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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死神手裏逃脱的人

    從死神手裏逃脱的人(1)

    陰天。

    我討厭陰天,壞天氣總是影響心情。這個故事在壞天氣裏開始,預示着接下去的一切都不太妙。

    但我在接那個電話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這點。

    “真是太謝謝了,好樣的,我看你來當記者也一定能幹得很棒!”我毫不吝嗇地拋出褒美之詞。我知道他就喜歡聽這個。

    “呵呵,哪裏,只是提供個消息,你的稿子寫得才真叫好,什麼時候我能在你後面掛個通訊員的名字就心滿意足啦。”花花轎子人抬人,老賀立刻就還捧我一把。

    “當個爆料人不是也挺不錯嗎,你這個消息肯定有獎金,至少五十,我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上一百。”

    “哎呀,哎呀,這怎麼好意思。”不用看,我也能猜到電話那頭的嘴咧得有多大。

    “應該的,以後有這種消息可要第一個告訴我啊。”

    “那是當然。”老賀保證。

    這種事情是互利的,消息要是傳得晚了,被別家報紙先發出來,或者我們跑衞生的丫頭通過其他渠道知道了,他的爆料費也就泡湯了。

    “那個病人,他原來得的真是絕症?”我再一次向他確認。

    “錯不了,我們芮金醫院組織了專家會診,絕對是海尼爾氏症,極罕見的絕症,全世界沒聽説有誰得了這毛病還能好的,這是首例。雖然這病好得有點莫明其妙。”

    “好,我下午就過來採訪。”

    又踩過界了,沒辦法,為了生存嘛。掛下電話我這樣想。

    本來這種醫療新聞當然是得由跑衞生的記者採寫,不過嘛,現在通過我的線人打熱線電話爆料就不同了,只要是讀者打的熱線,我這個機動部記者都能採訪。

    我手上捏了好幾個線人,或者用唬爛人的稱法叫“深喉”。平時隱藏在各行各業,有風吹草動就會向我報信,比如這個老賀,雖然人在芮金醫院,但市中心的大醫院基本都熟,平時沒事就給各醫院的熟人打電話,探聽新聞線索。當然,“深喉”們之所以這樣積極,除了我的個人魅力之外,爆料費才是關鍵中的關鍵。動動嘴皮一個月就能多幾百元甚而千多元,何樂不為。

    再多培養幾個,我就不愁沒稿寫了。

    中午吃飯的空隙我在網上查了一下海尼爾氏症,沒什麼有用的信息,或許是這個病太專業,又或許是我把這個音譯的絕症名稱弄錯了哪個字。

    全身器官萎縮,並很快衰竭?去芮金醫院的路上我琢磨着老賀簡單告訴我的海尼爾氏病症。聽起來很可怕的樣子。居然突然就好了,連主治醫師也摸不着頭腦?

    有點意思。

    “芮金醫院驚現奇蹟,致命絕症莫明康復!”我已經想好這篇新聞的標題了。沒錯,就是要聳動,就算採訪下來沒什麼稀奇,也要把標題起得“彈眼落睛”。

    內科門口排了二十幾個等候看病的人,走進診療室的時候我覺得後背有點發涼,他們一定在暗罵我這個不排隊直接衝進去的小子,如果知道我將要耽擱他們的醫生至少十幾二十分鐘,更惡毒的詛咒會洶湧而至的。

    老賀早已經給我的採訪人——林醫生打過招呼,等他看完下一位病人,我就坐到了他對面的板凳上。

    “老賀説您就是那位患海尼爾氏症病人的主治大夫,我想來多瞭解些情況。”表明身份後我問他。

    “你們的消息還真是靈通啊。”這位腦袋微禿的中年白大褂顯得有些驚訝:“病人昨天才確認康復,你今天就趕過來採訪了。”看來他並不知道老賀的“深喉”身份。

    我當然不會説破,只是笑一笑,很高深的模樣。

    “不過這真是一個奇蹟,奇蹟啊。”醫生的手開始揮動起來,聲音也比剛才響了些,我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裏滿是血絲。

