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無忌答應一聲,按以往的慣例,他立刻走到棺材另一端去想把棺材蓋子整個扯落。這時候馬王爺那兩隻眼死死盯著棺中亮閃閃的金錠玉璧,不等費無忌將棺蓋徹底拉開,便縱身躍入棺中,把一件件陪葬的金玉珠寶都裝進蛇皮口袋。按說馬王爺江湖人稱“觀山馬爺”,他祖傳的盜墓手藝,幾十年中掘了不少古冢,頗見過些世面,而且在綠林道上也很有交情,家中置辦下良田千頃,開著十幾家買賣商號,在當地算得上是屈指可數的豪族。可馬王爺這人偏偏在錢財上不太開眼,不是說他眼神不好,就像中國鄉間那些普通的土財主一樣,見錢眼開,讓錢給迷了眼,胃口越來越大,水漲船高,賺多少錢也覺得不夠,這可真應了那句老話:“人心不足蛇吞象。”不過話說回來了,要是不貪圖暴利,誰又願意冒險去做盜墓賊這種暗無天日的危險職業?可見財迷人眼色亂心,心智一昏,縱有天大的本領也施展不出了,這種性格註定了他早晚要為此付出代價。
棺中珠光寶氣的奇珍異寶,正是得其所哉,馬王爺心花怒放,一張老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蹲在棺材裡出手如電隨拿隨裝,可正在此時,他忽然覺得墓室中有點不太對勁……好像除了自己尚在動作之外,四周全都靜止了一般,竟然聽不到同夥費無忌的呼吸聲了。
馬王爺大奇,費無忌那傢伙幹什麼去了?他剛剛不是在搬棺材蓋子嗎?可棺材蓋子被拉開一半便停住不動,現在還在那兒懸著,費無忌卻已人影不見。馬王爺低聲召喚:“老鐵……老鐵你還在嗎?”但墓室中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沒有半點回應。馬王爺心知不好,不過畢竟是老江湖了,臨危不亂,身子一晃從棺中翻出,落地之時,一把頂上膛的駁殼槍已經抄在了手中。
這一瞬間馬王爺首先想到的是費無忌和老北風合夥反水,盜墓賊內部起內訌,為了錢財自相殘殺的事太多了,也許那兩個傢伙想把自己活埋在墓裡……這個念頭才剛剛浮現,馬王爺便發現棺材下的宮床上躺著兩具血淋淋的屍體,雖然屍體全身血肉模糊,但藉著馬燈的光亮,馬王爺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兩具屍體中光頭的那個絕對是費無忌,而那個佝僂著身子的羅鍋,自然是土炮手老北風,這二人的外貌特徵都十分有特點,用眼睛一掃便已認出。馬王爺只覺全身毛髮俱豎,他無法想象剛剛在棺中攫取寶物的一瞬間,這墓室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竟然包括在外邊放風的老北風在內,兩個大活人死得無聲無息,而且死狀如此之慘。
馬王爺知道今天遇上大麻煩了,抬腳想往外逃,而就在這時候,四周黑暗的角落中傳來“窸窸窣窣”一片如同有大群老鼠觸物之聲,俄而,那聲音愈發劇烈,潮溼的空氣中增加了腥臭的爛魚氣味。而且從方向上來判斷,退路已經被封上了。馬王爺急中生智,反身再次躍進那口懸掉著的棺材裡,雙手一拉棺蓋,把自己裝進了棺中。
這麼做並不是自尋死路,而是馬王爺祖傳的絕招,故老相傳,如果墓中有怨魂殭屍,只有躲進棺材裡,並將棺材蓋子拉上,斷了它回老窩的退路,子不見午、午不見子,用不了多半天,殭屍癘氣盡散,他也就安全了。直接向外闖也不是不行,但天曉得那貪狼星君是否能隨請隨到,至少眼下這麼做要比面對面同古屍鬥上一場穩妥得多。
