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你要給我撂挑子?”說話的老人正是龍州市公安局的局長魯宸語。他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羅飛,神色詫異。
“不是我要撂挑子,”羅飛皺眉嘆道,“實在是控制不住局勢了。如果我繼續擔任專案組長,事態恐怕會進一步惡化。”
魯局長也皺起了眉頭。他剛剛聽完對方的案情彙報,知道“局勢失控”這四個字絕非危言聳聽。
失控首先體現在林瑞麟的死亡。
在蕭席楓給林瑞麟做催眠的過程中,兇手埋下的一枚思維炸彈被觸發。強烈的食慾控制著林瑞麟,誘使他咬下了自己的舌頭。隨後口腔內部的大出血以及疼痛引起的舌根痙攣,導致林瑞麟在極短的時間內窒息而死。
林瑞麟已經是系列案件中的第四個遇害者,而且他是死在了刑警隊內部,死在了羅飛等一眾辦案人員的面前。對於警方來說這無疑是一場徹底的慘敗。
與此同時,警方對朱思俊的保護工作也陷入了僵局。
今天下午,小劉按照羅飛的吩咐想把朱思俊帶回警局加以保護,但這番好意卻被朱思俊再次拒絕。隨後小劉便向交警隊的領導求助,希望對方能幫助說服朱思俊。交警隊高速大隊的王鬱隊長對朱思俊下了命令,要求後者務必配合刑警隊的工作。朱思俊表面上應允了。但在跟隨小劉回刑警隊的途中,他卻又藉著下車買菸的機會通過一個小超市的後門獨自溜走。隨後朱思俊便關閉了手機,任憑家人領導都無法再和他取得聯繫。
得知朱思俊去向不明,羅飛便有了種極為不祥的預感。經過痛苦的斟酌之後,他來到了局長辦公室,向魯局長請辭專案組組長一職。
魯局長能夠理解羅飛所面臨的困難和壓力。他無法理解的是,自己手下的這員悍將為何會有這番臨陣退縮的懦弱表現?
遙想半年前,白亞星曾給羅飛設下圈套,隨後又大鬧看守所,製造出駭人聽聞的事端。當時羅飛承受的壓力更大,但羅飛何曾有半點畏縮?即便已被免去刑警隊長一職,他仍然勇敢地衝在戰鬥的第一線。這份氣概豈是今日可比?
魯局長凝視著羅飛,失望之餘,目光中更流露出深深的困惑。
羅飛試圖做些解釋。他默默一嘆,說道:“我的狀態……很不好。”
“怎麼個狀態不好?”魯局長必須問個究竟。
“我已經連續兩個晚上沒有睡眠……因為某些壓力,我無法入睡,”羅飛抬起頭,展示著自己佈滿血絲的雙眼,“這使得我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在處置林瑞麟和朱思俊的事情時,我都出現了嚴重的失誤。”
“嗯,既然你講到了失誤,”魯局長敲著桌面說道,“那我就先聽聽你的自我批評吧。”
羅飛黯然道:“在給林瑞麟做催眠之前,我已經預見到了某種危險,但我做出的防範卻不夠嚴密。後來林瑞麟講出了那個謎語,我能猜到了謎底是人的舌頭,但我的反應又慢了一拍。我沒能及時阻止林瑞麟的自殘行為,我必須對他的死亡負責。至於對朱思俊的處理,我的失誤更是顯而易見,我早就應該採取強硬措施,根本就不該讓他離開刑警隊。”
“沒錯,”魯局長頷首表示認同,“這些事情上你確實有失誤。和以前相比,你不夠靈敏,也不夠決斷。”
“因為我的精神無法集中,”羅飛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腦門,“我的狀態已經對工作產生了負面影響,這種局面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所以你想辭掉專案組組長?”
羅飛點點頭。
魯局長沉默了片刻,又問:“那你覺得誰可以接任呢?”
羅飛愣住了。他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一時間也提不出特別合適的人選。
魯局長對羅飛無奈一笑,說:“看來我只好親自上陣了?”
羅飛知道面前的這個老人是刑警出身的,當年也是威名赫赫的神探。放眼整個龍州警界,恐怕也只有他出馬才能壓得住當下的局勢。想到這裡,羅飛便釋然鬆了口氣。
可魯局長緊接著又說:“我可以讓你卸任休息,但是有時間限制。”
羅飛問道:“多長時間?”
“二十四個小時。”
“啊?”羅飛驚歎了一聲,心想這還能叫“卸任”嗎?
魯局長神情嚴肅,一點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甚至還抬起腕部的手錶對了一下時間:“現在是下午五點二十三分。從現在開始的二十四個小時,你可以完全不管專案組的事情,你的任務就是好好地睡一覺,睡個昏天黑地。你的手機也可以關機,我不會讓任何人來打擾你。在這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裡,專案組這邊我來負責,任何狀況我都幫你擔著。但是二十四小時之後,我要你回來。而且我要的是一個像以前一樣的,靈敏、果斷、勇敢的羅飛。”
羅飛掂量出對方話語中的分量。他感受到那種非同一般的責任,更感受到那種非同一般的信任。他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只能在深吸一口氣之後,咬牙吐出兩個字來:“明白!”
魯局長把小劉也叫到了辦公室,當著羅飛的面做了個交接。隨後他便批准羅飛回去休息。
這次羅飛沒有在內部招待所留宿,他也沒有去自己獨居的那套小寓所。
羅飛給父親打了個電話,他只簡單地說了聲:“爸,今天我想過來吃個晚飯。”
“行啊。”老爺子頓了頓,又問,“那晚上還走嗎?”
羅飛說:“不走了,就住在家裡。”
羅飛的父親是個中學教師,母親是個醫生,兩人均已退休。老兩口居住的那套兩居室還是多年前教育局分配給老爺子的福利房,雖然陳舊了些,但老城區生活便利,老人便不願離開。羅飛平時工作繁忙,很少有時間和家人相聚,但只要他打個電話,那個家隨時接納他的到來。
羅飛到達父母家的時候,母親已經準備好幾個小菜,父親拿出一瓶酒徵求他的意見:“要不要喝點?”
