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下午的發言稿你準備好了嗎?”星期三中午吃飯的時候,爸爸在餐桌上問媽媽。
“當然,這麼重要的會議,我總不能臨場發揮吧。”媽媽用勺子舀着湯,“我反覆修改過好幾遍了。”
“你的立場是什麼?”
“我的觀點很明確,不支持法律允許任何主動變成活死人的行為。”
“我覺得你該將‘不支持’換成‘反對’。”
“親愛的。”媽媽望着爸爸,“我覺得在如此關係重大的事情上,你應該讓我保持獨立的見解,而不是強求我和你達成一致。”
這天中午恰好我們一家四口都在家裏吃午飯,他們的對話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問道:“你們在談論關於成立《活死人法案》的事?”
“沒錯,明天我和你爸爸要去參加關於這個議案的第一次專家討論會。”媽媽説。
“我一直搞不懂,咳……為什麼這麼多人會願意主動變成活死人呢?”哥哥聳着肩膀説。
“其實並非如此。那些參加有(和諧替換)行和表示支持變成活死人的人,不一定就代表他們希望自己變成活死人。”爸爸停下吃飯來認真説。“就好像當初關於廢除死刑的激烈爭論一樣。實際上大多數人一輩子都不會和死刑扯上關係,但他們還是熱衷於參與表述自己的意見,作為強調人權的體現。”
哥哥點着頭:“總的來説,你們倆的態度都是反對成立《活死人法案》?”
“不是反對成立這個法案,而是反對主動變成活死人的行為。我支持成立《活死人法案》,如果它是用於限制這一行為的話。”爸爸説。
“如果……不是主動變成活死人,而是被意外感染的呢?”我試探着問。
“那當然不設計法律問題了,被意外感染的人是可悲的病患。”
“法案中會不會提到這些被意外感染的人將怎麼辦?”我儘量假裝成只是隨便問問的樣子。
爸爸想了想:“雖説現在還沒到制定具體法規的時候,但據我所知,專家們在私下談論的時候已經呈現出兩種不同的態度了。”
“哦,是什麼?”
“一種是維持現在的狀況,每個城市將活死人們集中到一個地方隔離關閉起來。但有專家指出,活死人如果真是永遠不死的,那就勢必會出現一個問題:隨着時間的推移,活死人的數量會不斷增多,最後使得地球不堪重負。所以,他們提出了第二種法案——將所有變成活死人的人進行人道毀滅。比如説,將他們投進高温的熔爐或焚屍爐,反正活死人是沒有痛覺的,所以無所謂殘忍……”
“唔……”我終於忍不住了,從剛才起就湧起的噁心的感覺現在爆發出來,我捂着嘴衝向衞生間。
當我回到飯廳的時候,媽媽正在責怪爸爸:“吃飯的時候,你幹嘛説這些令人反胃的話題。沒事吧,洛晨?”
爸爸顯得有些抱歉:“真沒想到會讓你這麼不舒服,都怪我,忘記場合了。”
“唔,沒關係。”我低頭吃飯,掩飾着自己的不自然,但還是被哥哥看出來了,他問道:“洛晨,咳……咳,你為什麼對這個問題這麼敏感?”
“沒有啊,只是聯想到那個畫面讓我有些反胃罷了。”該死,這樣一説我又反胃了。
“我覺得你關注的問題……咳咳……好像跟我們都不同。”
就在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的時候,媽媽把話題岔開了:“洛森,你咳得越來越厲害了,到底怎麼回事?你去醫院檢查過了嗎?”
“沒有,只是咳嗽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哥哥不以為然地説。
媽媽嘆着氣説:“都怪我平時工作太忙了,才會讓你拖這麼久。看來今天下午我得親自陪你到醫院去一趟才行。”
“行了,媽,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知道。”哥哥説。
在他們説話的時候,我匆匆地結束了午飯,離開飯廳。
接下來的兩天晚上,我和馮倫還是按時到活死人中心去進行檢測。
後面兩天的實踐和前面沒有太大的區別——我們前後去拜訪了c區的“巴赫”先生和“施瓦辛格”先生,以及e區今年才住進來的“小刺蝟”。
“巴赫”先生是一個狂熱的古典音樂愛好者,據説他收藏的老唱片和cd碟子可以開一家音像店。變成活死人之後,在她妻子的要求下,活死人中心的工作人員同意在他所住的房間裏經常播放古典音樂。值得一提的是,“巴赫”先生對這些音樂仍然保持了生前的熱愛,他時常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一聽就是幾個小時,頗為享受。
“施瓦辛格”先生之前是一個健美愛好者,他那身健壯結實的肌肉雖然不能和真正的前加州州長相比,但也足夠嚇人了,令我們稱奇的是,他發達的肌肉在變成活死人後竟然沒有萎縮,就這一點來講,他比真正的施瓦辛格幸運。我慶幸那天副院長提出和活死人近距離接觸的對象不是他。
最令我感到震撼的,是那個叫“小刺蝟”的男孩,他長得一頭向上直立的短髮,這個綽號由此而來。
據副院長的介紹,他變成活死人的時候才剛滿八歲。而且奇怪的是,他身邊的家人和同學、朋友都沒有染上喪屍病毒,唯獨他感染上了。副院長説這男孩變成活死人的原因直到現在都是個謎——研究中心的人猜測,病毒也許是在他體內自然滋生的。但這畢竟只是猜測,沒有任何直接證據作為支撐。
“小刺蝟”算是我看到的活死人中最令我感到刻骨銘心的。他那麼小,之內的臉和瘦弱的身體還期待着成長髮育,但卻被永恆地停留在了這八歲的時光裏。而且,他變成活死人後所呈現出來的狀態令人心酸——仍然保持着一絲兒童的天性,比一般的成年活死人更加好動和活躍。在他的房間麼,拜擺放着他的父母為他帶來的玩具和圖書,他擺弄這些東西的畫面幾乎令我心碎。我無法想象,假如有一天,必須將這樣一個仍然能讓人感覺到可愛的小活死人丟進焚屍爐中,那會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
也許,現在不是我為別人擔心的時候,我所設想的所有悲慘而可怕的遭遇,有可能就是未來我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