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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九曲迴環朝山岸

    谷中昆蟲的舉動頗為異常,它們為什麼不敢向深處活動?我急忙跳上夯土和石條壘成的殘牆,站在高處往溪谷裏望去,只見前面的地形逐漸變低,大概再往裏走,就進入了毒瘴氣之境。

    我對胖子和Shirley楊説:“再向深處走,連昆蟲都沒有了,説明可能裏面存在有毒物質,為了安全起見,咱們還是把防毒面具都準備好,以便隨時戴上。”

    在繼續前進之前,三人還分別吃了些減低心率和呼吸的“紅奩妙心丸”。這是按摸金校尉的秘方,由大金牙找專家配製的,管不管用目前還不清楚。

    我取出人皮地圖,在圖中尋到獻王墓殘牆的標記,相互對照了一番,確認無誤,照此看來,那鎮陵譜上的蟾口標記就應該在距離這道殘牆不遠的山谷左側。

    向前走了七八米,Shirley楊見有一段地面光禿禿的,在這藤蘿密佈的溪谷中,顯得不同尋常。於是用工兵鏟在地面上挖了一個淺坑,蹲下身看那泥土中的物質,原來這裏像茂陵一樣,為了避免蟲蟻對陵寢的破壞,在主墓附近埋設了經久不散的驅蟲秘藥。這個方法在漢代帝王墓葬中非常普遍,最簡單的是埋琉磺和水銀,加上毒麻散、旬黃芰、懶菩堤等相調和,由於有屬性對沖,可以埋在土中,千百年不會揮發乾淨。

    Shirley楊問我道:“這裏距離獻王墓的主墓尚遠,為什麼在此就埋設斷蟲道?”

    我想了想説:“從外圍的一些跡象看來,獻王深通奇術,最厲害的就是會改風水格局,這麼大規模的王墓,不僅主墓的形勢理氣要有仙穴氣象,在附近也會改設某種輔助穴眼。”

    這些輔佐主陵的穴眼和星位,如果改得好,對主墓的穴位如猛虎添翼、蛟龍入水一般。自古風水秘術中,最艱難的部分便是改格局,這需要對世間天地乾坤、山川河流、斗轉星移都有宏觀的認識。許多欺世盜名的風水先生,也自稱能改格局,其實他們只不過略懂一些枝節而已,要改地脈談何容易。

    另外改風水格局的工作量也不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除非那些割據一方,大權在握的王侯才有實力如此大興土木。

    《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的“化”字卷,便是盡述改風換水的手段,其中“易(易者換也)龍經”有記載,龍脈改形換勢,轉風變水,至少需要動地脈周圍九個相關的主要穴眼。第一個穴眼,化轉生氣為纏護;第二個穴眼,兩耳插天透雲霄;第三個穴眼,魚為龍鬚聚金水;第四個穴眼,高聳宮為護持;第五個穴眼,裝點天梁明堂開;第六個穴眼,水口關攔設朝迎;第七個穴眼,砂腳宜做左右盤;第八個穴眼,幕帳重重穿龍過;第九個穴眼,九曲迴環朝山岸。

    改動了主脈附近的這九處穴眼星位,可以保持風水關鎖纏護綿密,穴位形勢氣脈萬年不破。這口訣看似古奧難懂,其實只要研究過《地經匫①》就會知道,其實只不過就是在特定的位置上埋金魚缸,種植高大樹木,挖深井等等,難就難在位置的選擇之上。

    這裏植被太厚,別的暫時看不出來,但是其中最後一個九曲迴環朝山岸,卻十分明瞭。

    蟲谷綿延曲折,其幽深之處,兩側山岡繚亂,同溪谷中穿行的“水龍脈”,顯得主客不分,真假莫辨,有喧賓奪主之嫌,想必在水龍的“龍暈”中,地形將會更低,坐下低小者如坐井觀天,氣象無尊嚴之意而多卑微之態,所以就要在這條龍脈的關鎖處,改建一個九曲迴環朝山岸的局。

    在山谷中每九個轉彎的地方,各建一座神社、祠堂或廟宇之類的建築物,來給這條“水龍脈”平添個勢態,讓脈絡彰顯。如果是山神廟一類的建築,必多土木結構,而木頭則是最怕蟲啃蟻噬,肯定要採取一些驅蟲的措施,所以我猜測這條斷蟲道是用來保護那座山神廟的,而且最少有三道這樣的屏障,山神廟中還會另有防蟲的結構。

    Shirley楊喜道:“這麼説那鎮陵譜和人皮地圖中的蟾蜍標記,應該是某處神祉了,看來你的風水學理論還真有大用。”

    我對Shirley楊説:“魚兒離不開水,瓜兒離不開秧,倒鬥尋龍離不開《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

    胖子不屑一顧地説:“瞧瞧,説他胖他還就喘上了,你要真有本事,不妨説説獻王老兒的地宮裏,都有些什麼佈置?更有哪些陪葬的明器?”