“喝點吧。”羅飛覺得酒精或許能幫助自己更好地放鬆下來。
於是父子倆便難得小酌。酒足飯飽之後,兩位老人看出羅飛的精神狀態不佳,便勸他早點休息。
羅飛上大學之前就住在這套居室的小房間裡。現在小房間早已被改造成了書房,而羅飛的單人床仍然保留。對於一個沒有成家的男人來說,不管他的年紀多大了,在父母眼中他仍然是個孩子,家庭裡始終要為他保留一個位置。
進了房間,躺在那張無比熟悉的小床上,羅飛的心情略略平靜了一些。他開始享受一種特殊的安全感,即便是戒備森嚴的公安局也無法相比。
但他還是難以入睡,因為他不敢放棄對自我思維的掌控。每當睡意來襲,他的意識剛剛開始模糊時,某種危機感就會緊攫住他的心靈,讓他驀然警醒,睡意全消。
最終羅飛只好拿出那盒安眠藥:勞拉西泮。說明書上說睡前服用2~4mg,每片藥是1mg。為了迅速見效,羅飛按最大劑量一次服用了四片。
藥效果然很快,片刻之後,睡意便洶湧而來。雖然有個聲音始終在羅飛的潛意識世界中大喊著:“不能睡,危險,危險!”但他的精神力量終究無法抵抗藥物的化學作用。慢慢地,他的思維如風箏般越飄越遠,拴著風箏的那根細線也繃到了極限。當最後一陣睡意襲來的時候,似乎只是輕輕地吹了一口氣,細線便應聲而斷。於是那個風箏便徹底地失控而去,瞬間消失在浩瀚的天際中。
這一覺醒來天色已經大亮,羅飛看看手錶,已經快到上午十一點了。他起身走出小房間,正在客廳裡看電視的老爺子抬頭問道:“怎麼睡了這麼久?”
羅飛笑了笑,只說:“今天放假。”他不想讓父母知道自己之前已經兩天兩夜沒睡過,更不想說出服用安眠藥的事,這些只會讓老人平添憂慮。
早飯不用吃了,直接吃午飯。羅飛感覺自己的精神清爽了許多,在吃飯的時候便打開了手機。沒有任何信息,也沒有任何來電記錄。
魯局長說過,在這二十四小時之內,他不會讓任何人打擾羅飛。他說到的就一定會做到,也一定可以做到。
但羅飛自己反而有些不適應了。吃完飯家裡人一塊閒聊,他三番四次地拿起手機查看。那只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因為手機根本沒發出過任何聲響。
老爺子看出點什麼,主動說道:“你如果不放心,就早點回隊裡去吧。”
“今天不是放假嗎?”母親看看羅飛,又看看老爺子,責怪後者多事。
“你留得住他嗎?”老爺子無奈地乾笑著,“他的心早就飛過去了。”
父親的話更堅定了羅飛的決心。他起身歉意地打著招呼:“爸、媽,那我先走了。”
父親揮揮手:“去吧。”母親則追問:“晚上還回來吃嗎?”
羅飛給出果斷的回答:“不了。”因為晚上已經是二十四小時之外,他必須重新肩負起專案組組長的職責。
中午一點鐘左右,羅飛開車回到了公安局門口。這會兒應該是午休的時間,但大門口卻聚集了不少人,連路也被堵住了。羅飛覺得有些奇怪,正要下車去查問時,卻見門崗上執勤的王紹海急匆匆向車邊走來,一邊走還一邊暗暗搖手。
羅飛心中一動,便沒有下車,只把車窗搖下來詢問:“怎麼了這是?”
王紹海壓著聲音說:“來鬧事的,就是衝著你的,還不趕緊避一避。”
“衝著我的?”羅飛一愣,忙凝目向人群聚集處端詳。卻見中間有人用竹竿挑著個橫幅,上面有一行鮮紅的大字——“刑警隊草菅人命,家屬討要說法”。再看外圍跟著起鬨造勢的那些人,有幾個正是錦繡酒店的廚師和服務員。
羅飛明白了,這一定是林瑞麟的家屬來了。也難怪,林瑞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刑警隊,擱誰都得討個說法回去。而把林瑞麟從飯店裡帶走的人正是羅飛,那幫人的矛頭自然也會首先指向他了。
這種情況只能先避一避,因為家屬的情緒正激動,你有理跟他們也講不清楚。羅飛向王紹海到了謝,倒車悄悄離去。他繞了一圈,把車停在院外路邊,然後從後院的一個小門步行進入了公安局內部。一進辦公樓他便給魯局長打電話報到。
“你回來了?我給你的時間還有四個小時呢,”魯局長頓了頓,又問,“你準備好了嗎?”
“沒問題了。”羅飛用堅定的口吻表達了自己的鬥志。
“那你到我辦公室來吧。把小劉也叫上。”
羅飛和小劉來到了局長辦公室。三人碰面,小劉把近一天來的案件進展情況對羅飛作了彙報,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朱思俊的消息。
“朱思俊的行蹤一直不明。他沒有回家,也沒有去單位上班。技術部門已經對他的手機進行了鎖定,只要一開機,立刻就能確定方位,誤差在五十米之內。但他到現在也沒有開機。”
羅飛重重地“嗯”了一聲,眉頭緊鎖。朱思俊失蹤已經有二十個小時了,照以往的經驗推測,他實在是凶多吉少。而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情況又非常棘手,因為警方無從判斷對手的行動到底已經推進到了哪一步。
如果作最壞的打算:朱思俊已經遇害,那警方就得抓緊關注下一個受害者。
根據“犀牛”和蕭席楓的郵件記錄,除了朱思俊之外,兇手針對的目標就唯有扎壞塗連生車胎的那個人了。
所以羅飛接著便問:“扎塗連生車胎的人找到沒有?”
小劉搖搖頭:“還沒有。半年前參與過攔車救狗的,現在已經有六十七人確定了身份。但這六十七人全都否認自己扎過車胎,他們也不知道這事是誰幹的。不過有好幾個人反映說,曾在論壇裡看到有人發帖炫耀扎車胎的事情。”
羅飛精神一振:“通過技術手段應該能查到發帖人的真實身份吧?”
“關鍵是那個帖子現在已經沒了。”小劉道,“我們在相關論壇上反覆搜索也找不到,估計是被刪除了。而且連發帖人的網絡賬號也被註銷了,所以這條線索就沒法再查下去。”
羅飛有些失望。隨後又問:“攔車現場大概還有多少人的身份沒有確認?”
