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高葦聽見敲門聲時,屏住呼吸沒有應答。周玫和譚小影剛離開一會兒,怎麼就有人來敲門呢?是張駿嗎?不會,她剛剛和他通完電話,他上夜班是不會過來的。現在是夜裏10點過了,誰也不會到她這裏來。
“叭叭叭”,敲門聲停了一會兒又響起來。高葦終於忍不住站起來,提高聲音問道:“誰呀?”
“是我,陸地。你不是要修理電燈開關嗎?”
高葦長出了一口氣,她下班回來時約過陸地的,現在差點將這事忘了。
書房的電燈開關壞了好幾天了,這讓她晚上更不敢進書房去。自從她對張駿講過書房裏有鬼影出現後,張駿每次來這裏總有點神經過敏。她決定將電燈開關修理好,然後將書房徹底打掃一遍,讓自己和張駿都消除這個陰影。本來,書房裏的鬼影又不是她看見的,只是她不便對張駿講實情罷了。她現在相信那是鄭川的幻覺,他那次住在這裏時本來就有點精神恍惚,半夜起牀後,難免看花了眼。
陸地進屋後,在書房的牆壁上修理起電燈開關來。
“你的朋友都走了?”陸地一邊修理一邊問道。
高葦説是的,要不是被我遇見,我的朋友也許會上當買下隔壁的房子。陸地説那有什麼不好?高葦説這還用説嗎,死了人的房子住進去會倒黴的。
“你對死人的看法不對。”陸地説,“人都是要死的,沒什麼可怕,我要是有錢的話,就會將隔壁那套房子買下來。”
“你買房子幹什麼?”高葦問道,“想成家了是不是?”
陸地甜蜜地一笑説:“是啊,我有女友了,28歲,比我大一些,你説好嗎?”
高葦對陸地有了女友真是感到驚奇。從看見他將一隻貓活活燒死到他欲剁掉自己的手指,高葦非常清楚這是一個變態的小子。如周玫分析的那樣,還可能是“SZ”自殺組織的成員,這種人怎會有女人喜歡他?
高葦自然不好當面打擊他,便説有了女友好啊,年齡大一點也沒什麼,什麼時候帶給我看一看?自從高葦阻攔了他剁手指後,她發覺陸地對她多了一份尊敬,在有了安全感之後,她也敢於找他修電燈和開玩笑了。
“好吧,以後我將女友帶給你看看。”陸地爽快地説。
電燈開關很快修好了,陸地説是彈簧壞了,小毛病,他已換上了新的。高葦説我得給你點材料費,陸地説不用了,只怕我以後沒機會幫你做這些事了。高葦問你要離開這裏?他説也許吧。如果我要結婚的話。結婚?高葦忍了忍沒有笑話他,她認為不能傷人的自尊心。
第二天在公司上班時,高葦時不時地想起陸地所説的有了女友的事,她想也許是自己的偏見,別人怎麼就不該有女友呢?這樣想後,她也就不再考慮這件事了。
到下午3點,鄭川仍沒來公司,他每天下午都來公司坐一坐的,今天是怎麼了?她還等着他儘快給自己調換工作崗位呢。
她撥通了鄭川的手機:“喂,我是高葦,你今天不來公司了嗎?”
電話上,鄭川的聲音顯得特別疲憊:“哦,幾點鐘了?怎麼就這樣晚了呢?我今天就不來了。”
“你怎麼了?病重了嗎?”高葦從來沒聽見過他這樣低沉無力的聲音。
“我沒事,哦,有句話一直忘了問你,高葦,你和一個小男生好上了嗎?如果是真的,就好好相處,愛一個人不容易。”
高葦吃了一驚,她和張駿的關係一直比較秘密的,誰告訴鄭川的?另一點讓她吃驚的是,她和鄭川有了性關係後,鄭川要求過她不得有另外的男友。至少給他3年時間吧,他説這之後你當然該交男友並結婚的。他説他最不能忍受和一個女人親熱時,想到這個女人同時被另外的男人擁有。他説年輕的時候,他老婆就在這點上傷了他的心。高葦當時對他的要求氣憤得咬牙切齒,這就是男人的霸權,滾你的蛋吧。然而,她沒敢表示這種憤怒,她已和他上了牀,要是立即分手的話就太吃虧了。她只得假裝同意他的要求,並且半真半假地説不會喜歡別的男人了。當時,也真沒有別的男人讓她心動過。
所以,今天鄭川在電話上説出如此寬容、理解甚至鼓勵的話時,高葦真的很意外。她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只好支支吾吾地説:“什麼小男生啊,沒那回事。”
放下電話後,高葦坐在辦公桌前**。她突然想起“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難道鄭川要死了嗎?不會,高血脂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病,何況他保養得很好,每年都要輸幾個月的液。那麼,是曾經有過的奇怪的郵件已讓他精神崩潰了嗎?她替他去慧靈寺約會過,那真有一種與鬼魂約會的感覺。可是,鄭川后來沒讓她繼續參與這事,還將郵箱密碼也更改了,他是想自己獨享那種秘密嗎?也不知這事後來有什麼變化。除了鄭川在她家看見過書房裏的鬼魂外,他的辦公室裏還出現過女人用的梳子和鏡子,從這些跡象看,這事到現在一定是凶多吉少。
“怎麼還沒下班?”周玫走進辦公室來才將高葦從沉思中驚醒,“公司裏的人都走完了,你還在這裏用功?”
