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倪可按照馬文説的,回到店裏上班。她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像往常一樣積極努力地工作。馬文在店裏,也沒有表現出跟倪可關係密切,保持着老闆和員工的距離。一切看上去跟以往沒有任何不同。
這些都是表面上做給別人看的。實際上,這幾天晚上,馬文都會去倪可的小木屋——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分別從公路走到森林入口,再一起同行。每一次,馬文都會給夢女帶上一大袋腐敗的豬肉。他把這些豬肉放在木屋附近一處比較隱蔽的場所,倪可再把夢女帶到這個指定地點進食。一來二去,夢女跟馬文也熟悉了,她知道是這個男人在為自己提供食物,對他的態度變得友善起來。
有時候,馬文會覺得,夢女好像成了自己飼養的一隻大蜥蜴。他不敢把這種想法告訴倪可。
這段時間,馬文每天都在電腦上搜尋着各種資料。一天上午,他在家裏突然査找到一條2001年的新聞。看完這則消息,他坐在電腦前,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條新聞……也許可以解釋倪可七年前那離奇的遭遇?他在心中暗暗思忖。我必須馬上告訴倪可,跟她談談。
馬文打電話到店裏,讓倪可以出去進貨為由,立刻到他家裏來。
馬文的家離店只有幾分鐘的距離。不一會兒,倪可就到了。馬文讓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並沒有一開始就告訴她自己的發現,而是對她説:“倪可,關於你七年前遭遇的怪異的事情,你是不是真的想弄清楚?”
“當然。”倪可肯定地説,“怎麼,馬文哥,你知道什麼了?”
馬文沒有立刻作答。他望着倪可説:“如果你想弄清此事,那就要配合我問你的問題。這些問題中,可能有些會讓你不舒服,讓你再次回想起那一天發生的事,希望你不要排斥,儘量冷靜客觀地回答,好嗎?”
倪可頓了一下,似乎做好了心理準備。“好的。”
馬文點了下頭,問道:“首先,我們要排除一些你之前沒有想到的可能性——那天下午,你和那個男生到山上去玩。後來你不慎從山上跌落下來,摔昏了,是不是?”
“是的。”
“也就是説,那個男生找到你的時候,你應該是處於昏迷狀態,對吧?”
倪可點了點頭。
“你醒過來,也是他把你叫醒的。這麼説,你並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其間發生了些什麼事?”
倪可好像有些猜到馬文的意思了,她皺起眉頭,“你懷疑,那個男生把我……”
“有這種可能性嗎?你覺得。”
倪可很認真地想了想,説:“不,我認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為什麼?”
“我們當時年齡都很小,也很單純。我們在一起玩,連牽手和擁抱都沒有過,他不可能會想到……做那種事;另外,當時天上下着瓢潑大雨,我又受了傷,任何人在那種情況下,也動不了那種念頭……”倪可紅着臉説。
馬文點了點頭。“確實,我也認為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現在可以排除了。那麼,另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就是——”他停頓一下,問道,“倪可,那天晚上你做的那個可怕的噩夢——真的是夢嗎?”
倪可的臉色一下變得煞白。“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如果不是夢的話,難道我真的被一隻蜥蜴……”
“聽着倪可。”馬文用手勢示意倪可平靜下來,“我知道回憶這件事會讓你非常不舒服。但為了弄清真相,這個問題是無法迴避的。你冷靜下來想想——你當時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對這些事完全不懂。加上那天晚上你又發着高燒,迷迷糊糊的。所以,你以為那只是一個夢。或者説,你的內心為了逃避這種可怕的事實,強迫自己把這件事當成一個噩夢。但現在,你已經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你肯定知道,一個女人是不可能因為一個虛幻的夢而受孕的。”
馬文頓了幾秒,接下來這句話他説得十分艱難。“你懷孕的唯一理由,只可能是你和誰發生了性行為。”
倪可渾身顫抖,從沙發上站起來,眼淚簌簌落下。“馬文哥,結果,你還是不信任我……你覺得我是在編故事逃避自己不堪的往事?”
馬文嘆了口氣,雙手按住倪可的肩膀,讓她坐回到沙發上。“倪可,我哪裏是不相信你?我的意思是,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很顯然你自己都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你錯把那晚的事當成一個夢了!”
