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教授説:“現在不是胡説八道窮開心的時候,古墓裏怎麼可能會有錄音機?”胖子趁機説:“這是胡八一同志源於缺乏知識、迷信、痴心妄想,而產生的原始奇思怪論、簡直是難以形容的幼稚想象,誰相誰就是徹頭徹尾的神經病。”
我説古墓裏怎麼就不能有“收錄機”?在工兵部隊的時候,聽一位地礦專家説,在深山的洞窟裏有種特殊岩層,這類岩層中含有什麼“四氧化三鐵”還是什麼“三氧化四鐵”,它產生的磁場,可以成為自然界的錄音機,晴天白日聽見山谷裏雷聲滾滾,就是這種現象作怪,我估計棺材裏可能藏有這種特殊物質製成的“明器”。
胖子不知我説的是真是假,一時語塞,找不到話來反駁,只説:“要真有那種古代錄音機,可值老鼻子錢了……”
見那棺材裏的女人哭腔始終不停,着實教人心裏發毛,就招呼胖子一併上前,想拔掉“命蓋”看個究竟。我們點了根蠟燭就要動手,但走到近處仔細一聽,我才發現那奇怪的聲音,不是從棺材裏發出的,而是來源於棺下的墓磚深處。
剛把朱漆棺材挪開,那縹緲的“鬼音”隨即中止,空虛的鬼腔似乎從風中而來又隨風而去,沒在空氣中留下一絲蹤跡,我和胖子趴在地上聽了半天,始終找不到來源了,墓磚厚重堅固,連橇開幾塊翻看,地下都只有積水浸泡的淤泥。
Shirley楊説:“老胡你們別忙活了,那鬼音倏忽來去很不尋常,我想不會是存留在特殊岩層中的聲音,眼下還是先找地仙村古墓要緊。”
孫教授也説:“此活在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座古墓的地宮被盜發了幾百年了,如今什麼也沒留下,想找到地仙村恐怕還不知要費多大力氣,對了…壓葬的棺材底下刻了什麼字?是不是觀山指迷賦?”
地仙封師古自認是得道的仙家,所以他的陵墓與常人不同,尋常的墓葬都是希望永久性封閉,讓外人永遠見不到墓中之物,可封師古的地仙墓,卻是要度化眾生得道的去處,他曾留下“觀山指迷賦”一篇,除了封氏後代。那些一心求仙的信徒也可依照指引進入古墓,不明底細的外人想進墓中盜寶,卻難於登天。
根據在“棺材峽”的種種遭遇來判斷,我們所掌握的“觀山指迷賦”,只有當年封團長親口告訴孫九爺的那段是真的,而其餘所見半真半假,往往都是將人引入絕路的陷阱,所以我一度認為,既然無法判斷“觀山指迷賦”的真假,還不如依靠自己的經驗,不去被那些故弄玄虛的提示誤導。
但在以“觀山神筆”畫出墓門之後,我們才知道以往的經驗和見識,在“地仙村古墓”裏基本上是不起作用了,難怪當年搬山卸嶺的魁首,都稱“大明觀山太保所做的勾當,連神仙也猜他不到”,我如今卻想説:“觀山太保所做的勾當,只有瘋子才能理解。”
此刻進了空無一物的“移山廣德王古墓”,雖然墓室空空如也,但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卻層出不窮,我們的裝備和精力,都不允許我們盲目地搜索整個地宮,“歸墟卦鏡”似乎還可以再使用一兩回,不過一但鏡中海氣散盡,我就徹底無牌可出了,事到如個,只好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觀山指迷賦”的玄機之中。
我把這個設想同眾人一説,Shirley楊和孫教授等人全都點頭同意,但前提是壓葬的朱漆棺材底部,陰刻的字跡是真正的“觀山指迷賦”,當下眾人便合力翻轉棺木,將棺底污泥髒水抹去,仔細辨認那些字跡。
一看之下。兩口漆棺完全一樣,底部都刻有“物女不詳,壓葬而藏;南斗墓室,照壁降仙;燭屍滅燈,鬼音指迷”之語。
明代的漆棺,都是以“壓藏”的形式埋在亂葬洞中,僅被我們發現的就有七八口這樣的棺木,按葬制應該是“俘虜、刑徒、奴卑”之人的屍骨,但我好象從來沒聽説“物女”是什麼,就對孫教授説:“九爺您是老元良了,在您面前我們不敢亂説,可知道這所謂的物女是什麼人?棺底這些文字是不是就是觀山指迷賦?”