“哦,我有點困,差點睡着了。”高葦這才想起和周玫約過,下班後一塊兒上街去吃晚餐的。
高葦換好衣服後,想去廁所方便,但又有點害怕,便對周玫説你陪我去好嗎?周玫説我又不方便,好吧,我站在廁所門口給你壯膽。
走廊上已空無一人,她們一直走到走廊的轉彎處,高葦走進了女廁所。奇怪,最裏邊那個廁位的小門又是關着的。高葦猶豫了一下,給自己壯膽説,別怕,周玫正站在門口呢。也許是好奇心驅使她吧,她故意走進那個關着門的廁位旁邊,蹲下後,她一邊方便一邊低頭望隔板下面的那條縫,天哪!她又看見了一隻白色的高跟鞋!
“有鬼!”高葦提上褲子大叫着往外跑,和站在門口的周玫撞在一起。
這一刻,高葦真是佩服周玫的膽量,周玫提高聲音説:“天還沒黑,什麼鬼就出來了?喂,裏面有鬼嗎?”
“你們在鬧什麼呀?”裏面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同時,廁位的門推開,張葉一邊整理裙子一邊從廁所裏走出來,她腳上的白色高跟鞋走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高葦震驚得説不出話來,愣了好一會兒才説:“怎麼是你呀?你蹲在那裏怎麼不説話呢?”
張葉笑了笑説:“我一個人和誰説話呀?我也不知道進了隔壁位子的是你。什麼鬼呀鬼的,你們這樣叫,把我也嚇着了。”
“以前我也在隔板下看見過你這鞋子,那也是鬼嗎?”
“以前?以前是多久?我不知道了。”張葉平靜地説。
“你怎麼還沒下班?”高葦又追問道。
張葉已進了走廊,回過頭説: “我整理點資料、加加班,這還需要向誰請示嗎?”張葉説這話時,臉上有不屑的表情,這使高葦一下又明白了許多問題。
高葦和周玫走出寫字樓,在街上找了一家安靜的餐館坐下。
高葦説:“我明白了,是張葉故意裝神弄鬼來嚇我的。她還和我一起進廁所,當着我的面捂着肩膀,説廁位裏有鬼躥出來撞着了她。我真幼稚,怎麼就相信她的鬼話呢?”
周玫吃驚地説:“真沒想到,這女人的忌妒心這樣強。你取代了她的秘書位置,看來她一直記恨着你的。”
飯菜端上桌來以後,高葦氣得不想動筷子。“我想起來了,她將張駿介紹給我,也是故意想在鄭川那裏詆譭我。”高葦説,“可惜,她的陰謀沒有得逞,不但張駿真的喜歡上了我,連鄭川也對這事理解了。”高葦一邊説一邊大笑起來,這事對她的刺激太大了。
“小聲點,別人在看我們呢。”周玫提醒她道。
高葦伸了下舌頭,然後壓低聲音説:“幸好今天有你在場,她不出來不行。不然我又會擔驚受怕了。還有,你看見從更衣間走出的女人,是不是張葉?你剛才看清楚她的面貌了吧?”
周玫認真地回想了一下説:“不是她,肯定不是,那是一箇中年女人,臉很瘦,很憔悴,走路時腰挺得直直的。”
“那麼,躥到24樓來的兩個女鬼,其中一個像不像她呢?”
