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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鬼影再現

    由於島上已沒有多餘的棺材,羅飛只能讓郭桂枝先把死者的屍體搬運到家中暫存,等航線疏通以後再做進一步的處理。臧軍勇身強力壯,膽子又大,主動承擔了背屍體的任務。德平師徒則一前一後,一路相伴,口中唸唸有詞,超度死者的亡魂。

    大體安排妥當後,已近午飯時分,圍觀者見沒什麼熱鬧可看,便陸續散去了。小路上只剩下了羅飛和李冬兩人。

    羅飛一直不讓李冬走,是因為自己有些事情要向對方詢問,此時終於有了機會。

    “你是跟隨薛曉華的父親學的醫術?”

    “是的。”

    “那你對王成林這個人有印象嗎?他以前在島上居住過,和薛大夫很熟。十八年前海嘯過後,他帶兒子離開了這座島。”

    李冬搖搖頭:“十八年前我剛十歲左右。十五歲的時候,我才拜薛大夫為師的。”

    羅飛對這個結果早有心理準備,並未顯得過分失望,他又問另一個問題:“那在你手上,有沒有留下薛大夫的一些資料,比如説病案記錄之類的。”

    “那是有的。你需要嗎?”

    “嗯。”羅飛果斷地點點頭,“我想看一看,我們現在就去你那裏。”

    李冬的住處離薛曉華家不遠,在路上,他大致講述了一下自己的情況。

    李冬本人也是海嘯的受害者,那次災難讓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成了孤兒。周圍的鄰居可憐他,時常接濟他一些。到他十五歲那年,薛大夫見他伶俐,而自己的兒子又不成器,就收他做了徒弟。李冬專心學習醫術,漸有所得,薛大夫去世之後,他就成了島上最好的醫生。

    薛大夫對自己的醫學資料保管很嚴,李冬手上的一些,都是薛大夫在教學過程中主動拿給他研究的。除此之外,薛大夫嚴禁李冬翻閲自己的任何東西,李冬也非常聽話,從沒犯過例。

    薛大夫留給李冬的資料包括十幾本醫學讀物,手寫的行醫心得總結,以及少量的病案記錄等等。雖然已事隔多年,但他留在紙上的字跡仍然清晰如昔,且字體清拔,顯示出不凡的風骨。

    任何人看到這樣的字,都會留下深刻的印象。羅飛當然更不例外,他只掃了一眼,便認出這些手寫資料和蒙少暉手中的那封信件正是出於同一人之手。

    現在,他心中的一些猜測已經隱隱成型:王成林父子有一段可怕的經歷,這個經歷很可能與那場海嘯災難有關。幼年的蒙少暉因為這段經歷接受過薛大夫的心理治療,因此薛家會保留着一些與此事有關的資料。蒙少暉上島時,信件被薛曉華順手偷走。他認出了父親的筆跡,進而發現了一段隱藏了很久的秘密。當他出於罪惡的貪戀,試圖揭開這個秘密時,種種恐怖離奇的事件便因此而發生了……

    是的,他已經看到的整個案件的起因,可他卻沒有能力阻止事態的發展,繼薛曉華之後,周永貴成了第二個受害者,而一些詭異離奇的現象正悄然浮現。要解開這些謎團,必須瞭解那段已被蒙少暉遺忘的經歷。羅飛試圖從薛大夫留下的資料中找到一些線索。

    他首先翻閲了那些病案,但那都是一些不相干的記載,沒有任何有用的東西。行醫心得則基本上都是很專業的記錄和分析,大致翻了一遍後,亦無收穫。倒是那幾本書稍稍提起了羅飛的興趣。

    在總共十三本讀物中,有八本都和心理學有着或多或少的聯繫。這使得羅飛忍不住詢問:“薛大夫對心理學很有研究嗎?”

    李冬點點頭:“老師常對我説,一個人最可怕的疾病,不是生理上的病變,而是心理上出現無法逾越的障礙。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好醫生,必須有能力幫助病人戰勝心中存在的魔鬼。”

    “心中的魔鬼?”羅飛咀嚼着對方的話,把那十幾本書又挨次倒騰了一遍。最後,他的目光在其中一本上停留了下來。

    這是一本外文譯著,書名為《失憶病狀的形成和診治》。

    書很厚,一時半會肯定看不完。羅飛把這本書單獨挑了出來:“我想把這個借走看看,可以嗎?”

    “當然可以。”李冬很爽快地答應了。

    正説話間,金振宇急匆匆地闖了進來。他臉色蒼白,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見到羅飛後,他立刻叫出了聲:“羅警官,你在這裏!我到處找你!”

    “怎麼?又出什麼事情了?”他的樣子讓羅飛緊張地站了起來。

    “不,沒出事。是有……有一些……發現!”金振宇吞吞吐吐地説着,似乎拿不準該怎樣措辭。

    羅飛下意識地把身體往前探了探:“什麼發現?”