    我們不想耽擱時間,便循着斷蟲道,偏離開穿過蟲谷中間的溪流,斜刺裏向深處搜索顯露“水龍脈”的廟址。

    我邊走邊對胖子和Shirley楊説:“我説這山谷側面有個山神廟之類的建築物,這是肯定不會錯的,因為這些東西,雖然看似稀奇古怪,但是一法通則萬法通,只要掌握風水秘術,便不難看出個所以然來。至於獻王墓的地宮是什麼格局,不到了近處,我可説不出來,隨便亂猜也沒個準譜。不過古滇國自從秦末開始,就閉關鎖國,斷絕了與中原文明的往來,雖然後來也多少受了一些漢文化的影響,但是我估計王墓的構造一定繼承先秦的遺風比較多。”

    胖子問道:“咱們上次去陝西,聽大金牙那孫子説過一些秦始皇陵的事蹟,説什麼人油做蠟燭,萬年不滅,可當真有此事?”

    Shirley楊説:“不是人油,是東海人魚的油膏作為燃料,萬年不滅,‘四門射伏弓弩,機相灌輸,有近者輒射之’。”

    我聽了Shirley楊的話,笑道:“這是《史記》上唬人的,長明燈這種裝置,在很多貴族帝室的墓中都有,不過這些事在倒鬥摸金的眼中看來,是個笑話。且不論海魚油脂作為燃料,得需要多少才能燒一萬年,古墓的地宮一旦封閉,空氣便停止流通,沒了空氣,長明燈再節能,它還燃個蛋去,如果讓空氣流通,這古墓地宮不出百餘年,便早已爛成一堆廢墟了。”

    秦漢時期的古墓即使保留下來,如果不是環境特殊,已經很難維持舊觀了,現在還不知道獻王墓在這密林幽谷的深處,究竟能保存到什麼程度。

    我們已經找到了參照物,雖然在叢林裏植物繁多,但不久便發現了第二、第三道用防蟲秘藥鋪設的斷蟲道。由於在這深谷之中,遮風避雨,那蟲藥中又含有大量硝磺,所以表面寸草不生。

    山谷到了這裏,地勢已經越來越開闊,呈現出喇叭狀,前邊已經有若隱若現的輕煙薄霧,越往深處走,那白濛濛的霧氣越顯濃厚,放眼望去,前邊谷中,盡被雲霧籠罩,裏面一片死寂,沒有任何的蟲鳴鳥叫和風吹草動。

    我們雖然距離山瘴還有一段距離,但是為了以防萬一,不得不將防毒面具戴上。胖子望了望前邊白濛濛一片的瘴霧,對我和Shirley楊説道:“既然咱們裝備有防毒設備,不如不管它三七二十一,直接衝過這片白霧,豈不比在這亂樹雜草叢中費勁拔力地找尋什麼廟址,來得容易些?”

    我對胖子説:“你這人除了腦子裏缺根弦之外,也沒什麼大的缺點。你知道這片山瘴範圍有多廣?那白霧如此濃重,一旦走進去,即使不迷失方向,在能見度降低到極限的情況下,也要比平時的行進速度慢上數倍。萬一走到天黑還走不出去,也不能取下防毒面具來吃飯喝水,那便進退兩難了。”

    説着話,我們已經來到山谷左側的山腳下,這裏已經偏離了蛇溪很遠一段距離,卻幾乎是三道斷蟲牆的正中地帶。走着走着,忽然身邊的一片花科類灌木一片抖動,我們都吃了一驚,誰也沒去碰那片葱鬱的花草,又無風吹,怎麼植物自己動了起來,莫不是又碰到被痋蟒附着的怪樹怪草?我和胖子都舉起芝加哥打字機,拉動槍栓,就要對那片奇怪的植物掃射。

    Shirley楊舉起右手:“且慢,這是跳舞草,平時無精打采,一旦被附近經過的人或動物驚動,變會弄姿作態地好像在跳舞,有聞聲而動伴舞的異能,對人沒有傷害。”