    他很亢奮,或許他已經亢奮幾天了。

    “先説一下這種病吧,罹患海尼爾氏症並不是因為什麼病毒入侵,而是先天性的。以遺傳學的角度説,就是基因先天有缺陷。在大多數時候這種缺陷並不會給人帶來麻煩,但如果不走運在某個時候被激活的話,免疫系統就會出問題,大問題。最終導致全身器官,特別是心肝肺腎會緩慢衰竭。一個更奇特的現象是,雖然海尼爾氏症的起因不是病毒,但患海尼爾氏症的患者特別容易誘發一種特殊的病毒,這種病毒無法在健康人體內存活,但卻能在海尼爾氏症患者的內臟裏繁殖興旺,而這將進一步加速器官的衰竭。”

    “沒有治療的方法嗎?”

    醫生迅猛而快速地搖頭。

    “在此之前,從罹患海尼爾氏症到死亡,最長的紀錄是七年。通常患者在兩年裏就會死去,當下的醫療手段能做到的只是儘可能延長這個時間,代價是患者會因此而活在痛苦中,並且最後也不免一死。”

    “那這位患者患病有多久了,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患者叫程根,是個做生意的,大概平時太忙,身體不舒服一直熬着,等到確診已經發展成中期。藥物對這種病的效果本來就有限,一週前做會診時,我們的意見是最多還能活十個月。前幾天他兒子還陪着的時候,程根已經虛弱到連走路都要人扶着了。”

    “哦?這麼説程根康復的時候他兒子不在?”

    “是的,聽説是生意上的事情急需他去處理,飛到廣州去了,老爹的奇蹟恢復會給他個大驚喜。”説到這裏林醫生臉上露出笑容。他是真心為病人高興,醫者仁心,但現在並不是每個醫生都能像他這樣。

    林醫生的笑容只停留了兩秒鐘。他猛一拍沒剩幾根頭髮的後腦勺,説:“哎喲不對,他兒子還不知道程根得的是絕症呢,程根叮囑我們院方不能把他的病情告訴他兒子,小夥子一直以為他爹只是腎病發作。”

    “啊……”我張了張嘴,本來是多好的現實橋段啊,還想寫進稿子裏呢,“那麼,程根好起來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醫生點點頭:“前天早上,護工扶他去上廁所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跤,連帶着把老頭子也摔了出去,那個護工嚇壞了,沒想到還沒等她站起來去扶,老頭子哼哼着自己爬了起來。護士不放心給他做了簡單的檢查,竟然發現各項指標比五天前檢測時好了許多。我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嚇了一跳,下午就安排再做一次全面檢查。結果……”説到這裏,林醫生的眉毛皺了起來,微微搖了搖頭,彷彿直到現在,仍然對檢查結果感到驚訝。

    “結果怎麼樣?”我很識相地配合問道。結果當然是病好了,不然我到這裏幹嘛來了。

    “用個不恰當的比喻,程根的內臟器官就像被打了興奮劑,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恢復中。他的心臟現在強壯地像個三十歲的人。”

    “哦?”我有些意外,原來不僅僅是康復啊,聽他的口氣,這個程根的年紀總有五六十了,現在居然因禍得福,內臟變年輕了。

    不過我覺得林醫生也像被打了興奮劑,他的手一直在比劃着,在我看來有些可笑。

    “會不會……只是暫時現象?是回……”這麼説好像不太妥當,我及時地住了嘴。

    “你想説迴光返照?”林醫生失笑,“怎麼可能,我們不可能把表面現象和本質好轉搞錯,所有的數據都表明,他正在從根本上好起來。”

    “真是個奇蹟。”他再次嘖嘖讚道。

    “這麼説來病情突然轉好,並不是因為用了藥物或什麼其他的醫療手段?”