“也不像。”周玫説。
“真不知一切是怎麼回事。”高葦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46
晚上,高葦在家裏坐立不安。書房的燈修好了,本來應該去徹底打掃一遍那屋子的,到白天再打開窗曬曬太陽。然而她一點心思也沒有,張葉的影子在她眼前晃來晃去,這臭女人,開始一定是偶然發現了高葦在廁所裏喝問隔壁的聲音很驚恐,於是乾脆在隔壁廁位裏不吭聲。她恨高葦,下班後經常留在公司裏暗察高葦和鄭川是否在辦公室親熱。她將高葦受驚嚇視作報復。變態!高葦在心裏罵道。一切怪事一定都是她製造的。儘管周玫説更衣間出來的女人不像張葉的樣子,難道她不可以化裝嗎?對!一定是化了裝,高葦為想到這點興奮起來。還有,她最早知道的給鄭川的郵件,一定也是她以林曉月的名義發至鄭川郵箱裏的。
高葦決定立即將這些情況告訴鄭川,她要鄭川知道張葉這個女人的歹毒心腸。現在是晚上8點,天剛黑下來,打電話給鄭川不會有什麼不妥。下午在電話上聽見他的聲音像犯了重病,也該問候問候。
説做就做,她給鄭川打去電話,將今天下班後發生的事和自己的相關推測給鄭川講了個透,最後她説:“我也不知道那些郵件後來還有沒有,不過不管怎樣,肯定是張葉乾的,她既然恨我,也就恨你,對不對?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要你怎麼懲罰她,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只是我想讓你提防着這個女人就是了。”
鄭川聽後也非常震驚,他在電話上説真沒想到張葉會這樣對待你。不過,説到郵件的時候,鄭川説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知道。聽他的口氣,好像並不相信是張葉幹了這事似的。高葦急着想説服他,可鄭川説他累了,今天身體特別差,就這樣吧。
鄭川放下電話,女人之間的忌妒和報復還是出乎他意料。想到當初讓高葦來接替張葉做秘書時,他和張葉談過一次話,張葉沒太牴觸,只是説去辦公室搞外聯,得配一部車給她,鄭川同意後,她便欣然接受了這一職務變化。沒想到,她對高葦實際上耿耿於懷。
不過,説林曉月的郵件以及各種怪事都是張葉所為,鄭川覺得完全不可能。最簡單的事實是,這些郵件確是林曉月所寫,那些只有兩個人知道的往事是不可能有別人知悉的。還有,信中的語言,也只有林曉月這樣從小喜歡文學的人才寫得出來。當知青時,林曉月為公社文藝宣傳隊寫過朗誦詩,大家都説寫得好極了。難怪她回城後終於還是做上了她喜歡的文化工作。
這時,電話又響了。鄭川一整天都處於眩暈狀態,因為他感覺林曉月的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他以前聽人講過,人羣中遇見鬼魂、靈異的概率是千分之一,沒想到自己成了這千分之一中的一員。他坐在屋裏,感覺到沙發有上下起伏的動感,彷彿沙發下面是波浪一樣。他知道這是眩暈的表現。他的思維像一團亂麻,電話鈴聲常常讓他無端地驚恐。
他再次拿起電話,是譚小影打來的。她説墓陵公司李經理上午來講的那件事,她一直在頭腦裏考慮。她覺得李經理有一點沒講清楚,這就是墓陵公司在18樓的走廊入口處應該有一道大門吧,而當時是夜裏8點,那大門應該早已上了鎖,既然這樣,那前來買墳墓的女人是怎樣進去又怎樣走掉的呢?她説無論如何很難相信林曉月有靈魂出現。為了弄清楚昨晚發生的事,應該先把這個細節問一問。
這個細節真是很重要,鄭川放下電話後想,自己真是昏了頭,怎麼沒考慮到這點呢?譚小影的意思也許是,如果大門上了鎖,那夜裏出現的女人有可能是林曉月的靈魂了。而18樓的墓陵公司他去過,入口處真有一道牢牢的鐵門。
他立即給李經理打電話,電話裏響着長聲,一直沒人接。鄭川的心“怦怦”跳着,心想最好沒人接,如果他接了,並説那鐵門是鎖上了的,這對鄭川無異於又是一聲驚雷。
然而,這世上可怕的事人是無法躲開的,李經理的聲音從電話上傳來,他説那鐵門當然是鎖上了的,每天如此。住在公司的曹老頭生性孤僻,每天晚上不到10點便鎖上大門,然後呆在小屋裏看電視。
通完電話後,鄭川感到自己處在沼澤之中,不動還罷,越動越往下陷,他感到呼吸有點不暢,推開窗,一絲風也沒有,他決定去街上走走,現在剛晚上9點,外面一定還很熱鬧,他突然想到人羣中去,他需要用人羣的力量來支撐自己陰氣沉沉的內心。
鄭川從卧室出來,劉英和苟媽在樓下客廳裏看電視。劉英已洗了澡,穿着睡衣,將一雙光腳蹺在凳子上,很悠閒的樣子。看見鄭川下樓,她説你睡了一整天,怎麼晚上又想出去了?鄭川説散散步。他走到門邊換鞋,同時瞥了一眼電視,那畫面上正出現一張女人的驚恐的臉,同時傳出恐怖的尖叫。這是一部恐怖片吧,他現在最過敏的就是這種東西,他轉過頭,開門走了出去。
夏夜的街頭充滿繁華氣息,霓虹燈層層疊疊地延伸而去,讓人覺得不活在這個世上真是遺憾。鄭川漫無目的地走着,女人的衣裙飄動,為這個剛性的工業社會和神經緊張的商業社會增添着柔性的東西。而此時,鄭川無端地想到,在這些閃閃爍爍的女人中間,林曉月會不會突然走出來,站在不遠處的噴水池邊向他招手呢?