    那一大叢跳舞草,像是草鬼般一陣抖動,漸漸分作兩叢,其後顯露出半隻火紅的大葫蘆。

    那火紅的葫蘆,是用石頭雕刻而成,一米多高,通體光滑,鮮紅似火。如果它是兩千年前便豎立在此的,那麼歲月的流逝,滄海都可能變為桑田,但這石頭葫蘆卻如同剛剛完工。

    我們初見這隻葫蘆,心中俱是一凜,它的顏色竟然鮮豔如斯,這可當真有些奇怪,待到撥開那叢跳舞草,走到近前一看,方知原來是用紅色赭石作為原料。赭石是天然生就的火紅顏色,最早時的紅色染料便是加入赭石粉末製成。

    這隻石頭雕成的葫蘆,表層上也被塗抹了一層驅蟲的材料,以至於雜草藤蘿生長到這附近,也各自避開了它。這麼多年來它始終孤零零地擺放在這山谷毫不起眼的角落中。

    我不禁奇道:“為什麼不是蟾蜍的雕像,而是個葫蘆?若要把這條水龍脈風水寶穴的形與勢完全地釋放出來,這裏應該建座祭壇或者蓋一座宗祠之類的建築,才是道理。”

    山谷的邊緣嶙峋陡峭的山壁上,垂下來無數藤蘿,三步以外便全部被藤蘿遮蔽。胖子性急,向前走了幾步,用工兵鏟撥開攔路的藤蘿,回頭對我們叫道:“快過來這邊瞧瞧,還真有癩蛤蟆。”

    我和Shirley楊聞聲上前,只見在無數條藤蘿植物的遮蓋下,正對着紅石頭葫蘆的地方有座供奉山神的神邸,依山而建,但應該是建在背後這道山峯的中軸線上,採用楔山式大木架結構,分為前後兩進,正前神殿的門面被藤蘿纏繞了無數遭,有些瓦木已經塌落。

    頂上的綠瓦和雕畫的樑棟,雖然俱已破敗,但是由於這裏是水龍脈的穴眼,頗能藏風聚氣,還算保留住了大體的框架。山壁上的那幾層斷蟲道由於水土的變化失去了作用,所以雖然神殿的木料朽爛不堪,但仍然未倒,也算得上是奇蹟了。

    這座供奉山神的古樸建築靜靜地在這人煙寂寞的幽谷角落中,安然度過了無窮的歲月,這都要仰仗於特殊的木料和構架工藝,以及谷中極少降雨的特殊環境。

    只是不知神殿門前擺放的那隻紅石葫蘆是做什麼用的,可能和這山神有關。古人認為金、木、水、火、土五行,皆有司掌的神靈,每座山每條河流都是如此,但是根據風俗習慣和地理環境、文化背景不同,神祇的面目也不盡相同。

    我們舉目一望,見那神殿雖然被層層藤蘿遮蓋,卻暫時沒有倒塌的隱患。這附近有不少鳥雀,都在殿樓上安了窩,説明這裏的空氣質量也沒問題,不用擔心那些有毒的山瘴。於是我們摘掉防毒面具,撥開門前的藤蘿,破損的大門一推即倒。

    我舉步而入,只見正殿裏面也已經長滿了植物。這神殿的規模不大,神壇上的泥像已經倒了,是尊黑麪神,面無表情,雙目微閉。身體上也是泥塑的黑色袍服,雖然被藤蔓拱得從神座上倒在牆角,卻仍舊給人一種陰冷威嚴的感覺。

    山神泥像的旁邊分列着兩個泥塑山鬼,都是青面獠牙,像是夜叉一般,左邊的捧個火紅葫蘆,右邊的雙手捧只蟾蜍。

    我看到這些,方才醒悟,是了,原來那蟾蜍與葫蘆,都是山神爺的東西,只不知這山神老爺要這兩樣事物做什麼勾當。

    胖子説道:“大概是用葫蘆裝酒,喝酒時吃癩蛤蟆做下酒菜。大金牙那孫子不就是喜歡這口兒嗎?不過他吃的是田雞腿。”

    我見這山神廟中荒涼悽楚,雜草叢生,真是易動人懷,不免想起了當初我們和胖子窮得賣手錶的日子,心裏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便對胖子與Shirley楊説道:“山神本是庇佑一方的神祇,建了神殿應該受用香火供奉,現在卻似這般荒廢景象,真是興衰有數。就連山神老爺也有個艱難時候,更別説平民百姓了,果然是陰陽一理,成敗皆然。”

    Shirley楊對我説:“你説這許多説詞,莫非是又想打什麼鬼主意?難不成你還想祭拜一番?”

