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半夜,梅德突然被一陣刺耳的急救車警報驚醒了。他揉了揉睏倦的眼睛,從牀上撐起身來。
他看了看身邊的手錶——現在是凌晨一點十分。
漸漸地,梅德聽得越發清楚了——急救車的鳴笛聲就是從這個旅館樓下傳來的。
他趕緊穿上衣服,走到陽台上往下看。
樓下是漆黑一片,藉着昏暗的路燈,梅德只能大致看見一輛救護車和幾十個圍成一圈的人。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梅德走出房間,看到走廊上一片混亂,旅館的住客們紛紛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梅德看到一個男服務員從樓道另一邊匆匆地跑過來,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問:“發生什麼事了?”
“出事了!先生!住在這層樓的一個客人剛才跳樓自殺了!”男服務員驚慌地説。
“什麼!”梅德緊張起來,“哪個房間的客人?”
“705號房的。”男服務員説完後又匆匆的離開了。
梅德只感到雙腿一軟,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袁濱死了。從七樓陽台上摔下來,當場斃命。救護車趕來抬走的,只是袁濱的屍體。
作為與袁濱一路同行的梅德,自然在當天就接到了警方的傳訊。但只用了不到兩個小時,警察就將梅德放了出來——C市的警察認為梅德沒有任何作案動機,不可能殺死袁濱。他們更相信這是一起自殺事件。
同時,梅德也從警察的口中瞭解到:袁濱所住的那間705號房在出事之後,警察立即趕往,發現沒有發生爭鬥的痕跡,袁濱所帶的物品也一樣不少,再加上房間內根本沒有除了服務員和袁濱以外的其他指紋——梅德立刻就想到,這幾乎和餘暉的死亡現場一模一樣。
茫目地走在街上,梅德感到孤立無援——當年經歷這件事的四個好朋友,現在就只剩他一個人還活着了。
也許很快就輪到我了,今天?還是明天?我又會以什麼方式死去呢?反正也記不起來了。不知為什麼,一連幾天經歷了兩個好朋友的死亡,梅德反而不是那麼害怕了。
他就這樣昏昏噩噩地在街上行走,突然覺得心裏好悶。梅德現在只想找一個人將心中所有的結鬱全部傾訴一番。
可是,這件事他能找誰傾訴?袁濱都死了,還能向誰去訴説?
梅德忽然想起了鄭婕,現在,就只有她還知道這件事了。
拖着沉重的腳步,梅德再一次來到餘暉的家,他按下門鈴。
鄭婕打開門,看見梅德,有幾分意外:“你們還沒走?”
“袁濱死了,就在昨天晚上。”梅德神情木然地説。
鄭婕張大着嘴,過了半晌,才説:“先進來吧,慢慢説。”
梅德坐了下來,他將袁濱跳樓自殺的事扼要地講了一遍。
“現在,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他充滿哀傷地説。
“你……怕嗎?”
梅德搖了搖頭,苦笑道:“該來的始終是要來。這筆帳,放到十年後來算,已經是單老師仁至義盡了。”
鄭婕輕輕地嘆了口氣:“你也別太絕望了,也許單老師已經懲罰夠了。他解了氣,放過你了。”
梅德的心一陣收緊——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這種安慰還能有什麼用。
“你坐一會兒,我去給你煮杯咖啡,提提神。”鄭婕説,然後站起身,走進廚房。
梅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側過臉望着窗外陰霾的天氣,算着自己還有可能活多久,心越來越沉。
忽然,他看到沙發旁邊的矮櫃子上,放着一本相冊——也許是鄭婕思念餘暉,拿出來看的。
梅德突然覺得一陣心酸。十年沒見面的老朋友,重逢之後,看到的竟是他吊死的慘狀,連他現在真正長什麼樣子都沒能看到。
想到這裏,梅德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了探身子,伸手拿到這本相冊,翻開了它。
這個冊子裏,多數都是餘暉夫婦的一些近照——看着相片裏的餘暉,梅德想起了他十年前還是小男孩的樣子,想起了他們以前快樂的時光。
梅德就這樣緩緩地翻着相冊,回憶着以往的事,心情竟漸漸平和起來。
忽然,翻到一處,梅德停了下來。他左手捏着的這一頁相紙比其它相紙手感要略厚一些,似乎裏面還夾着什麼東西。
梅德下意識地抖了抖這頁相紙,結果從相紙和一張相片中間滑了一張黑白老照片出來,掉落在地上。
梅德撿起這張老照片一看,愣住了。
這是十年前,梅德剛入南鄉初中時,和班上的同學、老師一起照的一張集體照。照片加洗出來後,班上每個同學人手一張。
在這張照片裏,梅德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餘暉,還有袁濱、李遠。當然,還有年輕的單老師。
梅德僅僅瞥了相片裏的單老師一眼,就感到心頭一顫,他立刻移開了目光,轉向看其他同學——那時候大家都是十三、四歲,臉上充滿了燦爛的陽光和蓬勃的生氣,梅德這時才發現,原來生活是這麼美好。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梅德的腦海,這個想法令他的血液幾乎在一瞬間凝固。他慢慢抬起頭。
“我懂了!我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大叫一聲。同時,他猛然想起了什麼,驟然回頭。
但已經晚了,梅德的後頸窩遭到重重的一擊,他幾乎還沒看清楚襲擊他的人,就已經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