他又想起了民間關於千分之一的人會遇上鬼魂的説法,而眼前這熙熙攘攘的人流,他們都不知道他已經是這千分之一了。一個婦女推着嬰兒車從他旁邊走過,那孩子對着他笑,他想伸手去摸摸這孩子的臉,但抬了抬手又止住了,他想那孩子如果突然大哭的話,他這已經通靈的身份就暴露了,因為據説孩子的眼睛能夠看到成年人看不見的東西。
也許是熱鬧的街頭陽氣十足吧,鄭川突然感到肚子餓了,今天他幾乎就沒吃過什麼東西。前面是一家粵式酒樓,他決定去吃點宵夜。
酒樓的生意極好,鄭川沿着樓梯往上走,前面是一對挽着手的男女,他們走在樓梯的上面幾階,因而他們的腳剛好與鄭川的視線平行。鄭川猛然吃了一驚,他看見一雙白色高跟鞋,再往上看,是白色的裙子裹着的臀部和細腰。這女人挽着的男子像一個小老頭,他們的步子顯露出吃夜宵前的興致勃勃。
走上酒樓,在那女人一側身的瞬間,鄭川認出這正是張葉。張葉也看見了他,大方地招呼説,鄭總你一個人來吃夜宵呀?
張葉旁邊的男人也轉過身來,是古董店的王老闆。這50多歲的小老頭滿臉堆笑,他説真是幸會,我和張葉剛定下喜日就遇見貴人了。看見鄭川納悶,張葉在旁邊解釋説,我和王老闆已經訂婚了,下個月舉辦婚禮,鄭總你得來祝賀我們吧。
3個人在靠窗的位置上一起坐下,王老闆要了紅酒和一些菜。鄭川心裏彆扭,這27歲的張葉雖説該考慮成家,但年過半百的王老闆不該是她的人選啊。想到有人將傳統的“郎才女貌”改成了“郎財女貌”,看來這已是眼下的現實。
鄭川端起酒杯獨自喝了一口,他沒向對面的兩人碰杯祝賀,這是他的脾氣。張葉的高跟鞋在桌布下碰了碰他的腳,那意思是説你給我點面子吧。鄭川想起了這白色高跟鞋給高葦製造的驚嚇,他想問問張葉為什麼這樣做,還有,她真是化了裝在公司更衣間和寫字樓裏裝神弄鬼嗎?
鄭川的眼光與張葉對視了一下,她笑着,眼睛裏沒有鬼魅的東西。鄭川感到頭腦裏一片混亂,他用手撐着額頭。
“鄭總,你可得保重身體呀。”王老闆討好似的説道,“上次羅總送來的玉鐲,你可以在睡覺時戴在手腕上,它能養血祛邪的。”
“我有邪嗎?”鄭川心虛地問。
“唔。”王老闆猶豫了一下説,“都是哥們兒了,我就實話實説吧,你看上去真是中了邪,額頭、眼皮、上嘴唇人中這個穴位的地方,都有點不對勁。前幾年,我有個鄉下的侄女也這樣。她到城裏來看病,我看見她的面容後就對她説,你沒有病,是中了邪。她問我這邪是怎麼回事,我説具體情況只有你才知道了,也許是衝犯了什麼神,也許是有死了的人要拉你一起去。我侄女聽後大叫道,正是這樣,我丈夫去年死了,夜裏我老是看見他走到我的牀邊來,他説他捨不得我。我對侄女説這就對了,你趕快回去,在他墳前燒燒香蠟紙錢,對他説別來拉你了。我侄女回去後這樣做了,可是她運氣不好,上墳時正遇上打雷,這讓她所做的事全都無效。她不懂得這點,以為平安無事了。一個月以後,老家的人帶信給我,説侄女死了。晚上睡得好好的,天亮時就叫不醒了。唉,真是可惜。”
鄭川聽着王老闆講述的離奇事件,感到有冷風一陣陣吹到他的背上。
47
夜半時分,高葦的房門被輕輕推開了。一雙穿着白色高跟鞋的腳從外面走了進來。這是個臉色慘白如紙的女人,她站在客廳裏東張西望,然後她轉身進了廚房,有鍋瓢碗盞和菜刀切剁的聲音傳出來,好像那女人正在裏邊搞一頓美餐。
高葦是從卧室的門縫裏看見這雙穿高跟鞋的腳從外面走進來的,一直到那女人進廚房做餐,高葦嚇得趴在卧室的門縫邊不敢動彈。也不知過了多久,廚房裏什麼聲音也沒有了,那女人走了嗎?高葦從卧室裏躡手躡腳地走出來,她穿過客廳走到廚房門邊,門是關着的。她用力一推,“砰”的一聲門開了,廚房裏的吊燈在空中搖晃,一個女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她慘白的臉上有凝固了的恐怖表情,脖頸處有一道大血口,地上是一大攤鮮血。高葦腳下一滑,這才發現地上的水越來越多,彷彿要衝掉那一攤鮮血似的……高葦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一蹬腿從噩夢中醒來。