“這個說不準。”小劉無奈地攤著手說,“有些人只看帖不發帖,到現場和其他人又不認識,這些人的身份很難查清。”
羅飛也知道這事的難度,他只能在現有的基礎上加強工作:“對那六十七個人再核實一遍,一定要給他們把利害關係講清楚。”他擔心那個扎車胎的人明明就在其中,但害怕賠償責任而刻意隱瞞。
“已經和他們明說了,這事會有生命危險。”小劉一邊向羅飛解釋,一邊掏出手機給前方調查組打電話,叮囑他們再次展開核查。這種事必須反覆強調,首先讓前方調查人員感受到壓力了,這種壓力才能傳遞到調查對象身上。
羅飛這時起身走到窗邊。透過窗戶可見那些聚集在大門口的人群。羅飛默默地看了一會兒,轉頭努著嘴問道:“那邊提出了什麼要求?”
小劉說:“要求一百萬賠償。”
“還有呢?”羅飛看架勢覺得不會僅是賠償這麼簡單。
“還有……”小劉猶豫了一下,說,“他們要求拘捕當事人,展開調查。”
“拘捕當事人?”羅飛無奈地苦笑著,“那不就是我嗎?”
小劉咧咧嘴道:“他們說林瑞麟是受了警方的刑訊,實在受不了了,所以才會咬舌自殺。”
一直沒有說話的魯局長終於開口了,他看著羅飛說道:“這些事你不用擔心,我會安排專人去解決。”
羅飛點點頭,對領導的支持表示謝意。隨後他又問道:“有沒有驚動記者?”
“上午來過一批了,都是本地的。我已經給市委宣傳部打了招呼,應該沒什麼問題。”魯局長頓了頓,又再次強調說,“你只管破案,只要能把真兇抓住,一切都好辦。”
這一番溝通結束,羅飛便重新肩負起專案組組長的職責。他帶著小劉離開了局長辦公室,準備迎接下一輪的戰鬥。
在路上小劉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句:“其實魯局那邊的壓力也挺大的……”
羅飛敏感地追問道:“怎麼了?”
小劉說:“林瑞麟的事已經在網上傳開了,現在有很多外地的記者也在跟進,局面有點失控。”
羅飛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早就領教過網絡的威力,這事既已在網上傳開,那就很難控制了。別看魯局長剛才說得輕描淡寫的,可事實上輿情已相當嚴重。同時羅飛也更加理解魯局長最後那句話的分量。
破案!必須破案!唯有破案才能解決龍州公安所面臨的巨大困境,別無他途。
02
下午三點十九分,案情忽然間又有了重大的變化!
首先是技術人員傳來消息說檢測到了朱思俊的手機信號。羅飛在第一時間撥打了相關號碼。在等待電話接通的過程中,羅飛的心情極為忐忑,如果電話那邊的接聽者不是朱思俊本人,那後者遇害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等待的結果令羅飛頗為驚喜,因為電話裡傳來的正是朱思俊的聲音:“喂?”
羅飛自報家門:“我是刑警隊羅飛。”
“我知道。”朱思俊的語調還比較平靜,但他略有些氣喘,好像剛剛經歷過什麼激烈的運動。
羅飛的情緒又緊張起來,他急切詢問:“你在哪裡呢?安不安全?”
“我就在自己家裡。”朱思俊回答說,“我很好。”
“在家?”羅飛有些詫異,他瞥了小劉一眼,似乎在問:“在家裡你們怎麼會找不到?”
小劉撓著腦殼,表情也有些茫然。
羅飛暫時把這個問題放到一邊,他用嚴肅的口吻告誡朱思俊:“你為什麼不到刑警隊來?兇手下一個目標就是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危險?!”
“我知道。”朱思俊還是那種淡淡的、平靜的語調,隨後他又說了一句話,這話讓羅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說:“我已經抓住了那個傢伙。”
“什麼?”羅飛愕然追問,“你抓住了誰?”
朱思俊給出非常明確的答覆:“我抓住了兇手,就是那個假冒快遞員的傢伙!”
羅飛又驚又喜,他顧不上探詢細節,只匆忙問道:“人在哪兒呢?”
“就在我旁邊。我把他銬在了樓梯欄杆上,肯定是跑不掉了。”朱思俊喘了口氣,又催促道,“你們趕緊過來吧。”
“馬上就到!”羅飛一邊說一邊起身往外走,他的思維飛速轉動幾下之後,又對著電話吩咐說:“你別離那傢伙太近,不要和他說話,也不要看他的眼睛。”
“你放心吧。”朱思俊在電話那頭自信滿滿地說道,“我不會被他催眠的。”
羅飛暫時掛斷了電話。身後小劉匆匆趕上來詢問:“怎麼回事?”
“朱思俊說他已經抓住了那個兇手。”
小劉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不可能吧?”
羅飛道:“先別問了,趕緊去現場。”
公安局大門仍然被林瑞麟的家屬堵著,羅飛和小劉從小門跑出去,兩人上了停在路邊的那輛車。在奔跑的過程中羅飛又給朱思俊家的轄區派出所打了電話,讓對方立刻派出精幹力量到現場增援。
小劉剛剛把汽車開上大路,派出所那邊就有消息反饋過來了。帶隊的呂夢晗所長電話告知羅飛:“我們已經抵達現場。”
“情況怎麼樣?”
“朱思俊很安全。”呂所長回覆說,“他銬住了一個人,從體貌特徵來看很像是協查照片上的那個兇手。”
“很好。”羅飛壓抑住激動的情緒,“你們先保護好現場,我一會兒就到!”
掛斷電話之後,羅飛開始追究小劉的問題:“朱思俊就在家裡,你們怎麼會不知道?”
“我們到他家去過啊。”小劉一邊開車一邊回答說,“當時見到了他的父母,老兩口說不知道兒子在哪裡。他們答應一有消息就通知我們的,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朱思俊和老兩口商量好了,有意躲著你們?”羅飛猜測著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不能怪小劉了,畢竟他們也無權強行入戶搜查。
“我們把利害關係講得很嚴重的,”小劉進一步解釋道,“他們應該知道自己的兒子非常危險,必須尋求警方的保護。”
“好了,”羅飛搖搖手打斷了這個話題,“專心開車吧,一切到了現場再說!”