孫九爺雖然氣量偏窄,對“虛名”執着得近乎病態,但他研究龍骨天書,不僅把那如山似海的史料經書翻了個遍,又利用收集甲骨的機會,深入山區鄉下,在田間地頭撿過無數“舌漏”,要真論起雜學來,還真沒見有誰及得上他。
孫教授果然知道“物女”的來歷,他説在中原地區,舊時流行各種請神降仙的事情,降下來的仙五花八門,什麼乩仙、狐仙亂七八糟的,九成九都是神棍故弄玄虛,專門唬騙愚夫愚婦的,不過信的人還真多。
很多年前,在孫教授年輕的時候,就親自碰上過一回,當時還沒解放,天下大旱,有個陝西老頭自稱能請龍王爺上身,只要善男信女們肯出錢,保管三日內普降甘霖。為了讓老百姓相信他真有能耐請來東海龍王爺,就吞符唸咒,一會兒的功夫就翻白眼吐白沫,口中唸唸有詞,聲稱自己是東海龍王遨廣,有誰問他什麼,無不對答如流,一時信者雲集,爭相跪拜。
當時孫教授看個滿眼,開始也不由得不信了,可後來一琢磨不對味兒,哪不對?龍王爺的口音不對,一嘴的陝西方言,東海龍王怎麼可能説陝西話呢?肯定是那神棍不會説“官話”,雖然裝模作樣充得煞有介事,卻改不了他從老家帶出來的一嘴鄉音。
後來也見過許多類似請神的伎倆,可孫教授再也不肯信了,但凡天下的事,最是怕人冷眼相看,所以才説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直到解放後從事古文字研究工作,深入民間收集整理文物的機會多了,才聽説這請神降仙的風俗,是打“漢武帝”那裏流傳下來的。
據説漢武帝死了個心愛的妃子,使得他茶飯不思,有“異士”稱可以請妃子從陰間前來相見,便設一白帳,帳後架起燈燭,請武帝立在其中,不多時那妃子的身影便浮現在白帳幕上,音容笑貌一如往日,漢武帝大悦,重賞了那名術士,這就是請仙降仙的起源,後來演變為燈影戲,表演者大多擅長“口技”,能夠“一口唱出千古事,兩手控得百萬兵”,可也常有江湖術士以此道愚弄百姓騙取民財的。
所以“降仙”之事,在中國少説也有兩千多年的古老歷史了,世上的事,有了真的就有假的,除了神棍之外,也常聽人説真有些靈異顯現的,容不得人不信,想請真仙、就得有接宣引聖的器物,所謂“物女”就是女屍,不過並非普通的女屍,生前是專門降仙附體的“師孃”,這種女人由於經常被“仙、妖、鬼、魁”之屬上身,所以被視為通靈之體,不是善物,所以不能按正常葬制入土為安,否則其屍會被妖物所憑害人性命,但請真仙動大咒的時候,必先焚化她們的屍體、作為降仙前的燈引,在陝西泰嶺和巴山蜀水間確實曾有這種習俗,只不過孫教授沒親眼見過,不敢説是真是假。
孫教授又説“觀山指迷賦”的內文,半通非通,不文不俗,涵蓋着數術五行,以及許多民間傳説一類的歷史典故,一般的凡夫俗子,又怎知曉這些事情?多半連聽也未曾聽過,那些求真之輩想進地仙古墓,就必須解開這些暗示之謎,一路上免不了穿危涉險、歷經種種生死考驗,可是要不硬着頭皮去破解“觀山指迷賦”,難道就此無功而返不成?這半年的努力可都付諸東流了,乾脆就繼續冒險做到底,那句“燭屍滅燈”,肯定是讓人燒了“物女”的殭屍,不如依法施為,引得古墓裏的“鬼音”出來,聽聽那仙人如何指點迷津,但“南斗墓室”又是在哪裏?孫教授就猜想不出了。
我説“南斗墓室”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古墓內的諸間墓室,如果是按星圖佈置,要取上北下南之理,最底層的這間墓室就是南斗之耀,是用來藏納陪葬刀劍兵刃的所在,而且咱們都聽到墓中“鬼音”就是從此傳出,墓室四周的牆上還嵌着石塊代表星圖,這是無須多疑了。
心想這事有點懸,不過照前例來看,“觀山指迷賦”中的暗示,往往不可以正常思路揣摩,沒有親眼見到之前,很難預先作出判斷,也無法辨別暗示的真假,一旦照此做了,説不定會惹出什麼大禍來亦未可知。
我咬了咬牙,暗想那點蠟燭的勾當,歷來是“摸金校尉”本等的勾當,有我們這五個人在此,怕它怎地?而且我也十分好奇,難道下了引子,當真就能降下仙來?墓牆裏飄忽不定的“鬼音”又是怎麼回事?