“啊——”高葦醒來後還忍不住叫了一聲,她的心彷彿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一樣,額頭上全是冷汗。她開了燈,看見牀頭的鐘正指着凌晨1點,周圍一片寂靜,有打麻將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她知道樓下住着兩家人,一家是曾老太婆,另一家成員較多,並且經常通宵打麻將,高葦平時很煩這打牌的聲音,可是此刻,這聲音卻減輕了她的恐懼,畢竟樓下就住着人,她的膽子大了一些。
高葦決定去廚房看看。雖説是做的一個噩夢,但她知道自己的夢經常很準,有時是一種預兆,會不會廚房裏真的有一具女屍?想到這點時高葦不敢出去了,可是卧室門已經被她打開,她緊張地盯着外面,暗黑的客廳裏彷彿站着一個人,再細看,是掛着衣服的衣帽架,她鬆了一口氣,心想別自己嚇自己了,還是去廚房看看才心安。
她走進客廳,首先開了燈,然後從側面的狹窄通道向廚房走去。突然,她腳下一滑,低頭看時,地上全是水。廚房的門緊閉着,看不清什麼顏色的水已從廚房的門縫下往外湧,這和夢中的景象一模一樣!高葦的心一下子收緊了,雙腿發抖,她知道只要將廚房的門一推開,便是那具泡在水中的女屍了……
高葦轉身跑進客廳,不行,這屋不能呆了,她果斷地打開房門跑了出去,同時將房門拉上,以阻擋那鬼魂追出來。
她站在屋外,一跺腳踏亮了樓道上的聲控路燈。天哪,她該怎麼辦?這時有人來幫助她多好。也許是老天有眼,高葦一轉眼便看見隔壁的房門是虛掩着的,有燈光透出來。這套死了人後一直空着的房子曾經讓她害怕,可自從在那裏面遇見陸地後,她的恐懼消除了。她知道這個物管員借自己有鑰匙的方便,有時會在裏面呆上一陣子的。此刻,屋裏亮着燈,一定又是陸地在裏面了,高葦像找到救星似的推門而入。
“有人嗎?”高葦對着空無一人的屋內叫道。沒有應答,她的聲音在夜半的空屋裏彷彿蕩着回聲。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足勇氣向卧室走去,她輕輕推開卧室門,裏面亮着燈,仍然空無一人。突然,她看見了一雙白色高跟鞋,這雙鞋放在牀邊,好像有女人脱下它睡到了牀上去似的。然而,牀上空空蕩蕩,有一隻燈蛾繞着電燈飛了幾圈後停在牀頭。
高葦趕快往後退,正想離開這屋子,外面的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有人上樓來了!這下子高葦不但不敢出來,還只得迅速地關上了房門,門上有一個貓眼,她站在門後從貓眼裏緊張地盯着外面。
樓道里一團漆黑,隨着上樓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路燈被震亮了,高葦從貓眼裏看見一個滿頭蓬亂的女人,無數捲髮器將她的頭髮搞得奇形怪狀,再要細看時,這女人已消失在貓眼的左邊,隨即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高葦恐懼得全身發麻,這女人正在敲她的房門!幸好她出來了,這女人不會知道她在隔壁屋裏的。
“咚咚咚”,敲門聲在繼續,高葦想,這就是死在她廚房裏的女人嗎?或者是另一個鬼魂?來找廚房裏那個新鬼的?
