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日,下午十六點三十分。
刑警大隊會議中心。
韓灝臉色陰沉,雙手壓着桌上一堆厚厚的資料。兩個小時前,他從檔案室解密了這些已封存了十八年的案卷。當他看過這些案卷之後,他終於知道十八年前發生了什麼樣的案子,他也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會是一個多麼可怕且具有野心的對手。
好在他並不是一個人——在他的身邊,在十八年之後,由警界精英們組成的專案組正在重建:羅飛坐在桌子的對面,他的視線已經在那堆資料上停留了很久。不過他的目光零散,思緒顯然已經飄到了另外一個時空中。
那些資料在別人眼裏可能就是一些文字,一些圖片,記載了一些事情。可是對羅飛來説,那感覺卻完全不同。他已置身於一幕幕如此真實的場景中,雖然已事隔多年,但那場景中的聲音、畫面,甚至所有氣息都是如此的清晰,纖微可辨。
當然,與那場景同在的所有情感亦沒有減輕分毫:悲傷、沮喪、淒涼、憤怒,甚至還有恐懼……
羅飛知道自己永遠也忘不了這些。而獲得解脱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那個可憎而又可怕的傢伙,做個徹底的了結!
這也正是他特地請假從龍州趕到省城的原因。
尹劍坐在韓灝身邊,目光卻在好奇地看着羅飛,似乎很想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這個突兀出現的男子身上似乎帶着一種神秘的氣質,這種氣質無疑對尹劍產生了很大的吸引力。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十八年前他經歷了什麼?現在又為什麼回來?一個個疑團在尹劍的腦子裏旋轉着,他恨不能一下子洞悉所有的答案。
在座的另外一個小夥子神情卻和尹劍迥然不同。這個小夥子看起來二十來歲,似乎比尹劍還要年輕一些。他戴着眼鏡,身形瘦弱,用左手斜支着自己的腦袋,一副有氣無力的懶散樣子。雖然也穿着一身警服,但小夥子的儀態形容卻與那肅穆莊嚴的氣質極不相稱。此時他正百無聊賴地轉動着右手中的一支水筆,似乎對周圍的人和事都毫無興趣,只是偶爾他會抬起頭來,目光極其快速地瞥出去,神態在一瞬間會變得靈動至極。
緊挨着小夥子的是一個黑黝黝的健壯男子。他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坐姿威嚴,身板挺得筆直,顯得極為精幹有力。在他的身邊似乎能產生某種氣場,肅穆而又充滿了安全感。此刻他正抬起左手看了看腕間的手錶,然後正色説道:“韓隊長,時間已經到了,我們開始吧。”
韓灝的手指在那疊案卷上輕輕敲了敲,躊躇片刻,答道:“嗯……還有一個人沒來,這樣,我們再等三分鐘!”
確實,在羅飛和轉水筆的小夥子之間還空着一個座位,這會是一個怎樣的列席者,又為什麼會遲到呢?
“這麼重要的場合,紀律應該是第一位的。”健壯男子多少有些不滿,他看着韓灝,拔高了聲調,“如果連內部都無法協同,那還怎麼去和對手作戰?”
“等三分鐘。”韓灝又簡短地回了一遍,他説話的聲音不大,但卻透着一股不容辯駁的堅定與威嚴。健壯男子收回目光,不再多説什麼了。
而門外卻有一個聲音接着響了起來:“你們不用等——因為我早就已經在這裏了。”
伴着這聲音,一個身影走進了會議室內。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被這個身影吸引了過去,就連羅飛也從沉思中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的神色。
因為這實在不像是應該在此時此刻出現的身影。
在刑警大隊的會議室裏,在這個充滿了男性陽剛和威嚴氣息的地方,居然會出現這樣一個女人。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標準的南方美女。她身形纖弱,面容俊俏,大大的眼睛,口鼻卻生得靈巧秀氣;一頭柔軟順滑的長髮黑得耀眼,襯得細嫩的肌膚愈發白皙。你很難從外觀上判斷出她的準確年齡,因為在她的雙頰上洋溢着充滿青春氣息的紅潤光澤,可她的眉宇之間又透出一種只有成熟女人才具備的幹練和鋭達。
即便是會議的召集者韓灝此時也顯得有些意外,他微微眯起眼睛,用很不確定的語調問了一句:“你……是慕老師?”