    我搖頭道:“祭拜倒也免了,咱們不妨動手,把這倒掉的泥像推回原位,給山神老爺敬上支美國香煙,讓他保佑咱們此行順利,別出了什麼閃失,日後能有寸進,再來重塑金身,添加香火。”

    胖子在旁説道:“我看信什麼求什麼,根本就沒半點用,老子就是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的胳膊腿兒。這山神孫子要是真有靈驗,怎麼連自己都保不住?依我看就讓這孫子躺着最好,俗話説好吃不過餃子,站着不如躺着嘛。走走,到後邊瞧瞧去。”

    我見沒人肯幫手,只好罷休,跟着Shirley楊和胖子進到後殿。這間後殿已經修建在了蟲谷左側的山峯內部,比前殿更加窄小,中間是道翠石屏,上面有山神爺的繪像,身形跟正殿中的泥塑相仿,只不過比較模糊,看不清楚相貌,兩邊沒有山鬼陪襯。這塊石屏好像並非人工刻繪,而是天然生成的紋理。

    轉過翠石屏,在神殿最盡頭,橫向排開了九隻巨大蟾蜍的石像,我一看便覺得眼前一亮,果然應了“九曲迴環”之數。這種機關在懂“易龍經”的人眼中一目瞭然,如果不懂風水秘術中的精髓,只知曉易經八卦,多半會當作九宮之數來作應對,那樣一輩子也找不到暗道。

    我再仔細一看,發現九隻石蟾蜍的大口,有張有合,蟾頭朝向也各不相同。這些石蟾蜍的嘴都可以活動,也有石槽可以向四方轉動身體,加上蟾口的開合,如果算出有多少種不同排列,也要着實費一番腦筋,而且這些石頭機關,應該從左至右按順序一一推動,如果隨便亂動,連續三次對不準正確的位置,機括將會徹底卡死。

    於是我讓胖子幫忙,按九曲迴環之數,從左至右,先將蟾口分別開合,再以《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中“盾”字卷,配合“易龍經”中的換算口訣,把石頭蟾蜍一隻只地按相應方位排列。

    做完這些事之後,內殿中什麼反應也沒有,按説這“九曲迴環朝山岸”應該是錯不了的,為何沒見有暗門開啓?

    Shirley楊頭腦轉得較快,讓我們到神殿外去看看,我們急忙又掉頭來到外邊尋找,最終找到山神殿外,只見殿前的葫蘆不知什麼時候,裂為了兩半,下面露出一道石門。

    這石門被修成了蟾蜍大嘴的形狀,又扁又矮,也是以火紅的赭石製成,上面刻着一些簡樸的紋飾,左右分別有兩個大銅環,可以向上提拉。

    原來這道機關設計精奇,縱然有人知道那九隻蟾蜍是開啓石門的機關,只要不懂破解之法,就算亂敲亂炸也找不到設在外邊的入口。

    Shirley楊問道:“這道石門修得好生古怪,怎麼像是蟾嘴?不知裏面有什麼名堂,其中當真就有通往主墓的地道嗎?”

    我對Shirley楊説:“鎮陵譜上的標記沒錯,這應該是條地下通道,而且一定可以通到離水龍暈最近的那個穴眼星位,去明樓祭祀,似乎只有從這裏經過才能抵達。至於為什麼用蟾蜍作為標記,我也猜想不透。”

    蟾蜍在中國古代,有很多象徵意義。有種年畫,就畫的是個胖小孩,拿着漁竿,吊個金錢和一隻三腳蟾蜍戲耍,叫作劉海兒戲金蟾。俗話説三條腿兒的蛤蟆難尋,就是從這個典故引申出來的。但是也有些地方的傳統風俗中,特意突出蟾蜍身上的毒性。不過現在咱們對面的這兩隻蟾蜍石像,既不是三條腿的,身上也沒有疣狀癩疙瘩,可能只是這山神爺的玩物。

    胖子拍了拍手中的芝加哥打字機説道:“大不了在下邊碰上只大癩蛤蟆,有這種槍,還怕它不成,就是癩蛤蟆祖宗來了,也給能它打成蜂窩。”

    自從有了美式衝鋒槍,我們就像是多了座大靠山。不過我還是提醒胖子:“獻王墓佈置得十分嚴密,這石門雖然隱蔽已極,但是難保裏面還有什麼厲害的機關,咱們下去之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倒也不用懼怕。”

    説罷三人一起動手,用繩索穿過石門一側的銅環,用力提升,隨着“砰”的一聲石門開啓,顯露出一個狹窄的通道。我用信號槍對準深處打了一發照明彈,劃破了地下的黑暗,慘白的光芒照在洞穴深處,我們看見那裏邊有無數巨大的白骨和象牙,是條規模龐大的殉葬溝。

    ① 匫,音h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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