高葦感到一陣陣發暈,她努力讓思維保持着清醒,突然想到,那女人會不會來敲她現在所在的這間房門呢,她想到卧室裏的那雙高跟鞋,或者,正是那女人住在這裏呢,糟了,她該怎麼辦?
“咚咚咚”,敲門聲讓人心驚肉跳,“6樓的住户,開門!”那女人説話了,聲音有點沙啞,“你的廚房漏水了,怎麼搞的,我們下面都下小雨了!”
高葦鬆了一口氣,這也許是樓下打麻將的那家人了。高葦想走出去,可又覺得不妥,半夜三更的,她從隔壁房裏走出來怎麼解釋?
那女人又敲了一會兒門,然後嘴裏説着“真討厭”便下樓去了。高葦伏在門後,心裏想着該怎麼辦?如果回屋去,她怎麼敢進廚房。先報警行嗎?可是她剛才跑出來時,連手機也沒有帶上。
這時,高葦突然感到,一隻冰涼的手從後面搭到了她的肩上。她慘叫一聲,身子一軟靠着門坐到了地上。她看見地面在旋轉,努力抬起頭,一張瘦削的男人的臉正向着她。
“高葦,怎麼是你呀?我還以為是她站在這裏呢。”
高葦愣了好一會兒才分辨出這是陸地的聲音。她感到熱氣慢慢回到身體中來,她想説話,但聲音小得像蚊蠅。
“你怎麼了?”陸地説,“我在廚房裏睡着了,外面有吵鬧聲將我驚醒,沒想到你怎麼跑到這屋裏來了。”
“你怎麼不睡牀上?”高葦終於説出了話,她彷彿有點不相信眼前這人是陸地似的。
“唉,我女友不讓我睡那裏。”陸地説,“她説要結了婚才能去卧室。”
“你女友?她在哪裏?”高葦已清醒過來。
“在卧室裏睡覺呀。”陸地説,“你剛才進來沒驚動她吧?”
高葦搖搖頭説:“我看見牀上沒人呀。”
陸地不相信地走到卧室門口,看了一眼後説:“唉,她走了。你怎麼能隨便進這屋裏來呢?我看見她睡下後才去廚房的,你快走吧,天亮前她還會回來的。”
高葦被陸地的話搞得糊里糊塗,説到走,她才想起自己房子裏發生的可怕事件。
“陸地,我的屋子裏死了人了!”她求救似的説道,“一個女人死在廚房裏,地上全是水,你快去替我看一看是怎麼回事。”
“一個女人?”陸地極為慌張地説,“走,快去看看,不會是我女友吧?”
高葦跟在陸地身後回到自己屋裏,廚房裏流出的水已經漫到客廳裏來了。陸地快步走向廚房,他推開門看了一眼説:“沒人呀!”
高葦心驚膽戰地走過去,廚房裏空無一人,水龍頭忘記關了,洗手池裏的水正像瀑布一樣漫出來。
陸地替她關上水龍頭,疑惑地説:“這裏死了一個女人,你看見的?”
高葦不好説是做夢,但夢中看見廚房裏全是水卻是真的,她無法解釋,只好不置可否地説也許我看錯了。
陸地走後,高葦呆坐在屋裏,反覆考慮着今晚發生的一切。她想起夢裏看見的那一雙白色高跟鞋,這是她心裏記恨着張葉的原因嗎?然而,夢中的女人臉色像紙一樣白,這和鄭川在她書房裏看見的鬼魂一樣,這是否意味着真有鬼魂呢?隔壁房裏也有一雙同樣顏色的高跟鞋,那麼,陸地所謂的女友是否也是一個鬼魂呢?