倪可拭乾眼淚,望着馬文説:“但是,馬文哥,我沒有自欺欺人,也沒有因為恐懼而對自己的錯誤做心理暗示。我是真的認為,那天晚上我是在夢中。”
“説説看,為什麼你這麼肯定。”
倪可努力回想七年前那個可怕的夜晚。“理由有好幾個。第一,如果那真的是一隻蜥蜴,為什麼會找人類……交配?第二,我夢中看到的蜥蜴有一個人那麼大。我們家鄉根本沒有這麼大的蜥蜴,我懷疑全世界都不會有;第三,我雖然因為淋雨而發了燒,但還沒有燒到連夢境和現實都分不清楚的程度。實際上,之前父母進來摸我的額頭,餵我吃藥的事,我都記得非常清楚。馬文哥,我不知道你聽懂我的意思沒有——我沒有到那種完全昏迷的狀態。”
馬文頷首道:“我明白。你彆着急,慢慢説。”
“所以,假如……”她身體抽搐了一下,“假如真的發生了這種事,那種真實的觸感顯然和夢境不同。我不可能任由那可怕的東西對我……做出那種事。更不可能在發生了這樣的事後,還能繼續入睡。我當時做了這個噩夢,甚至沒有立刻醒來,而是一直睡到了天亮。”
這件事,看來真的非常蹊蹺。馬文暗忖。他皺起眉頭問道:“那麼,你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懷孕呢?而且……你生下來的女兒,為什麼具有蜥蜴的特徵?”
倪可捂着嘴,苦惱地説:“馬文哥,我要是知道答案就好了。”
馬文用指頭關節重重地敲了自己的頭一下。是啊,我怎麼把問題又拋給倪可了。真蠢。
他們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馬文説:“倪可,你遇到的這件事情,看來確實不是這麼簡單的。答案還得慢慢尋找,但是你剛才説的有兩點,錯了。”
倪可茫然地望着他。
馬文站起來,揚了下腦袋。“你還是自己來看吧。”
倪可跟着馬文走進書房。馬文走到電腦旁,打開之前找到的網頁,對倪可説:“這是我今天早上在網上搜索到的,2001年的一則新聞,你看看吧。”
倪可坐到電腦前,剛看到這則新聞的標題,心就攥緊了。
“科莫多巨蜥逃出印尼,引發恐慌。”
科莫多巨蜥?倪可腦子裏一片空白。這是種什麼生物?
她滑動鼠標,看到網頁上配的一張圖片,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這張清晰的照片,正是科莫多巨晰的可怕面貌,而且這副模樣,和夢女非常相像——也和記憶中那個噩夢裏的蜥蜴非常相像。倪可的心中一陣顫慄。她竭力壓下恐懼和不適,接着往下看。
“科莫多巨蜥又稱科莫多龍,是現存種類中最大的蜥蜴,生活在印度尼西亞的科莫多島和林卡島上,該物種瀕臨滅絕,已列為保護對象。它長可達3米,重可達70公斤,主要以腐肉為食。能迅速運動,偶爾攻擊人類。每天會出洞到幾公里以外的地方覓食,喜歡光照。
“近年來,一些非法捕獵者看中了科莫多巨蜥的商業價值,私自到科莫多島上抓捕巨蜥,運送到各地。當地政府一直在嚴厲打擊這種私自捕獵的行為,但偷獵者仍然不絕。科莫多島的官方負責人聲稱,這種行為是極其危險的,因為科莫多龍是一種非常兇猛的動物,牙齒和下顎都會分泌出致命的毒液。而且它們食量巨大,一旦出現食物匱乏的狀況,就會變得飢餓兇殘,攻擊人類。捕獵者不瞭解科莫多巨蜥的習性,很大可能會受到襲擊。以前就曾經發生過偷獵者被巨蜥襲擊後致死,從而使其逃走的事件。這種動物沒有天敵,一旦讓其逃走,對當地動物和人類都是巨大威脅……”
看到這裏,倪可已是心驚膽戰,冷汗直冒了。她驚恐地回過頭,對馬文説:“你是不是認為,這種科莫多巨蜥,曾經逃到我的家鄉……”
馬文指着電腦屏幕上的一段説:“別忙,你先看完。這一段才是重點。”
倪可不安地轉過身,看到了馬文指着的那一段——
“雖然科莫多巨蜥被普遍認為是一種異常兇暴的動物,但當地居民卻並不這樣認為。居民們説,他們世代以來和科莫多巨蜥和平相處。當地流傳着一個科莫多巨蜥和人類結婚生子的傳説。從前一名男子和一隻科莫多龍‘公主’結婚了,後來生下一對雙胞胎男女。男孩是人,名叫格龍;女孩是蜥蜴,叫歐拉。他們生下時就分開了。當格龍長大後,一天他在森林中遇見了一頭長相兇惡的野獸。當他正要用矛刺向野獸時,格龍的父親及時出現了,告訴格龍他和那隻野獸是兄妹。”
倪可捂着嘴,驚愕得説不出話來。
“我剛看到這一段的時候,也非常震驚。雖然這只是一個傳説,卻暗示出科莫多巨蜥真的可能會跟人類……交配。”馬文壓低眉頭説。
“別説了……”倪可兩隻手都緊緊地捂住了嘴,好像馬上就要嘔吐出來。她緊閉着雙眼,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馬文暫時沒有説話,他等了幾分鐘後,才開口道:“抱歉,倪可,我知道這些內容會讓你極度不舒服。但尋求真相的過程,本來就不會是輕鬆的。”
“我知道……”倪可努力遏制自己的不適,説道,“但是馬文哥,你收集到的這些信息,只能提供一些猜測,不能説明與我當初遇到的事情有關係呀。”
“沒錯。”馬文點頭道,“所以我認真思考了一下,要想徹底揭開這個謎,恐怕只有一個辦法。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願意。”
“什麼辦法?”
