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會有這種事?我還以為只是報案人神經過敏而已。”老大隨意地翻閲石磊的筆錄。
我把流年送來的屍檢報告拋給他,並白了他一眼:“鬼才相信你!”
他狡黠地笑着,拿起屍檢翻閲片刻便問:“有調查過這名死者的資料嗎?”
我點了根煙,悠悠地抽了一口才回答:“粗略調查了一下,他有妻有兒、收入穩定,而且死前並沒有留下遺書,單從表面上看不像是自殺。”
“你這叫調查嗎?根本就是刑偵局提供是資料!”老大睜着他那雙小眼睛瞪着我。
我聳肩道:“可他們把這宗案子當作自殺處理。”
老大突然運起獅子吼,衝我咆哮:“要是他們能處理好,我們還用得着接手嗎?還不快去洛克公司調查!”
“別那麼大聲,我的耳朵沒問題。”我被他吼得煙也掉了,差點燙到大腿,狼狽地把煙頭和身上的煙灰處理好後,才沒好氣地説:“洛克公司我早晚也會去,不過我想先帶石磊去見一下心理醫生。”
“視頻不是已經證明了他並非捕風捉影嗎?還帶他去見你的舊相好乾嘛?”老大露出一臉曖昧的壞笑。
“什麼舊相好啊,別説得這麼難聽!”我白了他一眼又道:“雖然視頻能證他所説的是真有其事,但是他一直都無法清楚地描述出神秘人的相貌,給他做拼圖的夥計已經快要崩潰了。”
“好歹也是個大學生,表達能力不至於這麼差吧!”老大略顯疑惑。
我無奈的聳聳肩:“或許並非表達能力的問題,他當時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而且又受到極大的驚嚇,現在要他準確地描述對方的相貌難免會有些困難。”
“那你這趟就去得光明正大了。”老大那張賤肉叢生的笑臉真讓人覺得不舒服。
我有點氣急敗壞的感覺,衝口叫道:“我得強調一下,我這是為了工作,不是為了見舊相好!”
“鬼拍後尾枕,快去幹活!”這回真的給老大打敗了。
(“鬼拍後尾枕”乃粵語方言,意為做虧心後,不小心説漏嘴。)
離開老大的房間後,我便跟蓁蓁帶着石磊來到小娜上班的醫院找她幫忙,希望能利用催眠術誘導石磊描述出那個於窗外的出現的神秘人的相貌。因為不知道對方底細,調查根本無法進行。
因為事前已經跟小娜通了電話,我們到步時她已經做好了準備,隨時能為石磊施展催眠術。雖然她跟蓁蓁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但我總覺得她們走在一起時有些彆扭,雖然表面上她們還能有説有笑。
小娜請石磊進入她的診室後,讓我們在門外等候一會。她每次施展催眠術都是這樣,從不讓第三者旁觀,縱使我曾經跟她一起度過了近四年光陰,也沒見過她是怎樣把人催眠的。她的催眠術在我心中總是如此神秘,虧我還是因為接受她的催眠治療才認識她。
每次在等待小娜施展催眠術時,我都會不自覺地回憶當初她是如何催眠我,可是每次我都記不起來,彷彿我從來也沒有接受過她的催眠。
“在回味以往的風花雪月嗎?”蓁蓁突然不無醋意地問,把我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我微微笑道:“你不會是介意吧?”
她白了我一眼,撇嘴道:“誰會在乎你的事情,別自作多情好不好!”
