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十三時四十五分。
省城天英購物中心底層肯德基快餐廳內。
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對母子。母親是個三十來歲的少婦,相貌端莊,衣着典雅,長髮盤在腦後,看起來個人素質和生活水準都不會太差。可她的眉宇間卻滿是愁容。
坐在少婦對面的小男孩大約七八歲的年紀,大大的眼睛,額頭高闊,神態安靜而乖巧,應該是個很招人喜愛的聰明孩子。他並不明白母親的心思,手捧着一本漫畫看得不亦樂乎。
倆人已經在這個位置上坐了一個多小時,漢堡和雞翅都吃完了,僅剩了半杯可樂和些許薯條,供小男孩時不時地消消嘴閒。
此刻是午休時間,也是肯德基上課的高峯期,餐廳內的座位便有些供不應求。不時有客人端着食品托盤在母子身邊等待片刻,發現這倆人並沒有要結束的意思後又失望的離去。那少婦見多了這樣的情況也就習慣了,所以當又一個青年男子走過來的時候,她一點也沒有在意。
那男子步履很快,像是個急性子。不過也可能是他托盤中的食物飲料太多,所以急切地想要找個歇手的地方吧?在母子身邊略作逗留之後,他便急匆匆地轉身,試圖另找空閒的座位。沒想到他轉身的動作過於突然,以致半個身體和另一個路過的客人撞在了一起,他手中的托盤也隨之一歪,放在邊緣處的一杯可樂掉落了下來。
男子“哎呦”一聲,探出一隻手接住了可樂杯,但也打掉了杯上的蓋子。那母子二人一個在專心看書,一個正悵然地看着窗外,等聽見男子的叫聲回頭來時,他們面前的桌子上已經灑了不少可樂。
男孩連忙撤掉桌上的圖書,同時把身體縮在座位角落裏;少婦則站起身,一邊躲避一邊查看是否有可樂濺到了自己的衣服上。犯錯的男子忙不迭地説着“對不起”,他放下托盤和可樂,揮起手招呼:“服務員,快來擦一下,這裏可樂翻了。”
少婦發現身上並無大礙,略鬆了口氣,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坤包——那包的底部已經被潑下的可樂漫了一圈。
“哎呀,我來我來。”男子卻搶先探手把坤包抓在手裏,然後他掏出一些紙巾擦着包底,口中還在連聲道歉,“實在不好意思!對不起,對不起……”
好在那坤包皮質優良,沾染的可樂很容易邊被擦去。少婦亦顯出很好的涵養,當她接過被男子擦好的坤包時,只是淡淡地説了句:“沒關係”,並未現出動怒或是埋怨的神色。
此刻服務生也趕了過來,用抹布擦乾了桌子。母子倆重新坐好,男子則歉然離去。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兩三分鐘的時間內,像極了忙碌都市中的一個平凡插曲。
片刻後,男子終於找到了一處空座。這是在母子倆側後方的一個位置,男子坐好後,可以清楚地看到少婦的背影,而小男孩的視線則被母親的身體遮擋,無法看到這名男子。
男子從托盤裏抓起漢堡啃了幾口,然後又用紙巾擦了擦嘴。而這只是一個掩護動作,在紙巾之下,他輕輕翻開衣領,對着領口處的某個裝置壓低聲音道:“001,001,005呼叫。”
他的聲音通過無線電波傳播出去,在穿越百多米的空間之後,收在了路邊停車場內的一輛墨綠色麪包車裏。
麪包車內正坐着羅飛等專案組核心成員。羅飛拿起對講機回覆:“我是001,請講。”
“貨已送到,完畢。”
“很好,繼續監控,完畢。”
結束簡短的對話之後,羅飛放下對講機,打開了車內的一台電子裝置,從揚聲器裏傳來了剛才那對母子對話的聲音。
母親:“把身體坐正了——書有沒有弄濕?”
兒子:“還好……爸爸怎麼還不來呀?”
母親:“彆着急,爸爸現在很忙……你要乖乖的才能見到爸爸,知道嗎?”
