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半括隨着大家把視線朝那裏看去,看到那些人骨的身下,非常古怪地突起着一個個圓圓的土包,乍一看沒什麼,但仔細一瞧,上面居然爬滿了黑綠色的螞蟻,個頭跟手指頭一樣大,一些被雨水衝得一動不動,一些緊緊地吸在人骨下邊,布成了黑幽幽的坑洞。趙半括看清楚之後,頓時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心説小刀子眼睛真毒。
“俺的媽呀,是螞蟻包!”大個子叫了一聲,趕緊退後。大家看清這些土包的真相後,也都集體倒退了幾步。
野人山的螞蟻,進來過的遠征軍士兵無不談之色變。吸血螞蟥雖然厲害,可總歸知道它在哪兒,只要不沾上就沒問題,這種長嘴黑螞蟻卻比螞蟥還厲害很多,平時就藏在不起眼的土包裏,看不清楚的人一腳踩下去,拔出來慢些腿就成了玉米棒子。食人螞蟻最恐怖的地方在於數量極多,並且無孔不入,專門進攻獵物身上最柔軟的地方,比如眼睛。這隊遠征軍應該是筋疲力盡之下誤踩蟻穴,引起這些食人螞蟻羣起攻之,猝不及防下於是全軍覆滅。
隊員們都聽那些活着出來的遠征軍成員説過這些螞蟻的厲害,這時看着這讓人頭皮發麻的場景,腦子裏下意識想象着這場曾經發生過的人蟻戰爭,免不了心驚膽戰。這下他們再也不敢動那些人骨,而大雨狂澆之下,也沒辦法放火燒掉,只好隨便找了些樹枝雜草,濕土松泥地胡亂掩蓋,草草完事,算是聊表對逝去戰友們的敬意。
一陣忙亂後,雨更加大了,廖國仁看了看手錶和指北針,對小刀子揮揮手:“再走下去太消耗體力,你就近找幾棵沒問題的大樹,全體人員都上樹去分組戒備休息一下,等明天雨小點再趕路。”
小刀子點點頭,又躥上了樹,沒過一會兒就傳回聲音。大家跟過去一看,那裏有幾棵粗壯無比的大藤樹,小刀子正趴在樹丫間朝他們招呼:“這幾棵不錯,上來吧,把那些掛得太低的藤條砍掉就安全了。這種天氣,那些咬人的小爬蟲都不怎麼出來,大家互相照應着應該沒事。”
他們身上的雨衣都被澆透了,水氣滲進來冷得不行,趙半括哆嗦着,用力攀上了大樹,從揹包裏拿出一塊油布頂在頭上,接着掏出一小瓶白酒猛灌了幾口,這才靠着樹幹坐下來。
這次進山,除了知道一切行動要完全聽那個冷臉隊長的指揮外,其餘是屁也不曉得。這種軍事行動,既然擺明是保密,肯定不能打探不能問,只能私下在心裏猜測。這見鬼的野人山,才被第五軍幾萬兄弟死多活少地濾了一遍,到底還能有什麼東西需要他們這十個人提着腦袋來冒這二茬子險?
況且隊伍才這麼幾個人,完全是偵察任務的配置,不可能是戰略性任務,一共就兩巴掌的人數,真幹起來一炮打得不巧就全廢了。但如果是偵察任務,趙半括實在想不出這兒有什麼可查的。密度這麼高的叢林,日本人如果想從這裏迂迴過遠征軍的防線,必須拋棄一切現代化裝備和重型武器——那就是找死。如果是拉鋸式緩慢推進,英國人的飛機又肯定會發現,而且,一路過來,他感覺自己能不迷路就不錯了,哪還談得上什麼偵察。
不是偵察,也不是戰略性任務,趙半括這樣的兵在這種叢林裏還能幹什麼?大雨磅礴下,無比茂密的雨林壓抑得好像一隻醬缸,趙半括更加想念阿薩姆邦的陽光和那兩個小相好了,這一離開,恐怕這輩子算是見不着了。不過,比起死在這裏的那些弟兄,他也沒有什麼好感慨的。就像阿薩姆邦教他們行操的那個美國教官説的:戰爭嘛,只看結果,不看過程。
趙半括蹲在樹上胡思亂想,卻沒察覺離他幾十米遠的樹下,一隊人影正幽靈般緩慢又詭異地朝着他們所在的位置摸了過來。
人影越來越近,一聲悶哼突然從那支黝黑的隊伍裏傳了出來,雨夜裏雖然動靜不大,但還是格外清晰。趙半括條件反射下猛地一個激靈,手裏的槍順勢就抬了起來,還沒等他看清狀況,身邊的一個人先他一步開了槍。
“砰!”子彈的曳光閃電一般射入下面的灌木裏,有人大叫了一聲:“有鬼子!”