因為自己無房,朱思俊一直以來都是和父母同住在友誼新村的六幢302室。現場就在302室門口的樓道間內。
上下樓梯的通道均已被派出所民警封鎖,好奇的群眾只能在警戒圈外探頭探腦。羅飛二人擠進圈子,卻見朱思俊正站在自己門口,一名男子則躺在他腳下不遠處。那男子身形肥胖,長了張上窄下寬的冬瓜臉,細眯眯的眼睛像是很難睜開似的。他揹著一個碩大的黑色登山包,一頂紅色的棒球帽甩落在附近的地面上;他的衣衫凌亂,左側臉頰上還沾滿了灰塵,看起來像是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搏鬥;另外他的右手被一副手銬銬在了樓梯扶手的鐵條上,胖胖的身體因此扭曲著,模樣頗為狼狽。
不管是體貌特徵還是揹包、球帽的裝扮,此人都與監控畫面中的神秘男子極為吻合。羅飛控制住激動的情緒,他蹲下身來,想要近距離打量打量這個警方苦苦追尋的傢伙。
胖男子抬頭和羅飛對視,他的目光在細窄的眼皮間閃動著,並無畏縮之色。
片刻之後,羅飛轉過目光問呂所長:“執法記錄儀帶了嗎?”
呂所長說:“帶了。”他招招手,一個民警拿著記錄儀上前,準備開始錄像存證。
羅飛再次看向那名男子,他用威嚴的聲音喝問:“你叫什麼名字?”
“李凌風。”男子的嗓音很尖細,銳銳地刺著人的耳膜,叫人頗不舒服。
“你來這裡幹什麼?”
“送一個快遞。”
“送給誰?”
男子抬起頭,衝朱思俊一努嘴說:“給他。”
“東西呢?在哪裡?”
男子說:“在揹包裡。”
羅飛衝小劉使了個眼色,後者便蹲過來打開男子的揹包查看。拉開拉鍊卻發現那揹包裡基本上是空空的,摸到最下方時,才摸出了一個半尺見方的鐵盒子。
小劉把鐵盒子放在地面上。羅飛問那男子:“是不是這個?”
男子點點頭。
羅飛命令道:“面對鏡頭,用手指一下。”
男子按照羅飛的命令做了。他表現得很配合,似乎毫無抗拒之心。
小劉在一旁向羅飛請示說:“羅隊,盒子要打開嗎?”
羅飛本來是想打開看看的,但臨時又換了主意。“回隊裡再說吧。”回覆助手的同時他的眼神卻看向了不遠處的朱思俊。
小劉明白羅飛的意思了。那個盒子裝著的東西多半就是用來謀害朱思俊的道具。現在雖然男子已被制服,但具體情況尚不夠明朗。當著朱思俊的面打開盒子多少會有風險。
羅飛起身下達命令:“把他帶回去。”然後他又對朱思俊說:“麻煩你也到刑警隊走一趟,協助調查。”
朱思俊感覺到羅飛的語氣變化,這個高高在上的刑警隊長現在對自己已客氣了許多。他微笑著回了聲:“沒問題。”然後上前打開了欄杆鐵條上的銬子。小劉和羅飛把那男子架起來,別過對方的胳膊把雙手銬在了背後。羅飛又拉起男子的T恤,用衣襟矇住了他的腦袋。
羅飛開來的那輛車沒有配備羈押室,所以他們便把男子押上了當地派出所的警車。羅飛親自跟車押送,小劉則另開一輛車載著朱思俊一路隨行。
路上羅飛給蕭席楓打了個電話,將最新進展告知了對方。蕭席楓也非常驚訝,在接到羅飛協助工作的邀請之後,他毫不猶豫地便應允了。
回到刑警隊之後,羅飛把胖男子關進了訊問室。他並沒有急著展開審訊,而是先在接待室裡向朱思俊核實相關情況。
朱思俊說:“昨天得到你們的消息,說兇手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我。我當然也會害怕,但要我像烏龜似的躲在刑警隊,還真不是我的做事風格,我有我自己的計劃。”
羅飛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你想以自己為誘餌,引那傢伙現身,然後趁機將他抓獲?”
朱思俊自鳴得意地點點頭:“是的。要實現這個計劃,我首先要把你們甩開。因為有你們在貼身保護的話,那傢伙肯定不會貿然行動。於是我就假借買菸的機會悄悄溜走了。我其實哪兒也沒去,直接回了家。那傢伙的作案風格不是給人送快遞嗎?我就在家裡等他。對了,我知道你們能通過技術手段定位我的手機,所以把手機也給關了。回家後我跟父母打好了招呼。你們來找我的時候,我就躲在裡屋。我在家裡等了整整一天,那傢伙終於來了。我通過貓眼一看,百分之百就是監控照片裡的那個兇手。他的催眠本領再高,我也不給他機會。當時我突然打開門衝出去,直接就上了擒拿術。那傢伙一點都不經打,沒費事就被我制服了。我把他銬在欄杆上,然後就打開手機。還沒等我撥電話呢,你的電話就打進來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就是這樣。”
“你為什麼要冒這個險呢?”羅飛問對方,“抓捕兇手是刑警隊的事,而你只是一個交警。”
朱思俊沉默了一小會兒,他說:“這是我翻盤的唯一機會。”
“翻盤?”羅飛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
“這案子鬧得這麼大,在交警隊也瞞不下去了。我半年前出警的事會成為一個汙點,甚至會有人把這一系列的命案都歸咎到我頭上。那我的前途就徹底毀了。所以我只有拼命一搏。現在我把兇手抓住了,別人還能有什麼話說?”
原來如此。羅飛早就知道朱思俊對自己的仕途看得極重,對方有這般選擇倒也不算意外。
雖然這一切聽起來合情合理,但有林瑞麟的前車之鑑,羅飛必須極為謹慎。他又對朱思俊說道:“你說的話我並不懷疑。但既然你跟那傢伙有過接觸,我還得動用一些特殊手段對你進行檢查,以防他在你的精神世界中做過手腳。”
“我的精神我自己清楚。”朱思俊無所謂地攤攤手,“不過如果你堅持要檢查的話——我配合一下也沒什麼。”
羅飛所說的檢查就是要對朱思俊實施催眠,看看他的精神世界中有沒有隱藏的“炸彈”。他通知蕭席楓來刑警隊正是這個用意。不過蕭席楓本人對羅飛的計劃卻頗有顧慮,因為昨天林瑞麟就是在催眠過程中身亡的。
“這次我們不要做任何冒險的舉措。如果發現他的潛意識被動過手腳,立刻就中止催眠,”羅飛解釋自己的用意,“我只是想知道他描述的記憶是否真實。”
這樣確實沒什麼危險。於是蕭席楓便對朱思俊實施了催眠。在催眠狀態下,朱思俊又把一天來的經歷講述了一遍,整個過程與羅飛先前聽過的基本無異。蕭席楓藉此下了論斷:“他的精神世界一切正常,並不存在什麼隱患。”
羅飛說了聲:“好。”這樣他就不用再為朱思俊的安危分心了,全部精力都可用來審問那名神秘的男子。
在進入訊問室之前,小劉又帶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指紋比對的結果已經出來了,在趙麗麗、姚舒瀚、李小剛遇害現場提取到的指紋和屋裡那個男人指紋完全一致。”
這可是實打實的強力證據。現在即便嫌疑人零口供,警方也有很大的把握將其定罪。
另外還有一個關鍵的證據也掌握在警方手中,在現場提取到的那個鐵盒子。按照兇手的一貫手法,盒子裡的東西應該就是用於謀害朱思俊的“道具”。現在羅飛就要一睹其廬山面目,他吩咐小劉:“把那個鐵盒子打開吧。”
小劉從證物袋裡取出盒子,然後用戴著手套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打開。
羅飛屏息凝視。雖然朱思俊此刻並不在場,但一件危險的“兇器”即將重見天日,氣氛還是叫人緊張的。
盒蓋打開一半,先有一股臭味飄散而出。等盒中物完全展現尊容的時候,緊張的氣氛瞬間變得尷尬起來。
那是一堆細圓形的條狀物,結合形狀、色澤和氣味來判斷,分明是一坨新鮮的狗屎。
“這是什麼意思?”小劉看著羅飛,神色茫然。
羅飛也摸不著頭腦,他轉而詢問身旁的蕭席楓:“蕭主任,你覺得呢?用這玩意兒怎麼給朱思俊催眠?”