兒子:“嗯。”
眾人豎起耳朵聽到這裏,心中終於釋然。肯德基餐廳內的母子正是韓灝的妻兒劉薇和韓東東。此刻專案組成員們終於可以確認:先前打來不明電話的人正是韓灝,他的確想要與自己的妻兒見面。
這無疑是抓捕韓灝的絕佳機會。來自於特警隊的柳松情不自禁地握了一下拳頭,顯示出極強的參戰慾望;而韓灝的舊部下尹劍則咬了咬嘴唇,表情凝重,心情複雜。
身為指揮官的羅飛此刻沉默不語,顯出與眾不同的沉穩表情。他深諳在大戰來臨之前保持冷靜心態的重要性。而這一次戰鬥無疑將格外的艱難。
警方對嫌疑人的伏擊行動,本該是一場敵明我暗的戰鬥,可是這一次形勢卻似乎要顛倒過來。
因為警方即將面對的嫌疑人本身就是一名警察。不僅如此,此人還曾是省城警界首屈一指的尖兵,他畢業於全國最高的警察專業學校,在十年的刑警生涯間破案無數。這意味着他對於警方的行為方式無比熟悉,不管是監控、跟梢、圍捕,警方可能採取的手段在他看來如數家珍。他敢在此刻與妻兒聯繫見面,顯然是做好了與警方正面交鋒的準備。他一定有了周密的計劃,而警方目前對這個計劃卻一無所知。
此外,韓灝對公安系統人事上的熟悉也給警方的行動帶來了極大的障礙。許多經驗豐富的伏擊和圍捕高手因為與韓灝相識無法參加這次戰鬥。雖然羅飛緊急從特警隊掉來了十個陌生的戰士,但術業專攻,這些特警隊員的戰鬥力與經驗豐富的老刑警們還是有相當的差距。
更加令人頭疼的事,作為指揮人員,羅飛等人亦無法在現場督戰。雖然肯德基對面的寫字樓上有多個良好的觀察點,但這些觀察點無疑會成為韓灝終重點防範的目標。所以他們只能遠遠地躲在一輛麪包車裏,根據現場反饋回來的信息進行指揮。
好在剛才代號為005的參戰人員成功地將一枚紐扣式竊聽器粘在了劉薇的坤包底部,這樣羅飛等人便可以第一時間掌握目標人物的動向。這一步關鍵的棋子落手之後,羅飛才真正地感受到幾分獲勝的把握。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鋪開一張漁網靜靜的等待,這漁網必須足夠梳松,梳松到最敏感的獵物也不能感知到它的網眼所在。
這會是一場勝負難料的較量,而較量的第一個環節是耐心的比試。
羅飛料到韓灝一定不會在短時間內出現的。他會躲在一個舒適安全的角落裏養精蓄鋭,而與此同時,警方的戰鬥人員卻必須崩足了精神,不能有一絲的鬆懈。在這樣的過程中,雙方的戰鬥力便會發生此消彼長的變化——這正是韓灝想要達到的效果。
事實也正如羅飛所預料的那樣:在此後長達數小時的時間內,肯德基餐廳內的劉薇母子都沒有什麼異動。竊聽器內傳來的交談也很普通,除了有幾次韓東東耐不住性子的追問之外,看不出他們有任何將要和韓灝聯繫的跡象。
漸漸的天色將暗,在餐廳內部監控的警方人員已經換了好幾撥。韓東東開始抱怨肚子餓了,於是劉薇又到前台去買了一個漢堡和一杯可樂。
“搞什麼呢?他們準備在肯德基裏過夜嗎?”曾日華打着哈欠説道,他難得參與這種外勤行動,在一干眾人中是最坐不住的一個。而緊挨他身邊的慕劍雲也多少露出了疲態。
羅飛也有些困惑了。怎麼這麼長的時間都毫無動靜?難道這只是韓灝的虛晃一槍?又或者他還在等待着什麼?
就在這樣的氣氛中,竊聽裝置裏忽然傳來了手機鈴聲。這鈴聲就如同一針興奮劑,頓時將眾人的神經系統刺激到了最高點。
“喂?”劉薇接通了電話,然後便是數十秒鐘的沉默。麪包車內的羅飛等人全都像兔子一樣豎起了耳朵,可這是徒勞的,他們不可能聽見電話裏的聲音。
“好的,我明白了。”這是劉薇與對方通話的結束語,然後她對着兒子説道:“東東,我們走吧。”
“是爸爸來了嗎?”韓東東的語氣非常興奮。
“你跟媽媽走就知道了。”
羅飛等人只能聽見上述的對話,而現場的情況則需要監控人員進行轉達。
“劉薇剛接了個電話,現在母子倆已經起身向店外走去。”
“跟上,所有人員向目標分散接近,注意保持距離,注意保持距離!”
