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幅複印圖的出現,羅飛多半也會把嶽東北當成一個走火入魔的迷信瘋子。可圖上記錄的“血瓶”卻時他的思路不得不轉向另外的方向,這個方向看起來是如此的荒誕,你根本無法想象它會和怎樣的答案相連。
羅飛很理解周立緯此時的驚訝和迷惑,所以他略作聯繫之後,立刻帶着周立緯趕往龍州市文物鑑定中心。
在路上,羅飛把“血瓶”在龍州出現時的相關情況向對方簡單地講述了一遍。
大約四個月之前,公安局刑警隊接到線人的舉報,有一場涉外的文物走私活動將在本市的西緣賓館內進行。因為透露出的案情較為重大,羅飛親自部署並參與了現場的抓捕行動。
行動一開始顯得非常順利。在內線的配合下,埋伏好的警察衝進交易地點,不費一槍一彈便控制了現場的局面。除了線人外,買賣雙方共四人。出貨者是龍州當地惡名累累的文物販子老黑和他手下的兩個馬仔。接貨者則是個皮膚黝黑,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看起來像是東南亞一帶的人士,後來審訊證實,此人來自緬甸。
警方進入時,交易已經完成,文物已轉移到緬甸男子帶來的皮箱內。警方責令該男子打開皮箱,以進行現場的取證工作。誰知意外便在這個過程中發生了。
緬甸男子打開了皮箱,皮箱內部進行了精心的改裝,具有極好的固定和防震功能。很顯然,這些措施都是為了保護箱子裝着的貨物——一個形狀獨特的瓶子。
瓶子像是截去了一角的紡錘,並不是很大,高十公分,直徑最粗的地方也就三四公分左右。它通體圓潤光滑,材質看起來非常特殊,既像是玻璃,又像是某種不知名的金屬。
羅飛等人都不知道這個瓶子是什麼東西,於是便訊問在場的犯罪嫌疑人。可幾個人卻都沉默不言,就在僵持的時候,那個緬甸男子突然抓起瓶子,從賓館房間的窗口跳了出去!
因為交易的房間位於15樓,所以警方對他的這個舉動毫無預料,當然也沒做相應的防備。等羅飛趕到窗口,才發現在賓館12樓和13樓之間有一個突出的平台,男子正是跳到了這個平台上,企圖逃竄!
羅飛沒做任何猶豫,立刻跟着跳了下去,但着落的時候不慎扭傷了腳踝。那個緬甸男子卻伸手矯健,落地一個翻身便躍了起來,向這13樓一扇打開的房間窗户奔去。
眼看男子就要進入窗户,羅飛又無力追趕,只好鳴槍報警。男子並不理會,在這個情況下,羅飛瞄準他的腿部扣動了扳機。
男子發現羅飛對他開槍,立刻就地翻滾躲避。等他再次起身後,卻站在原地不動了。
羅飛一瘸一拐地來到男子面前,只見他一臉震愕的表情,雙眼充滿了恐懼,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右手。
殷紅的鮮血正從他緊攥着的手掌中滲了出來。
幾秒鐘前還在亡命奔逃,可此時男子全身的力氣卻似乎在一瞬間被抽空了,木然半晌之後,他的手掌一鬆,剛才的那個瓶子“噹啷”一聲落在了地上。
瓶子在腰部裂開了一個縫隙,竟有鮮血從裏面不斷的汩汩而出!
又有兩個警察來到了平台上,他們從兩邊夾住了男子的胳膊。男子似乎突然醒悟過來,他發出一聲悸人心魄的叫喊,然後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扭曲掙扎着。兩個警察促不及防,竟被他掙脱開去,可接下來的事情卻讓在場的人極為詫異。
男子並沒有逃跑,他只是猛烈地甩動自己的右手,然後又把手掌在地面上反覆擦拭。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表情動作是如此瘋狂,似乎手掌上正附着着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羅飛本來還以為他手中彈負傷了,此時才發現並非如此。他的手掌完好無損,只是沾了很多從瓶子中湧出的鮮血。
男子嘴裏嚷着一些話語,雖然無法聽懂,但驚恐的神情顯而易見。而這種驚恐無疑正來自於那些鮮血。羅飛甚至相信,如果現場有刀的話,男子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右手砍下來,使這些鮮血儘快離開自己的身體。
羅飛等人並不知道瓶子是什麼,更不明白瓶子破裂後怎麼會湧出鮮血。他們只是盡到警察的責任,把瓶子作為物證保管好,並把犯罪嫌疑人帶回公安局審問。
緬甸男子的情緒始終不穩定,一直在驚恐地反覆相同的話語。經翻譯,這些話語的中文意思主要有兩句。
一句是:“它破了!”
另一句是:“惡魔會復活!”