高葦再次感到渾身發冷,情急之中,突然想到給張駿打電話,對,叫他趕快來這裏,不然今晚沒法過了。
已是凌晨2點,張駿還是急匆匆趕來了。高葦抱住他就是一陣痛哭,張駿聽她講完了事情的經過,拍着她説沒事了,沒事了,都是張葉給你留下的陰影。
高葦稍稍平靜了一些,張駿找出塑料桶和毛巾,蹲在地上收拾起積水來。
“也不完全是張葉的陰影。”呆坐在一旁的高葦突然想到,“我這樓頂上有隻裝廢物的紙箱,不知是哪家人扔在那裏的,裏邊便有一隻白色高跟鞋,明早我們去看一看它是否還在。”
“這和今晚的事有什麼關係?”張駿不解地問。
“隔壁屋裏有一雙那樣的鞋子,我想可能就是樓頂上的。”高葦説,“那可能是死人的鞋子。”
高葦一邊分析一邊清醒過來,隔壁屋裏,死去的女主人的魂很可能進入了她的夢中……
48
中午,天氣悶熱,譚小影趴在護士辦公室的桌沿上想睡一會兒,可是一閉上眼,便看見鄭川神思恍惚的樣子。今天上午輸液時,他一會兒叫她譚小影,一會兒又叫她林曉月。她不怪他,她知道近來發生的一連串怪事已經讓他近乎崩潰。他向譚小影詢問,兩個相愛的人,哪怕是曾經相愛,如果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是不是也會接着死去?譚小影説沒這種必然性,她在醫院工作,見過不少人死亡,但沒聽説過死者的愛人也很快死去的事。
不過,譚小影心裏明白,昨天上午墓陵公司李經理講的那件怪事一直壓在鄭川心頭。這事也確實無法迴避,一個女人夜裏11點去墓陵公司為鄭川買墳墓,登記的買主是林曉月,如此恐怖的事件誰遇上也輕鬆不起來。重要的是這不是一件孤立的事件。聯想到從林曉月的郵件開始的種種經歷,譚小影也不得不相信鬼魂這種東西或許真有,只是大多數人很少遇見罷了。
她建議鄭川將雜誌社的鄢紅找來一起分析這件怪事,畢竟鄢紅是林曉月的同事,或許能夠找出破解的辦法。可鄭川説,上次林曉月的墓地出了鬼魂,鄢紅和他一起去的,看來她也是一籌莫展。
“小影,你睡着了嗎?”護士小菲從外面進來,手裏捧着一束花。
“哪來的花?”譚小影從假寐中抬起頭來,伸了伸腰問道。
“12牀那個女病人出院了,她感謝我們送來的花。”小菲説,“你記得嗎,這個病人開始老説半夜有人站在她的牀前,她説聽人講去年有一個叫林曉月的病人就死在這間病牀上,因此她老是要求換病房。後來我們對她講,這是她的心理作用,醫院嘛,哪間病房沒死過人呢?你換一間病房還不是一樣。她終於想通了。後來再也沒做過噩夢。她今天出院,送這花感謝我們對她的耐心照料。”
“哦。”譚小影若有所思地回應道。這一刻,她對發生在墓陵公司的事再次懷疑起來,會不會也是一次錯覺呢?那個夜裏獨自留守公司的曹老頭,也許喝了酒,也許當時正在看的電視上剛播了一幕恐怖劇,他自己心裏七上八下的,轉臉便看見門外站着一個女人,這種心理作用導致的幻覺完全可能發生。並且,據説走廊口公司的鐵門是鎖上的,正常的人根本無法進出,怎麼會有買墓的女人走到他門口呢?除非這老頭子在説謊。説謊?有可能嗎?或者老頭子根本就沒看見過女人,而是李經理前來給鄭川編造的謊言?
這一刻,譚小影的思維空前地活躍。她突然想到,今天夜裏11點,自己去墓陵公司實地演習一番,看看那個曹老頭怎樣反應,以此證明前天夜裏是否確有其事。比如,夜裏11點那鐵門是否上了鎖?曹老頭遇上一個前來買墓的女人時,是否會為其登記?到最後,她甚至可以直接詢問這個老頭子,前天夜裏發生的事是否如他所説的那樣離奇?
做出這個決定後譚小影有點興奮。誰叫林曉月和鄭川先後都是她的病人呢,她有責任弄清楚這一切。尤其是這一連串怪事已經向她籠罩過來的時候。
整個下午都無比悶熱,天黑後下起了大雨。去墓陵公司探訪的事眼看要取消了,譚小影在屋裏坐立不安。夜裏10點剛過,雨勢減弱了些,譚小影抓起一把雨傘出了門。她是A型血的人,決定了的事不會更改。小菲曾説過她的固執,一條道走到黑,沒辦法。
夜幕中的方城大廈像一根黑色的柱子,頂端的小紅燈彷彿在天上眨着鬼眼。譚小影走進底樓大廳,夜裏的電梯很閒,正停在底樓,彷彿專門等她似的。
她按下18樓的按鈕,金屬門徐徐關閉,電梯上行。想到即將要到達的墓陵公司,她心裏緊張起來。但願不要發生什麼意外才好。最好的結果是,那個留守公司的曹老頭對她説,前天夜裏沒人來買過墓,李經理所説的事是莫須有的;最壞的結果呢?那怪事確實發生過,甚至還有更讓人恐懼的事……譚小影不敢多想了,電梯已在18樓停下,發亮的金屬門徐徐打開。
走出電梯是一個小小的過廳,左邊牆上有一長方形招牌,上書“松坡墓陵公司”,旁邊是一道鐵門。在朦朧的燈光下,譚小影推了推鐵門,已經鎖上了。看來這門到夜裏便鎖上確是事實,那麼,前天夜裏的女人是怎麼進去的呢?