“明白!”
……
片刻後現場又有彙報:“目標上了一輛出租車,請指示!”
羅飛已經在竊聽裝置裏聽到了關車門的聲音,他沒有立刻下達命令,而是耐下心繼續監聽。他的等待很快就有了回報。
劉薇的聲音傳了過來:“師傅,到廣元廟地鐵站!”
羅飛的命令如影隨形般發了出去:“劉薇母子的目的地是廣元廟地鐵站!再重複一遍,廣元廟地鐵站!002、003、004、005,你們跟在那輛出租車後面。其他人員立刻到目標地點布控!”
參戰人員各自領命行動。而坐在麪包車駕駛位置上的尹劍不待羅飛吩咐,一腳踩下了油門,早就蓄勢待發的車輛立刻駛離了停車點,向着地鐵站方向而去。
羅飛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窗外。此刻已是下班時間,街面上的行人車輛漸多了起來。羅飛心中一動,他忽然間明白了韓灝到底在等什麼。
他在等交通晚高峯的到來,而擁擠的地鐵站正是他設計中與妻兒相會的地點!
傍晚十七時五十六分。
廣元廟地鐵站內。
對於一個大城市的交通來説,地鐵線路就好像是人身體裏的動脈,承擔着給整座城市供血的重要功能。這樣的功能在早晚高峯的時刻顯得尤為突出。
此刻的地鐵站內人頭攢動,即使發車頻度已經提高到了接近極限的4分鐘/次,仍然無法完全滿足不斷湧入的客流需求。人們簇擁在車門停靠點附近,每當一班列車進站之後,便陀成一團往車廂內擠,期望在車上搶到一個好點的位置。當然想要有座是不可能的,能夠倚在扶手或立杆邊也是不錯的選擇。
劉薇帶着韓東東出現在了站台上。在他們周圍,警方的監控人員早已成扇形分佈,另有幾名便衣特警分別守住了地鐵的兩個入口。即使在這樣一個複雜擁擠的環境中,只要韓灝出現,他就難以逃脱警方佈下的緝捕網絡。
而現場唯一的變數就是來往不息的地鐵列車。韓灝很有可能出現在某趟列車上,然後遙控妻兒上車完成會面。不過這麼做似乎也有很大的風險——只要警方便衣跟着劉薇母子上車,那麼車廂裏的韓灝便會成為甕中之鱉,難以逃脱。
事實上,羅飛的考慮會更加周全一些。為了防止劉薇母子在列車車門關起的瞬間突然上車,而把警方的監控人員甩在車下,羅飛要求在每一輛列車到達時,都要有兩名便衣提前上車而無視劉薇母子凳車與否。如果劉薇母子沒有上車,這兩名便衣就會在下一站下車乘坐返程地鐵回到廣元廟站台。因為這次行動配備了足夠的警力,所以這樣的循環並不會削弱站台上的控制力量。
為了謹慎起見,羅飛等與韓灝相識的警員都沒有出現在站台上。雖然廣元廟地鐵站設有監控室,但這樣的敏感地點很可能成為韓灝的反偵查目標,所以羅飛也沒有與地鐵警方進行對接。他們把麪包車開到地鐵口附近停下,仍然在車內遙控指揮。不過這並不代表羅飛等人便會失去對劉薇母子的控制,因為先進的技術手段足夠彌補前述的不利局面。
問題的關鍵就在那個紐扣式的竊聽器上,它不僅能夠即時將現場的音頻資料傳遞過來,而且還具備定位的功能。竊聽器內嵌的微型信號發生器能與麪包車內的接收裝置形成聯動,這樣竊聽器與接收裝置之間的相對方位便會在一個顯示器上展現出來。可以這麼説,羅飛等人雖然不在現場,但是卻具備了能夠即時監控現場的“千里眼”和“順風耳”。
站台上的韓妻劉薇看來並不知道自己所處的窘迫境地,她左手緊握着手機,右手拉着韓東東,神情焦急又充滿期待。當每一次列車入站停靠時,她都會翹首投上尋視的目光,盼望着那個熟悉的身形能出現在眼前。
她並沒有如願看到丈夫現身,不過在站台上彷徨等待了十多分鐘之後,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劉薇急切地接通了電話,聽筒裏很快傳來了韓灝的聲音:“下一輛列車到站之後,帶着東東上車。”
“就是下一輛嗎?不管往哪個方向?”