    醫生的表情有點尷尬:“是的,其實我們現在依然很納悶,發生轉變的這段時間裏我們沒有換藥,病人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行為,突然之間就好了,此前沒有半點徵兆。我只能説這是個奇蹟。現在院方正在努力留程根在醫院裏多住段時間,一來再多觀察段時間比較穩妥,二來如果能找出他康復的原因,或許海尼爾氏症就不再是絕症了。”

    説到這裏他又興奮起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不,你不知道,先天性的基因問題被神秘地解決了,而且只用了兩天,這是顛覆性的。如果我們能知道為什麼,不僅海尼爾氏症,有太多其他的絕症也將有希望。”

    我撓了撓頭,如果這真是個奇蹟的話,就不要對破解它抱太大的希望。這個世界上神秘的事情可不止一宗兩宗,現今的科學離破解它們還遠着呢。

    當然我不會阻了醫生的興頭,作為目睹奇蹟發生的人他顯得有點狂熱了。醫生喋喋不休地和我説了一堆專業內容,比如什麼什麼指數恢復到多少,海尼爾氏病出問題的DNA第二十三對螺旋體修復到底有多少可能性等等。我卻已經無心多耽誤門外看診病人的時間,在他這裏的採訪內容已經差不多了,接下來該去看看那個不知走了什麼運的老頭子。

    醫院裏的空氣讓我的胸口越來越憋悶。急診走廊裏排滿了病牀,走過仰天的蒼白的臉,我彷彿聽見無聲的哀嚎。

    就在旁邊,一具枯瘦的身體躺着,葡萄糖一滴一滴滲進乾涸的手裏。他的嘴唇灰澀,睜着黃濁的眼睛,裏面全是木然。我只掃了一眼就趕緊挪開,加快了腳步,直走到電梯旁才呼了口氣。剛才那種地方的空氣,我可不想吸進肺裏。

    叮噹一聲,電梯門開了。一張牀被推出來,躺着的人被蓋上了白布。我連忙讓開。推着牀的兩個護士在説笑着。這樣的地方,生和死離得太近了。

    我要採訪的程根在五樓,居然是特護單人病房,這裏每天的費用可是相當昂貴的,想起林醫生説這病人是經商的,大概生意還不小吧。

    門半開着,我敲了敲走進去,一個穿着病號服的老人坐在沙發上看雜誌,臉膛紅潤,氣色不比我差。聽見聲響他放下雜誌,向門口望過來。

    “您好,我是晨星報社的記者那多,祝賀您,身體明顯好轉了,能否接受我的採訪,所有的醫生都覺得這是個奇蹟。”

    程根笑了,一開口就中氣很足:“沒問題,我正閒得發荒,要不是醫院堅持,我真想今天就辦出院手續,有人願意陪我老頭子聊天再好不過了。”

    我在他旁邊坐下,把名片遞過去,笑着説:“您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像病人。”

    “還真沒想到能再活過來,住進醫院裏感覺一天比一天沒力氣,以為這輩子就快到頭了呢。”

    “您能詳細説説嗎,您的職業,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得病的,這兩天突然好轉是怎麼回事呢?”

    “我啊,以前搞建築工程,最近一兩年麼房地產也插一腳,平日裏總是從早忙到晚,操心的事太多,人老了氣力不如從前也是當然的,這一年多身子明顯虛下去,卻沒往別處想。一個月前走着走着腳一軟摔在地上,才決心好好查查,不想得了個怪毛病。至於怎麼好的,連醫生都搞不明白,你問我不是白問嗎。”

    “您自己的感覺呢,有什麼徵兆嗎?”

    程根苦笑:“大前天晚上睡覺前,還一點起色都沒有,醫生開的藥吃下去也沒什麼用,林醫生説心情很重要,心情好的話對病情會有幫助,可是明知道自己再怎樣都活不長了,心裏又有許多事情放不下,我也沒那麼快看得開。一覺睡下去,做了整晚的亂夢,早晨醒過來渾身濕透,沒想到精神反倒好起來,胃口也大了,醫院裏的早飯吃完還覺得不夠,叫人去外面買了大餅油條豆漿來吃。吃完早飯去上廁所,其實我已經覺得可以自己走了,那個護工一定要扶着我,結果她自己腳一滑連帶着把我也摔出去。嘿,那個護工最多才四十,結果她還沒爬起來我先自己站起來了,她兩個眼珠子瞪得溜圓呢。”説到這裏,這個在鬼門關前走了一次的老人哈哈大笑起來。

    “要是我也得看得眼發直。”我笑着説。

    “我覺得自己胳膊腿的力氣又回來了,毛病好不好,看飯量就知道,這兩天我每頓吃三碗白米飯。小護士到病房裏給我做簡單檢測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有希望了,昨天早上林醫生正式告訴我,我正在康復,而且速度很快。這就麼些,我自己也糊里糊塗,像做了場夢似的。”

    病好了,醫生和病人卻還是稀裏糊塗的。不過這也好,新聞寫出來更有傳奇性。

    “林醫生告訴我,他本來認為您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了,您原本打算用這些時間幹什麼呢,而現在奇蹟般康復,可以説再世為人,想法和從前又不一樣了吧?”