譚小影有點慌亂,她將合上的雨傘換了一隻手,心想,既然來了無論如何得見到那老頭才行,不然一切無法證實。她鼓足勇氣敲響了鐵門,同時叫道:“請開門——”
然而,裏面沒人應答。一連敲了好幾次都這樣。寂靜中她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是裏面的人睡着了嗎?或者,是前天夜裏出現的女人又在裏面,而留守在這裏的曹老頭正遭到不測?人真是奇怪,越是恐懼的時候,想像力越豐富,譚小影敲了敲額頭對自己説別多想了,得想法進去就清楚了。
她在原地轉了兩圈,突然想到醫院住院樓的結構,中間是電梯,電梯旁是步行樓梯,而在大樓的兩側,則各有一道用於消防的樓梯,便於火災時的人員迅速疏散。想來各種高層建築應該都設有這種通道。但是,她怎麼能走到大樓最側面去呢?除非有另外的樓層沒有在走廊口裝上鐵門。
想到這點,譚小影興奮起來,管他呢,先去另外一層樓察看察看。她進了電梯,按下了19樓的按鈕。電梯上行,轉瞬即到。
果然,這層樓的走廊是暢通的。譚小影在牆上摸到了廊燈的開關,長長的走廊在燈光下顯露出來。她沿着走廊往深處走,兩邊的房門上沒有任何標誌,也許這層樓還沒有公司入駐。
在走廊盡頭轉一個彎之後,出現了一道敞開的木門,走出門便是大樓側面的樓梯。譚小影的心“怦怦”地跳着,從這樓梯往下走,便是18樓的墓陵公司了 。
樓梯上一片漆黑,譚小影摸着扶手走了下去,很快有了朦朧的亮光,18樓到了。
譚小影探頭看去,從一道半開的房門淌出燈光,電視的聲音很響,難怪那老頭子剛才聽不見敲鐵門的聲音。她定了定神,踏響腳步向燈光處走去。她決定將前晚發生的事演習一遍,看看具體過程與李經理講述的是否一樣。然後,她再向曹老頭講明原因,將前晚的情況徹底搞清楚。
她推開了半掩的房門,看見一個瘦高個的老頭子正蹺着腳坐在椅子上看電視。
“大爺,我是來買墓陵的,請問現在可以先登個記嗎?”她完全照前晚的情形開始,因為她總覺得這老頭子前晚給那個女人登了記不合常理,有些像編造的故事。
老頭子突然看見站在門口的她,嘴巴一下子就張大了。如譚小影所料,他此時根本不可能作什麼詢問,更不可能拿出筆來登記。他在極度驚恐中像呆了一樣,根本説不出話來。
突然,老頭子抓起旁邊的凳子向她打了過來,這是她意想不到的。已經來不及躲閃了,她本能地伸出雙手去擋凳子。她只覺得雙臂一麻,人也往前一撲,跌倒在地上。
老頭子撲了過來,他的臉上因恐懼扭曲得很厲害。他用繩子將譚小影的雙手迅速捆住,這一套動作看來他是早有準備。“鬼!鬼!我看你往哪裏跑。”他嘴裏不停地念叨着。
譚小影這一刻是有口難辯,她大聲叫道:“放開我,我不是鬼,我是來了解前天晚上的事情的。”
“你又來了!我知道你還會來的。”老頭子氣喘吁吁地説,“我先把你關起來,等天亮後讓大家看看究竟是不是鬼。”
譚小影的掙扎、解釋都沒有用,老頭子將她推到走廊上,打開另一道房門,用力將她推了進去,然後“砰”的一聲關上房門,並且鎖上了。譚小影放開喉嚨大喊:“放我出來,我是來了解情況的!”可是,老頭子已經回到他的屋子裏去了,這夜半的寫字樓裏無人聽見她的喊叫。
曹老頭立即給李經理打電話,他説前晚出現的鬼魂,剛才被他抓住了,正關在放骨灰盒的屋子裏,他問李經理這事該怎麼辦。
“你……你抓住鬼了?哈哈!你説大……大話。”李經理又喝醉了,曹老頭一聽這聲音就知道。
“真的抓住了!”曹老頭説,“你説該怎麼辦?”
“燒……燒死她!鬼怕火……火……”李經理已經醉得一塌糊塗。
曹老頭放下電話,聽見那女人還在放骨灰盒的屋子裏大喊大叫,便走到門邊吼道:“不準叫!再叫就要燒死你了!”
屋子裏果然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