    “我……我不知道……我沒法説。不……是我説了你肯定不會相信。”金振宇有些語無倫次,最後在羅飛的目光中,他終於平靜下來,説,“你還是跟我過去一趟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羅飛不再説什麼,他拿起那本書,大步向着門口走去。

    金振宇把羅飛帶到了島嶼正東方向的一片村寨裏。這片村寨位於山腳外的平灘上,地勢比較開闊,人家也稍多一些,船老大老胡就住在這裏。從村寨中遠眺山脈,視線幾乎沒有什麼遮擋,尤其是“鬼望坡”,更是出現在了視野的正中。

    兩人來到了一家住户前,屋門口蹲着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滿臉愁容,不住地唉聲嘆氣。

    見到金振宇,婦女的眉頭更是擠出了一個疙瘩:“唉,你怎麼又來了。我們家男人都那個模樣了,你就別刺激他,先讓他安生安生吧!”

    金振宇指指羅飛:“這位是市裏來的羅警官。他需要了解一下情況。”

    婦女看了羅飛一眼,目光中顯然多出了幾分信賴。猶豫片刻後,她終於點了點頭:“唉,那你們就進去吧。”

    金振宇帶着羅飛走進了屋子。

    “誰呀?”一個聲音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語調中夾着幾分驚恐。

    雖然是白天,但屋子裏的光線卻陰暗得很。羅飛睜了半天眼睛,才看到在屋子得角落裏擺放着一張破舊的板牀。説話的正是躺在牀上的一個男子。

    “付,你不要怕。這位是羅警官,從市裏來的。你把昨晚看到的情形再向他説一遍。”金振宇一邊説,一邊走到牀頭,拉亮了屋裏的燈。昏黃的燈光灑下來,卻更增添了幾分壓抑的氣氛。

    牀上的男子緩緩地轉過頭來,睜大眼睛瞪着羅飛。看得出來,他原本應該是個健壯精神的漢子,但現在卻眼窩凹陷,臉色灰白,透着一副深深的病容。

    “警官?”他開始搖着頭喃喃自語,“沒用的……沒用的……那不是人,那是鬼!”

    金振宇無奈地看了羅飛一眼,這個人的話多少給自己不久前並不得體的言行做出了一些解釋。

    “鬼?什麼鬼?你在説什麼?”羅飛往上走了兩步,目光炯炯地看着付的眼睛,希望能用這個方法使對方的情緒穩定下來。

    可是他失敗了。他的話反而勾起了對方某種可怕的記憶,付目光急速地遊離,似乎在竭力躲避着什麼,同時他用絕望可怖的聲音叫喊起來:“鬼!一個惡鬼!十多年了,她又出現了!”

    “他受了驚嚇,還沒有完全恢復。”金振宇輕聲解釋着,“如果你知道他曾經看到過什麼,你就不會對他現在的表現感到奇怪了。”

    “不能讓他呆在這個小屋裏。這裏空間太狹小,又這麼陰暗,會對他的心理產生很大的壓力。”羅飛一邊説,一邊示意金振宇配合他將付架起,然後向屋外走去。

    果然,屋外明亮開闊的環境讓付放鬆了很多,他妻子從屋裏端出一張椅子,付顫巍巍地坐了下來。

    羅飛用柔和的語氣繼續安撫着他:“好了,你到底看到了什麼?彆着急,也別害怕,慢慢説。這裏這麼多人,誰也傷害不到你。”

    付仍顯得有些驚疑不定。他的眼睛怯怯地轉動了一圈,似乎被某種未知的力量吸引着,最終他的目光向着遠處的“鬼望坡”過去。

    羅飛和金振宇也被他帶着看向了“鬼望坡”,那裏山陡樹密,並沒有什麼異常的情況。

    付輕輕“籲”了口氣,開口説道:“就在那裏,十八年前我就見過她,昨晚,她又出現了。”

    羅飛立刻意識到什麼:“十八年前?你是説‘鬼望坡’上的黑影嗎?”

    “不錯。”付有些虛弱地眨了眨眼睛,説,“當年那個黑影,村子裏的人全都見到了,但是看得那麼仔細的,就只有我一個了。如果不是我,誰會知道那個黑影其實是個抱着嬰兒的女人?”

    “看得仔細?什麼意思?”羅飛略微有些不解。不過聽他的意思,“懷抱嬰兒的女人”這個細節就是從他口中傳出去的。

    付轉頭看看自己的妻子:“你去把那個東西拿來。”

    婦人點點頭,轉身進屋,不一會再出來時,手裏多了一樣東西。

    羅飛看出那是一個望遠鏡,式樣非常老,雖然成色顯得很陳舊,但是基本沒有什麼磨損,看來被使用的次數並不是很多。

    “這個望遠鏡是我結婚的時候,在北京當兵的叔叔送給我的禮物。我曾經非常喜歡它,可自從那次以後,我再也沒有用過它,我不敢再去看它,因為我永遠不會忘記在鏡片中曾出現過多麼可怕的一幕。”付説話的聲音很輕,像是害怕驚動了某種恐怖的東西。