    程根沉吟着還沒答話,病房門就被“呼”地推開了。

    一個比我胖兩圈的肥男快步走進來,下巴上的肉一顫一顫。他瞪大了雙眼看着程根,一臉的驚訝。

    “爸,聽醫生説,你的病……好了?”

    程根的臉卻板了起來:“怎麼你這幾天都不打個電話回來,那邊情況怎麼樣不彙報,你爹死沒死也不管。”

    胖子臉上抽動了一下,説:“我這不是趕回來了嗎,你,你的病真好了?”

    “你還盼我好不了?”程根的嗓門一下大起來。

    沒想到這老頭剛才對我還和顏悦色,兒子一來就變了臉。我在旁邊看他這麼訓兒子有些不自在,開口説:“您父親的海尼爾氏症已經康復了,這可是個奇蹟啊,我是晨星報社的記者那多,就是為了這個來採訪程老先生的。”

    “海尼爾氏症?這是什麼?不是説,不是説是腎病發作嗎?”

    看着胖子張大的嘴,我這才想起剛才林醫生説,程根一直把真實病情瞞着家人,沒想到被我一溜嘴泄了實情。好在程根的病好了,不然就捅蔞子了。

    “哎呀。”我訕笑着,向程根做了個抱歉的表情。

    “反正現在病也好了,告訴你也沒關係,你爹可差點就死了。”

    “啊。”胖子的表情突然緊張起來,身子也抖了一下。

    沒想到他爹對他這麼不客氣,他還真是個孝子呢。雖然程根好好地在這裏,他兒子卻連臉色都有些發白呢。

    等程根大概説了海尼爾氏症和這兩天發生的奇蹟,胖子的神情依然頗有點不自然。

    “爸,你該早告訴我和媽的,哎呀,你這能瞞多久!”胖子捏着拳頭,連連地搖頭。

    “去,早説有什麼好,你看我現在多好,早説你娘指不定擔心成什麼樣。還有你,你那副樣子怎麼能讓我放心,本來想等你接手公司一段時間,上了正軌再説的。對了,這次競標怎麼樣,拿下來沒有?”

    “啊,那個……”胖子支支唔唔。

    “什麼這個那個。”程根大聲喝斥着。

    胖子癟着嘴巴,滿臉惶然。

    “是不是沒標下來?”

    “嗯。”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不是告訴你這個工程非常重要,非常重要,一定要拿下來的嗎?”程根“霍”地站了起來,把他兒子嚇得往後退了兩步。

    “我生你有個屁用,你説,你説你在德國都讀的什麼書,讀到哪裏去了,就會問我要錢,女人倒是換了一個又一個,你這裏面都裝了什麼東西,漿糊?還是狗屎!”程根用手指猛點胖子的腦門,把胖子戳得面色如土。

    “還好,還好我又活過來了,否則我這十幾年辛辛苦苦,不都得被你敗光!你這個項目經理不用再做了,回去從工地上做起來!”

    我在旁邊坐立不安,這架勢,我是走還是留?

    “你先出去,我這還有客人。嗯,回去告訴你娘我病沒事了。”

    “哎。”胖子如逢特赦,急忙轉身出去。

    程根坐回沙發上,呼哧呼哧喘着氣,我真擔心他病情復發。

    “我這兒子啊,恨鐵不成鋼,讓你見笑了。”程根説。

    “呃,您對兒子挺嚴格啊。”我不知該説什麼,程根對兒子的態度,實在是……不知這胖子以前都幹了什麼事,讓他爹這麼怒其不爭。

    “這小子,咳,不提他,咱們接着聊。”