馬王爺像具屍體般躺在棺材裡,無論從外邊看起來體積多麼大的棺槨,一旦置身其中,把棺材蓋子扣上,也會覺得裡面的空間實在是太狹窄壓抑了。但馬王爺這會兒工夫顧不上去考慮這裡舒服不舒服了,放慢了呼吸,支稜著耳朵去聽外邊的動靜。
可這棺木厚實,聽了半晌也聽不到什麼,馬王爺在心中打定主意:“本老夫子今天跟你耗上了,歇夠了再出去,且看你能在外邊能撐到幾時。”正尋思著脫身之策,卻突然覺得腿上被一隻手死死抓住了,腿骨都快被捏碎了。先前他和費無忌,扯開一截棺材蓋子,卻尚未來得及整個揭掉,難道下半截棺材裡藏著什麼東西?還是剛才見到老北風和費無忌屍身之時,有什麼東西趁機先躲了進去?在迫切的求生慾望下,馬王爺想要掙扎著擺脫,但卻發現全身肌肉僵硬,已是絲毫動彈不得,只能驚恐地睜著兩隻眼睛,任由黑暗將他慢慢吞噬。
到最後馬王爺神志開始模糊不清了,恍惚中好像有個嘶啞的嗓音問了他一些事情,他只覺得那聲音根本不像是人在說話,迷迷糊糊地過了許久,突然全身一振,如同從夢魘中醒來,手足終於又能動了,馬王爺如遇大赦,哪裡還敢在看棺中有什麼東西,推掉棺材蓋子,他連滾帶爬地從棺裡爬出來,跌跌撞撞地衝出墓道。
回到家的時候,馬王爺好像整個變了個人,家裡人覺得老太爺口音很怪,八成是趕路的時候傷風了,也就沒有多想。兒孫弟子們趕緊過來請安,問起這次去淤泥河盜墓的經過,馬王爺便簡略地說出了一遍,隨後一句話也不再多說,一連數日閉門不出,任何親戚朋友一概不見,只在廳中自斟自飲,一喝多了就胡言亂語:“大頭鬼、小頭鬼,吊死鬼、淹死鬼,屈死鬼、怨死鬼……來來,喝!喝!”好像在招呼許多孤魂野鬼跟他一同飲酒。這詭異無比的舉動,把家中的女眷們駭得個個面無人色,老爺這是怎麼了?莫不是鬼迷了心竅?但馬王爺平日裡在家作威作福,說一不二,大夥心裡嘀咕,積威之下卻是誰也不敢言明。
馬家是個大家族,家財萬貫,除了做盜墓的勾當,也和綠林道有許多勾結,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分家,家中重要事務都是馬王爺一個人說了算。家裡人見老爺如此,擔心他年歲大了有什麼閃失,請了幾位郎中來給他診病,但都被馬王爺罵了出去。
正當家人不知所措的時候,適逢天陰如晦,馬王爺突然一反常態,把家族中的男女老少統統召集到廳堂之中,看架勢是要開個家族會議。高牆深院的馬宅正廳陳設典雅、富麗堂皇,古樸的檀木門框窗欞上都嵌以黑色大理石作為裝飾,堂內附庸風雅地掛著“詩書傳家,孝悌為本”之類的題字,處處都顯示出馬家財大氣粗的顯赫門第。但由於家中有不少裝飾品都是從古墓中掘出來的,使得馬宅在氣派中又平添了幾分陰森之氣,家中一些膽小的丫鬟僕婦,到了掌燈的時辰,就輕易不敢再在院中隨便走動,她們都覺得這院子裡發瘮。
馬家眾人聽的老太爺發話,都不敢怠慢,按輩分順序肅立兩廂,恭候馬王爺訓示。當地的鄉俗重男輕女,包括幾位姨奶奶,不管什麼時候都只有“依倒明柱,站破方磚”的份兒,這次能讓她們參與實屬罕見,所以家中的女眷不論輩分都站在最後。外邊雖然陰天,但堂內沒有掌燈,馬王爺坐在太師椅上,大夥甚至看不清他的臉,既然他不開口說話,別人自然也都不敢吭聲,可心裡邊又都有點犯嘀咕,不知道老爺今天又抽哪門子風?召集了這麼多人還不讓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