蕭席楓哭笑不得地反問:“這不是開玩笑麼?一坨狗屎也能殺人嗎?”
“會不會是障眼法?”小劉冒出個思路,“他用這玩意兒吸引我們的注意力,趁機把真正的‘兇器’隱藏起來了。”
這種可能性的確存在。可是現在除了這個鐵盒子,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呀?羅飛盯著那坨屎琢磨了半晌,還是吃不透其中玄機。最後他只好揮揮手說:“先當證物留著吧。”
小劉就等羅飛這話呢,他連忙把蓋子蓋好,因為那股臭味實在是不好聞。
“我們一會兒準備訊問嫌疑人了。”羅飛對蕭席楓說道,“你可以在隔壁的監控室裡旁觀。”
“好的,我也很想會會這個人呢。嘿嘿,憤怒的犀牛,我們終於在現實中見面了……”蕭席楓的情緒有些複雜,因為他覺得兇手之所以犯下連環命案,多少是出於自己在無意中的推波助瀾。
羅飛又吩咐小劉:“你去準備攝像機,這次要全程錄像。”他這是吸取了上次被白亞星陷害的教訓,免得對方在訊問過程中耍什麼陰招。
小劉去找攝像機,羅飛則帶著蕭席楓來到訊問室隔壁的監控室。透過牆壁上碩大的單面玻璃,兩人可以清楚地看到訊問室內的情形。
胖男子被銬在訊問椅上,他眯著眼睛,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蕭席楓看著那男子嘟囔了一句:“這傢伙……”
羅飛覺得對方有話想說,便轉頭問道:“怎麼了?”
“他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哦?你覺得他會是什麼樣子?”
“我以為他的眼睛會很大呢。結果……”蕭席楓把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在自己的眼眉處細細地比畫了一下。
“眼睛很大……”羅飛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呢?”
“從前幾起命案來看,這傢伙應該精通瞬間催眠術。而瞬間催眠的高手眼睛往往很大。”蕭席楓解釋說,“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可以成為最有效的催眠道具。因為瞬間催眠術要求迅速見效,一個簡單的眼神或許能抵得上一百句紛繁的話術。”
羅飛點點頭,他不禁想起了夏夢瑤,想起了那雙如明月般的美目。正是有了那雙大眼睛的幫助,她的催眠術才如虎添翼吧。
再看看玻璃對面的那個傢伙,細眯眯的小眼睛好像永遠睡不醒似的。他是憑著何德何能躋身於頂級催眠師之列呢?
羅蕭二人對話期間,小劉已經在隔壁裝好了錄像設備。羅飛暫時和蕭席楓分別,他來到了訊問室,準備和那神秘男子展開面對面的交鋒。
03
訊問由羅飛主持,小劉負責記錄。
按照常規套路,在第一次訊問時首先要記錄下犯罪嫌疑人的基本信息。這個部分可直接按照訊問筆錄表上的條目逐次展開。
“被訊問人姓名?”
“李凌風。”
“說具體點,怎麼寫?”
“木子李,凌晨的凌,風景的風。”
“年齡?”
“三十二歲。”
“民族?”
“漢。”
“文化程度?”
“大學。”李凌風說完這句又“嘿”地笑了一聲,補充道,“沒有畢業。”
“戶口所在地?”
“江西省九江市。”
“現在居住地址在哪裡?”
“來龍州以後住在楊集鎮藍山花園五幢303室,租的房子。”
基本信息記錄完之後,接下來就正式進入訊問部分,羅飛想要再瞭解一下對方的詳細情況。
“把你的家庭情況講一下。”
“我父母都是農民,現在居住在農村老家。我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哥哥在縣城當中學老師,姐姐在家務農。我自己單身。”
“你從事什麼職業?”
“自由職業。”
“什麼自由職業?”
“說不準。”李凌風翻了翻眼皮,眼睛似乎略微變大了一些,“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什麼有趣就做什麼。”
“以前受過公安局處理沒有?”
“沒有。”
羅飛“嗯”了一聲,略作停頓之後,他準備切入正題了。
“知道今天為什麼把你帶到刑警隊嗎?”
李凌風毫不猶豫地回答說:“我殺人了。”
對方這種爽快的態度令人多少有些詫異,羅飛和小劉對視一眼,然後又深入問道:“你殺了什麼人?”
李凌風調整了一下身姿,他把腰背挺直,正襟危坐,然後他特意把臉對著攝像機鏡頭,很認真地說道:“我為趙麗麗、姚舒瀚、李小剛、林瑞麟四人的死亡事件負責。”
這樣如外交辭令般的用詞作為問訊記錄顯然是不合適的,羅飛蹙眉糾正道:“你是不是殺了他們?”
“是的。”李凌風小眼睛轉過來看著羅飛,“我殺了他們。”
犯罪嫌疑人既然已經對犯罪事實坦承不諱,接下來警方就要對犯罪動機、犯罪手段展開調查,對與犯罪相關的時間、地點,涉及的人、事、物等諸多細節也要一一印證核實。
羅飛問道:“你為什麼要殺趙麗麗等人?”