    我又問了些問題,程根一一答了,我覺着差不多了,就告辭離開。

    從死神手裏逃脱的人(2)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天已經下起了小雨。

    我看見程根的兒子正靠着醫院的外牆抽煙。他的頭髮耷在額上,看起來已經在雨裏呆了一會。

    他皺着眉頭,很不痛快的模樣。煙已經抽到了尾端,他扔下煙,踩了幾腳,然後轉過身,對着牆做了個讓我嚇了一跳的動作。

    他狠狠地對着牆踢了一腳。

    這麼大的怨氣?我搖了搖頭,轉身離去。這些東西,我是不會寫進新聞稿裏的。

    走開的時候,我聽見背後傳來一聲低低的咆哮,接着又是“砰”的一聲。我想他往牆上踢了第二腳。

    聳動的標題和戲劇性的內容,使我這篇稿子最終上了版面的頭條,老賀的獎金也出乎意料地升到了一百五十元,皆大歡喜。

    “看不出來,已經有我的三分火候。”蘇世勳跑過來和我勾肩搭背。

    我連忙抖落他黏糊糊的胳膊,這根賤草最近越發的賤起來,在這樣下去和他並列的另一大賤客文藝部王柳就快趕不上了。

    記得蘇世勳剛進報社的時候,晨星報只有文藝部王柳號稱賤人王,和狗仔王王動並稱雙王。王柳和我不是一個部門,一般也煩不着我,蘇世勳就不同了,進我們部第二天就讓我見識了他的本色,至今記憶猶新。

    那次是在廁所裏,他站在我旁邊,來回看看我們兩人的小便池,忽然説了一句:“英雄所見略同。”如果是今天我完全不會去理他,那時我琢磨不出他是什麼意思,又不知該怎麼發問,只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蘇世勳哈哈大笑,一邊尿一邊伸手拍我的肩膀,説出下一句:“男人都需尿尿。”很是震撼了我一下。

    “三分就不錯啦,放眼天下有誰及得上你五分的?”沒什麼事就配合他一下。

    蘇世勳還真擺出一付認真思考,掐指算人頭的模樣,半晌後微微搖頭,仰首輕嘆一聲:“寂寞呀。”轉身背手踱開。

    我不由感嘆,這活寶的台詞還真是多。蘇世勳就像塊口香糖,扔到哪裏都能粘住,人緣倒是相當不錯。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抓起聽筒,飄出前台小姐甜甜的聲音。

    “那老師,有人找。”

    新聞中心的門口,一個和我高矮彷彿但敦實許多的男人衝我點點頭,可我卻完全不認識他。

    “你是?”我問。

    他拿出個小本子面我面前搖了搖。

    “有空嗎?”

    那是警官證。

    報社的小會客室隔音效果相當不錯,門一關,外面的嘈雜聲就被過濾了大半。

    短短的一段路走來,我飛快地想了一遍最近的所作所為,還是沒猜出這位警官會為了什麼事情找我。

    “有什麼事嗎?”

    “先認識一下吧,我叫郭棟,東郭先生的郭,棟樑的棟。市局特事處副處長。”他伸出手。

    “呃,我你應該已經很瞭解了吧。”我一邊和他握手,一邊琢磨這個特事處是幹什麼的。

    “有一點了解。”郭棟笑了笑,摸着下巴上青青的鬍子茬説:“從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我一直在看有關你的材料,本來應該等你下班再來拜訪,不過看了你以前乾的那些,屁股坐不住就直接過來了。”

    “我的……材料?”我皺起了眉頭。

    “帶領一羣大學生從神農架的人洞裏安全返回;在青海對‘種子’的攻擊;就在前不久還為了調查二十年前的一宗懸案,而遠赴福建順昌。”郭棟細細歷數的樣子讓我出了一身冷汗。

    “此外,還懷疑與印度馬哈巴利普蘭的一宗盜墓案有關,涉嫌幫助一位女性從精神病院裏逃跑,並且與許多神秘人物與組織有着聯繫,其中包括……”説到這裏,郭棟繞有興致地眯起眼睛看着我:“可能包括非人類的智慧生命?是真的嗎?”

    “你説呢,呵呵,呵呵,我只是個普通的小記者。”我乾笑着,心裏卻明白,他既然能説出這些,賴是賴不掉了。

    郭棟笑了:“普通的小記者嗎,那多先生,你可太謙虛了。不過,您不用有什麼顧慮,特事處是新成立的部門,在以後一定會有麻煩到的地方,我這是套交情來了。”

    我心裏踏實了一些,問:“那些材料,是從哪裏來的?”