所有人的反應都出奇的快,霎時間,四周的樹枝上全部吐出火舌,槍聲立即響成了一片,手榴彈跟着也在樹下爆開了花。藉助着閃光,趙半括吃驚地發現在他蹲着的大樹下方,一隊穿着土黃色衣服的日本兵正在手忙腳亂地四處躲閃,躲慢些的立即血花四濺滾倒在地。
天黑目盲,這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日本兵顯然沒料到濕滑的大樹上居然還躲着敵人,頓時吃了大虧。樹上的小分隊隊員仗着居高臨下、武器精良,打了這幫鬼子一個措手不及。但這幫日本兵顯然訓練有素,混亂了片刻,已經開始靠着樹木的掩護還擊了。
到了這個時候,雙方都暴露了方位,對攻的火力糾纏在一起,互不相讓。樹枝的碎裂聲,子彈的衝擊聲,連環槍機的磨撞聲,響成了一團,把趙半括的耳膜震得快炸了。他咬着牙,一邊操着日本人的祖宗,一邊使勁朝着樹下的光亮處扣動扳機。但那幫鬼子,打一槍就換一個地方,雖然自己佔據了地勢,兩梭子彈潑出去,卻好像沒一發能咬到人。
砰的一聲,鬼子的一發子彈衝到了趙半括的頭頂上,樹枝的碎屑立刻飛了他一頭。他嚇了一跳,趕緊縮身扭槍朝子彈的來向補了一個三連發,然後飛快地匍匐到了大樹另一邊。
這邊的樹幹比較密集,隊員基本都倚靠在這裏。趙半括看到那個最先開槍的隊員正半架着一把帶有瞄準鏡的M1903步槍,靠在一棵樹幹後,一槍過去,底下的小日本就有一個栽倒在地。不過出彩的就這一位,其他隊員的火力雖然持續不斷,殺傷效果卻不很明顯,突突了半天鬼子的還擊聲還是很有規律。
趙半括伸頭看了一下,發現日軍的還擊點在不停地變化。那位“神槍手”這時也因為敲掉敵人的數量超過五個,被幾支日軍步槍“照顧”得抬不起頭,樹上的空間有限,底下的日本兵又隱蔽起來,這位的準頭優勢立刻就發揮不出來了。
“咔嗒”一聲,趙半括的湯普森衝鋒槍子彈居然在這個時候卡殼,他暗罵一聲,趕緊回身換彈夾,剛抽出一個新的,卻聽到耳邊傳過來一聲號叫。他抬頭一看,發現是一個隊員的槍管卡到了樹枝上,正在用力掙扎。這兄弟多半是打得太激烈忘了在哪兒,居然還按平時的套路做戰術轉身,這樣一來身體抬得太高,他那把M1卡賓槍管子又長,兩下一拐就對到了一根斜戳着的三叉樹枝上,重心一失,整個人往前傾倒,結果就擺出一個滑稽的姿勢,整個人凌空掉着,全靠手上拿着的槍掛着樹枝,吊在那裏動彈不得。
樹下的鬼子這時正愁找不到敵人,忽然看見一棵樹上動靜很大,又有一個黑影吊在半空,正好給了他們一個再醒目不過的活靶子,瞬間就有子彈朝他吊着的地方飛了過去,咻聲驚耳。好在夜黑樹高,那子彈也沒什麼準頭,只是打在了那位頭頂的樹枝上。趙半括看這位剛和死神擦肩而過的隊員還在跟他的槍較勁,忍不住罵了一聲,直接順着樹枝一個小滾過去,橫掃一腿把他絆倒,又朝上一腳,把他的M1卡賓槍踹了下來,然後一把抓住,摔到那個人胸前,跟着一扯他的衣服躲到了樹幹後。想起自己的衝鋒槍還沒上膛,趙半括隨手又拉了一下槍栓,這才有空朝那位隊員罵道:“他媽的槍又不是你娘兒們,不要命了?”
這個人這時才明白過來自己剛才幹了傻事,忙不迭地朝趙半括猛點頭,嘴裏叨叨着也不知道在説什麼。趙半括也沒空和他廢話,緊張的氣氛早讓他變成一個戰鬥機器,一回手衝鋒槍又開始掃射。
戰鬥打到這個時候,粗枝茂葉的隱秘性完全喪失,地理優勢已經佔不到任何便宜,過小的活動區域又限制了他們的攻擊範圍。雖然一幫隊員武器先進且勇猛無畏,鬼子暫時還攻不過來,但眼看鬼子的單發還擊響個不停,對方還人數不明,不知道有沒有後續部隊,時間一長,彈藥消耗的對比問題一出來,結果還真就不好説了。
廖國仁看得透,當機立斷:“不能戀戰,快撤!”
命令一下,幾個隊員迅速翻身朝下扔了手榴彈,感覺倒是挺默契。隨着一陣爆炸,鬼子的槍聲立刻稀疏了許多。趙半括心裏一鬆,看來這幫人,除了剛才那個二百五之外,戰鬥素養都是很高的,明顯是經歷過不少惡戰的老兵,看來之前擔心的配合度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這時候,旁邊一棵枝幹上蹲着的大個子似乎是打得興起,叫道:“你們先走,我掩護!”
説完,那個大個子居然一下站起身,豪氣勃發地單手端着一挺捷克輕機槍,斜在樹幹上朝日軍方向一陣猛掃,趙半括也被感染了情緒,和他並肩站着,也端着槍開始掃射。一梭子彈剛剛打完,他卻忽然感覺一陣大力從背上傳來,差點跌下樹去,下意識準備端槍回射,卻看見廖國仁凶神惡煞的臉。原來是廖國仁看他打得太投入,直接踹了一腳,急促地罵道:“媽的,快給我下去!”
趙半括回過神來,隊長明明説不能戀戰,那個大個子顯然是擔當了斷後任務,自己湊什麼熱鬧啊。他趕緊從樹上出溜下去,一看卻心説糟糕,原來剛剛自己晚了那麼幾秒,前面的人已經隱到林子裏了,雨點打得灌木都在晃,不知道到底往哪兒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