“是的。”那女子點頭答道,臉上掛着若有若無的笑容,“省警校犯罪心理學專業,慕劍雲講師。”她一邊自我介紹,一邊在羅飛身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韓灝釋然地笑了一下:慕劍雲。當省廳領導向他推薦這個犯罪心理學專家的時候,他實在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是個風姿綽約的女子。
但他並沒有因此對此人的實力產生懷疑。能得到省廳的推薦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待遇,而且從另一個角度來説,線條細膩的女人在心理研究方面本來就比男人更具優勢。
“既然你早就來了——那為什麼不進來?”那健壯男子還沒有拋卻先前的不滿,他直愣愣地看着慕劍雲,毫不客氣地問道。
“我從那裏看着你們。”慕劍雲用手指了指會議室高處的一個氣窗,“面對同伴的遲到,每個人會展現出不同的反應,我可以藉此對你們有個初步的瞭解。”
那氣窗確實是個觀察屋內的好地點,居高臨下,視野開闊又不易被屋中人察覺。
健壯男子皺起眉頭,從鼻孔裏沉沉地悶出一口氣來。想到剛剛被人像看動物表演一樣窺伺着,他心裏產生一種很不爽的感覺,但是男人的自尊又使他無法把這種不爽衝着一個柔弱的女子發泄出來。
慕劍雲的右手邊坐着那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自從女講師進屋之後,他的目光就一直緊緊地追隨在對方的身上。此刻他接過話茬問道:“那麼請問這位女士,你現在瞭解我們了嗎?”他的臉上滿是嬉笑的表情,語氣也多少有些輕佻。
慕劍雲瞥了年輕人一眼:“在場的所有人中,你的工作熱情是最差的。當然,如果一個人成年累月地面對電腦,整天與那些枯燥的二進制數字打交道,他的心裏難免會產生厭煩。過度孤獨帶來的壓抑感,甚至會使他的性格產生一些扭曲。比如面對一個陌生女人的出現,你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新鮮感——我很希望這種感覺能夠激發起你工作的狀態。不過有一件事我也得講清楚:我對你是不可能產生任何興趣的,即便你是警界赫赫有名的電腦高手,曾日華先生。”
被對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調侃了一番,年輕人只好露出些尷尬的神色,他伸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又厚着臉皮自我解嘲:“美女能夠知道我的大名,已經讓我很榮幸了呢。”
慕劍雲笑了笑,不再和他多説什麼,轉而把目光投向了對面的那個健壯男子。她的眼神中雖然毫無敵意,但卻看得那男子頗不自在,後者拘謹地低下了腦袋。
“你是特警中隊的熊原隊長吧?”慕劍雲停頓片刻,見對方沒有異議,便又接着説道,“你是一個很好的命令執行者,而且你也顯示出了很好的專業氣質。和你進行合作,很多事情都會讓人非常放心的。”
熊原抬起頭來,神色愉悦了很多。很顯然,對方這句簡單的評價讓他頗為滿意。
“至於你,韓隊長——”慕劍雲又看着韓灝斟酌了一會兒措辭,“你有很好的決斷力,這是一個領導者所必須具備的素質。當你訂下計劃後,別人的想法很難對你產生影響,這一點有利也有弊。不過你的助手倒是充滿了好奇心,他會幫你接受和分析更廣泛的信息,你們在某種意義上可以形成一種良性的互補。”
韓灝不置可否地“呵”了一聲,似乎並不在意慕劍雲對自己和尹劍的分析。他倒是凝起目光看着羅飛,然後提醒道:“慕老師,你好像還漏了一個人呢。”
“你説的是羅警官?”慕劍雲微微一笑,“他似乎有很多心事,而那些心事正和你手中的材料有着密切的關係。我從他眼中看到很傷心的感覺,夾雜着憤怒……還有,恕我直言——還有一些壓抑不住的恐懼。”
眾人全都隨着慕劍雲的話語好奇地打量着羅飛,而羅飛心中更是遽然一驚:這個女子此前對其他人的分析固然精彩,但無非是根據言行來推斷人的性格,並無過分奧妙的地方。可她居然能從別人的眼神中如此準確地讀出對方心底的情感,這番本領可不是常人所能了。訝然之餘,他連忙凝住心神,看向慕劍雲的目光也變得犀利起來。
可慕劍雲卻輕輕地避了過去,並不與這目光接觸。
“好了。我們還是趕緊進入正題吧。”熊原甕聲甕氣的話語打斷了這兩人之間短暫的交鋒。
韓灝點點頭,神情肅穆:“現在會議正式開始。諸位都是接到上級命令來到這裏的,所以客氣話我也不多説了。‘四一八專案組’已經重建,在座的就是專案組的成員,而我則是專案組的組長。對這一點還有什麼疑問嗎?”
