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等得正焦躁間,忽地裏一支響箭破雲而出,裹挾着尖鋭的鳴動,直射向半空,正是探墓的那兩個人發出了訊號—山巔下的深谷裏已無毒蜃。
羣盜歡呼一聲,各個擼胳膊挽袖子,要請纓下去盜墓。陳瞎子做了幾年卸嶺盜魁,深知如今這年月,可不是宋江那陣子了,若想服眾光憑嘴皮子可不行,除了仗義疏財,還要身先士卒、同甘共苦,盜墓的時候必須親力親為,不惜以身涉險,只有在手下面前顯出真正的過人之處,這頭把金交椅才坐得穩固。當即選了二三十個手腳利索的好手,由自己親自率領,抬了蜈蚣掛山梯下去。
深谷裏的毒物也許只是畏俱日光,或是暫時被石灰驅退,藏入了墓中的什麼地方,現在全體入地宮搬運寶貨還為時尚早,只有先帶些精鋭敢死之士,下去徹底掃清深谷裏的隱患。
這幾十人軟繩鈎和蜈蚣掛山梯並用,攀着絕壁,透雲撥霧而下,松石縫隙裏的碎石碎土,被竹梯颳得往下不斷墜落。兩邊峭壁間距狹窄攏音,一個小石子落下去也能發出好大動靜,耳中全是陣陣迴音,石壁上又多有濕滑的苔蘚,藤蘿縱橫,只要有一個不慎、失足滑落墜下,或是竹梯掛得不牢,就會跌入深谷摔死。這是一種心理和體力的雙重驗,不過羣盜都是亡命之徒,跟着魁首銜枚屏息,一聲不響地往谷底攀去。
穿過幾層雲霧之後,光線愈發昏暗,壁上滲着水珠,寒氣逼人,盜眾們估計離地宮越近,陰氣也就越重,古墓大藏在望,反倒精神為之一振。
當時在山裏的照明方式主要有燃燒竹片和松燭火把,使用洋油的馬燈不是誰都用得起的。不過盜幕賊除了備有馬燈、汽燈之外,更有從東洋礦主手裏購買的礦燈,反正五花八門,沒有統一的裝備。此時各自打開綁在身上的礦燈、馬燈,一時間在潮濕昏暗的山壁上,彷彿亮起了數十隻螢火蟲,光亮星星點點,忽上忽下地起伏晃動着。
只有陳瞎子是雙夜眼,並不需要燈燭探路,他當先下去,早已到了深壑盡處。瓶山山體上的這道裂隙,越到下邊越窄,最狹窄的地方兩人並肩就不能轉身,雖然説是到了底了,可裂縫切過山腹,還在繼續向下延伸。
山腹暴露在裂縫中的,是處大溶洞,洞內極深極廣,只聞惡風盈鼓,雖看不到遠處,卻可以覺察到裏面陰晦之氣格外深重。一座重檐歇山的大殿正在裂縫之下,這大殿高大森嚴,鋪着魚鱗般的琉璃瓦,在山縫下已塌了一個窟窿,瓦下的木椽子都露了出來,上面濺着許多剛剛拋下來的石灰。洞頂掛着一層汞霜,看樣子地官裏以前儲有許多水銀,因為山體開裂,早都揮發淨了,只留下許多烏黑的水銀斑。陳瞎子在木椽上輕輕落足,捉了腳步走到穩固之處,隨即打個呼哨,想要聯絡先下來的賽活猴與地裏蹦二人。
可地宮的大殿頂上雲霧迷漫,哪有那兩個人的影子。此時花螞拐帶着其餘的人陸續跟了下來,花螞拐看看左右情形,問道:“大掌櫃,怎樣?”
陳瞎子道:“是座偏殿。先前來探的兩個弟兄下落不明,你等須放仔細些,先搜殿頂。”花螞拐知道地宮裏危機四伏,急忙打個手勢,羣盜紛紛亮出器械,提了馬燈,俯身貼在琉璃瓦上摸索着尋找失蹤的兩名同夥。
羣盜散開來排摸過去,從崩塌的殿頂一側,直搜到另一邊,更不見一個人影,兩個大活人就這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了,可不久前他們還從谷底射出響箭為號,倘若是在羣盜下來的這段時間裏出了意外,以陳瞎子的耳音之敏鋭,在這攏音的裂谷間絕不可能聽不到動靜,不禁心中暗罵撞鬼。這瓶山是座藥山,不能等閒視之,古墓裏無事也就罷了,一旦有事,必是狠的,想到這些,更覺地宮裏陰森森的教人汗毛髮炸。
到殿頂邊緣,可以看見殿後洞穴都被石條砌死,四周布着些井欄迴廊,還有湖石擺成的假山,猶如一座花園,凹處都積着許多惡臭的污水,,並且堆積着許多朽木。洞頂上搭建了許多石槽,卻不知是做什麼用的。羣盜見這偏殿的門户都被堵死,只好再回到殿頂崩塌之處。花螞拐扔了個寸磷下去,將漆黑的殿內燒得雪亮,只見殿堂內朱漆抱柱,金碧輝煌,比之皇宮也不逞多讓,可寸磷只能照亮一瞬,未及細看,就自熄了。
陳瞎子把手一招,立即有兩名盜夥拖過一架竹梯,順着瓦下的木椽窟窿掛了下去,有幾個膽大的拎着德國造二十響,把那機頭大張着,順着竹梯下到殿內。
雖然明知空氣流通,可為T防範毒蜃,羣盜還是帶了鴿籠,裏面裝着白鴿。他們一下到殿內,那籠中的鴿子就好像受了什麼驚嚇,撲騰個不休,眾人面面相覷,都把心懸到了嗓子眼,提着馬燈在殿內一照,當即發現情況有異,忙請首領下來查看。
陳瞎子倒握了小神鋒,帶人從竹梯下來,只見先下來的幾個盜夥,個個面無人色。原來這座偏殿裏並無棺槨,紫石方磚鋪就的地面上,擺放的都是盔甲刀矛、弓盾斧矢一類的兵器,還有數十套馬鞍,真如倉庫一般,想來都是陣亡元兵元將的殉葬之物,可往殿中一看,連陳瞎子都覺得後脖子涼颼颼的。
只見賽活猴與地裏蹦二人的衣服鞋襪,都平平地攤在地上,衣釦也未解開,他們帶的鴿籠扔在一旁,籠門緊閉,不見任何破損,裏面的鴿子卻沒了。陳瞎子和花螞拐等人見此情形,立刻想起了瓶山移屍地的傳説,屍體入此山,即會化為一股陰氣,難不成真有這等邪事?
陳瞎子心念一動,急忙命手下挑燈照明,用腳撥了撥那堆衣物,忽見小神鋒刀光閃爍,心知不祥,殿中怕是有什麼古怪,急忙環視四周,支起耳朵細聽了一聽,雖未覺有異,但肌膚上生出了一片片寒慄子,卻似在無聲地催促着:“快逃!快逃!”
陳瞎子遇過許多驚心動魄的事端,他身上對危險的這種直覺,是從一次次的死裏逃生中拿命換來的經驗,少説有得七八成準,哪裏還顧得上再看那些衣物,撮聲口哨,率眾反身就退。他本是身處殿心查看兩個失蹤盜夥的衣物,此刻轉身後撤,剛踏出一步,忽覺背後有人抓他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