李凌風看著攝像鏡頭,正義凜然地說道:“因為他們都有罪,他們害死了一個叫作塗連生的人。”
“你說趙麗麗等人害死了塗連生,這件事情的具體經過是怎樣的?”
“塗連生是個貨車司機,他長得很醜,但是心地特別善良,是個大大的好人。半年前,林瑞麟僱傭塗連生拉了一車狗,準備去徐州販賣。李小剛糾集了一幫所謂的愛心人士,在高速路口攔住了塗連生的卡車。在爭執的過程中,有人扎破了卡車的兩個輪胎,趙麗麗和姚舒瀚還強迫塗連生給死狗下跪。塗連生不堪侮辱,後來想不開就自殺了。”
“你認識塗連生嗎?”
“不認識。”
“那你是怎麼得知這件事的?”
“有人在網上發了一篇紀念塗連生的文章,提到了這件事。”
“你看一下,是不是這篇文章?”羅飛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檔,讓身邊的助理警員交給李凌風。那篇文檔的標題為《紀念我的朋友塗連生》,正是蕭席楓當初發表在網絡上的紀念文章。
李凌風略略翻看了一下,點頭道:“就是這篇。”
羅飛接著問道:“知道這件事之後,你做了什麼?”
“我給發文章的人寫了信。”
“什麼內容?”
“我表達了自己的憤慨,並且發誓要對害死塗連生的責任人實施懲罰。”
羅飛又拿出另外一份文稿向對方展示:“你看看,這是不是你們當初的通信記錄?”
李凌風看了看說:“沒錯。”
“你仔細看看,這份通信記錄是否完整,有沒有遺漏?”因為記錄是由蕭席楓提供的,羅飛覺得有必要通過李凌風的視角核實一下。
李凌風便一頁頁地翻過,最終確認說:“是完整的。”
羅飛繼續提問:“‘憤怒的犀牛’就是你嗎?”
李凌風點頭:“是我的網名。”
“和你通信的這個‘蕭醫生’,你知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塗連生的好朋友。”
“在五月九日的最後一封信中,你說‘我會讓他們在慾望中覆滅!’,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我要殺了他們。”
“在寫完這封信後,你是否將賬號註銷,以後和‘蕭醫生’再也沒有聯繫?”
“是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蕭醫生’是個好人,我不想連累他。另外我也不想給警方留下可追查的線索。”
這一輪問答證明蕭席楓之前的敘述都是事實,現在基本可以排除此人共同涉案的可能。
羅飛開始把訊問重點指向最關鍵的命案過程。
“你是怎樣殺死趙麗麗等人的?”
“我用了催眠的手法,讓這些傢伙心中的慾望極度膨脹。這時再配合一些特殊的道具,就能叫他們自己把自己殺死。”說這話的時候李凌風衝著攝像鏡頭挑起了嘴角,似乎頗為自得。
“為什麼要用這種特殊的手法殺人?”
“因為這是我最擅長的。”李凌風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這些人出於各種私慾害死了塗連生,我叫他們也被自己的慾望害死,這才有懲罰的意義。”
“具體是怎麼針對每一個受害者進行操作的?”
李凌風的態度毫無保留:“那就從趙麗麗說起吧,她是第一個被我殺死的。這個女人非常愛美,但她的皮膚不夠白,這成了她的心病。我就製作了一套二氧化硫發生裝置送給她。我對她實施了催眠,告訴她二氧化硫可以漂白皮膚。於是她就躺在浴缸裡給自己漂白,結果就被一池子的亞硫酸給燒死了。”
“你以前認識趙麗麗嗎?”
“不認識。”
“那你怎麼對她的心病這麼瞭解?”
“我入侵了這些人的個人電腦。他們所有上網記錄,硬盤裡的資料,甚至是電子日記我全都看過。所以我對他們每個人都非常瞭解。”
“憤怒的犀牛”在和“蕭醫生”的通信記錄中,也曾吹噓過自己的黑客技術。在這個年代,如果能完全控制某個人的電腦,那這個人的確再無秘密可言。
羅飛繼續往下問:“說說姚舒瀚吧,你又是怎麼殺死他的?”
“姚舒瀚這個人非常好色,他特別痴迷國內的一個女明星。我就以這個女明星為模特定製了一個性愛娃娃。我對姚舒瀚實施催眠,讓他覺得那個娃娃就是女明星本人。於是姚舒瀚迫不及待地和娃娃開始做愛。那個娃娃的xx道里暗藏著刀片,姚舒瀚的xx巴被割爛了,流了很多血,就死了。”
“李小剛呢?”
“李小剛最大的缺點就是貪財,我為他也特別定製了一個道具。我把兩萬塊嶄新的百元大鈔放在道具裡,啟動之後,那些鈔票就會飛舞起來,好像填滿了整個空間。李小剛被我催眠之後就鑽進了那個道具裡。鈔票飛舞的速度很快,把他割得遍體鱗傷,他最後也是失血過多死了。”說完李小剛之後,李凌風又主動講起了林瑞麟,“林瑞麟的慾望是貪吃。對付他最簡單了,連道具都不需要。只要對他實施催眠,讓他相信自己的舌頭是世界上最難得的美味,他就會咬舌自盡的。”說到這裡,李凌風的小眼睛裡亮光一閃,很得意地看了羅飛一眼。
羅飛知道對方那目光是什麼意思。是警方引爆了林瑞麟腦海中的催眠炸彈,導致後者自戕而亡。而這一切都是出自李凌風的精妙設計,所以他有意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心理優勢。
雖然這局面令人尷尬,但該問的話羅飛還得問清楚:“為什麼針對林瑞麟的設計和前面三個人不太一樣?前面三人都是死在催眠現場,唯獨對林瑞麟卻設計出延遲的效果。”
“因為你們封鎖了前面三個人的死訊。”李凌風的嘴角微微挑起,露出絲不易察覺的淺笑,接著他又詳細解釋說,“我殺人的目的並不是單純的洩憤,更重要的是警醒世人。可是當我殺死趙麗麗、姚舒瀚還有李小剛之後,我發現警方對現場信息進行了嚴密封鎖,外界連一點風聲都聽不到。這樣我的苦心不就白費了嗎?所以我要讓林瑞麟死在公安局,死在你們警方手裡,這樣你們想瞞也瞞不住了。”
原來如此!警方目前的被動局面竟是出自這傢伙的謀劃。進一步推想,在網上煽風點火,導致事態無法收拾的過程中肯定也少不了這傢伙的手筆!