“是的。看到列車進站給我回電話。”韓灝簡短的説完之後,立刻就掛斷了。
劉薇的回話通過電波傳到了羅飛等人耳中,“下一輛”這個關鍵詞立刻觸動了他們的神經,羅飛迅速拿起對講機下達了作戰指令:“所有人員注意,密切關注下一輛進站列車!”
此刻在由南往北的行進方向上,隧道中已隱約有隆隆的車輪聲遠遠傳來,現場的便衣警力表面上若無其事,但一個個都隨着人流向着地鐵來車的那一側靠了過去。劉薇母子也來到了站台中央位置,找了個車門停靠點等待着。當車頭的燈光在隧道中出現之後,劉薇按照韓灝的吩咐撥通了對方的電話,告之:“有列車進站了。”
“上車後佔住門邊的位置,不要掛電話。”韓灝在電話那端吩咐説。
“好的。”劉薇一邊回覆,一邊拉着東東往前擠了擠,佔據了一個更有利的上車位置。
現場警員立刻把這個動向報告給了羅飛:“目標似乎要上車,請指示。”
羅飛快速思索了約一秒鐘,命令道:“002,003,004,005留守站台,其他人員跟隨目標行動。”
現場便衣各自領命。除了留守的四人外,其他人分散到各個上車口,其中有倆人排在了劉薇母子身後。
列車緩緩進站,在站台停靠之後打開了車門。這一次它迎接的不光是匆忙擁擠的客流,還有很多雙密切關注的眼睛。劉薇母子隨着人流進入車廂,她沒有像其他客人一樣往深處擠,而是就近在門邊停了下來。便衣們也隨之紛紛上車,同時有人向指揮車內彙報情況。
“目標已上車,依靠在門邊。車廂內未見可疑人員——劉薇的手機一直放在耳邊,似乎還在通話。”
羅飛皺了皺眉頭,立刻隨情修正指令:“006,007下車,補充站台警力,其餘人員繼續跟隨目標。”
這時劉薇終於放下了電話,她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安,用警惕的目光掃過四周。同車廂的兩個便衣連忙轉過身,像尋常乘客一樣向車廂深處擠去。於此同時在鄰近的車廂內,其他警方人員則在向着這節車廂靠攏。
列車耗盡了停靠時間,在“嘀嘀”的幾聲提示之後,電動車門緩緩向中心併攏。可就在車門即將關閉的一剎那,劉薇忽然伸出左臂插在了已不足半尺寬的門縫中。車門邊緣接觸到人體之後,安全感應裝置立刻啓動,兩側車門同時像外測彈開了半米的距離。
趁着車門彈開的瞬間,劉薇拉着韓東東疾步走下了列車。同車廂的兩名便衣立刻反應過來,但他們想要再跟過去時,車門早已重新關閉。他們只能無奈地看着目標被隔在了車廂之外。而其他車廂的便衣更不用説了,一個不拉地全被甩在了車上。
“目標突然下車,我們沒能跟上,請指示!”地鐵列車上的便衣急忙將這個情況報告給了指揮部。羅飛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神色凝重。事實上他已經預料到了這樣的變化,所以才會在上一次命令時加強了站台上的警力。而其他人此刻才明白羅飛指揮時的藝術所在。大家暗自佩服的同時,亦不免後怕於韓灝如此有針對性的計謀安排。
縱橫交錯的地鐵隧道此刻似乎成了一副巨大的棋盤。羅飛和韓灝——省城刑警隊的兩任隊長正在這棋盤上展開一場針鋒相對的智力角逐,而那些便衣警察和劉薇母子則成了倆人各自操控的棋子。
“車上的警員到下站後立刻返回,站台上的人繼續盯緊目標。”羅飛對韓灝的落子給出了反應,他一邊調動人馬,一邊緊盯着眼前的顯示器。顯示器上跳動的紅點標誌出劉薇目前所在的位置。不管韓灝耍什麼花招,他最終的目的是要和妻兒見面。只要警方緊盯住劉薇便可立於不敗之地。
而此刻在站台上,韓灝夫婦的通話仍在繼續。
“我下車了。”劉薇終於開口,此前她已經聽對方説了很久。
“現在到站台對面去乘坐反方向的列車,坐兩站地之後下車。”韓灝吩咐道。
“還是像那樣下車嗎?”