我正想回贈蓁蓁兩句時,小娜跟石磊便從診室裏走出來,從她牽強的笑容判斷,她對石磊的催眠似乎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果然,她走到我們身前便略帶歉意地説:“雖然他對那晚所發生的一切記憶猶新,甚至對那位神秘人的體型、衣飾等細節都能一一細數,可就是無法清晰地描述出對方的相貌。不管我用什麼方法,他的回答都只是‘國字臉、濃眉大眼’。”
石磊不好意思低下頭:“對不起,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我輕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放鬆點,別在意。”雖然我嘴巴上這麼説,但心裏卻很犯愁。洛克公司所做的是“死人活”,不久前更莫名其妙地死了一個人,現在他又碰到這種可怕的怪事,若説當中沒有任何關聯似乎太不負責了。可是,他無法清楚地描述出當晚所見的神秘人長相如何,要把此事弄清楚無異於大海撈針。
“不如我們找沐師傅幫忙吧,他説不定會有辦法。”蓁蓁提議道。
既然連小娜的催眠術也不能讓石磊記起神秘人的相貌,也就只好向沐師傅求助了,畢竟他對稀奇古怪的事情特別有研究,説不定真的會有辦法。
跟小娜道別後,我就給偉哥打電話,讓他與沐閣璋師傅聯繫,請教對方是否有能為我們解決當下難題的辦法。雖然認識沐師傅已經有一段日子了,但至今我仍不知道他的聯繫方式。他這人很奇怪,雖然我們每次找他幫忙,他都不會推託,但每當我向他索要聯繫方式時,他總是説:“你讓小韋找我就行了。”所以,每次我都必須經過偉哥才能找到他。
偉哥沒過多久就給我回電話:“我已經把情況告訴沐師傅了,他説有一個人或許能幫上忙。這人名叫廉瀟宇,是個插畫師,他這個時候應該在家裏,你們去……”他告訴我一個地址,然後又説:“沐師傅似乎對這件事挺興趣,他説要是我們再遇到其它困難,隨時能找他幫忙。”
掛掉電話後,我們就按照偉哥所説地址去找這位叫廉瀟宇的插畫師,雖然我不知道他在這事件上能幫上什麼忙。因為不管他的畫功如何了得,也不可能單任一句“國字臉、濃眉大眼”,就把石磊所説的神秘人畫出來。不過,我想沐師傅應該不會讓我們白跑一趟。
廉畫師住在一個安靜的住宅小區裏,我們在他家門前並沒有找到門鈴,只好直接敲門。我往那鋼製大門敲了好一會兒,連手都敲疼了,門內還沒一點動靜也沒有,看來他應該是外出了。然而,正當我們打算離開時,大門突然打開了,一名三十出頭,身形略為肥胖的男人站在門內惡狠狠地盯着我,低聲咆哮:“你們是什麼人,敲我的門幹嘛?”
我想這胖子大概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但是看他現在這副想殺人的模樣,要他幫忙似乎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過,既然已經來了,不妨先向對方道明來意:“廉先生,您好,我們是**,是沐閣璋師傅介紹我們……”
我剛説出沐師傅的名字,他那張殺人臉馬上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善的笑容:“原來你們是沐師傅的朋友,請進、請進,進來再説。”説着就請我們進屋。
他請我們到客廳坐下,並給我們解釋,他剛才正在構思一幅插畫,給我們一吵,靈感就跑光了,所以才會如此生氣。
我略帶歉意地説:“真抱歉,打擾到你的工作了。”
他笑道:“沒關係,長命工夫長命做,反正這幅插畫也不急。沐師傅是我的恩人,你們是他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又豈能怠慢朋友呢!哎喲,我忘了給你們倒茶了,請稍等一下。”説罷,他就起身倒茶去了。
我趁機他倒茶的空檔稍微留意了一下週圍的佈置,客廳的佈局簡潔明亮,而且收拾得井井有條,並不像大部從事創作的人那樣,家裏亂得像狗窩似的。不過,我很快就發現,這似乎並不是他的功勞,因為我發現茶几下放有幾本女性雜誌,我想他應該是跟女朋友同住。
我之所以認為他是跟女朋友同住,而不是已婚之人,是因為掛滿客廳的牆壁的圖畫。這些圖畫有油彩,也有掃描,有風景畫,也有人物畫像,當中以一名英姿勃勃的女生畫像居多,半數以上的圖畫都是繪畫她的,我想她應該就是這房子的女主人。然而,客廳內雖然掛滿圖畫,但卻沒有一幅婚紗照,由此可見他們還沒結婚。
“讓你們久等了……”廉畫師給我們奉上熱茶後又道:“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嗎?”
