眉頭,來到辦公桌前,打開了面前的電腦。
一個多鐘頭以後,王亞楠把車停在東山學院門口,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傍晚六點三十分整。她略微停留了一下,當分針轉過三十二時,她毅然打開車門下了車,然後徑直沿着監控錄像中所顯示的死者王婭晶所行走的路線向海天路方向走去。
她一邊走,一邊留意着沿路的監控探頭。案發後,當班民警進行過沿路的走訪,但是這一次不一樣,王亞楠總覺得自己肯定是遺漏了什麼。在她的心中一直有個疑問在困惑着她,死者為什麼要選擇走這一條路?沿路還會不會有人記得她?
當時間指向六點四十六分時,王亞楠拐進了乍浦路,她嚴格按照監控錄像上所顯示的時間安排着自己的每一步路。
乍浦路因為毗鄰東山學院和兩個很大的社區,所以並不大的小街上擠滿了很多小商鋪,每天的這個時候正是人流量最大最擁擠的時候。王亞楠的耳朵裏灌滿了小商販的叫賣聲、電動車的鳴笛聲、小孩的哭鬧聲還有各種各樣的説不清道不明的嗡嗡聲,一個不大的菜場就在乍浦路的三分之二拐角處。那麼,王婭晶為何單單選擇這麼一條路呢?
六點五十九分零七秒,王婭晶接電話的時間。王亞楠站在監控錄像裏所顯示的死去的女孩最後站立的地方,四處張望着,難道這裏就是自己所有線索的終點?每天匆匆來往於這條小街上的行人中真的就沒有人留心過這個可憐的女孩子?她不甘心地站在原地仔細觀察着周圍的情景。
商鋪、招牌、行人、震天響的音樂,誘人的油煎大餅的香味撲鼻而來,沒多久又被川菜館刺鼻的辣椒味花椒味給衝得乾乾淨淨……王亞楠默默地閉上了雙眼,在心裏一點一點仔細地梳理着剛才映入自己眼簾的東西和人,這裏是王婭晶在監控錄像中最後出現的地方,王亞楠不相信她會什麼都沒有留下。
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在耳邊響起,王亞楠猛地睜開雙眼,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張憤怒的臉:“你幹什麼?沒事兒在馬路中央傻站着,不要命啦!”
怒斥自己的是一位騎在電動摩托上的中年婦女,一兜子菜擺在前面的車筐裏,看樣子正急匆匆地趕着回家。
王亞楠剛要開口解釋,突然,中年婦女身後不到二十米處一家不起眼的當鋪引起了她的注意。當鋪櫥窗的角落裏竟然有一個黑黑的小小的影子,還在不停地閃着微弱的紅光!王亞楠心中不免一喜,她對眼前這個東西再熟悉不過的了!
章桐正要上牀休息,突然,手機響了。她下意識地掃了一眼牀頭的鬧鐘,都快晚上十一點了,在這個時候找自己的電話,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章桐一邊接起電話,一邊開始打開衣櫃門尋找外套準備外出。
“小桐,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作案的兇手,會不會可能是個女的?”電話中,王亞楠的聲音聽上去顯得有些異樣。
章桐不由得愣住了,她的右手停在了衣櫃門上,皺眉問道,“女的?亞楠,你怎麼會突然想到問這一點的?”
“我記得你對我説起過,這個案子之所以會斷定為男性嫌疑人,那是因為第一個死者的屍體,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要解剖成這麼薄的一片片,沒有一定的體力是完全做不到的,對嗎?所以你才推斷對方肯定是男性。”
“對,我是這麼説的。”章桐一坐在了衣櫃旁邊的沙發上,“根據死者的身高和體重推斷,保守估計時間要九個小時左右。一般的女性沒有這麼好的體力。”説到這兒的時候,章桐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低呼一聲,“難道你發現了新的證據?”
“你最好來一趟公安局,我在會議室!”
當章桐匆匆忙忙趕到公安局會議室時,時間已經接近午夜。儘管如此,會議室裏卻不只王亞楠一個人,除了分管刑偵的李副局長外,章桐還看到了副隊長趙雲和劉春曉,而劉春曉的身邊甚至還坐着那個白天老在自己身邊晃來晃去的趙大記者。在大家的臉上看不到一點睡意,因為在座的每個人心裏都很清楚,這個時候被叫來開會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案情有了決定性的進展。
“都到齊了,小王,開始吧!”李副局長邊説邊朝王亞楠點點頭。
“是這樣的,大家先傳看一下這組相片,是從一家當鋪門口的自設監控攝像的鏡頭中所截取的。而當鋪所處的位置就在第一個死者王婭晶最後出現的那條乍浦路的小街上。”
説着,王亞楠遞給身邊的劉春曉一疊放大的相片,在大家慢慢傳閲的過程中,她繼續解釋道:“時間正好是死者失蹤的那天,我也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才發現這架非常隱蔽的監控攝像機的。店主被偷了好幾回,被逼無奈才花了大價錢自己買了這套進口的監控探頭,所以畫面質量可以説是非常好的,也能保存一個月的記錄。它每五秒鐘工作一次,能清晰地記錄下它所見到的每一樣東西,包括人的臉!”
相片傳到了章桐的手中,這時她才總算明白為何剛才電話中王亞楠會問自己兇手有沒有可能是一個女性的問題。相片中,死者站在一輛黑色桑塔納2000的旁邊,正打開後面的車門彎腰往車裏鑽,而司機位置上,清晰地露出一個女人的手臂。總共八張相片,儘管司機刻意掩飾自己的相貌而並沒有下車,但是從林林總總的線索中已經完全可以肯定當晚接走死者的,正是一個女人!
章桐被其中一張相片的一部分吸引住了,她想了想,抬頭看向王亞楠:“這個司機的右手相片能不能再放大一點?最好放大到最大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