因為男子具有外籍身份,簡單的處理之後,便被遣返回國。羅飛等人主要的訊問工作是針對老黑進行的。
老黑的罪行是板上釘釘,無可辯駁的,但有一些謎團卻無從解開。
首先是提供貨源的上家。據老黑説,這個神秘的供貨者始終沒有出現過,他們之間的聯絡一直通過電話和網絡進行。供貨者先是提供了貨物的照片和錄像資料,並且告訴老黑在緬甸一帶尋找下家。在他的指點下,老黑順利地找到了有意購貨者,即那個黑矮的緬甸男子。一個小小的瓶子,緬甸人居然開出了一百萬美元的價格,並預付了百分之三十的定金。老黑立刻接受了供貨者五百萬人民幣的開價。然後雙方仍然通過不見面的方式完成了物款交接。所以直到被捕,老黑不但説不出供貨者的真實身份,甚至連這個人到底是男是女都説不清楚。
另外的謎團便是關於那個瓶子的。瓶子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值那麼多錢?瓶中的血液怎麼解釋?緬甸人的恐懼源於何處?這一切老黑都毫不知情。羅飛只能把瓶子送往文物鑑定中心,期待能通過專業人士找到其中的答案。好在這些並不會影響到案件的定性,老黑很快便受到了法律的公正裁判,羅飛在繁忙的工作中也漸漸忽略了對這些細節的追尋。
可現在,羅飛卻不得不重新面對這些問題。因為他清楚的記得,那個破裂的瓶子,和嶽東北提供的“血瓶”圖樣,從外觀上來看是完全一致的。
最近的幾個月裏,對這個“血瓶”研究最多的人,無疑便是文物鑑定中心的朱曉華副主任。接到羅飛的電話後,他就一直在辦公室裏等待對方的到來,和羅飛相比,朱曉華此時的心情無疑是非常愉快的。對於一個學者來説,有人要趕上門聽你講述研究成果,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加美妙的事情嗎?
羅飛和周立瑋到達之後,三人間沒有做太多的寒暄,很快進入了正題。
朱曉華看起來四十歲上下,身材高大,體形微微有些發福;圓圓的臉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鏡,透出幾分憨厚的神態。在他面前的辦公桌上放着一個長方形的小玻璃盒,裏面盛放的正是羅飛剛剛提及過的那個瓶子。
朱曉華把玻璃盒拿起來展示了一下,笑容可掬地説道:“羅警官,你們倆就是為了它而來的吧?這幾個月來,我在它上面可費了不少心呢。”
“我可以看一看嗎?”周立瑋走上前,指着盒子説道。他應該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神秘的瓶子,目光專注而鋭利。
“請隨意。”朱曉華大大方方地把盒子遞了過來,“這個東西是看不壞的。它用一種非常特殊的材料製成,極為堅固,即使被子彈擊中過,也只是裂了一條縫而已。我們把它放在玻璃盒子裏,完全是為了存放時的方便。”
周立瑋把盒子拿在手裏仔細端詳着。果然,瓶子僅在子彈擊中處出現了凹塘和裂紋,整天形狀仍然保持着圓潤的紡錘形,並且閃爍着一種黝黑的神秘光澤。從外形上來看,這的確和嶽東北留下的複印紙上的那個瓶子是一模一樣的。
“如果我判斷的沒錯,您的研究應該是有所成果了吧?”在周立瑋蹙眉思索的工夫,羅飛對朱曉華説道,對方看起來是個子的人,心中的喜怒哀樂全都能在臉上看個清清楚楚。
“是的。”朱曉華興奮地回答,“這是一件非常難得的文物。從時間上看,它應該是製造於三四百年之前。”
羅飛和周立瑋對視了一眼,這個時間和嶽東北的敍述是吻合的。
朱曉華沒有注意到聽者的反應,自顧自往下説着:“它在很多領域都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這些領域包括歷史、文化、民族,乃至巫術、鑄造等等。如果不是因為你的那一槍,它真可算得上是近年來最激動人心的考古發現了。”
朱曉華説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語氣中的遺憾之情是顯而易見的。羅飛受到他的感染,禁不住有些愧疚:“當時事發突然,我倉促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瓶子出現了破損,確實非常可惜。”
朱曉華不以為然地搖起了頭:“不,不,破損倒是其次。其實這瓶子只是一個容器,它裏面盛放的東西才是最值得關注的。嘿嘿,來自數百年前的高度保鮮的人體血液,這將在醫學、考古、生物等領域引起多大的震動啊!”
雖然親眼見到過從瓶子裏滲出的“鮮血”,但終於從專家口中得到印證,羅飛心中還是多少有些震愕:“是嗎?那些鮮紅的液體真的就是血液嗎?那又怎麼可能保存到現在呢?”
“這就是這個瓶子的神奇之處了。它的材質和鑄造方法也許將成為不解之謎。但可以確定的是,瓶子鑄造完成後,形成了一個完全密閉的真空,具有極好的保鮮功能。當然,瓶子破損後,這種功能也就完全喪失了。你們把瓶子送到我手中的時候,又耽誤了一段時間,那些血液早已留盡乾涸,各方面的價值都大打折扣了!”