羅飛覺得有股怒火在心中翻湧,但他立刻又產生自省,這是一種非常不好的苗頭!坐在對面的是一個催眠師,自己的情緒萬萬不可被對方引導。
換一個角度來想,不管這傢伙多麼囂張,現在終究已淪為階下囚。警方掌握的證據很充分,只要訊問環節不出岔子,對方就不可能逃脫法律制裁。又何苦怒在這一時呢?
羅飛平復心緒,繼續就四起命案的細節展開訊問。包括作案時間、行程路線、作案道具的獲取渠道等等諸多方面。因為案情延續長,關節眾多,這一輪訊問下來時間已將近晚上八點。羅飛提議說:“先到這裡吧。大家吃點東西,晚上再繼續。”
小劉把訊問筆錄拿給李凌風核對。結果後者一下子就提出了異議:“這裡不對啊,我是念過大學的,怎麼文化水平填的是高中?”
小劉反問:“不是你自己說的大學沒畢業嗎?”
“這可不一樣。我有能力進大學,只是後來不想念了。你寫的好像我考不上大學似的。”
“行行行,我給你改過來。”小劉拿過筆,將“高中”二字改成了“大學”,後面又用括號標註:未畢業。改完之後他譏諷般冷笑道:“又不是寫求職簡歷,弄這些虛名有什麼用?”
李凌風鄭重其事地說道:“以後媒體報道我的時候,每一個細節都會關乎我的形象。”
小劉懶得跟他糾纏,把訊問筆錄往椅面上一拍:“快看吧,還有沒有問題?”
李凌風認真看完。對後面的記錄他倒是沒什麼意見,於是提筆簽上:“以上筆錄我已看過,與我說的相符。李凌風。”
小劉和羅飛出了訊問室,他們首先來到隔壁監控室和蕭席楓會合。羅飛征詢這個旁觀者的意見:“你覺得怎麼樣?”
“他應該沒耍什麼花招,挺配合的,”蕭席楓說道,“而且這人的表現欲很強,恨不得把自己做過的每一件事都說出來。”
羅飛點點頭:“沒錯。很多時候他還特意對著攝像頭在說話。”
“他不是說了嗎?要警醒世人!以為自己是道德導師呢!”小劉不屑地評價說,“我看他就是個瘋子。”
羅飛吩咐小劉:“你安排一下,把他的個人情況查一查。我先去找魯局長彙報,然後到食堂和你們會合。”
因為是非常時期,年近花甲的魯局長也沒有回家,他一直堅守在辦公室內。在聽完羅飛的彙報之後,老人疲憊的精神得到了鼓舞,他用期待的口吻問道:“也就是說,現有的證據和嫌疑人的口供能夠完美吻合?”
羅飛非常確定地點著頭:“所有的細節都對上了,李凌風就是這四起命案的兇手,這事可以說是鐵板釘釘。”
“那太好了。”魯局長興奮地搓著手,“我們明天上午就召開一個新聞發佈會,把案情向媒體公開。”
羅飛沉默著沒有表態。魯局長看出對方好像有顧慮,便問:“怎麼了?你覺得還沒到時候?”
“那倒不是,只不過……”羅飛猶豫著說道,“向媒體發佈這事,好像正中嫌疑人的下懷。”
“他愛表現就讓他表現吧,我們必須給公眾一個交代。”魯局長決斷地揮著手。然後他又對羅飛苦笑道,“你還不知道吧?現在外界的輿論已經翻了天,再鬧下去我可真是頂不住了。”
看著老人業已飄白的鬢角,羅飛感到很內疚。他覺得是自己的失誤才連累對方深陷困境。現在真兇終於落網,早一點公佈真相老人便可以早一點從漩渦中解脫出來。
“好吧。”羅飛也贊同了發佈會的計劃,他又進一步問道,“刑警隊這邊需要做些準備嗎?”
“今晚訊問結束以後,你把訊問錄像剪輯一下,明天在發佈會上播放。”魯局長在心裡安排了一下時間,“這樣,發佈會九點開始,你七點鐘來辦公室找我,把剪輯好的錄像先交給我審閱。”
羅飛領命而去。等他趕到食堂的時候,小劉和蕭席楓他們已經快吃完了。羅飛匆匆打好飯菜,一邊吃一邊提醒眾人:“你們可吃飽點,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呢。”
“啊?”小劉驚叫了一聲,“四起命案不是都講很清楚了嗎?還有什麼硬仗?”
羅飛反問對方:“你有沒有覺得剛才的訊問有點太順利了?”
“確實很順利……”小劉琢磨著說道,“蕭主任不是解釋了嗎,這是因為他的表現欲很強,所以竹筒倒豆子,有啥說啥。”
“或許是吧……”羅飛掃視著小劉和蕭席楓,“不過我們也不能太大意了,萬一他還藏著什麼陰謀呢?”
小劉的情緒緊張起來:“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羅飛已經想好了計劃。他首先對小劉說:“我們正常訊問,重點在於嫌疑人尚未實施的謀殺計劃。只有把這塊弄清楚了,才真正算得上大局已定。”
小劉拍手說:“對!”謀殺名單上還有兩個人尚未遇害。一個是朱思俊,另一個則是刺破塗連生車胎的不明人士。催眠殺人的手法實在是防不勝防,不能說嫌疑人落網之後便高枕無憂。必須把嫌兇謀害另外兩人的方案也查清楚,警方才能徹底地排除隱患。
卻聽羅飛又對蕭席楓說道:“蕭主任,一會兒你換身警服,和我們一塊進訊問室吧。”
蕭席楓一怔:“我也參加訊問?”
“訊問不用你參加。不過我要留個後招,以應對有可能出現的最壞情況。”
“你擔心那傢伙不太配合?”
“是的。前面順利不代表後面也會順利。如果李凌風不肯交代後續的殺人手法,那就需要你出馬了。”
蕭席楓明白羅飛的意思:“你想讓我對他實施催眠?”
羅飛點點頭,然後又詳解道:“你一開始別說話,偽裝成助理警員只管旁聽。如果局面不利,我會說:‘大家先喝口水吧。’以這句話作為暗號,意思是該你上場了。你就找機會對李凌風實施催眠。那麼長時間的訊問下來,李凌風應該很疲憊了,你可以乘虛而入。”
“好吧。”蕭席楓表示,“不一定能成功,但我可以試試。”
小劉忍不住在一旁提醒:“就訊問程序來說,催眠這種手段是不合法的吧?”
“當然不合法,”羅飛說道,“不過我只需要看到催眠探索的結果,並不用它來作證據。所以合不合法也無所謂了。”
“哦,那催眠的過程就不用記錄了?”