曾日華用鉛筆根在自己亂蓬蓬的頭髮裏蹭了兩下,略有些奇怪地問道:“‘四一八專案組’?我還以為是‘一零二一’專案組呢。”
熊原和慕劍雲蹙眉看着韓灝,顯然也帶着相同的困惑。
“你們都聽説了鄭郝明警官遇害的消息,這也是你們被緊急調往刑警隊的原因。不過你們並不知道,類似的惡性襲警案件在本市並不是第一次發生。”韓灝語氣低沉,然後他看了尹劍一眼,後者會意,打開了會議桌上的投影設備,一幅照片隨之被投射到白色的牆壁上。
這是一幅陳舊的彩色照片,色澤已經有些灰暗,但照片上那一團團殷紅的血跡還是令人觸目驚心。遍地的血泊中卧着一具男屍,因為屍體呈俯趴的狀態,所以看不清男子的面容。
“這是發生在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的一起兇殺案。”韓灝配合照片解釋道,“被害人薛大林,男,四十一歲,時任本市公安局副局長。”
除了羅飛之外,與會眾人全都因為被害人的身份而吃了一驚。公安局長遇難!這樣的案件在任何時候都足以造成轟動性的效果。
“大家現在看到的就是案發現場。被害人死於自家的客廳,周身有多處利刃造成的傷口,其中致命傷在脖頸處,因大動脈被切斷,失血過多而死。案發當日,死者的妻子出差,獨女則住校,所以只有死者一人在家。現場沒有發現兇手的指紋和腳印,此案目前留下的唯一線索,便是這張紙條。”
在切換了幾張現場照片之後,幻燈的內容隨着韓灝的話語轉到了一張紙條上,紙條上幾行清晰的字跡展示在了眾人面前:死亡通知單受刑人:薛大林罪行:瀆職、受賄、涉黑執行日期:四月十八日執行人:Eumenides漂亮的鋼筆字,極其標準的仿宋字體,乍看之下幾乎與印刷體無甚區別。
“這是……兇手留下的?”慕劍雲敏鋭地感覺到了什麼,搶先問道。
韓灝沒有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繼續講述從案卷中看到的信息:“警方在死者的書桌上發現了這張紙條,其他相關線索表明,這張紙條是在案發前兩天隨一封匿名信寄到死者家中的。”
“四一八專案組……原來是這麼回事。不過這麼一起大案子,我怎麼從來沒聽説過?”曾日華一邊説着,一邊轉頭看着身邊諸人。除了羅飛苦笑着搖了搖頭,其他人也都是一臉困惑。
“我也是剛剛知道。”韓灝解釋道,“因為消息被封鎖了,尤其在公安系統內部——擔心會造成恐慌。專案組在暗中調查這件案子,鄭郝明警官就是當年的成員之一。”
會場上多人都情不自禁地輕輕“哦”了一聲,略微品出了些十八年前後兩樁襲警血案間的聯繫。隨後曾日華又“哧”地笑了笑,帶着調侃的語氣説道:“現在看來,這案子是一直沒破了?嘿,秘密查案,效果上總是有折扣的。其實就算死了個公安局長,也不用那麼緊張吧?”
熊原皺眉瞪了曾日華一眼,顯然對小夥子的態度不太滿意。後者卻泰然自若,臉上仍掛着一副無所謂的不羈表情。
韓灝也看着曾日華,他雖然沒有説話,但目光中卻透出無形的壓力來,然後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沉着聲音説道:“並不是一個公安局長這麼簡單,還有其他的遇害者。尹劍,你把幻燈切過去。”
牆上的照片又翻到了新的一張。照片所顯示的地點是一間破舊空曠的大房子,現場似乎剛剛經歷過大火的焚燬,遍地狼藉,焦糊不堪。一直沉默寡言的羅飛如同被電擊了一樣,忽然間身體一顫,他緊緊地咬住了嘴唇,竭力控制着心中翻騰起伏的情緒。
“這是什麼地方?”説話的仍然是那個饒舌的曾日華,“韓隊長,你説的遇害者在哪裏呢?”
“遇害者……這裏,這裏——”韓灝用激光筆在圖像上指點着,他的聲音變得有些陰森可怖,“還有這裏,到處都是……”
到處都是?這話似乎有些不合邏輯,而一種不祥的預感則在會議室內瀰漫開來。
羅飛握緊了拳頭,手腕上青筋凸現。其他人則瞪大眼睛在照片上搜尋着,但他們還是很難從一片黑糊糊的景象中分辨出什麼特別的東西。
韓灝瞥了眼尹劍:“切到下面的特寫吧。”
尹劍點了點頭,隨着他鼠標的點動,剛才韓灝所指部位的場景特寫一幅幅地展現在了大家的面前。會場在瞬間沉默了,就連曾日華此時也屏住了呼吸,似乎有一塊沉甸甸的石頭突然壓在了眾人的心頭,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們終於看清楚了遇害者,支離破碎的遇害者。
也許那已經不能稱之為屍體,叫肉塊更加準確一些。焦黑的肉塊,只從基本的外觀形狀依稀能夠分辨出哪一塊是人的肢體,哪一塊是殘缺不全的頭顱。
這些殘軀散佈在現場,構成一幅如同人間地獄般的可怕圖卷。
到處都是——眾人終於明白這句話背後的可怕含義。
任何人在這樣的場景面前都難免產生頭皮發麻的感覺,即使他們是有着赫赫威名的警察。而對於會場上的另外一個人來説,這些畫面更如帶血的冰錐一樣深深地紮在了他的心頭。
看到這樣慘不忍睹的屍體殘軀已讓人難以接受,如果這些殘軀又是來自於你最親近的人呢?
比如説:那曾是你最知己的朋友,甚至是你最親密的愛人?此時你會有怎樣的感覺?你怎堪將那冰冷的屍塊和曾經活生生的音容笑貌聯繫起來?
羅飛正在這樣一種感覺中遭受着煎熬。
不過他並沒有避開目光。相反,他的眼神如劍一樣死死地釘在那些照片上。如寒冰一樣的悲傷漸漸燃燒成了灼人的烈火。
憤怒的烈火!