劉薇所説的“那樣”就是丈夫不久前在電話裏教她的方法:在車門即將關閉的瞬間伸手進去,這樣車門便會向外側短暫反彈,利用這個時機下車,在列車上的人就很難有機會再繼續跟下來。
“不,這次車門一開你們就下。下車之後再給我電話。”韓灝説完這句後就掛斷了。
對於這倆人之間的這次通話,警方只能竊聽到劉薇的言語。而其間有意義的便只有一句。
“還是像那樣下車嗎?”
只一句話便讓羅飛的頭上滲出了汗珠,因為他已經明白:韓灝將再次使用剛才的計謀。而這計謀僅僅一次之後便已甩掉了警方的大部分人馬。作為指揮者,他該如何面對?
現場局勢並不會給羅飛太多的時間思考。很快,由北往南方向的列車也已經駛入了站台。劉薇母子隨着人流再次上車。同樣,他們仍然是守在了車門附近的位置。
“目標又上車了,請指示!”現場002至007號便衣焦急地等待着羅飛的命令。如果上車,便有被劉薇母子用同樣方法甩掉的危險,而不上車顯然又要顧忌目標真的乘坐此列地鐵離去。
“002留守,其他人跟隨上車!”羅飛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了最優的決斷。他無從判別劉薇母子這次是要走要留,但是剛才出去的便衣們都在往回趕,站台上的力量很快就能得到補充。在這種情況下,他選擇了最大程度去保證列車上的監控人馬。
而這次劉薇母子沒有下車。地鐵列車關門啓動,帶走了警方的監控目標以及僅剩的五名便衣警員。列車很快就會到達下一個站台,到時候警方又該如何行動?
誰都知道,劉薇母子肯定會再次下車的。可問題是,他們會在哪一站下車呢?
得不到這個答案,警方便會在每一次列車靠站後面臨相同的難題:怎樣分配在站台和列車上的監控人馬——因為劉薇母子可以在車門最後關閉之前選擇他們是去是留,而警方人員不可能跟得上目標的選擇,他們只能提前做好兩手準備。
鑑於這個情況,羅飛只能下達了緊急應對方案:“003到007號警員,此後每站留下一個人與目標反向行動,其他人跟隨目標。”
一旁的曾日華等人禁不住搖了搖頭,這樣的方案滿打滿算,也只能應付五站地,五站地之後劉薇母子便將脱離警方的控制。而且即使在五站地之內,憑藉一名警力去對付韓灝實在是沒有多大的把握。
羅飛顯然也意識到局面的不利,他伸手往駕駛座的靠背上重重一拍,喝到:“快開車,跟上去!”
“什麼?”駕駛座上的尹劍一時不太明白,茫然地回頭問道。
“沿着地鐵線路開,跟上去!”羅飛又強調了一遍,眾人心中這才明瞭:羅飛是要用麪包車跟上疾馳的地鐵,由於車上有信號接受器,如果警方便衣全部被甩下,麪包車內的指揮人員便可以做為第二梯隊跟上,在韓灝自認安全的時刻突然出現,或許能起到扭轉戰局的作用。
尹劍深吸一口氣,踩下了油門,汽車很快駛上了大路。尹劍在省城工作多年,對交通道路熟悉得很,當下便沿着地鐵線路,向着下一個地鐵站趕過去。
而羅飛趁着這個時機繼續對自己控制的棋子進行佈置。
“所有人員注意,目標已乘坐由北往南方向的列車駛離了廣元廟地鐵站,失去目標的人員迅速乘坐同方向列車追趕!”
可羅飛這次得到的回應卻寥寥無幾,很多便衣似乎並沒有收到他的命令。他不禁皺起了眉頭,一旁的曾日華卻已經意識到什麼,咂了咂嘴説:“壞了……在地鐵隧道里收不到信號!”
