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坐在青年人的牀邊,聽他講述着自己悲慘的遭遇——先生,你可知道,這個羣山環繞之地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地方,而是被外界稱為“魔都”的神秘之國。相傳在很過年前,這個地方曾是魔鬼的領地,但不知什麼原因,魔鬼在幾百年前神秘地消失了,才來了一些人在這裏居住、生活,乃至建設出一個國家。可膽小的人至今都不敢靠近這裏,怕魔鬼在某一天捲土重來,加害於人。
先父曾是這個魔都的國王,叫哈穆德,執政了七十年。他死後,由我繼承了王位,並娶了一個從外地來的,美麗而温柔的妻子。我們情投意合、相親相愛,她敬愛我,以至看不見我就不思飲食。我妻子最大的愛好,便是要我講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給她聽。
我一開始還能講幾個,但到了後來,哪有這麼多離奇故事來講給她聽呢-於是,我去翻看先父留給我的書,然後把上面的故事講給她聽。我妻子每次聽到這些故事,都顯得十分欣喜,這自然也令我感到滿足和快樂。這樣的生活,持續了整整一年。一天,她去澡堂沐浴,我吩咐廚師趕快準備晚餐,以便她回來時一同享用。當時我在這座宮殿裏休息。側身而睡,兩個宮女分別坐在牀頭牀尾伺候。
由於妻子不在身邊,我感到情緒不寧、輾轉難眠。兩個宮女以為我睡熟了,便小聲地閒談起來。我聽見坐在牀頭的那個宮女説:“買斯,我們的主人可憐極了。他跟我們這個魔法師太太一起生活,真是糟蹋青春呀。”聽了她這句話,我心中一驚——為了繼續聽下去,我沒有露出聲色。“是啊,願安拉懲罰這個邪惡的女人!”坐在牀尾的宮女憤憤然地説,“我們主人這樣青春年少,怎麼會娶這樣一個女人為妻呢-”
“主人昏庸極了,根本就不管束她。”“你在胡説什麼呀!主人如果知道她的情況的話,還能不過問嗎-她是揹着主人在胡鬧呀。”“這麼説,主人知道現在還不知道她的秘密-”“怎麼會知道呢-主人每天睡前喝酒,她把麻醉劑放在酒裏,主人喝了就會昏迷過去,當然不知道她到哪裏去了,做了些什麼事,也不知道她從哪裏回來。她衣冠楚楚,打扮起來,溜出去,直到清晨才回來,然後她點燃焚香,在主人鼻前一燻,主人才會清醒過來呢。”
聽到宮女的談話,我驚詫萬分,氣得臉都黑了。傍晚,我妻子從澡堂沐浴回來,我們擺出飯菜,一塊兒吃喝。飯後,她又纏着要我講故事給她聽。為了不引起她的懷疑,我將今天在書中看到的內容講給她聽,她又像往日那樣欣喜和興奮。
天晚了,我照往日的習慣準備睡覺。我妻子一如既往,吩咐僕人給我端來酒,親手遞給我。我接過酒後,趁她不注意暗暗地倒掉,然後裝作昏睡過去的樣子,倒在牀上,拉過被子蓋上,彷彿已經入眠。這時,我聽見我妻子自言自語地説道:“睡你的覺吧,該死的人。我早已厭倦你了,真不知道還要我忍耐多久!”