“不用。我說出暗號之後,你就可以把筆錄拿給李凌風簽字。後面的過程和訊問無關。”
小劉一拍桌子,說:“明白了!”
就在交談之間,羅飛已經快速將自己的那份飯菜吃完。隨後三人稍事整理。蕭席楓換了身警服,跟著羅飛、小劉一同進入訊問室。
羅飛按計劃展開第二輪訊問。
“你是在何時何地被警方抓獲的?”
“今天下午,地點在友誼新村。”
“你去友誼新村幹什麼?”
“我想對朱思俊實施懲罰。”
“你把具體的過程說一下。”
“林瑞麟死後,下一個懲罰目標就是朱思俊。我從昨天晚上開始一直撥打朱思俊的電話,但始終無法接通。今天下午我就直接上門了。沒想到朱思俊早就做好了準備。我剛一敲門他就從屋裡衝出來。我打不過他,被他放倒銬在樓梯上。沒過多久你們就來了。”
羅飛最關心的問題是:“你準備用什麼方法謀害朱思俊?”
“還是催眠啊,讓他受到自我慾望的懲罰。”
“具體的手段呢?用什麼道具,怎樣對他實施催眠?”
李凌風忽然改變了痛快應答的風格,翻著眼皮道:“這個就沒必要說了吧?”
羅飛板著面孔追問:“為什麼不說?”
李凌風眨了眨小眼睛:“沒有成功的事情有什麼好說的?我又不是一個誇誇其談的人。”
羅飛所擔心的事情果然應驗了,他決定先給對方施加一些壓力,於是便提高嗓門警告道:“這是訊問現場,不是你的個人秀!你應該清楚,你的態度將直接影響到日後對你的量刑!”
“法律,我懂。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嘛。”李凌風的目光在眼皮縫裡閃了閃,又說,“但我也知道,法律還給了我保持沉默的權利。”
在訊問過程中嫌疑人的確有權保持沉默。要想擊破這種沉默,最有效的武器就是證據。
羅飛將現場繳獲的那個鐵盒子拿了出來,他問對方:“這是什麼?”
“這是我給朱思俊準備的禮物。”李凌風咧著嘴,壞笑著說道,“裡面裝著一坨狗屎。”
“為什麼要送這個給他?”
“我想讓他吃了這坨狗屎。”李凌風笑得更厲害了,就像是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壞孩子。
羅飛皺起眉頭。吃屎這事雖然噁心,但肯定不會有生命危險。李凌風帶了一坨狗屎給朱思俊,難道他所謂的“懲罰”只是要羞辱對方嗎?
直覺告訴羅飛絕非如此,他繼續追問:“你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李凌風卻只是笑個不停,半晌之後才答非所問地說了句:“他吃屎的樣子肯定特別好玩。”
“嚴肅一點!”羅飛用嚴厲的口吻再次詢問,“你為什麼要讓他吃屎?”
對方一臉嚴肅地提出一個有關“吃屎”的問題,這場面再次觸動了李凌風的笑點。他前仰後合地,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最後他晃著手銬說道:“行了行了,今天就到這裡吧,我都快笑癱了。”
這次連小劉都忍不住了,他在一旁慍怒地敲著桌面:“訊問什麼時候結束,這是由警方決定的!”
“你們可以繼續呀。但我今天不會再回答任何問題了,”李凌風把身體往椅背上一靠,悠然說道,“我要行使我的沉默權。”
羅飛看出來了,對方這是鐵了心不再配合警方的訊問。既然這樣……他便讓步般說了句:“好吧,大家都休息休息,喝口水。”
警方人員都聽出這是讓蕭席楓上場的暗號。小劉率先起身,把筆錄本拿過去給李凌風核對。李凌風看完簽了字,然後挺起後背,在審訊椅上抻了個懶腰。
“累了吧?”蕭席楓柔和的聲音適時響起,“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李凌風循聲看去,迎面撞上兩道充滿穿透力的目光。他立刻充滿警覺地問道:“你是誰?”
“我姓王,你可以叫我王警官。”蕭席楓隨口一編,然後他端著一杯水走到李凌風面前,“喝水吧,喝了水能舒服一點。”
李凌風沒有去接那杯水,他瞪著蕭席楓,微微挑起嘴角說道:“你想對我催眠。”
“你說什麼?”蕭席楓並不慌亂,他更近距離地看著對方的眼睛,“你太累了,應該好好地休息一下。”
“是的,我該休息了。”李凌風沒有躲避對方的目光,他的瞳孔在慢慢擴大,視線的焦點已不知飄往何處。
“休息吧……休息吧……”在溫柔的呢喃聲中,李凌風的眼皮漸漸垂了下來,僅僅七八秒鐘之後,他那雙細眯的小眼睛便完全合上,他的呼吸也變得緩慢而勻和。
羅飛以為蕭席楓的催眠已經成功,正欣喜之時,卻聽蕭席楓發出喟然一嘆,情緒似乎頗為失望。
“怎麼了?”羅飛輕聲問道。
蕭席楓聳聳肩說:“我沒法將他催眠。”
羅飛困惑地看著李凌風:“他不是已經……”
蕭席楓自嘲地苦笑道:“他睡著了。”
“睡著了?”羅飛鑽研過催眠原理,他知道催眠的概念和睡眠是不同的。兩者都是進入潛意識的世界,但催眠時對象的潛意識會由催眠師來掌控,而睡眠時對象的潛意識則完全失控,任何人都無法干涉。也就是說,一個人在睡著的狀態下是不可能再受到催眠的。
蕭席楓進一步解釋說:“他給自己下達了催眠指令,使自己快速進入了睡眠狀態,以此來阻止我的入侵。”
羅飛聽明白了。李凌風感受到來自蕭席楓的威脅,所以他乾脆先讓自己睡著了。這樣一來就沒有人能控制他的潛意識。打個比方,李凌風的潛意識是一個風箏,他知道有人要來搶奪風箏的控制權,於是就提前把風箏線扯斷,風箏隨風飄走,誰也別想控制。
“那怎麼辦?”羅飛皺眉問道,“要把他叫醒嗎?”
“叫醒也沒用。因為他已經有了防備。自我催眠比外力催眠要容易很多,我怎麼也快不過他。”蕭席楓攤著手說道,“要想成功的話除非換個環境,在他完全沒有戒心的時候下手。”
羅飛沉吟了一會兒,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太好的設計。最後他只能無奈地搖著頭說:“今天先算了吧,這事……還得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