曾日華話音剛落,跟蹤屏幕上的顯示紅點也隨之消失了。眾人心中都是一沉:不錯,正是隧道屏蔽了信號。這時不僅警方內部的溝通出現了障礙,就是對目標的跟蹤也不得不陷入了暫時的盲點。
也許這正是韓灝將雙方博弈地點選擇在地鐵車站的原因之一。他可以在劉薇母子到達站台時進行遙控,而警方滯後的反應指令卻會因為列車進入隧道而無法暢通地傳達,在這樣的情況下,警方的局勢無疑將變得越來越被動。
羅飛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自己的指令,期望那些被甩掉的警員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與指揮部重獲聯繫。而兩三分鐘之後,信息才重又暢通,沒多久之後,消失的追蹤信號也出現在了顯示屏上——顯然劉薇母子所乘的列車已經到達了第一站。
根據羅飛此前的指示,列車一靠站之後,003號警員便提前下車防備,而劉薇母子卻沒有下車,警方在車廂內的力量僅剩四人。這時在廣元廟站內,撤回的警員陸續得到羅飛的指令,他們正在焦急地等待下一趟由北向南的列車。
劉薇母女乘坐的列車很快又開動了,當這次列車駛入第二站時,按照韓灝的吩咐,劉薇立刻帶着韓東東下了車,並且再次撥通了韓灝的電話。
羅飛得到現場彙報後,立刻命令004號警員下車跟隨,而005至007繼續在車廂內留守。與此同時,一部分能收到信號的被甩警員也得到了消息,正在後面的列車上往這個站台趕來。
可這次劉薇的行動卻與在廣元廟車站時完全相反,當列車即將關門的時刻,她忽然又返回到車廂內。004號警員因此也被甩下,而增援力量還未到達,對目標的直接監控警力就只剩下了005至007三人。
羅飛深知形勢的嚴峻。照這樣發展下去,每到一站警方就要分出一個人留守站台,而後援力量又趕不上,那麼劉薇母子很快就能把所有的監控者都甩掉了。
指揮車上的其他人也做出了相同的判斷。慕劍雲微微搖了搖頭,説道:“不要再派人分守站台吧?劉薇母子不會下車的,他們不敢在站台上停留——因為韓灝會知道被甩掉的警員很快會追趕過來。”
“如果他們下車之後直接出站,或者再次乘坐反方向列車,怎麼辦?”羅飛沉着聲音反問。
慕劍雲扁扁嘴,無計以對。事實上她剛才提建議的口吻就顯得很沒有底氣。
地面下局勢吃緊,地面上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因為正直晚高峯時刻,市區主幹道堵車嚴重。即便面包車上亮起了警燈,車速也仍然快不起來。雖然地鐵列車才剛剛駛出兩站地,但麪包車已經被拉下了不少距離。
而地鐵列車的第三站很快也到達了。005號警員把現場情況彙報過來:“目標下車,請指示!”
“005下車跟隨。006、007留守車廂。”羅飛仍然保持剛才的策略。在有可能的情況下,他必須保持車廂內的優勢力量。因為劉薇母子繼續跟車走的可能性要遠遠大於下車停留的可能性。
可是這次韓灝似乎料到了羅飛所想,在前者的遙控下,劉薇母子沒有再上車。當那列地鐵開出之後,紅色的信號點仍然停留在羅飛面前的屏幕上。而005的即使彙報也傳了過來:“列車已開出,目標沒有上車,請指示!”
羅飛心中一寬:劉薇母子在這一站下車了。這樣的話,只要他把信息傳遞出去,後續的增援很快就能趕到該站。警方的被動局面將大大緩解。
不過屏幕上的紅點沒有停留,而是緩慢的移動着。
“保持跟隨!目標是否準備出站?”羅飛根據紅點的動態判斷並詢問道。他並不擔心目標出站,因為只要離開地鐵站,警方的通訊和調動就順暢很多。
可是005的回覆卻大大出乎羅飛的預料:“不,目標沒有出站,目標正在快速走向地下二層的換乘口。”
“什麼?換乘口?”羅飛驚訝地反問,剛才的樂觀情緒在頃刻間消失了。
“廣元廟——正漢街——石塔路——陽口路——”前排開車的尹劍一站一站地數起來,然後大叫道,“沒錯,這一站是陽口路,是環線和東西線的換乘站!”