她説完,從容地換上華裝麗服,塗脂抹粉,打扮起來。然後,她拿了我的寶劍,開門出去了。我立即跳下牀,跟蹤我妻子出門去。只見她出了宮門,穿過一條條街巷,到了城門下,口中唸唸有詞地咕嚕了些什麼,鐵鎖立刻自動掉了下來,城門打開了。她溜出城去,我悄悄地跟着她,一路追去,競走到一羣土丘中。土丘中矗立着一座堡壘,堡壘中有一間磚砌的圓頂屋子。我跟進去,爬上圓屋頂,從窗子中窺視着屋內的一切。這間屋中住着一個健壯的黑奴,這個黑奴穿着污穢的衣服,斜躺在一堆甘蔗葉上。我妻子走上前去,跪在黑奴面前了地面,黑奴這才抬起頭來,罵道:“你這個該死的傢伙,為什麼耽擱這麼久-”
我聽到我妻子居然這樣説道:“親愛的丈夫呀,請你體會我的為難吧!當初我隱瞞身份嫁給魔都的新國王,還不是為了從他嘴裏套出那本預言詩集的內容。如今我已經快成功了——只消再過幾日,我就能完整、準確地知道‘那件事’的最終結果!”那黑奴惱怒地説:“是嗎-你怎麼才能讓我相信你不是在花言巧語呢-該死的,你不會是真的愛上那個小白臉國王了吧-要不然的話,你為什麼不將那本書騙過來自己看,而是非要他講給你聽-再説,為什麼要每天只講那麼一點,不能讓他一次性多講些出來嗎-”
我妻子在黑奴面前卑躬屈膝地説道:“我的主人喲!你怎麼能懷疑我對你的一片忠心呢-你該知道,那本書是被魔都的老國王施過魔咒的,只有他的後代子孫和書的作者的子孫才能翻閲呀,我是沒有辦法打開來看的,所以只能騙着我現在那個丈夫以講故事的方式講給我聽;而我又怎麼敢過分心急地叫他一次性講太多呢-我怕這樣會引起他的懷疑呀。”
黑奴鼻腔裏悶哼了一聲,似乎對她的話不甚相信,但我卻明白她説的是實話,我的身體從頭到腳地發着冷。我妻子還是苦苦哀求着,以博得黑奴的信任:“我親愛的丈夫啊,我唯一的愛人,我可以以主神大人之名發誓,只要再過最多兩天,我就能從他嘴裏套出最後的答案——到時候,我一定會在日出之前毀滅他的城市,讓貓頭鷹和烏鴉四處叫囂,讓狐狼成羣結隊,以迎接我們偉大主神的重返——也以此來證明我對你的忠心。”
“好了,別説這些了。告訴我吧,你今天又從他嘴裏聽到了些什麼-”我妻子突然變得神采飛揚:“這正是我立刻要告訴你的。最振奮人心的消息——今天晚上,他終於講到那本預言詩中最關鍵、最重要的部分了!那愚蠢的人把這當成一個有趣的故事講給我聽,殊不知這是關係着我們主神大人命運的重要內容——照他所講的那個‘故事’來看,那本書上預言了,不久之後,在這附近的一個國家中,會有一個老漁翁出海打漁,他會在海中撈出一個膽形的黃銅瓶,並將它打開——屆時,我們的主神大人將從那被封印的魔瓶來,重臨人間!毫無疑問,它之後一定會回到自己的領地,到這個‘魔都’來。我們只需在此耐心恭候就行了,相信法力無邊的魔神大人會賜予他最忠實的信徒一切想要的東西!”
“你是説,魔神大人被封印在一個膽瓶之中,並被投入海里——這便是它在人間消失了五百年的原因嗎-”黑奴臉上露出驚愕的神情,“後來呢-魔神大人從瓶來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我不知道,他今天講到這裏就沒有再講下去了——不過別擔心,我明天會繼續纏着他往下講的。”
黑奴悶哼了一聲,對我妻子的回答十分不滿,而我,卻噤出了一身冷汗,同時在心中慶幸——還好在故事講完之前讓我發現了事情的真相,要不然那邪惡、卑鄙的女人將書中的內容全探聽清楚了,不知會對我做出什麼惡毒的行為。想到這麼久以來,我竟然一直是她利用的目標,我頓時氣得天昏地暗,彷彿整個宇宙都漆黑一片。