馬文定睛看着倪可,一字一頓地説:“到你的家鄉去。”
倪可張着口,神情愕然地注視着馬文。十幾秒後,她説出的話令馬文感到意外。“好的,我願意。”
“我還以為……你認為自己的家鄉是一個傷心之地,你再也不願回到那裏去呢。”馬文説。
“沒錯。但是我知道,這可能是唯一弄清真相的途徑。”倪可堅定地説,“本來我以為自己只能一輩子帶着這種屈辱和冤枉苟活下去。但現在我遇到了你,你願意傾盡全力幫助我,我還有什麼理由去逃避?馬文哥,我不要再活在自暴自棄和渾渾噩噩中,不管真相是怎樣,我都要探尋和接受!”
馬文讚歎地説:“對!就是要有這種精神。倪可,我安排一下,我們爭取下週就去你的家鄉。”
“嗯。”
“這件事還是要保密,到時候,我會跟周毅他們交待,就説我們是去外地進貨,讓他們……”
話沒説完,馬文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摸出來一看來電顯示,露出厭惡的表情,“怎麼了,誰打的?”倪可問道。
“還能是誰?”馬文沒好氣地説,“我那個像冤魂一樣的前妻。”
倪可覺得自己不便留在這裏,説道:“那麼,馬文哥,我回去上班了。”
“嗯。”馬文點了下頭。倪可走到門口,拉開門出去了。
馬文很想直接掛掉電話,但又怕這樣一來這女人反而找上門來,只有摁下接聽鍵,厭煩地説道:“你又想幹什麼?你還要煩我多少次?”
電話裏的人冷笑道:“哼,我看你後面一段時間可能都有得煩了。”
“什麼意思?”
“馬文,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我的那家店,你以為一直拖着不給我,我就會罷休嗎?告訴你吧,我已經向法院提交了起訴,還找了全市最好的律師。”電話裏的女人趾高氣揚地説,“我的律師告訴我,我勝訴的把握有九成以上。哈哈,馬文,很快那家店就會歸到我名下了,你等着瞧吧。”
你的那家店?馬文胸中躥起一團火焰,讓他的五臟六腑都燃燒起來。那幾乎是我父親用命換來的店!馬文恨得咬牙切齒,一句“你去死吧,賤人”正要怒罵出口,突然冷靜下來,他的腦子裏迅速閃過一個念頭。
電話裏的女人見馬文沒有説話,更加得意了。“怎麼了,你也意識到了,是不是?我告訴過你的,馬文,當初沒有做婚前財產公證是你最大的失誤。這樣吧,念在夫妻一場的份上,我最後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不想鬧上法庭,給大家都增添麻煩的話——你把那家店給我,我付給你二十萬補償金,怎麼樣?”
“二十萬……也太少了,能不能再增加一些?”馬文用一種沮喪的語調説。電話那邊的覃嵐明顯愣了一會兒。其實她剛才那番話是故意説來氣馬文的,沒想到他竟然還真的能接受。“你是説真的,馬文?你真的願意以這種方式給我?”她疑惑地問。
馬文以痛心的口吻説:“覃嵐,其實你知道,如果是以前,我是不可能同意的。但你剛才那句‘念在夫妻一場’戳到了我的心。是啊,不管我們鬧得多麼不愉快,畢竟夫妻一場。老話説‘一日夫妻百日恩’……唉,算了,你要是喜歡那家店,我就給你吧。只是希望你能一直經營下去。你知道,那家店凝聚着我父親的心血。”
電話裏沉默了許久,覃嵐説道:“我當然會的……馬文,既然你都這麼説了,那我給你五十萬補償金吧。”
“要不,我們明天出來談談?”
“好的,在哪兒?”
“你到新區的光華路口來,我們在附近走走,好嗎?”
“好,幾點?”
“下午五點半吧。”
“就這麼説定了。”覃嵐明顯壓制着興奮的心情,故作平靜。
掛了電話,馬文面色陰冷。去死吧,賤人——他從牙縫裏輕輕擠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