省城的地鐵一共有兩條線路,分別是環線和東西線和南北線。環線顧名思義,就是繞着城市中心區周邊的一圈方形軌道環;而東西線則呈一個碩大的“一”字形貫穿城市東西,環線方環就套在這個“一”字上。劉薇母子出發處的廣元廟車站位於環線上的西北角,從這裏上車往南行三站地就到了陽口路車站,而這裏正是環線與東西線的換乘交界處。從站台中部的換乘口往下進入地下二層,就可以從環線站台來到東西線的候車站台上。
005跟隨這劉薇母子來到了二層東西線,而這時恰好有一輛從東往西的列車停在站台上。劉薇帶着韓東東上了車,005已沒有第二選擇,他只好也跟着二人上車。因為擔心目標在臨開車之前突然下車,005硬着頭皮擠在了劉薇身邊。他已經是最後一個監控者了,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被甩下。
而劉薇此刻掛斷了電話。她的目光在身邊掃了一圈後,停在了005身上。然後她忽然笑了笑,頗有釋然和揶揄的意味。
005大窘,在他的警探生涯中,還未遇到過如此難堪的情況。而此時羅飛的聲音還從耳機裏傳來:“005,005,001呼叫,請回答。”
這次跟蹤行動到此已經全然失敗。而005心裏素質再好,也不可能在目標的注視下與指揮官聯絡。他尷尬地輕咳一聲,背轉身遠離幾步,然後對着領口的隱形麥克低語道:“我是005,請指示。”
“目標情況如何?”
就在羅飛問話的同時,列車車門已慢慢關閉。而劉薇故伎重施,在車門關合的瞬間帶着兒子下了車。005聽見車門聲響,他連忙回過頭,但只能無奈地看着自己被關在了車廂內。
“目標下車——我在列車上。”005沮喪的聲音通過電波往指揮車傳去,“我們已經完全失去了對目標的監控,所有的人都被甩下了。”
羅飛咬着牙,嘴角勒出一道深溝。韓灝已經奕出了“將軍”的一招,而他自己要拿出怎樣的勝負手去應對?
監視屏上的紅點又動了起來,並且很快消失。
“他上車了,上了反方向的那輛!”羅飛立刻判斷出來。而此刻也有增援的警力趕到了陽口路地鐵站,他們得到了羅飛的命令:等待下一輛由西向東的列車追趕目標母子。
而此刻羅飛等人的指揮車仍在擁擠的道路上蹣跚前行。羅飛再也坐不住了。他敲了敲尹劍的椅背:“太慢了,不能這麼耗。你給我走小路,走自行車道,哪怕是違章、逆行都不用管,只要你把車速給我跑起來!”
“小路倒是有。”尹劍也急了,嗓門大得像吼一樣,“可那就得偏離地鐵主線了,我不可能再一個口一個口的摸過去。你得告訴我一個最終目的地,我直接抄過去!”
“目的地,韓灝的目的地在哪裏?”羅飛瞪起眼睛,巡視一般地在車裏看了一圈。而曾日華、慕劍雲、柳松個個默不作聲,整個地鐵線路有近數十個站口,誰知道韓灝會讓他的妻兒在哪個站下車呢?
羅飛額頭上凸起了青筋,這是血液過量湧入的表現。他的思維也在此刻達到了頂值,突然地,他大聲喊起來:“另一個換乘站在哪裏?”
對省城交通最為熟悉的尹劍立刻回答道:“中央門!”
“快,去中央門!”羅飛先下達了命令,然後又簡短地解釋了一句,“如果我是韓灝,我一定會在那裏和妻兒見面,因為那是地鐵列車止發最頻繁的地方!”
是的,其他人此刻也明白了羅飛的思路:不管怎樣,韓灝與妻兒見面總是要冒着相當的風險,所以他肯定會選擇一個最方便逃脱的地方作為碰面的地點。而在地鐵的換乘車站內,一共有四趟列車會在這裏止發。按照高峯期單線發車間隔時間四分鐘來計算,每隔一分鐘便會有一列地鐵開出。也就是説,韓灝在每分鐘之內都會有隨着地鐵列車逃脱的機會。
東西線和環線共有兩個換乘站的交點,陽口路已經成為大批警員的聚集地。韓灝可以選擇的換乘口便只有中央門了。
羅飛正是根據以上兩點推斷劉薇母子最終的目的地會是中央門地鐵站,這個推斷雖然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但在局勢全面被動的情況下還是能給最後一搏帶來新的希望。
尹劍花十幾秒的時間在腦子裏設計出前往中央門地鐵站的最佳路線。然後他猛地一打方向盤,麪包車拐出擁擠的車流,一頭扎進了機動車限行的小路。呼嘯的警笛聲引得路上的自行車和行人紛紛側讓躲避,麪包車終於能夠一路暢通地疾駛起來。
顯示屏上的信號點時隱時現,而大致方向正是向着中央門地鐵站而去,這給羅飛等人又增添了些許信心。尹劍也很爭氣,他七穿八繞地轉過了幾個彎之後,原本已被拉開遠去信號又漸漸有趨近的跡象。羅飛等人心中略喜——看來他們仍有堵截住劉薇母子的機會!