我橫下心來,當即將那口被撞破了的漆棺命蓋揭去,裏面的女屍並不是平躺側卧,而且果然是穿着明代服色,據孫九爺説衣服是“比甲”,那是明代無袖女裝,套在長衣之外,也是馬甲的前身,內襯“水田服”,又名“水田衣”,是明代女子流行的雜色拼織服飾,腳踩的是“弓鞋”,因為明代婦女多纏足,弓鞋為纏足女子所穿之鞋,形似弓,有底,不纏足的婦女也有仿製類似款式的木底鞋。
“我並沒有仔細去聽孫九爺滔滔不絕的歷史考證,因為棺材裏的情形已經吸引了我的大部分注意力,只見那棺中女屍張着口瞪着目,面容都已扭曲了,棺蓋內側都是被縱橫地痕跡,上面還有烏黑乾涸的血跡,想來是生前被活活釘在棺材裏,至今一見,仍可想象其狀之慘,竟被充做了在古墓中尋道之徒降仙請神用的“油燈”。
Shirley楊見女屍腰上掛了一面銅牌,牌上有“觀山師孃”四字,不禁嘆了口氣,對我説道,這些“物女師孃”,皆是明代衣飾,又隨身帶有腰牌為憑,應該都是地仙封師古的同夥,她們大概死到臨頭才知道被封師古當成了殉葬品,這麼殘忍的事情哪裏會是仙家所為?實是墜了邪門外道,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仙”與“妖”雖是有云泥之別,其實只有一線之差,進一步是仙,退一步就是妖了。
胖子看那女屍身上首飾不少,便想要摸師孃兩件東西當作“小紀念品”,孫九爺攔下他説:“大事當前,別想着發邪財了,按古代方術的使倆,屍體身上的衣服首飾裏,可能藏有梵煙香蠟一類的藥物,一同點燃才會引的鬼音出現,否則燒普通的屍體就能請仙了,可別因小失大。”
胖子正色説:“誰想着發歪財了?胖爺我這不是想給她歸攏歸攏嗎,您説這師孃老嫂子招您惹您了,您為了一點私心,就非要點火燒了人家?還不允許胖爺幫她整理遺容?舊社會軍閥土匪橫行霸道壓迫人民,可他們也沒您這麼不講理的……”
孫教授知道跟胖子這路人沒理可講,趕緊抽身而退,連説:“算我沒説,算我剛才沒説還不行嗎?你就快點火吧。”
這時我見幺妹兒顯得有些心虛,知她從沒做過這種勾當,難免心裏發慌,就同胖子把女屍體擺在墓室當中,我拿着打火機準備點火,動手前先對胖子使了個眼色,讓他對那女屍交代了幾句,其實都是讓活人心的説辭,胖子也不推辭,聲情並貌地對着那女屍説道:“老師啊老師,我們敬愛的老師,我們知道你的靈魂早就進入了天堂,可是……可是……可是在這個冷酷而又殘忍的現實世界中,我們還離不開你,需你的肉體來照亮黑暗尋找光明,為了追尋光明的春天,我們的鞋底都磨穿……”
我見胖子説得嘴滑,竟把師孃稱為了老師,而且説得內容也不太靠譜,當下就不讓他再接着抒情了,伸手點了火頭,那具屍體的衣服乾枯如蠟帛,遇火便燃,火勢立刻“闢辟叭趴”地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