    “是兄弟單位轉過來的,嗯,你大概也能猜到吧。”

    我點了點頭,他剛才説的那些,多是與我那好友梁應物有關的經歷,而梁應物,正是X機構的成員。

    “只是我所看到的關於你的材料,雖然打印出來有厚厚一疊,但其中多有含糊不清之處,顯然你那些精彩之極的經歷,就連那個機構,也難窺全豹吧。”

    “哪裏哪裏,有什麼精彩之極,一定是寫報告的人加了許多想象,誇張了,我只是運氣不好,總是碰到些古里古怪的事,其實可沒啥本事,你來找我,多半是要失望的。”我趕緊把自己往差裏説,天知道多出一個特事處,以後要給我找來多少麻煩。

    “咳,戒心這麼重,雖然以後要找你幫忙,但以你的性子,多半也是樂在其中吧。至於你的本事,老王可是很推崇呢。”

    “老王?”

    “王茂元啊,我還跟他學過犯罪心理學,算是我師傅。”

    “啊。”我的表情鬆弛了些,王茂元是個退休的老刑警,專門研究犯罪心理學,不久前發生在我一位朋友身上的突然返祖異象,沒有他的幫忙,沒那麼容易解開謎團。他可是個不錯的人。

    “我這麼過來也實在冒昧,你也還要工作,這樣,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咱們飯桌上再聊。到時候你得給我説説,你是怎麼破了四二三案的,那可是讓多少個老刑偵都苦思不得解二十多年的奇案啊。我估計老王那裏你都沒全説。”

    我給了他一個笑容:“怎麼,你那些材料上沒寫嗎?”

    郭棟擺了擺手:“上面不清不楚,偏又讓我心癢難熬。就這麼説定了,地方你定。這是我手機,等你電話。”他寫了個號碼給我。

    “這……好吧。”麻煩上了身,推也推不掉了。

    飯桌對中國人來説是件奇妙的法寶,儘管我心裏對這個郭棟扔保持着距離,氣氛比下午總要好一些。

    我發現郭棟的眼睛是習慣性眯起,很容易給人老奸巨猾的感覺,不過在我説圍繞在四二三案旁的迷霧是怎樣被一層層撥開的時候,他的眼睛也越睜越大。

    我看他的表情實在有些好笑,問:“説起來,你這個特事處不就是專門處理此類事件的嗎,相信以後會碰到更匪夷所思的事情,現在手上有什麼案子嗎?”這話一説出去我就後悔了,飯桌讓我太放鬆了,特事處這個衙門的水決不會淺,對這個副處長説話可得小心。

    郭棟臉上果然露出為難之色。

    “哦,不能説就別説了。”我趕緊説。

    “這個,不是不能説,而是……和你想的有些不一樣。”郭棟的臉上浮起一絲苦笑:“現我們這個部門剛成立沒多久,還沒接手什麼特殊案件。我下面的隊員們正在磨合,所以只是接了幾宗小案子。倒是和普通刑案有點不一樣,我説一件你就知道了。”

    此時酒足飯飽,剛才我説得口乾舌燥,現在角色易位,既然他開了口,我就擺好表情準備聽聽這火熱新出爐的特事處正在辦什麼奇案。

    “是上個月的事,啊對了,我正帶着這案子的材料。”郭棟從隨身的公事包裏翻出張紙遞給我,是份報紙的複印件。上面的一個新聞被筆圈了出來。我看了眼報眉,是七月二十五日的《青年報》。

    上海老洋房天花板現七隻骷髏

    23日,位於上海西寶興路的一棟老洋房在拆遷時,工人們在天花板上發現了7個骷髏,目前警方已介入調查。

    23日中午11時許,記者接到報料後趕到事發地,發現骷髏的張先生告訴記者,他和老伴散步時,發現一處拆遷工地附近的路邊竟然有一顆人的頭骨。張先生向工人詢問後得知,這顆骷髏是拆房工人從旁邊的一幢老洋房中發現後丟棄在路邊的。記者看到,儘管已經有多處破損,但是可以確定是人的頭骨。

