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坎老爹重新燃起了火盆,端來了酒菜,定要與恩公徹夜長談。
哀牢山的月色淡淡如水,林間瀰漫着白色霧氣。
“那白霧就是瘴氣,過去的時候,中原人南行到我們這裏,十人倒有九個回不去了。”老爹望着遠處月光下的密林,眼神中透出一絲迷離。
“為什麼?”易士奇頗為好奇的問道。
老爹呷了口酒,道:“大部分中了瘴氣而死,活下來的都定居在了哀牢山和西雙版納了,是因為傣族的姑娘,她們太美了,沒有人會捨得離去的,沒有。”
“傣族姑娘真的是那麼美麗嗎?”易士奇道。
“是啊,她們吃苦耐勞,温情脈脈,熱愛自然,心地善良,她們如果愛上一個人永不會變心,不渝到死。”老爹的嗓音有些顫抖,眼眶濕潤了。
老爹又端起酒壺喝了一口,接着説道:“當年我就是因為伊曼而留下來了。”
“老爹,您不是花腰傣?”易士奇詫異道。
老爹苦笑一下:“我是漢人,老家河北滄州。易老師,知道長城抗戰麼?一九三三年春天,嗯,忘不了,三月十一,二十九軍109旅大刀隊夜襲喜峯口,斬殺日寇首級五百餘,當時大刀隊的長官就是我們旅長趙登禹,我是副隊長,那天晚上,真是鬼哭狼嚎,血流成河啊。”
“老爹原來是宋哲元部下啊。”易士奇感嘆之餘,心生崇敬。
“我重傷後再也沒能回去部隊了,後來我加入了一支馬幫販賣些茶葉和鹽巴,往返於川滇,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伊曼。”老爹説到伊曼時,眼中閃過了一絲深情。
易士奇為老爹斟滿了酒。
“那次販鹽巴由川入滇,穿過哀牢山去往西雙版納最南邊的勐臘。哀牢山區雨季道路泥濘難行,林中瘴氣重,馬幫中已有幾個人死去了。恰巧我的舊傷又犯了,現在這裏還有一顆日軍的子彈呢。”老爹指了下胸口,接着道,“這一天,我發燒説胡話,再也走不動了,馬幫就把我放在了山中一個獵户的門前,馬幫又繼續前行了,如果我命大,數月後他們返回時會帶走我。”
“那是伊曼的家?”易士奇問道。
老爹沒有回話,迷惘的眼神,他已經深深的陷入了過去的記憶……
※※※
老爹醒來時,聽得外間屋有説話聲。
“阿爹,還是讓我去吧。”一個女孩子的説話聲。
“不行,外面下着雨,峭壁很滑,弄不好就摔下山谷了。”這是一個蒼老的男人在説話,似乎是那女孩子的父親。
“阿爹,再不採回來透骨草,他就沒命啦。”女孩焦急的聲音。
“唉,阿爹實在是擔心你啊,萬一遇上五毒蛭可如何是好?可恨阿爹的這條腿……”那男人的説話聲。
這是老爹第一次聽到五毒蛭這個名字。
“阿爹,放心吧,我會小心的。”聽到女孩推門出去了。
老爹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幾天後了。
“阿爹,他醒啦。”女孩歡快的聲音。
他知道了女孩叫伊曼,十六歲,是花腰傣。阿爹打獵時摔斷了腿,父女倆在這山中相依為命。
“你是怎麼中的槍傷?”伊曼的阿爹問。
“東洋人。”老爹如實回答。
伊曼阿爹沒有再問了。