這時,我看見我妻子繞到黑奴的身邊,説道:“親愛的丈夫喲,你這裏有什麼可以賞賜給我吃的嗎-”“你去後面的房間自己找吧,那裏面有個銅盆,裝着煮熟了的老鼠骨頭,你拿來啃吧,罐子裏有剩湯,去拿來喝吧!”黑奴説道,我妻子果然按他的吩咐,到後面那間屋找吃的去了。我看到這裏,終於認定這是兩個邪惡的人,他們都是魔鬼的使徒。我躡手躡腳地從屋頂溜下來,闖進屋去拿起我妻子帶來的那把寶劍,抽了出來,一劍砍在黑奴的脖子上,當時我怒火中燒,以為已經結果了他的性命。我持劍的時候,本打算砍斷那黑奴脖子上的靜脈和動脈血管,但卻只砍傷了他的皮肉和喉管。當時他一個勁地喘着粗氣,不能開口説話。我以為他活不了了,心中燃起報復的,覺得這是懲罰我妻子的最佳方法。於是,我把寶劍插回鞘,放回原處,急忙回城,來到宮中,然後斜身躺在牀上睡下。清晨,我妻子把我叫醒。只見她剪斷了頭髮,穿着一身喪服。她對我説的話表明她不知道昨晚那件事是我做的:“陛下啊!我這樣做,請別責備我吧。因為剛才我收到消息,説我遠在他鄉的母親病逝了,我無法回去守孝,只有以這種方式哀悼她了。”
“這是應該的。”我假裝什麼也不知道,平心靜氣地對她説,“你願意怎樣就怎樣吧。”從那天開始,她終日悲哀,向隅而泣,埋頭守孝。不久之後,她還在宮中建起一座圓頂的哀悼室,裏面砌着墳墓,看上去就像一座寢陵。其實我知道,她修建這座哀悼室的目的是把那個黑奴搬到其中去養病。那黑奴雖然還活着,但已成為一個不中用的殘廢。他自從那日中劍受傷之後,只能靠湯水度日,病弱得不能開口説話,眼看就要嚥氣了。我妻子幾乎從早到晚守在那裏,不辭辛苦地服侍他。
我默默忍受着這一切,裝作一無所知,對她的行為也沒有追究,但心中卻無時無刻不着熊熊怒火。一天,我妻子從哀悼室回來。我已經睡下了,她卻將我搖醒,説道:“陛下,您上次跟我講的那個故事還沒講完,可否接着往下講呢-”
我強忍着怒氣説:“你每日如此悲傷,現在怎麼會又有心情聽故事了呢-”她花言巧語地説道:“我怕母親在地下寂寞,所以將陛下講給我聽的故事在哀悼室中講給九泉下的母親聽,以寄託哀思。”我終於忍無可忍了,從牀上翻身跳下來,指着她的鼻子罵道:“是嗎-恐怕你是要將故事講給那哀悼室中半死不活的黑奴聽吧-我真後悔當時沒有補上一劍,直接結果他的性命!”
聽了我的話,我妻子一骨碌站立起來,叫道:“該死的!原來是你乾的好事!砍傷了我的丈夫,摧毀了他的青春,叫他在不死不活的境況中受苦受難!”“不錯,是我做的!”我説着拔出寶劍,握在手裏,走過去準備殺她。我妻子看見我的舉動,大笑起來,説道:“就憑你也想殺得了我-事到如今,我也用不着再偽裝普通人了——反正那本預言書上的內容我也知道了大半,你便沒有了利用的價值。不如讓我徹底發泄一番,以此來作為迎接魔神大人重返的禮物和問候吧!”
於是,她唸唸有詞地吟了幾句咒語,説道:“我不會殺死你,我要讓你也活着受罪——憑我的法術,把你的下半截身體變成石頭吧!”從那以後,我站不起來,睡不下去,下半身是沒有生命的石頭,上半身卻是行動自由的活人。與此同時,整個魔都,包括街道、庭園,也都被她的魔法控制了。城中原來住着伊斯蘭、基督、猶太和襖教四種宗教的信徒。在着魔之後,他們全變成了會巫術的魚,用以守護魔都大門。伊斯蘭教徒變成白魚,襖教徒變成紅魚,基督教徒變成藍魚,猶太教徒變成黃魚。這些魚只有在死了之後才能解除魔咒,又恢復成人的軀體。而魔都的城鎮在邪惡的魔法之下變成了湖泊,原來的四個島嶼變成四座山嶺,圍繞着湖泊。只有眼前這座宮殿還維持着原樣,因為那邪惡的女人和黑奴還要住在其中的哀悼室裏。並且從此以後,她每天日出時都到這兒來,脱掉我的衣服,打我一百棍,將我打得皮開肉綻,然後在我身上披一塊毛巾,再把這件華麗的衣服穿在外面,之後又到哀悼室侍奉那黑奴去了。着魔的青年説完了他的經歷和遭遇,忍不住傷心哭泣。
國王望着他,説道:“青年人,不要悲傷,也許我能幫你的忙,解救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