“可為什麼要把血液封存在瓶子裏?難道這血液裏會藏着什麼可怕的東西?”羅飛把緬甸男子的表現和龍州市新近發生的奇怪病例聯繫在一起,很自然地產生了一些猜測:難道是血液裏含有古代的致病物質?可他隨即又自己搖了搖頭,這個猜測在很多地方是説不通的,最簡單的一點:自己是龍州第一個接觸到血液的人,可直到現在仍平安無事。
“可怕的東西?”朱曉華笑着回答,“不,沒有那麼玄妙,我們並不是在討論一部科幻小説。這些血液就是普普通通的人血,除了年頭長一點,和你我血管中流淌着的液體並沒有什麼兩樣。至於它為什麼會被封存在瓶子裏?呵呵,這個問題也曾困擾了我很久。我花了將兩個多月的時間,翻遍了各種資料、野史甚至是民間傳説,最後終於找到了答案。”
羅飛和周立瑋此時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朱曉華。朱曉華對從他們的反應中獲得了強烈的滿足感,他得意地舔舔嘴唇,接着説道:“這種行為和某些民族流傳的巫術有關,嚴格説起來,應該算是一種詛咒。”
“詛咒?”羅飛挑了挑眉頭,用期待的目光示意對方繼續説下去。
“是的,詛咒。”朱曉華用力點點頭,説話的神態像是在舉行正式的講座一般,“在我國西南邊境的一些少數民族,包括東南亞某些小國,當地居民會有這樣一種迷信的認識:人在死了以後,他全身的、血液、毛髮等等,必須全部迴歸塵土,這樣才能夠獲得投生轉世的機會。”
“哦。”羅飛的目光閃動了一下,順着朱曉華的思路猜測着説道,“如果把某個死人的血液封存在這個瓶子裏,不見天日,那這個人也就永遠不可能超生?”
“對,他的靈魂將永遠飄蕩陰陽兩界之間,無所依託。當然,這只是迷信的説法。”
“的確是很惡毒的詛咒。不過,這樣的方法,在歷史上似乎並不多見?”羅飛根據“血瓶”的稀有性作出了這個判斷。
“這有兩個原因。”朱曉華解釋説,“其一是‘血瓶’的製作非常困難,方法只在某些少數民族的祭司中世代相傳,其二這種詛咒因為太過邪惡,是被嚴格禁止的。只有在非常極端的情況下,得到部落首領的允許才會使用。”
“比如説,整個部落對某個人的極端憎恨?”
“這是一種情況,另一種情況則是對某人極端的恐懼。”
“極端的恐懼?”羅飛皺起眉頭,似乎有些不解。
“這些民族信奉宿命論的觀點。人的生生世世是有恩怨相報的,如果某個人生前非常兇惡,人們會害怕他投胎轉世後繼續為害,也有可能在他死後對其加以詛咒。”
“嗯。”羅飛點點頭,朱曉華幫他揭示了與“血瓶”有關的諸多奧秘,但他還有一個關鍵性的疑問需要對方解答,“那這個瓶子裏裝着的,究竟是誰的血液?”
朱曉華撇撇嘴,無奈地失笑:“這我就無法回答你了。你只是送來了這麼一個瓶子,並沒有任何其他的線索。”
羅飛也意識到自己的這個問題有些強人所難,他猶豫了片刻後,開口問道:“你知不知道李定國這個人。”
“李定國?”朱曉華愣了一下,“知道啊,是明末的抗清將領吧?”
“有人認為,這個血瓶可能和李定國有關。”
“誰説的?”朱曉華首先關心這個問題。
對於嶽東北,羅飛覺得頗有些難以措辭,躊躇片刻後,才説道:“一個……專門研究歷史的人。”
“我也研究過大量的歷史,怎麼從來沒有過類似的發現?”朱曉華立刻提出了質疑。
“他自稱是研究了緬甸的史書。”周立瑋此時終於忍不住説道,“可我認為,他根本就是一個江湖騙子。”
面對朱曉華詢問的目光,羅飛把不久前嶽東北的那套理論原原本本地轉述了一遍。
“荒謬,無稽之談!”朱曉華聽得連連搖頭,隨後,他似乎想到什麼,詫異地問道,“羅警官,你怎麼認同這樣的説法呢?周教授,關於你,我也早有疑惑,你是研究精神醫學的,為什麼也跑到我這裏來了。”
羅飛苦笑了一下,向朱曉華講述了這幾天來龍州市詭異的病案經過。
朱曉華平時忙於鑽研,與外界的接觸很少,竟是第一次聽説這起事件。他驚訝地張大了嘴,沉默良久後,突然説道:“這一切肯定是人為的陰謀!那個嶽東北,我認為他非常的可疑!”
周立瑋轉過頭來,然後收縮目光看着羅飛,顯然,他非常贊同朱曉華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