而在不遠處,一雙明亮的眼睛轉了過來,偷偷打量着羅飛,似乎想從那團烈火中探出些隱藏的秘密。
令人窒息的沉寂最終被韓灝的聲音所打破:“大家現在看到的同樣是發生在一九八四年一起兇案的現場。當年此處是城郊的一處化工廠的廢棄倉庫,四月十八日,也就是薛大林遇害的當天下午,該倉庫發生了一起爆炸,隨後引起了現場化工原料的燃燒,造成兩人死亡、一人重傷的後果。經調查,兩名死者均是省警校的在讀學員。”
尹劍操控着投影儀,牆壁上出現了一名年輕男子的半身照片。這是一個非常帥氣的小夥子,陽光灑脱,嘴角帶着自信的微笑,身上則穿着老式的警校制服。
“這就是其中的一名死者,袁志邦。省警校刑偵專業八一級學員。”韓灝一邊説,一邊有目的地看着羅飛,眾人的目光也紛紛跟着轉了過來,因為他們亦多少知道些羅飛的背景——後者正是警校刑偵專業的同級學員,這會意味着什麼呢?
在眾人的注視下,羅飛深深地吸了口氣,嘶啞着嗓音説道:“他是我的舍友,也曾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嗯,我所掌握的資料也是如此。”韓灝給了尹劍一個示意,後者再次切換了照片。其他人則跟隨着韓灝的引導,疑問暫且被他們埋在心底。
圖像上顯示的仍然是一個身着警校制服的年輕人。不過這次卻是一個秀麗的女子,她把長髮高高綰挽在腦後,透出一股颯爽的英姿,雙目更是炯炯有神,即使是一張多年之前的照片,也仍然難以藏住其目光中的敏鋭之氣。
羅飛的喉結蠕動了一下,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堵在了那裏。他與照片上的女子對視着,神情竟變得有些恍惚。
“這是另一名死者,孟芸,省警校犯罪心理學專業八一級學員。根據資料顯示,孟芸在生前與羅飛羅警官有着不一般的關係——”韓灝頓了一頓,又補充道,“或者我們可以説得直接一點兒:死者當年正是羅警官的女友。”
羅飛顯然被刺中了心中的痛處,他終於閉上了眼睛,似乎這樣能有助於屏蔽那些糾纏不去的痛苦。
會場上其他人則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他們沒想到這塵封多年的慘案竟和身邊這個外地警察有着如此深的瓜葛。熊原暗自悲嘆;曾日華則好奇地打量着羅飛,腦子裏不知在想些什麼;慕劍雲看了羅飛幾眼後,目光長時間地停留在了那張照片上,似乎對這個香逝多年的師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好了,那麼這起爆炸案又是怎麼發生的呢?”曾日華總是最先沉不住氣,他轉向韓灝問道。
“我這裏是有資料的。不過這些資料很多都是羅警官當年的筆錄。倒不如請羅警官直接再講述一遍,總比我輾轉複述要説得明白。你們覺得呢?”韓灝説起來是在徵求大家的意見,但言辭間的引導性卻非常明顯,同時他緊盯着羅飛,目光根本不容對方去拒絕。
羅飛交叉雙手遮在了自己眼前,同時把兩個拇指按在太陽穴上揉動起來。他的動作很慢,但是非常用力,像是想要把某些回憶,或者是某些情感硬生生地從自己的大腦中給擠出去。片刻之後,當他把雙手撤開的時候,他原本暗淡悲傷的目光又恢復了些許亮色。
往事雖然痛苦,但他必須振作起來。他重新回到了專案組,成為現場警官中的一員,而不單單是十八年前那場慘劇的經歷者。
然後他開始講述,雖然時間已相隔久遠。但當年的事情卻如同被鑽刻在他的腦海中一樣,所有的回憶都絲毫未曾磨滅。
“一九八四年的時候,我是省警校刑偵專業的學員。當時已經是畢業前夕,我們八一級的學生都已進入各個局所實習。不過四月十八號那天是一個星期日,大家都回到了學校,各自安排自己的活動。
“那天下午,我要加班出一個外勤,袁志邦則一個人外出,據他説是去和一個筆友約會。同時我還和孟芸——我的女友,我們約好了一塊吃晚飯,我把鑰匙留給了她,她會提前到我的宿舍去等我。
“大約三點半左右,我下班回到了學校宿舍,發現宿舍的門是虛掩的,而孟芸卻不在屋裏。在門口醒目的位置上,我看到了她留給我的字條。”
“是這張字條嗎?”韓灝打斷了羅飛的話語,他拿起一隻裝證物的小塑料袋,展示了封存在裏面的一張紙條。在得到羅飛肯定的示意後,他大聲讀出了紙條上的內容:“速與我用電台聯繫!”
“當年電話還沒有普及,更別説什麼呼機、手機了。不過我學過無線電的知識,自己動手建了一個電台,配了兩個對講機。我和孟芸經常通過對講機互相聯繫,信號大概可以覆蓋十公里左右。”羅飛就字條上的信息向大家解釋道,“不過那天上班的時候我並沒有攜帶對講機。所以我一看到孟芸的留言,立刻便想到:她一定是突然遇到什麼緊急情況離開了,同時她希望能儘快與我取得聯繫。於是我立刻打開對講機,調到了相關頻率進行呼叫,但當時並沒有立即呼通。”
韓灝馬上問道:“為什麼沒有呼通?”