    據一名工人介紹,前天下午4點多,工人們在拆除老洋房時,在房子二樓天花板和屋頂之間的夾層裏發現了這些骷髏,當時一共發現了5顆,工人們在清理過程中弄碎了兩個骷髏。

    記者採訪過程中,幾名工人熱心地向記者指出發現骷髏的地方,沒想到的是,在發現5顆骷髏的二樓屋頂夾層,他們又發現了兩顆骷髏。一名工人拿着剛發現的兩顆骷髏和另外兩塊骨頭給記者看,記者注意到,包裹骷髏的是1967年5月17日的報紙。

    據拆遷工人稱,第一次發現的5顆骷髏中除兩個已破碎外,另3個已於昨天被警方取走進行調查。

    “哦,就是這個案子?”我掃了一眼問他。這個新聞我是知道的。

    郭棟點點頭:“也不知該説什麼好,那麼多年過去了這事情要查清楚很麻煩。這幾個骷髏頭照我推測多半是哪個醫生帶到家裏的醫學標本,現在是不能這麼幹了,但幾十年前這樣的事並不罕見。即便真有刑案在上面,也早已經過了追訴期,查出來也不能拿兇手怎麼樣。説白了,這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轉了一圈就扔到了我們處手上。”

    “也不能這麼説,你不知道,我經歷那麼多事情,許多雖然看結果很聳人聽聞,但開始介入的時候並不顯山露水,所以沒準你真能查出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來。”這麼説純粹是安慰他,這個世界總的來説還是比較正常的,想要發現不正常的地方得有很好的運氣才行。

    “你有什麼忠告嗎,如果真的查到什麼東西的話?倒不是指這宗案子,不過這個部門成立了,以後總會碰到的。”

    “別太相信表面的東西,常常我以為‘就是這樣’的時候,才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另外麼,不要輕舉妄動,有些人如果像對普通犯人那樣直接去抓的話,恐怕會有大麻煩,説到底成立特事處應該是為了加強這個社會的穩定吧。”我總要説些什麼,表示我對這個部門的善意。

    “那是當然。”郭棟説。

    “暗世界,我喜歡這麼稱呼由那些人和那些事組成的天地。暗世界也是有規則的,你需要去慢慢的熟悉。我有些朋友,他們可能不願意直接和警察打交道,但偶爾幫幫小忙還是可能的。”

    郭棟點點頭,他的眼睛又眯了起來,這樣的視線總是讓人覺得意味深長。

    這頓飯吃了之後沒幾天,我的一位朋友不告而別,梁應物告訴了我一些事,這讓我對那宗四二三案的判斷完全顛覆了。想起對郭棟所説的“冰山一角”之語,真是一點都沒錯。這事情我寫在另一本手記裏,和這個故事並沒關係,就不再多説了。

    接下來的三個月過得很安穩,並沒有什麼糟心的事情讓我碰上。夏日的暑氣幾番折騰,終於消散殆盡,氣温迅速地降了下來。十一月的上海,我拐進報社的大門,手冰涼冰涼。已經有初冬的感覺了。

    手機響起來,我看了看號碼,不認識。拿起來“喂喂”幾聲,卻沒有聲音。這大樓裏有些角落的信號不太好。

    走到自己的辦公桌,撂下包打開電腦,我拎起電話撥回去。

    “請問哪位剛才打我手機?”

    “那多啊,我是王阿姨。”

    我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這是我媽的朋友,住的離我父母家不遠,和我媽一樣都退了休,時常找我媽聊天打發時間。

    “哦,王阿姨啊,有什麼事嗎?”

    “莘景苑被封鎖了,上午我想找你媽結果不讓進,保安也換了,我一個都不認識。你知道出了什麼事嗎?”

    “什麼?”我大吃一驚。莘景苑就是我父母住的小區,三天前我還回家看過他們,封鎖?怎麼回事?

    “我聯繫不上你媽,所以想問問你。”

    “我也不知道,不過謝謝你了王阿姨,我這就過去。”

    掛了電話,我忙往家裏撥號,是忙音。打父親的手機也接不通。我急起來,抓起包連電腦都顧不上關,衝出了報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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