大約二十分鐘後,顯示屏上的信號點出現再次出現,標誌出的位置離指揮車已非常接近。在短暫停滯後,信號點緩緩的移動起來。羅飛等人互相交換着眼神,他們雖然沒有説話,但心裏都明白:劉薇母子下車了,因為現在信號的移動狀況正符合步行的特徵!
果然,從竊聽器中傳出韓東東興奮的叫聲:“爸爸!”不過他的聲音又突然中斷,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片刻後,電波中又傳來一陣雜音,然後所有的信號驀地全部消失了。
“他破壞了竊聽器!”所有的人都知道,羅飛口中的“他”正是警方苦苦追尋的韓灝!
而這時尹劍也開着小麪包重新衝回了大路上,趁着路口的車輛正在等紅燈,他從自行車道搶上去,然後又逆行拐了個彎,在實在無路可走時才停下來指着前方道:“那裏就是中央門地鐵口!”
羅飛等人不再猶豫,拉開車門魚貫跳下,直向着地鐵口衝了過去。
這一下全力奔跑,諸人身體素質上的差異便顯現出來。柳松有特警的底子,再加上對韓灝仇恨尤深,一馬當先衝在了最前面;尹劍雖然年輕,但速度也只和羅飛相當,倆人落後柳松大概十多米的距離;慕劍雲身為女性,自然落在了最後;曾日華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也跑得很慢,並且不時扭頭回望身後的慕劍雲。
一行人發力狂奔,進站時難免與熙攘的人流摩擦相撞。一些人不明所以,便大聲呼喊起來,周圍的乘客們也紛紛側目,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呼喊和騷動傳到了站內。一名正在出站的男子愣了片刻,忽然轉身就跑。在他身邊不遠處的一女一童也變了臉色,這三個人正是韓灝和劉薇母子!
韓東東叫了一聲“爸爸”,他趕上兩步,似乎想追趕韓灝。劉薇連忙把兒子拉住,然後緊緊地抱在懷裏。很快,警方的追捕人員一個個從他們面前掠過,韓東東嚇得哭了起來,而劉薇亦兩眼濕潤,臉上掛滿了擔憂和無奈。
韓灝拼全力衝回站台入口,正看見一輛環線列車停靠在站台上。他來不及從台階而下,直接一個飛身,從檢票口跳到了四五米高差下的站台上。由於動作太過猛烈,他落地時身體一斜,右腳明顯崴了一下。
柳松一馬當先也追到了檢票口,正看到韓灝一瘸一拐地向列車門口走去,他一咬牙也要往下跳。而這時一旁的檢票員卻反應了過來,她上前將柳松抱住:“哎,你們怎麼回事啊?買票了沒有?”
柳松又急又惱,卻又沒法對這個四十多歲的大姐動粗,他只能一邊掙扎一邊喊道:“放開,我是警察!”
這時羅飛和尹劍也雙雙趕到,他們眼見着站台上的列車門即將關閉,而韓灝拖着傷腿終於擠進了車廂。
“我們是警察!”羅飛鄭重地重複了柳松的話,他的神情終於鎮住了檢票的大姐。後者困惑地鬆開手,隨即羅飛三人紛紛跳下站台,可他們已經晚了一步,車門在他們面前關閉合攏了。
柳松低吼一聲,衝過去想要扒開車門,但他顯然是徒勞的。
韓灝站在車門後,氣息未定,他踮起腳咧了咧嘴,看來傷勢不輕。
羅飛和尹劍隔着車門無奈地注視着韓灝,韓灝則輕輕地搖頭苦笑着,臉上的神情極為複雜。既有對家人的牽掛和不捨、也有面對昔日同事的難堪和歉意、既有亡命天涯的痛苦和窘迫、也有成功逃脱後的釋然甚而得意。
列車緩緩發出,終止了雙方間並無太大意義的對峙。羅飛輕嘆一聲——持續了一個下午的智、力之鬥終於有了結果。雖然自己竭盡全力,並且已無限地接近了勝利,但最終還是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