羅飛無奈地搖搖頭:“那只是一個土電台,信號並不穩定……信號丟失,或者信號被幹擾、頻率被佔用的情況本來就時有發生。我當時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在屋裏等着。就在這個過程中,我在桌上發現了一封被拆開的匿名信。”
韓灝又拿起一隻裝有信箋的塑料袋,羅飛點點頭:“是的,就是這封。”
由於這封信是極重要的證物,同時還具備了影像資料,尹劍此刻也把照片投影在了眾人面前。
信上的內容似曾相識,仍然是幾行標準的仿宋體字跡:死亡通知單受刑人:袁志邦罪行:玩弄女性,在受害人懷孕後拋棄,致其自殺執行日期:四月十八日執行人:Eumenides
第二章十八年前的慘案6
又是一份“死亡通知單”?與會眾人均各自沉吟起來,幾樁慘案間的內在聯繫正在慢慢地凸現。
韓灝又問羅飛:“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有什麼感受?薛大林是在當天上午遇害的,你是否已經知道相關的消息呢?”
“當時我對上午發生的兇案毫不知情。”羅飛躊躇了片刻,又説道,“不過當我看到信上的奇怪內容,再加上孟芸突然失蹤,還是立刻產生了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韓灝翻看着面前的檔案材料,然後簡短總結自己看到的內容:“但是你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在屋裏繼續等待,直到和孟芸取得聯繫——那已經是半小時之後了。”
羅飛默然地點點頭。
“你為什麼不報警?——既然你產生了‘非常不祥’的預感。”
“我並不認為當時的情況值得報警。”羅飛很直接地回答。他身邊的慕劍雲微微點了點頭——的確,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如果羅飛並不知道上午的兇案,那區區一封匿名信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這更像是一次恐嚇,甚至可能僅是一個惡作劇而已。
“好吧。”韓灝看似也認可了羅飛的解釋,“你繼續給大家説説後來發生的事情。”
“我一直開着電台等待,大概過了半個小時,信號終於恢復了,我聽到了孟芸的聲音。”
“她説了什麼?”
羅飛閉上眼睛,緊鎖着眉頭回想了一會兒,然後答道:“她説她正和袁志邦在一起。她的語氣非常焦急,因為袁志邦被鎖在了一個廢棄的倉庫裏,而且他的身上帶着一枚即將引爆的定時炸彈。”
“等等……”慕劍雲發現了奇怪的地方,插話問道,“孟芸和袁志邦,他們倆怎麼會在一起的?”
“應該是孟芸來到我的宿舍之後,在桌上看到了那封寄給袁志邦的匿名信,所以她出去找到了袁志邦。”
“應該?”慕劍雲並不滿意對方這種含糊的回答,“這是孟芸告訴你的,還是你自己的推測?”
“是我自己的推測。”
“孟芸和袁志邦的關係如何?”
羅飛微微皺起眉頭,不太理解女講師這句話到底想問什麼。
慕劍雲看出對方的迷惑,於是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孟芸和袁志邦關係親近,還是你和袁志邦關係親近?”
“當然是我和袁志邦的關係要近一些——他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孟芸和袁志邦——他們只是通過我認識而已。”
“那為什麼孟芸會去找袁志邦呢?面對同樣的一封匿名信,關係更加親近的你卻只是在屋裏等待,這讓我覺得有些奇怪。”慕劍雲直視羅飛,等待着對方的解釋。
羅飛對這個問題似乎沒什麼準備,他愣了一下:“這個……我也講不清楚,或許是……女人的直覺——她更強烈地感覺到了某些危險。又或許是,她知道袁志邦在哪裏,而我卻並不知道……”
“她為什麼不報警?”
羅飛避開慕劍雲的目光:“我不知道。”
“那她是怎麼知道袁志邦在哪裏的?”慕劍雲幾乎是毫不停頓地繼續發問。
羅飛搖搖頭,無奈地苦笑着,仍然是同樣的回答:“我不知道。”
“你沒有問她嗎?”慕劍雲顯得很不理解,“這些都是最基本的疑點。”
“羅警官當時可能是沒有時間去問這些問題。”韓灝冷眼旁觀了羅飛和慕劍雲之間的這番交鋒,此時他開口把話題又引了回來,“因為根據我掌握的資料,在孟芸與羅飛接通信號的時候,距離定時炸彈的設置引爆時間已經不足三分鐘了,是這樣嗎?”
“是的。”羅飛黯然説道,“在那段有限的時間裏,我們一直在討論如何拆除炸彈。”
“那是一顆什麼樣的炸彈?”熊原頗有興趣地問了一句,作為特警隊長,他對爆破知識當然是非常瞭解的。
“我沒有見到那顆炸彈。”羅飛看看韓灝,“不過我估計韓隊長的資料裏會有爆炸現場的詳細鑑定資料。”
韓灝略略翻找了一下,從資料裏抽出一個文件袋遞給熊原。後者從中取出相關資料細細查看。羅飛則繼續説道:“當時我只能從孟芸的描述中大概瞭解炸彈的情形——據説袁志邦被鎖銬在倉庫的鐵架上,炸彈則和手銬連接在一起,想要砸開手銬,或者移除炸彈,都有觸發爆炸的危險。”
“嗯。”熊原點點頭,結合文件資料以及羅飛的回憶,他從專業的角度做出些註解,“這顆炸彈只能拆除,不能移除。對了,羅警官,你懂拆彈的知識嗎?”