老爹身體一天天康復了,伊曼每天都打些山雞野兔之類的回來燉給他吃,年輕身子骨結實和加上營養,舊傷基本上已經痊癒了。
“你要走了?馬幫明天就要回經這裏了。”伊曼幽幽道。
次日清晨,伊曼一早就跑出去了。
她阿爹唉聲嘆氣。
“我不走了。”老爹平靜的告訴馬幫把頭,他們會意地笑了,扔下一些米和鹽巴,繼續前行。
婚禮很簡陋,一家三人圍坐篝火旁,喝着自釀的米酒,吃着老爹打來的鹿肉,他已經是一個熟練的獵手了,並起了一個傣族的名字:巖坎。婚後的生活平淡而美滿,不久,有了一個兒子,取名叫巖虎。
巖虎十八歲那年,老阿爹去世了。
巖虎生就得高大英俊,皮膚也較本地土著人白許多,可能是因為老爹是中原人的緣故。一天,巖虎帶了一個漂亮的花腰傣姑娘回來,那姑娘生得很美,模樣就像伊水。姑娘姓刀,名字叫蘭兒,是花腰傣頭人的女兒。巖虎請求爹爹前去頭人家提親,老爹和伊曼見那女孩聰明伶俐,舉止温文爾雅,心下自是喜歡。伊曼取出當年老爹贈與她的那件紫檀翡翠珍珠匣作為提親聘禮,那匣子鑲滿了珍珠和寶石,匣內則是一隻粗糙的骨頭做的碗。伊曼感覺這碗實在不配那匣子,便取出骨碗,只將那匣子作為聘禮。
花腰傣頭人對巖虎甚為滿意,也收下了聘禮,並定下了娶親的日期。
就在迎娶刀蘭兒的當天,花腰傣族裏的巫師出手阻攔了。
巫師出面阻攔,告訴頭人,巖虎其父巖坎實乃一來歷不明的漢人,頭人之女嫁給了漢人,是會給全族都帶來災難的,況且本族年輕英俊的青年不少,巫師自己的兒子巖黑就已經暗戀蘭兒多年。
頭人無奈,只有相勸蘭兒,不料蘭兒非巖虎不嫁,以死相拒。頭人膝下只得一女,不忍相逼,便順了蘭兒。
蘭兒此時已有了身孕,不久產下一個女嬰,即是伊水。
巫師的兒子巖黑仍不死心,依舊糾纏蘭兒。伊水兩歲那年,巖虎忍無可忍,與巖黑決鬥,一箭射瞎了巖黑雙目。這次結下了深仇,沒想到那巫師竟使用了花腰傣歷代秘而不傳的五毒蛭來下蠱,巖虎被毒蛭噬咬,痛苦的死去,蘭兒愛夫心切竟自殺身亡。頭人率人追殺巫師父子,於哀牢山黑水潭邊與巫師同歸於盡,事後唯獨不見巖黑屍體。
一年後,終日懷念兒子的伊曼因憂傷過度也死去了,老爹揹着三歲的伊水離開了傷心之地,來到茶馬古道上以客棧為生撫養伊水,至今已經十八個春秋了。
“如此説來,伊水當年就被巫師父子下了蠱,使她變得又傻又痴。”易士奇聽完了老爹的身世,不由得嗟吁感嘆,他亦深感伊水的不幸遭遇。
“今晚多虧了恩公出手,伊水終於得救了,若是巖虎、蘭兒和伊曼泉下有知,不知該如何感激啊。”巖坎老爹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老爹,先不要這樣,那五毒蛭目前只是受傷逃走,巫師的兒子巖黑可能還沒有死,也許是他在幕後搞鬼,要想伊水徹底平安無事,必須要找到巖黑,消滅毒蛭。”易士奇思忖道。
“那就仰仗恩公了。”老爹感激涕零。
“方才老爹説那珠寶匣之中裝的是一隻骨頭做的碗,甚是奇怪,不知老爹從何得來?”易士奇問道。
老爹臉一紅,猶豫片刻,説道:“不瞞恩公説,那是我當年在孫殿英部從軍時由乾隆帝裕陵中所得,想想心中實在慚愧。”
“老爹漢人時貴姓?”易士奇問道。
“韓……”
“你是韓營長!”易士奇叫道。