    “你用它看過‘鬼望坡’上的黑影?”羅飛猜測説。

    付苦笑了一下:“我那時候二十多歲,正是個膽大好奇的小夥子。那幾天黑影連連出現,村裏人議論紛紛。我突然想到,為什麼不用望遠鏡看一下呢?如果能解開其中奧秘,也能在大家面前風光風光。一天半夜,大家都睡了,我起夜的時候,發現天氣轉晴,月光特別明亮,正是適合觀察的條件。於是我就把望遠鏡拿了出來,對着‘鬼望坡’上的黑影調好了焦距。”

    説到這裏,付停住了口,臉上出現痛苦的表情,似乎很難去重温那段恐怖的回憶。眾人在寂靜中等待着下文,氣氛緊張得象要凝固一般。

    “你……看到了什麼?”最終還是羅飛打破了沉默。

    付閉上眼睛,用力吞了口唾沫,終於又開了口,雖然已鼓足全身的勇氣,但他的語調仍然在微微打着哆嗦:“我看見在一棵樹的杈丫間,坐着一個……女人,她懷裏抱着……抱着一個嬰兒,那種恐怖的場面,你們根本無法想象。”

    女人、嬰兒,這些應該都是温馨美好的東西,雖然出現的地點有些奇怪,可也稱不上恐怖呀?羅飛不解地搖搖頭。

    付悽然一笑:“你不明白?是的,即使我有狀元的文采,也無法讓你感受到我當時的恐懼。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她面龐浮腫發黑,五官扭曲,頭髮散亂,一雙留着污水的眼睛瞪得老大,透過鏡片和我對視着。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目光,充滿了怨恨和悲哀,象有一把冰涼的劍到人的心窩窩裏!她根本就不是人!我一直相信,她就是一個鬼,一個冤死的女鬼!”

    付一口氣説完這些,把頭深深地埋在雙臂中,渾身上下劇烈地顫動着。他的妻子和金振宇分站在兩旁,也各自變了臉色。

    羅飛卻想到一個問題,他皺起眉頭問道:“你為什麼那麼主觀的認為她是一個鬼,而不是別的什麼?比如説,那會不會是一具屍體?”

    “屍體?”付抬頭瞪着羅飛,“屍體又怎麼會動?”

    “那個黑影還會動?”羅飛略感驚訝,這個情況他倒是第一次聽説。

    “是的。她一定是發現我看到了她,然後就動了起來。她往樹頂爬去。我驚動了她,她肯定會記住我……”付越説越激動,也許這才是最讓他害怕的地方。

    “爬樹?”羅飛實在難以想象,“一個抱着孩子的女人,怎麼爬樹?”

    付舔舔舌頭,然後從牙縫中擠出一些話語:“她用一種非常詭異的姿勢。她面向裏,用身體着樹幹轉圈,就那樣一圈圈地轉了上去。當時是夏天,枝葉茂密,她很快就在樹叢中消失不見了!”

    太誇張了!這簡直是恐怖小説中的情節。羅飛實在難以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沉默片刻後,他輕輕咂了一聲,看着對方問道:“你確信這些都是你親眼所見,而且,不會是幻覺之類的東西?”

    付嘆了口氣:“唉,別説是你,就是當年島上也沒人相信我的話。其實我也希望那不是真的。這樣我就不用十八年來,每天晚上起夜的時候都要膽戰心驚,明明非常害怕,卻總忍不住向着‘鬼望坡’的方向看了又看。昨天夜裏,她終於又出現了。我聽説賣雜貨的周永貴被嚇死了?我一點也不奇怪,那種可怕的場面,誰能挺得住呢?只是現在,你們終於知道我説的都是真的了。”

    “你是説,昨天夜裏你又看到了她?具體什麼時間?”

    “沒看到我至於變成現在這樣嗎?”付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我看到她是在晚上十一點多鐘。她還是象十八年前一樣,懷中抱個嬰兒,坐在樹杈中間,一動不動地向村莊這邊凝視着。”

    “是哪一棵樹杈?你能指給我看看嗎?”羅飛遠眺着“鬼望坡”方向問道。

    “是……”付抬起手指尋找着,可片刻後,他怔怔地愣在了那裏,“不見了,那棵樹杈不見了……”

    “不見了?你昨晚還看到的,怎麼會不見了?”羅飛有些莫名其妙,“你是不是忘記在哪裏了?再好好想想。”

    “不,我沒有忘。”付很肯定地説道,“雖然我只看了一眼就嚇得逃回了屋裏,但那一眼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你看到那塊象鷹嘴一樣的石頭沒有?那棵樹杈就在石頭正上方一米左右的地方。”

    羅飛抬眼看去,對方所説的那塊石頭非常明顯,很容易就找到了,只是石頭上方盡是一片藤蔓,哪裏看到什麼樹杈?

    “所以她肯定是個女鬼。”付給出了自己的解釋,“她只在晚上出現,甚至連她坐的樹杈在白天都看不到,因為那根本也是一棵‘鬼樹’。十八年前是這樣,現在當然也還是。”

    羅飛站在原地,只覺的自己的頭腦中一片亂麻。也許現在,他寧願相信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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