“算是瞭解一點兒吧——警校設有排彈的選修課,我學過。其實袁志邦也是學過這門課的,據孟芸説,當對話接通之前,袁志邦已經指導她打開了炸彈的外殼,所以只要再剪斷計時觸發線就可以排除危險了。”
“剪斷計時線本身並不困難,不過——”熊原微微皺起眉頭,“從資料上來看,炸彈的製作者設置了偽線?”
羅飛苦笑:“是的。孟芸當時的確告訴我有兩條線,一條紅色,一條藍色。兩條線糾纏在一起,除了顏色不同之外,看不出其他分別。而線頭則藏在密封的控制盒內。”
“這樣的話就很麻煩了,偽線和計時線根本無從分辨。”熊原雖然沒有身臨其境,此刻也露出了為難的表情,“時間如此緊迫,要拆彈必須剪斷計時線,可是如果剪到了偽線上,那就等於提前引爆了炸彈。”
曾日華晃了晃腦袋:“我聽明白了。那就是要剪斷紅藍兩根線中的一根,而成功和失敗的可能性各有百分之五十。嘿嘿,有點兒意思,這就像計算機世界的二進制,0與1代表了是與非,兩者只能選其一,而結果則分別要走向生存和死亡兩個截然相反的終點。真是令人難以抉擇……”在發表了一番哲學分析之後,他又故意擠着眼睛説道,“如果是我,我更喜歡紅色,你們呢?”
曾日華的調笑顯得極不合時宜,在場眾人均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而羅飛則被他的話語觸到了某些痛處,他的神情恍惚,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段刻骨難忘的電波聲。
……
“滋滋滋”的電波雜音嘈雜刺耳,像銼刀一樣折磨着羅飛的耳膜,一個女聲在那片雜音中慌亂地跳動着,那個女聲即使在多年之後聽起來仍然熟悉。
不過也有陌生的感覺——那聲音由於過度的緊張而扭曲了,聽起來有些沙啞,甚至帶着哭腔。
那是孟芸的聲音。羅飛曾以為她是一個無比堅強的女孩,在那一刻,女孩終於展示了自己軟弱的一面。
“你快告訴我,哪根線?紅色還是藍色?快告訴我!”孟芸幾乎是在哭喊。
羅飛的回答卻茫然而無力:“我不知道……”
“不,你告訴我!求求你……沒時間了!”
“你問他也沒有用!這兩根線誰也看不出來。”袁志邦的聲音也夾雜在電波里,焦急而無奈。
“羅飛!哪根線?快告訴我,只剩一分鐘了!”
“我怎麼會知道,我連炸彈都沒有看到……”
“……你別管我了,孟芸,你先走吧!”袁志邦已經絕望了,雖然還有一半求生的機會,但是男子漢的尊嚴似乎不允許他拉着孟芸一同來冒這個險。
“不,我不走。”孟芸的態度卻是如此堅決,然後她的聲音大了起來,顯然是將對講機湊到了嘴邊。
第二章十八年前的慘案8
“羅飛,我必須剪了!你告訴我,紅色還是藍色?”孟芸的語氣既像是哀求,又像是通牒。
羅飛自己的聲音也變得嘶啞了:“我真的不知道。”
“呵……”孟芸似乎在那邊慘笑了一下,“那你該為我祈禱了,我只好隨便選一根……”
在羅飛焦急又無助的等待中,孟芸開始剪線前的倒數:“三……二……”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而沉重,通過電波一下下撞擊着羅飛的心口。
“不,不要,再等一等!”羅飛無法承受地大喊出來。
“紅色還是藍色,快説!沒時間了!”孟芸像是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嘶啞着嗓音乞求着。
羅飛的腦袋裏如同塞滿了鉛塊,沉痛欲裂,然後他終於開口道:“紅色,你剪紅色的!”
“紅色的……我知道了。”孟芸在電波那頭輕輕呢喃着,如釋重負。
紅色。誰也説不清為什麼羅飛會作這樣的選擇,包括他自己。
然後羅飛便像白痴一樣手足無措地等待着。他的思維能力已經完全停滯,腦袋裏一片空白。
幾秒鐘等待,卻如幾個世紀般漫長。
最終他從對講機中等來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
回憶令羅飛的思緒飄離,完全與會場隔絕了開來。周圍的人仍在説些什麼,可他卻完全沒有聽見。很快,其他人都發現了羅飛的異樣。
“羅警官?羅警官?”韓灝連叫了好幾聲,嗓門越來越大,終於將羅飛從恍惚的狀態中喚醒,後者連忙凝了凝神,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不起……韓隊長,你繼續吧。”
對於羅飛的失措舉止,韓灝用眼神表達了些許不滿,然後他看向手中的資料:“好了,接下來的情況就讓我來説吧——根據檔案記載,當時你通過電台遙控孟芸進行拆彈。按照你的指點,孟芸剪斷了紅色的引線,並因此提前觸發了炸彈。是這樣嗎?”