“事情是這樣的……”蓁蓁把我們的來意道明,希望他能畫出石磊所遇見的神秘人的相貌。
石磊尷尬地説:“我只記得對方是國字臉、濃眉大眼,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印象了。”
“沒關係!”廉畫師安慰般對石磊笑了笑,隨即站起來把客廳的窗簾都拉上。
雖然我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但這裏是他家,我當然不便多言。客廳的窗簾很厚,顏色也很深,一拉上整個客廳立刻就暗下來,雖然還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但也只能勉強看清楚客廳裏的事物。他拉上窗簾後就坐到石磊身前,語氣柔和地説:“別緊張,放鬆點,把眼睛閉上,儘量回憶那人的模樣。”
石磊按他的意思閉上眼睛後,他就把雙手輕輕地放在對方的肩膀上,並閉上雙眼,又再柔聲道:“很好,再努力回憶一下,對,就是這樣,再想想,再想想……”
“對不起,我真的想不起來。”石磊突然睜開雙目,隨即歉意萬分地雙手抱頭。
看見石磊這個模樣,我本以為這回又是白跑一趟,但廉畫師竟然笑道:“沒事,你做得很好,我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我還沒弄明白他所説的“看”是怎麼回事,他便隨手在茶几下抽出一本畫簿放在茶几上,並不知道從那個口袋掏出一支炭筆,先在畫簿上畫了個十字,然後就聚精會神地繪畫起來。右手筆走龍蛇,左手也沒閒下來,五指並用或點或抹,每一動作都沒有絲毫猶豫,彷彿他所畫的是潛藏心底多年的畫面,不一會兒,眼睛、眉毛、鼻子、嘴唇、臉形便逐一呈現於畫簿上。
他並沒有花多少時間就已經把掃描畫好,雖然用時不多,但卻畫得栩栩如生。此時展現於我們面前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的半身畫像,國字臉、濃眉大眼,面目和善,嘴角泛笑,身穿整齊的工作服。我實在有點不相信,他單憑一句“國字臉、濃眉大眼”就能畫出如此栩栩如生的畫像,正欲開口詢問時,蓁蓁突然驚叫道:“咦,我們剛才好像沒説過那人是穿着工作服的!”我這才想起剛才我們誰也沒有提及“工作服”三字,他又怎麼知道石磊看見的神秘人是穿着工作服呢?
“是他,我當晚看見的就是他!”石磊雙手顫抖地拿着剛畫好的掃描畫像,面露驚疑之色。
“你確定?”我也為突如其來的變化感到驚詫。
石磊連連點頭:“之前我一直記不起來,但現在看見這張畫像,原來在記憶中模糊的臉容,立刻就清晰起來了,我能肯定這就是他的樣子!”
“太神奇了,單憑一句話就能畫出連當事人也記不清楚的畫像!”我對廉畫師説出衷心讚歎。
“其實,我不是憑他那句簡單的形容畫的,而是憑他身上那一絲殘念把畫像畫出來的。”廉畫師謙遜地笑着,在我們疑惑的眼光下,給我們作出解釋——
既然你們沐師傅的朋友,那麼肯定聽他説過有關念力的一套解説吧,我所説的“殘念”也是源自他這套解説。
人死後有可能留下念力,而念力是能量的一種形態,既然是能量就會有消耗。所謂的靈魂就像我手中的炭筆一樣,不管在何處留下痕跡都會消耗自己的能量,消耗殆盡時也就會魂飛魄散。不過,雖然靈魂的主體總會有消散的一天,但所留下痕跡卻不會輕易磨滅,而這些痕跡便是我所説的“殘念”!
我自幼就受到殘念的困擾,只要觸摸某件物件,或者與陌生人擦肩而過,腦海中就會各種各樣奇怪的畫面。有時是面目慈祥的老人安躺於牀上微微地笑着,但有時卻是面目猙獰的惡徒舉刀欲砍,有時甚至是鮮血橫流的車禍現場。這些突如其來的畫面困擾了我很長時間,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是撞邪了,直到我遇到沐師傅,才知道這原來是上天賜予我的天賦。
沐師傅説我的體質很特別,很容易受到念力影響,在腦海中形成相應的畫面。用科學的角度解釋,就是我的磁場有別於常人,很容易接收外來的腦電波,並令這些腦電波在自己腦海中轉換成畫面。
他説上天既然賜予我這種能力,我就應該好好地運用,儘量去幫助有需要的人。因為我是學美術的,畫功還不錯,所以他經常會介紹一些親人已經去世,但卻沒有其相片的人來找我,讓我幫他們給去世的親人畫遺像……
“你確認這人已經死了?”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他肯定地點頭:“之前曾經有人找我畫一名失蹤多時的親人的畫像,可是不管我怎樣集中精神,腦海裏也沒有出現那人的相貌,只好讓對方失望而回。不過,後來他們給我打來電話,説失蹤的親人原來還活着,並且已經跟家人取得聯繫。”
那麼説,畫中人肯定已經死了,而且他的“靈魂”正在不斷地尋找自己……難道真的如石磊所想,他是死於非命且屍體不能入土為安?看來,我必需到洛克公司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