羅飛閉上眼睛,非常痛苦地點了點頭:“是的,是我的判斷錯了……”
韓灝卻並沒有因為羅飛的痛苦而回避這個問題,他仍在追問:“你根據什麼認為紅色的那根是真的計時線?”
羅飛無言以對,愣了片刻才喃喃説道:“沒有什麼根據,就是……直覺……”
特警隊長熊原立刻搖了搖頭:如此生死攸關的大事,僅憑直覺判斷多少有些兒戲。可是轉念想想,在當時那種緊迫的情況下,確實又沒有其他辦法。而坐在他身邊的曾日華則仍是一副不羈的模樣,他同情地看着羅飛,然後又自嘲地笑了笑:“嘿嘿,事實一再證明,男人的直覺總是那麼扯淡。”
“既然你沒有任何根據,那你為什麼要指點孟芸?如果讓她自己判斷,或許會有更大的正確概率。”韓灝看着羅飛繼續問道。
“她怎麼判斷?”羅飛苦笑,“她對拆彈根本一無所知。”
“那她也有一半的正確概率,至少不會低於你。你為什麼要用你的想法去影響她?她處於現場,而你只不過是聽了她的描述,即便從直覺上來説,也應該是聽從她的判斷,你為什麼要指點她?”韓灝用駁斥的口吻追問着,而他的目光則更是咄咄逼人。
羅飛的腦子一片混亂。他狼狽地躲避着對方的目光,知道自己根本無力與其交鋒。因為對方已經擊中了自己心底最柔弱的部分。
如果讓孟芸自己判斷,那她會剪哪一根線?為什麼要用毫無把握的指點去影響她?這些問題已經在羅飛心中痛苦糾纏了十八年。
更加痛苦的是,羅飛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答案。
慕劍雲許久沒有説話,她一直在留意觀察着羅飛。此時她開口幫對方解圍:“我們也許沒有必要糾纏於這樣的問題。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羅警官當年的選擇屬於一種應急反應。對於這樣的反應,往往當事者本人在事後也無法作出解釋。為什麼要這麼做?沒有原因——因為他當時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所有的選擇都是緣於本能——由性格決定的本能。”
羅飛心頭一敞,壓力減輕了許多。他感激地看了慕劍雲一眼,而對方也正在看着他,那目光犀利明亮,似乎想要挖出自己心底更多的東西。
“好吧。”看在女講師的面子上,韓灝總算放過羅飛,把話題又引回到案件本身,“——讓我們看看爆炸現場的情況。根據附近的居民描述,爆炸發生的準確時間在下午十六點十三分。爆炸的震感波及方圓二百米的區域,而爆炸聲則傳出了五公里左右。由於爆炸地點存放着大量化學藥品,爆炸還引起了現場大火。孟芸和袁志邦當場喪身。另有一名無辜者被大火波及,重傷垂危。”
無辜者?羅飛不禁一愣,愕然問道:“爆炸現場當時還有其他人?”這個情況他以前可從不知道。
“檔案裏是這麼記載的。不過他只是一個偶然到達爆炸現場的拾荒者,雖然倖存下來,卻沒能提供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嗯,十八年前的案子我們暫時回顧到這裏。相關的資料我讓尹劍複印好,大家會後再詳細研究研究。好了——”韓灝轉過頭看了曾日華一眼,“小曾,你給大家講講你瞭解的情況吧。”
眾人的目光亦隨之聚焦到了曾日華身上,後者笑嘻嘻地推了推眼鏡説道:“大家可能還不認識我,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曾日華,是省公安廳網監總隊的技術指導。”
羅飛暗暗一驚:這個小夥子看似沒個正經,沒想到卻有着如此硬實的省廳背景。這個小小的會議室裏已隱隱有藏龍卧虎之勢。
而曾日華所説的事情正和網絡有關:“大約一週前,也就是十月十四號,鄭郝明警官找到了我,請我幫他進行一些網絡監控。當時在網絡上出現了一篇奇怪的文章——大家請看投影——鄭警官希望我能夠通過技術手段查出這篇文章的發佈者。”
尹劍配合着操控投影,屏幕上出現一幅網絡截圖,上面顯示的正是羅飛在網吧找到的那篇署名為“Eumenides”的文章:死刑徵集。無論從文章的標題和署名都顯而易見:這篇文章和十八年前兇案中出現的“死亡通知單”有着極為密切的聯繫。
其他人還在聚精會神地閲讀文章的內容,羅飛已迫不及待地問道:“那你查出什麼線索了嗎?”
“文章發佈的時間是在十月五日下午兩點十一分,發文者當時使用的是市區強輝網吧裏的一台機器。文章發佈於本市最大的公共論壇上,截止到鄭警官找我的時候,這篇熱門文章已經被點擊了四千五百二十二次,並有一百三十三名網友跟了一百五十二篇回帖。”曾日華條條陳述着,邏輯清晰,數據精確。
尹劍則配合着拖動鼠標,投影屏上開始顯示那些五花八門的回帖。有人在罵發貼者是“神經病”,有人在質疑這是一個惡作劇,但是也確實有人在回帖中寫下了希望被“執刑”的人的名字,所列的罪狀種種,各有不同。
“發貼者選擇在網吧發文,顯然是想隱藏住自己的身份。”在眾人瀏覽回帖的時候,曾日華繼續説道,“本市的網吧管理漏洞很多,要想查出近十天前某台機器的使用者是誰,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後來在鄭警官的要求下,我開啓了一套網絡監控程序,只要有人瀏覽這篇文章最新的回帖,監控系統就會自動檢測並記錄下瀏覽者的網絡地址。如果這個地址來自於市區的網吧,我就即時通知鄭警官,而鄭警官則會帶着相機前往拍照取證。”
“嗯,這個思路很好。”羅飛略一沉吟,已想通了其中原委,“發貼者既然寫了這篇文章,他就必然會時常關注跟貼者的最新回覆。此人行事謹慎,一定還是找個網吧去看貼。鄭警官這麼做,很有可能把他從茫茫人海中撈出來。”
“確實就是這個思路——只是鄭警官當時沒有告訴我案件的詳情,對於十八年前的那些事,我更是一無所知。”曾日華咧咧嘴,做出無奈的表情,“我也沒有料到,這個行動最後竟導致瞭如此嚴重的後果。”
誰都明白,所謂“嚴重的後果”即是上午剛剛發生的那起血案。在場者都是思路敏捷之人,疏通極快。慕劍雲已脱口叫了出來:“難道鄭警官就是因此遇害的?這麼説的話——他極有可能已經拍到了發貼者的照片,所以才被滅口?”
韓灝微微點着頭,看似在附和慕劍雲的推測,然後他進一步解釋道:“在案發現場,我們找到了鄭警官的相機。其中有幾張照片已經被人刪除了——我們有理由相信,這正是行兇者最主要的目的。”
羅飛凝目看向韓灝,韓灝感受到對方的目光,神情有些複雜。他知道羅飛早在上午就對照片的情況有過準確的分析,自己此刻未免有些棋滯一招了。
其他人並未留意韓羅二人間的微妙反應。熊原正皺着眉頭,很不甘心地説道:“照片被刪了?那麼鄭警官找到的線索就完全斷了嗎?”
曾日華“哧”地冷笑一聲,譏諷中帶有自得的神色:“這個傢伙,他或許精通於殺人,精通於爆破,但他卻並不精通數字技術。對於數碼相機來説,僅僅刪除照片並不能抹去內部存儲器上的影像信息。只要沒有新的照片去覆蓋存儲空間,那些被刪除的照片仍然可以恢復。當然,這需要用到一些複雜的技術手段。”
羅飛的眼睛一亮:“你們掌握的技術可以做到嗎?”
“我手下的技術人員已經開始工作了,到明天早上便可以恢復全部的數據。”曾日華愜意地揉揉鼻子,似乎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那時候我們就能夠看到他的真面目了。”
“非常好!”羅飛興奮地大叫一聲。不過他很快用指節敲着桌面,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然後他鄭重地説道:“我們要早作準備,調集充足的人手進行查訪和搜捕工作。這絕不是個普通的對手,我們必須嚴陣以待!”
“這個倒不需要你操心過多。”韓灝覺得羅飛的話有些多了,不冷不熱地拋出一句後便轉目看向熊原,“前線的工作,由我和熊隊長配合完成。我的人負責排查和抓捕,熊隊長,你們特警主要是準備應付一些特殊情況。”
熊原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十八年前已經有過爆炸案,前車之鑑,不可不防。
“那需要我完成什麼呢?”羅飛顯出強烈的求戰慾望。他與Eumenides之間的仇怨比在座任何人都要濃重得多。
韓灝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麼,然後他斟酌着説道:“羅警官,原則上説來,本市發生的案件本不需要你來插手。這次請你加入專案組,主要是考慮到你對當年的情況比較瞭解。基於這一點,我還是希望你就十八年前的案子做些外圍的調查,看看是否會有新的發現。”
羅飛的臉上出現明顯的失望神色,不過轉念想想:對方作為本地的刑警隊長,不願別人過多地插手於自己的工作,這倒也情有可原。所以羅飛沒有再説什麼,只是無奈地點頭道:“好吧。”同時他心中暗自苦笑了一下,希望上午的諸多不快不要在兩人間繼續留有芥蒂。
而現場另有人此刻也按捺不住了。
“韓隊長,你似乎還忘了一個人啊。我可是你特意請來的,不會什麼都不讓我插手吧?”説這番話的正是慕劍雲,她微微挑着嘴角,話語中帶着些半開玩笑的意味。
“你可以先配合下羅警官的工作——”韓灝與慕劍雲對視着,“對於你來説,以後還會有更重要的任務。”
慕劍雲輕輕一笑:“哦?”
韓灝似在給對方一些提示:“其實就這起案件來説,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狀態本身便值得好好地研究一下呢。”
“這倒是。研究別人的內心世界其實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慕劍雲搭着韓灝的話茬,目光卻又幽幽地看向了羅飛。而後者神色悵然,思緒不知道又已飛向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